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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季

2023-12-03李万华

雪莲 2023年10期

【作者简介】李万华,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金色河谷》《西风消息》《丙申年》《山鸟暮过庭》《山色里》等。作品曾获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第二届青海文学奖、青海省政府第七、八届文学艺术奖。

狂 欢

听柴可夫斯基的《四季》之《二月·狂欢节》,感觉二月的狂欢来得有些突兀:暮色一点点从窗格的缝隙挤进,堆在屋子角落成为幽暗厚实的一团,炉子里的火焰渐渐微弱,快要熄灭了,寂静愈来愈浓,炉子边的人眉目都模糊起来,累世的烟云缀成一片。她手里的织物早落到地面,猫轻巧地走过来,尾巴高高举起。蜡烛该点起来了,要不,夜会在屋子里繁衍生息……忽然,仿佛一个梦被惊醒,狂欢就那样热烈的开始,灯烛瞬间璀璨,舞步翩跹,玉壶光转,裙袂飞起的流光里,笑靥映照笑靥,明眸碰撞明眸,一阵笑声漾起,盖过另一阵笑声……酒筵如此丰盛,举起杯吧,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伤。

与朋友聊天,朋友说,所有快乐都不记得了,记得的全是黯然神伤的事。

哲人的话听得多了,道理都懂,却也听得疲惫,倒是普通人一句平淡的喟叹让人深深感触。

我回忆自己的快乐,它们果真微乎其微。如果记忆是夜晚的天幕,那天幕始终被不绝如缕的薄云轻掩,云层偶尔漏出的缝隙里,明亮的星光一闪就散。

想起辛丑六月的一天,在大山里,我们坐在河谷。天时阴时晴。放晴的间隙,朋友在草地上午睡,披巾当被子蒙住头又使劲往背部拽。阴云盖过来时,雨星飘坠。河水哗哗,千年前的声音不变。风不见踪迹,然而一阵一阵地冷。牛羊都不到身边来,远处是两户人家几亩麦田一座木栅栏。我忍着膝盖疼痛,高高低低地爬坡看杜鹃找贝母。贝母的花有点像松雪草,可是松雪草我没有亲眼见过,据说它是俄罗斯的报春花。山坡上灌丛密布,一株桦树亭亭玉立如油画,我用手机拍下桦树又拍下盛放的金露梅。后來我们坐在草地上玩扑克牌。

都是多年不玩牌的人,凭记忆玩一种叫“掀牛九”的牌。“亮子吃亮子,扫得没样子”“天对底下打对子,后悔一辈子”,原来顺口溜还记得,一一用起来。后来又斗地主。到底多年不玩牌,斗地主跟挖坑相混淆,一时斗地主,一时又挖坑。斗来挖去,将牌打得虎虎生风,笑弯腰又挺起背来继续。

一时风忽然吹来。将短发掀起,乱飞扬,风雪帽都箍不住。云在近处山头密集,愈积愈黑,地面上蚂蚁都在奔逃。我们将能披的衣服都披上,用煤气小炉子煮奶茶。熟普洱煮开,加入姜片和花椒,牛奶要多,盐适量。喝热奶茶驱一驱寒,继续打牌。

我是性子慢热的人,那样在冷风扑面的河谷里无所顾忌地笑,也算是多年不曾有的狂欢了。

后来想,狂欢就是那么简单,与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没关系,看上去它依附某件事物,其实不然,它更像一眼泉,就看在什么样的土地,喷不喷发。只是所有的狂欢都无法持久,像一支《二月·狂欢节》那样,欢快的节奏和跳跃的旋律还没有将节日的斑斓描述完,乐曲便戛然。

奥勒留说:“一切都只持续一天,那记忆者和被记忆的东西。”

顶冰花

四月中旬,一个深夜,我于迷蒙中听到雷声。不是惯常形容的“阵阵”或“轰隆”,而是低沉,似乎要永夜永昼持续下去的声响。揣测这是四川盆地的雷,大约惊不起波澜亦无伤大雅,遂不曾留意。晨起却见柚子花坠落一地。白而细碎的花铺在甬道上,仿佛铁马金戈酣战后的物影残光,粉身碎骨全是不甘心不情愿的呐喊。

第一次见柚子花,它不立枝梢却坠在地面。

地上更多的,是黄葛树的枯叶。前几日它的叶子只是零星飘坠,我曾驻足树下嘲笑它个性叛逆出牌不按常理,现在,它呼啦一下将黄叶倾倒在地,似乎急于摆脱闲言与季节为伍。凌晨的雨将世界拨弄得湿漉漉明晃晃。一种叫“草害虫”的黑色虫子带两排整齐的细足爬过,看上去是毫无意义的行为。樱花早已开过。那是某一天的午后,光影斑驳,无风,樱花一枚接一枚往下飘。我在散步,路过樱花树时,花瓣并没打到我的肩上,也没听见花瓣落地的声息。更早时候,紫叶李的花在某个傍晚纷纷落下,还有山杏和碧桃。

夜里的雷声之后起了风,甬道旁斜几支石榴树的枯枝。枯枝黑魆魆筋脉凸显,仿佛巫婆被斫断的胳臂和手爪,与枝头石榴花的明媚成对比。石榴花已开了十余日,单瓣小朵的那一种,在绿叶间欣欣然。记得第一次见石榴花,在骊山。爬山登台阶汗涔涔,五月的阳光迷离又恍惚,满山苍翠里,石榴花红得灼目。那时我尚未尝尽路途各种苦,对物事的见解僵硬又偏颇,鲜艳的色彩尤其不愿多瞧。只记得嫣红耀眼的石榴花花瓣质地轻薄,日光下,呈现出一派懒洋洋的盛夏景象。而现在,眼前这些石榴花的红是安静的,平稳又妥帖,盯着它不管看多久,它都不跳脱,不变形,无关联,它只是幽寂。

更早的人从这雷雨后的清晨走过,将一截石榴枯枝埋在树下土壤里。他相信枯枝会发新芽,是一个心怀希望的人。希望有时是蓝色的,蓝色鸢尾那样。鸢尾花也绽放在这雷雨后的清晨,熠熠日光都无法稀释花瓣上的蓝。

一直认为石榴和鸢尾是绽放在夏季的花。可日历上,时节依旧是春天。

春天走得慢,仿佛一个丰腴的春天归去,另一个小春天晃晃悠悠紧随其后,步履不停,子母被那样,掀掉一层还有一层。我每日沿一条环绕池水的甬道走路,春日久久不去,我也似乎走了许久。以至于甬道旁的苏铁卷起新叶,海芋供养观音,蛇莓铺出一层红果,蔷薇花满架,青杏藏身叶底;牛娃的仔学会了跳跃,蜻蜓点水,半边莲在池畔犹自遮面,睡莲静卧,藻荇交横;我觉得夏日已经丰盛,可以在皂荚树下的椅子上坐一下午,一会儿听风,一会儿看鸟衔虫,一会儿打盹,一会儿被路人惊醒。而确乎有那么一个午后,我坐在水畔的椅子上,看阳光披离。那似乎是我半生中最纯粹的像一个夏天的春日:庞大浓密的树冠在头顶撑开,风来,树枝晃动如绿色潮涌,四际无人,绣球花在远处的浓阴里幽寂,蝇子来来去去,白头翁一直在枝杪间叫。

慢慢无尽平铺直叙的蜀地春日让人慵懒,忽然怀念高原的春天稀少又珍贵。

青藏高原的春天需要以余生的力量去盼望,从冬季盼到二月,到三月,到四月,到五月。二月是概念上的春天,是诗词里的春天,是画框里的春天,与高原的现实无关。三月是远处的春天,是摄像机里的春天,是南方朋友的春天。四月,春的消息一点点出现,小心翼翼,颤颤巍巍。最先到来的是东风,从身旁一过,一阵土壤的腥气,云无心也相随。鸟们是先知,山雀开始兴奋地歌唱,雄噪鹛在林缘的枯草丛低头又摆尾,喜鹊忙着筑华屋。高山上冰雪依旧,低海拔的河谷,依次爆出柳芽、青杨花穗和香荚蒾的花苞。此时如果在石头缝隙的残雪,或者荒寒的枯草丛里寻找,会看见小小顶冰花。十几厘米高的植物,需要趴下才能看清花朵。瘦长的叶子只有两三片,细茎挑起的小花朵呈黄绿色,蓦一见,以为是小号的螳螂苏醒在春天。百合科的花朵,芬芳浓郁,只是那芬芳需要人低低地跪在山坡上才能嗅到。

《四月·松雪草》描绘的,应该也是这样的春天。遥远寒凉的北方,河流和湖泊还在白色的冰雪中,河畔的针叶林一直蔓延,林中残雪未消,杉树枝梢挂着冰冻,风从东方来,刮起冰面上的碎雪如烟如雾。往远处,雪压在高大山岭上,山脉绵延,仿佛天际垂下的云一层又一层。已经四月,太阳光还是发白,没有多少温度。如果向南,白嘴鸦开始飞回,松鸡和黑琴鸡也开始注意着装。森林边缘,或者草原上,溪水从冰碴中穿过,空气慢慢变得潮湿,向阳的枯草下,绿色已经若有若无,林中苔藓也开始成为碧绿的毛茸茸一团。这时候,在斑驳的白雪和黑色的土壤间,松雪草已经发芽,长大,并且开出这个春天最早的花。

听《四月·松雪草》,我总是将熟悉的顶冰花想象成未曾谋面的松雪草,并明白世间所有的盼望都抵不过对春天的期待:

淡青、鲜嫩的松雪草啊!

初春残雪偎在你身旁。

往昔的忧愁苦恼,只剩下最后几滴泪珠儿还在流淌,

来日的幸福,将给你带来新颖的幻想……

——阿·马伊科夫

所有的孤寂都相似

走到岸邊——

那里的波浪啊,

将涌来亲吻你的双脚,

神秘而忧郁的星辰,将在我们头上闪耀。

——阿·普里谢耶夫

六月是适合离别的季节吗?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初中毕业,拍完照片,同学们彼此道别。八十年代末的小县城,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行人寥寥,商铺零落。已是六月下旬,黄刺玫的花正繁。柠檬黄的单瓣花朵静默枝头,香气隐秘,只有靠近才能嗅到一种蔷薇科花朵的芬芳。海拔高,榆树勉强长大,榆钱藏在深色的叶子间,树下金露梅开出零星小花。一些单位的铁皮大门半开,能看见院子里红砖砌成的花园,金盏菊在那里举起酒杯痛饮。午后的阳光热辣,空气干燥,夏季风不见踪迹。我和存站在街头,她要回家,我也要回去乡下。我们就那样站在阳光里,说过什么话,不记得了,总归是终会见面之类彼此鼓励的话。所有细节也都忘记,惟余一个话别的轮廓留在记忆里:亮晃晃的阳光弥漫,缺少水分的植物忘记呼吸,街头偶尔出现一辆摩托车,带一路尘烟呼啸而过,之外是亘古寂静,没有虫鸣,两个女孩站在榆树旁,六月的时光散漫开来地老天荒。

三十多年后的六月,她来看我。夜晚到达,出租车司机将她扔在小区门口。我去接,从远处看见她。她站在路灯下打电话,身边是一个二十寸的黑色行李箱。周围没有人,路灯的光洒下来,细细碎碎仿佛深秋的一场雨罩住她。她已离开故乡三十年,我也暂居蜀地的某个郊外。我们睡饱一个早晨,中午去湖边饭馆吃饭,坐在卡座,说琐碎的话,看湖。是小区里的人工湖,环湖三面皆草木,散步的甬道藏在大榕树下。春季蔷薇,初夏时节象牙红一树一树耀目。临水的象牙红将花朵落在水面,从远处看,有微微的“残红青杏小,绿水人家绕”的味道。树丛幽深,白颊噪鹛叫声粗放,野八哥飞起来总是成对,斑鸠的声音有些抑郁,湖边的水草丛中,躲着黑水鸡和它的雏。湖水清澈,水面倒映出岸边草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冷绿万倾。水蚂蚱最为轻捷,莲子草将小小的白花浮在上面。风偶尔拂过,湖水起皱。某只小鸟来,在水面啄一下就走,涟漪漾起,一圈圈扩散,仿佛一个奇点爆炸,形成小宇宙不断膨胀。

三十年间,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多。以往见面,总会絮叨过去的事,年少轻狂,也会点破一些秘密,为小心思窃喜。这次见面说的都是当下。家庭变故,公司效益,另一些同学的近况……中年衰退,时间按部就班,生活了无新意的继续,并不多的未来充满不确定。什么都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到无数年月之前依旧一如既往。怅然的事只剩下无常。无常的事在身边频频发生,猝不及防,一些人离去,留下的人憔悴枯槁还要将日子打理。

她已发胖,我已沧桑。饭后绕湖而行,遇见一条大狗,蹲在远处朝我们吠。我躲到她身后,她伸出手给狗做出停止状,并安慰几声,大狗果然沉默。读书时她带我们几个打拳,训练我们站马步,逃课看《阿Q正传》,踢足球,下军旗。那时习惯于跟随,遇到危险就躲到她身边。多年后,这些都没变。夜晚,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白纸和笔,打开手机,坐在饭桌前忙碌。不打扰她,我将晒在阳台上她的衣服一件件收起来。都是单位定制的白衬衣,穿过多次,没有熨烫有些发皱。一件一件叠好,想着她第二天会穿哪件,将它放在最上面。

翌日清晨,我们打车去市内。我去医院,她去某县出差。一路上她电话处理事情一件接一件,我看窗外快速移过树木楼群和东方的太阳。蜀地的天空灰白,平原铺开难分东西南北,早晨的太阳貌似夕阳。在医院门口分开,做一个拥抱,注视她在车流中远去。晚上,她打来电话,说,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关心我,母亲是一个,你是另一个。我没接话题,继续说一些琐碎的事。她的母亲已去世。少年时期常去她家玩,吃她母亲做的饭。那时我刚从乡下进县城,家人疏于照料,我喜欢在她家磨蹭时间。第三日她坐动车离开蜀地,临出发分享一个位置给我,说,八月再去看你。我回一句:八月再见。

柴可夫斯基的《四季》中,《六月·船歌》引子后的那个乐句,以及尾音,都在鲜明地模拟湖泊的波纹荡漾。水波从一个点开始,无声而缓慢地将一圈圈幽绿向远方扩散。掠食的水鸟疾飞,蜻蜓悬停,水底的鱼游过,更远处薄雾消散,森林沉入暮色。钟声响起,波纹不曾有丝毫停歇,它沿既定轨道前行,它的力只在它内部与它物无关。六月晨已热,六月火云散,六月郁李葡萄尝,六月的波纹绕一个奇点漂浮荡漾。

一个人也是一个奇点。她的波纹泛起,漾开,渐远,消失。仿佛宇宙塌陷又回到起点,她只能独自循环。

音乐与数学

早晨起来,见西山落了雪。自窗口看到的西山只是一面平缓的小山丘,草木交错,飞鸟掠过。山上多花灌木,山桃丁香连翘榆叶梅。春日暖阳,秋草逢霜,站在窗前,可见四季翻动如幕布。最耐看的是深秋,山桃叶子酱红,丁香树树柘黄,几株云杉苍翠……层林尽染,不至于,但红处浓郁,黄处明净,让人心安。令人怅惘的是冬天,树叶落尽,枝杈分明。每到暮时,枯木寒鸦,荒荒寂寂。有月亮的晚上也好看,山在夜晚忽然长大,变得健硕,似乎即将抖动脊背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有一次,月亮在西山顶上,那是将要落下的月亮,一轮橘黄,大,月晕朦胧。山在月亮下面,仿佛黑色的大海起伏。之外一切都模糊,似乎人在云山之间,伸手可以触摸到叶子上的寒霜和冷露,就是不见它们的形迹。

落雪的西山些许清寂。雪覆盖在高处的树木上,薄薄一层,仿佛灰白的纱。白纱被风拂动,飘啊飘,红的黄的树叶露出来,是时间的裙角。窗户近处,雪花纷纷。雪是外星球的苇絮,簌簌地,尽往地球上飞。

昨夜梦中,数学老师身后的数字也如雪花那样飘落。

不记得是哪个学校,应该是教室,黑灰的四壁,门窗紧闭,日光都已滤过,只有讲台顶上一缕微弱的灯光打下来,罩在老师身上。年龄模糊的数学老师,一身黑衣,容貌也不清晰,身体瘦而高。我们坐在下面,他停下黑板上的书写,转身,要对我们讲什么。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书写在黑板上的数字,还有一些数学公式,它们仿佛黑色的叶子,或者黑色的雪花那样,落下来。

数字不多,零星的几枚,数学公式也简单。公式在掉下的同时解开,不再是公式,而只是几个数字。它们落下的过程很短,轻盈,没有声音。教室里极安静,大约其他人都没看见有东西从老师身后飘下。我只是看,没有任何反应,觉得数字掉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些以慢镜头的方式往下落的数字,一触到地面就变成水滴。水滴溅起,无色,不晶莹,像现实中的几滴水。意识告诉我,那些水滴就是音符。

音符不是以符号的方式出现,也没有被人弹奏出来,它竟如水滴那样,溅起来。

睡前听《四季》之《十一月·雪橇》,旋律熟悉,不用凝神,也不用刻意去联想或回忆什么。如果一定要回忆,与冰雪有关的记忆过于绵密,取之不竭。真正意义上的雪橇没坐过,但儿时遇着漫长的冬季,冰雪在河谷漫延,我们也会滑冰车。不记得冰车是谁做的,也许是已去世的爷爷。几块木板拼成的冰车,滑道是两根铁丝,人只能盘膝坐在上面,两根大铁钉钉在一截木头把手上做雪杖。冰层爆出蘑菇堆的时候,山川一片白茫茫。人在冰面上前行,仿佛穿越寒冷的密林,處处枯枝,只刮得面庞生疼,耳尖麻木。那时,深冬凛冽,灌丛里的雉鸡已失去踪迹,也不见藏狐身影,原野上偶尔咔嚓一声,是远处冰面冻裂的声音。

《雪橇》里并没有多少寒冷。寒冷让人毛孔紧闭,让血管痉挛,让肌肤僵硬,让骨头疼痛,让身体颤栗。音乐却有一层保护膜,它会缓冲寒冷刺骨,它一边描述,一边安慰,一如诗人所述:“当青草全部枯萎时,它的上面将浮现一层寒冷的光亮。那时我的心将整个沉浸入幸福和自由的悲伤。我想起所有,我抵达了所有幻想的边际。”

音乐如何将现实描绘,如何刻画诗句的意象,如何叙事,如何狂怒如何悲凉……每每我于音乐的震慑中反应过来,想到它会将一件往事几段回忆表现得那般幽远那般辽阔那般无人企及,就会深深惭愧:我试图要表达的那点意思,要堆积多少文字删改多少次才能抵得上音符组成的一个小节?而倾尽我学到的一点点音乐知识,调式,行板,琶音,结构……始终都不明白它们组成的旋律如何自人心的最柔软处流出,如何蜿蜒,如何汤汤,如何行至高处又跌至深谷,如何沉重似千斤又如何轻盈得失去痕迹,如何撩拨人又如何慰藉人。寻思多处,无一获悉。只有那个关于数学和音符的梦,似乎在解答我所有的不惑:音乐像数学那样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