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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山石燕绘卷中的中国元素

2023-11-20张晓琳

今古文创 2023年43期
关键词:鬼怪山海经

【摘要】鸟山石燕创作的绘卷题材在日本本土文化中占有独特地位。在日本鬼怪史的发展过程中,许多鬼怪形象皆起源于中国古籍《山海经》。随着古代航海技术的发展,中国文化逐渐被传播到日本。在土川光信、鸟山石燕等一些日本著名绘画大师以鬼怪为题材所创作的绘卷传播下,日本鬼怪文化发展空前繁荣,并且传承至今,成为日本文化中一大特色。其中以鸟山石燕创作的一系列鬼怪形象为核心,至今日本鬼怪形象多以此为基础加以创新。本文主要从鸟山石燕创作的一系列鬼怪绘卷中探索日本鬼怪绘画中的中国元素。

【关键词】鸟山石燕;《山海经》;鬼怪;绘卷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43-010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32

日本在早期发展过程中借鉴了许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例如鸟山石燕大师创作鬼怪题材的承载媒介“绘卷”就源自中国佛典插图,如今可以称得上是日本“四大国宝”之一。在日本,鬼怪绘卷题材以土佐光信为始,鸟山石燕为盛。现如今的鬼怪形象大都以鸟山石燕创作的形象为基础进行再创作。它的种类大约有500多种,其中日本本土鬼怪形象占比10%,对中国鬼怪形象的借鉴占据70%,这70%中大部分又来源于中国先秦时期的《山海经》或后明清时期的《山海经图》中所描绘呈现的鬼怪形象。

一、日本鬼怪文化的由来

日本的鬼怪文化同中国鬼怪文化皆起源于“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的东西”,源自人们的意念与想象。在日本,人们的意念往往受本土的宗教和日常生活中所带来的影响。

日本本土宗教神道教,亦称神道,是日本传统民族宗教,主张“万物有灵论”,认为通过巫术形式能够沟通神人关系。最初原始神道教没有系统的宗教理论,形式比较松散。他们对自然界崇拜、对精灵崇拜、对祖先崇拜,属于“泛灵多神信仰”(也称精灵崇拜),随着中国佛教的传入,神道教也开始与佛教多有融合,即日语中常称为的“神佛习合”,并在这一时期正式命名为“神道教”,成为一个系统化的宗教组织。在日本很多神,既是神道教中的神也是佛教中的佛。

在日本日常生活中出现的“付丧神”与中国道家“久物成精”概念相似。相比于自然现象中产生的鬼怪,付丧神则是指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器物被陈列百年之久无人问津,沉积怨气加之日月精华的滋养或是感受到佛性,从而化身为精怪,在人间捣乱。

由于日本身处岛国,资源短缺,自然灾害频发,这使上古时期日本民众面对狂风、洪灾、地震等自然现象时诚惶诚恐,越发地对自然界产生恐惧和敬畏之心,未知事物带来的灾难加剧了人们的幻想。而神道教将早期人们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进行了“合理”的解答——万物有灵论,并将其归化到“鬼神”上。

同时,日本步入统治时期后受当时统治者政治上的推波助澜,鬼怪通常被作为道德教化的对象出现,从而使神道教在日本深受人们所崇敬。

二、中国元素的传入

(一)日本绘卷

在奈良时代(唐朝时期),中国佛典插图的形式被传入日本。初期因其形式新颖、制作工艺繁琐,在当时风靡日本贵族,是贵族特有读物,是地位的象征。

绘卷,全称“绘卷物”,是在横向长卷纸张(或绸绢)中绘画,由绘画和文字性的叙述组合,通过连续的画面变化,表现一个完整的故事。源自中国佛典插图和图解典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中以“格物致知”为中心思想的朱熹学说,强调从政治乃至人格全方位的合理性、有序性。日本绘卷受中国佛教影响,主要呈现内容多于佛教,或者是因果经、装饰经等,这一部分被称为宗教性题材。日本第一幅绘卷就是奈良时代制作的《过去现在因果经绘》。画卷在卷轴的底部放置经文,在上部绘制形象图案来解释它;到了平安时代,非宗教性题材的绘卷内容开始出现,以王朝文学为题材的绘卷开始流行。通过各种材料绘制成的画作,结合文字的叙述。图文交替分配独特绘卷样式就呈现在日本贵族面前。后在江户时期随着中国木板刻画技术的传入,绘卷的形式已经不单单局限于单批次的生产,木版刻画的技术改变了传统绘卷的制作形式,可重复多次的复制大大降低了绘卷的自身价格。于是绘卷读本迅速发展,成为日本当时民众日常生活上主要的精神来源,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这也是鸟山石燕绘卷能够传播的主要源由之一。

(二)以《山海经》为例

《山海经》成书于我国先秦时期,主要编写我国上古时代的相关内容。书中有许多有关奇珍异兽、神话传说的介绍。到明清时期,中国共有14种有关《山海经图》的刻本,其中以明代胡文焕《山海经图》刻本广为流传。

在中国唐朝经济繁荣时期,对外航海日益頻繁,先进的航海技术将中国文化带向了日本,中日两国经济文化往来频繁。这一时期受日本天皇推行的“大化改革”政策影响,日本自上而下开始积极吸收借鉴唐朝文化,掀起一股学唐风的热潮。唐代一系列的古书典籍也被流传至日本,被人们广泛接纳。明初时期随着郑和下西洋,中国这一时期出版的书画典籍也被带到了日本。《山海经图》刻本大致就是这一时期被传入日本的,这给日本带来了丰富的鬼怪绘画资料的同时,也促进了日本鬼怪文学和相关题材绘画的发展。

三、日本鬼怪绘卷的发展历程

从《山海经图》刻本传入日本后,有关鬼怪绘卷最著名的是江户时期《怪奇鸟兽图卷》,卷中七十六种怪禽异兽的形象皆附有鬼怪名称落款和简洁的草书注释。让人诧异的是此书虽源自日本画家所画,但绘画内容中有四十三种鬼怪形象与胡文焕版本的《山海经图》刻本中鬼怪形象如出一辙。不论从画面的排版设置、还是从画面的内容形象来说,《怪奇鸟兽图卷》被多数人认为是以《山海经图》刻本为蓝本,经过描绘再加以色彩绘制而成的结论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土佐光信大师(相传是日本《百鬼夜行图绘卷》的作者,被认为是日本鬼怪题材绘卷的始祖)、日本本土文化以及中国文化传播等多方面的影响下,江户时期的画家鸟山石燕(又称佐野丰房)绘制出了他的成名作——《画图百鬼夜行》三部曲。他创作的有关鬼怪绘卷的题材还有《今昔画图续百鬼》《今昔百鬼拾遗》《画图百器徒然袋》(专门介绍“付丧神”的绘卷)。这些绘卷将日本鬼怪绘画带到了鼎盛时期,在日本广为流传,鸟山石燕也成了日本公认的鬼怪画成就最高者,使鬼怪形象传说转化为“隐形的主角”,融入于人类世界。

鸟山石燕生活的江户时期,社会安定,人口稳定增长。这一时期自然界中产生的“鬼怪”已经不被人们所畏惧。受日本锁国政策影响,人们日常生活也变得枯燥乏味,缺少乐趣。有关鬼怪的民间传说开始逐渐转化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娱乐谈资。在这样的背景下,鸟山石燕便将有关鬼怪概念的民间传说,结合多方材料整理合集,让抽象的鬼怪概念体现在绘卷中使它们有了自身的实体形象。鸟山石燕将人们意念中的鬼怪赋予了具体的,视觉上的形象特征。并且在日本传统文化信仰中,人們普遍认为只要将妖怪的形象具体描绘出来,就可以限制他们的行动,而不再到处作乱、侵扰人们的生活。[1]

在鸟山石燕创作的鬼怪绘卷中,仍然能看到许多有关《山海经》的身影。

四、鸟山石燕绘卷中的中国形象——以鸟山石燕绘卷为主

(一)穷奇(镰鼬)对《山海经》中穷奇名字的引用

穷奇,在中国是四大凶兽之一。人们对它形象的描述往往说法不一。在《山海经·海内北经》篇中曾记录道:“穷奇状如虎,有翼。”这里穷奇的形状像虎,身上长有羽翼;而在《山海经·西山经》中则记载道:“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嗥狗是食人。”说是穷奇的形状像牛,毛像刺猬的刺,吼叫声像狗。其形象独特,众说缤纷。

在日本穷奇也被称作镰鼬,属于四大鬼妖灵怪中的妖,喜欢作恶。《画图百鬼夜行图·阴之章》中有对镰鼬的描绘。鸟山石燕勾画的镰鼬身体细长,四肢短小,形状像鼬鼠,并以旋风的形式出现在纸张中,又因其爪子锋利如镰刀,所以才被后世的人们称为镰鼬。

根据在画面中对穷奇(镰鼬)的介绍,可见鸟山石燕是对《山海经》中穷奇名字的再引用。相对于中国一直被称为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到了日本它的形象塑造就相对更加小巧,杀伤力低。鸟山石燕将一些寒冷气候下所出现的自然现象,借用“万物有灵”的本土信仰,生动地将其绘制成会伤人的小妖,在整理、收集、传播日本鬼怪文化的同时,也将本土宗教文化融于绘画中,以暗喻的方式传播日本本土宗教信仰。

(二)天狗(犬神)对中国天狗传说的引用

天狗作为中国民间耳熟能详的鬼怪,最早出现于《山海经·西山经》中,书中记载道,“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郭璞曰:或作豹)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或作猫猫),可以御凶。”[2]虽名字中带有“狗”,但其形象却是猫,头部为白色。

在日本最早关于天狗的传说源自“星象天狗”。日本奈良时期出版的《日本书纪》中有记载道,“春二月丙辰朔戊寅,大星从东流西。便有音似雷。时人曰,流星之音。亦曰,地雷。于是,旻僧僧曰,非流星。是天狗也。其吠声似雷耳。”[3]根据中国遣唐使抵达日本的时间可以推断出,“星象天狗”应是由遣唐使者在日本传播所致。并且在中国汉书中早有对“星象天狗”(在中国“星象天狗”被称为“祸斗”)的记载,“天狗,状如大流星,孟康曰:星有尾,旁有彗,下有如狗形者,亦太白之精。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坠及,望之如火光炎炎中天。其下圜,如数顷田处,上锐,见则有黄色,千里破军杀将。”[4]而中国“星象天狗”的由来大致是源自东晋时期郭璞将《山海经》里记载的天狗形象,勿注释为天狗星,汉代的人们才将流星、彗星归结于天狗上。

日本有多种关于天狗形象的描绘,其中以“邪天狗”和“鼻高天狗”的形象最为流行。不同于中国的天狗形象似野猫,“邪天狗”的形象在《画图百鬼夜行》中表现得更像鹰,它拥有庞大的羽翼和一个坚硬且锋利的鹰嘴,能够在空中飞翔,这是早期日本天狗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狗形象也在不断地演变。在室町时代日本人将原有的天狗形象与佛教中的天魔、神道教中的山神结合起来,融合为后期“鼻高天狗”的形象。江户时期歌川国芳大师所绘的《天狗与象》,就是现在日本流传的天狗形象。传说鼻高天狗通常是以山伏的打扮出现,穿着日本木屐。他的整张脸都是红色,有着又高又长的红鼻子,手持金刚杖或太刀、羽毛团扇,身材高大,背后有一对羽翼,可在空中翱翔。

日本人对天狗的借鉴源自与对自然的崇拜以及对神道教信仰的传播,通过引用佛教中天魔的形象结合神道教中山神的形象,将鬼怪形象塑造得更加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使鬼怪形象更加贴近现实,多了一丝“人情味”。

(三)烛阴(烛龙)对《山海经》中烛阴形象的借鉴

对于烛阴的形象在《山海经·西山经》《山海经·大荒北经》以及《山海经·海外北经》篇中都有记载。以《山海经·海外北经》烛阴形象为例,“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对其形象的描述无一例外都具有“人面蛇身赤色”的山神形象,身长千里。[5]

在鸟山石燕《今昔百鬼拾遗·上篇·云》(图1)中对烛阴的刻画与《山海经图》(图2)中的烛阴形象神似,都是人面蛇身,身长千里,有着浓厚茂密的头发,位于山林之间。根据周边相应的文字描述,完全可以验证烛阴的形象是由鸟山石燕从《山海经》中烛阴的形象借鉴而来。

中日两国绘卷中烛阴的形象虽然非常相似,可在中国有着祥瑞之兆的龙在日本却成了邪神。但究其本质都是人们对自然所产生的敬畏之心,才产生了“烛阴”的形象。

五、鸟山石燕绘卷特点

鸟山石燕创作的绘卷中大量地借鉴了中国的《山海经》《山海经图》以及相关书籍中的鬼怪特征,他将收集到的信息结合本土鬼怪形象排列组合,创作出一系列的鬼怪题材绘卷给后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受当时日本浮世绘风格影响,鸟山石燕的画面整体处理细腻、柔和。绘卷中最大的特点是图文并存,这种用简洁易懂的方式便于各个阶层的人们去理解,有利于绘卷的传播。

同时在书籍许多篇幅中都可以发现,鸟山石燕创作的鬼怪形象幽默风趣,小巧可爱。在绘卷内容上,他将日本本土宗教神道教“万物有灵论”的观点融入其中,便于日本民众接纳鬼怪题材绘卷,同时也传承了神道教的信仰,继承了日本本土宗教文化。他倾其一生创作的所有鬼怪绘卷具有一定意义上的完整性,其绘卷内容丰富,包含题材广泛,书中既有对日本江户时期之前民间鬼怪传说的总结,也有自我对鬼怪形象的补充。

六、结语

日本鬼怪文化之所以一直能流传至今并发展成本国特色,这主要源自日本在吸收借鉴中国文化的同时,也能充分结合国情,同时注重对文化的传承与创新。鸟山石燕创作的所有绘卷中不仅仅是对中国《山海经》以及相关书籍的借鉴,同时也将日本先前的鬼怪形象进行了总结,巧妙地将本土宗教文化融入鬼怪形象中,以传统文化为主轴,秉持着“全盘接受,再逐渐吸收精华”的态度,充分将中国鬼怪元素成为自己本国文化的一大特点。

鸟山石燕绘卷内容的多样性、完整性、广泛的群众影响性和当时背景下江户时期政策,都是令日本传统鬼怪文化能延续下去的原因。这些形成了现代日本鬼怪文化的基础,也造就了现在日本鬼怪文化,使日本有著“妖怪之国”的名号。

如今的日本鬼怪形象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韵味,在许多日本动漫影视中常有鬼怪形象的出现。结合现代审美以及艺术观念,可爱诙谐的鬼怪模样深入人心,大大降低了人们对传说中鬼怪形象的恐惧感,逐渐演变为日本国内共通的文化符号,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日本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使鬼怪文学成为日本文化的一部分。

参考文献:

[1]王怡敏.鸟山石燕《图画百鬼夜行全画集》图像研究[D].青岛大学,2020.

[2]杨丽青.浅析日本平安时期天狗形象的变迁——以《今昔物语集》为中心[J].美与时代(下),2020,(12):107-109.

[3]班固.汉书:26[M].北京:华书局,1962:1275.

[4]日本书纪[M].东京:经济杂志社,1917:483.

[5]李进宁.烛龙神话考论[J].中华文化论坛,2015,(03): 73-79.

作者简介:

张晓琳,辽宁师范大学,美术学(师范)专业,研究方向:国画。(指导教师:李弘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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