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汉语成语的构式网络研究

2023-10-31田良斌

现代语文 2023年9期
关键词:转喻

摘  要:以“V1O1+V2O2”类成语构式为例,构建该类构式的网络模型。研究发现,网络模型成员之间具有扩展关系和细化关系,但本质上都是一种范畴化关系。这种范畴化关系以原型范畴为基点,可以为扩展构式和细化构式提供允准。在构式网络中,扩展构式和细化构式在语义理解上都是转喻机制在起作用,而在具体的运作机制上则存在一定差异。通过“V1O1+V2O2”类成语构式的网络构建,以期为汉语成语教学、汉语成语词典编撰提供有益借鉴。

关键词:构式网络;“V1O1+V2O2”;成语构式;范畴化;转喻

作为民族思维的一种概念化体现,汉语成语受到语言学家的广泛关注。其中,张辉、张辉和季锋在认知框架下,对汉语成语的语义理解和心理表征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探讨和阐释[1]-[3]。徐盛桓认为,成语和日常话语是一个连续统,因此,适用于日常话语中的“含意的语句解读常规关系理论模型”,也可以为成语的形成和理解作出合理阐释[4]。陈满华[5]、魏在江[6]从构式语法的角度,分别讨论了互文性成语构式的语义解读、汉语“一”字极性成语的形成和使用。文旭、丁芳芳则在自主/依存语义框架模式下,对“动宾+动宾”四字格成语的语义理解和语义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7]。王文斌、赵轶哲从汉语的空间性本质入手,认为四字格成语是汉语空间性特质在词汇层面的有力体现[8]。

可见,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汉语成语的分析颇有洞见,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汉语成语研究的深入和拓展。从当前的文献来看,还鲜有学者对汉语成语之间的语义关系和构式网络模型进行论述和构建。这恰恰为本文的研究留下了探索的空间。对此,我们将首先梳理构式网络的内涵,阐述网络模型中成员间的语义关系,并以“V1O1+V2O2”类成语构式(即“动宾+动宾”四字格成语)为例,具体讨论构式网络模型中构式成员的语义理解、语义关系及其允准机制。本文主要从使用的角度来探讨“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模型的构建,更符合人们的认知心理,有利于人们习得和掌握成语,希望本研究能够为汉语成语教学、汉语成语词典编撰提供有益借鉴。

一、构式网络的理论阐释

Traugott & Trousdale从使用的角度出发,指出“语言是一个关于构式的关系网络”[9](P45);其他认知语言学家,如Croft[10]、Langacker[11]-[13]等也都持类似观点,并认为网络在语法模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一)构式网络的内涵

在认知语法中,构成语法的单元源于语言的使用,并遵循着“语言知识来自语言的使用(Knowledge of language emerges from language use)”的基本哲学假设。Langacker明确指出,“认知语法是一种基于使用的理论”[11](P46)、[13](P220)。具体而言,语言被描述为由规约语言单位构成的结构化清单(structured inventory of conventional linguistic units),语法规则和语言单位共存其中;语法规则主要以图式的形式在构式网络中呈现出来,而图式又由使用中的表达(occurring expressions)抽象而来,用以构建和理解仿拟的语言表达[12](P215-219)。需要指出的是,尽管抽象(化)和图式(化)的意思较为接近,并且均为构式网络构建中的重要概念,实际上二者存在较大差异。抽象(化)是从语言使用的用例中概括出共有结构的过程,抽象(化)的结果并不一定导致图式的产生;图式(化)则是抽象(化)的一种特殊类型,抽象后的结构一般为图式,和具体的语言表达相比,它具有高度的抽象化[14](P115)。

Langacker认为,从根本上来说,网络模型是原型理论和范畴化基于图式的综合[14](P226)。在网络模型中,范畴是参照原型(即典型用例的图式化表征)进行界定的,符合原型的用例是该范畴的中心成员或典型成员,偏离或不符合原型的用例则是该范畴的边缘成员。换言之,范畴内部由中心成员和边缘成员共同组成,范畴成员是否合法只是程度问题。比如,儿童将馅饼(pie)描述为“杏子味的(*apricoty)”,Langacker指出,尽管这一仿拟表达(即*apricoty)并没有规约化,但在清单(或构式网络)中仍可以找到对应的能产性模板来对该仿拟表达进行允准,这里的能产性模板就是包含有词后缀-y的形容词性图式,可以表征为N-y[11](P72)。Evans & Green认为,这主要在于认知语法中表达的合法性依赖于规约性,而规约性显然是程度问题,因此,表达的合法性也只是程度的问题[15](P506)。从使用的角度来说,表达是否合乎某一范畴取决于分类者(categorizer)的判断及其对该表达偏离原型的容忍度。对于允准来说,如果仿拟表达符合图式结构,则属于中心成员,获得图式结构的完全允准;如果仿拟表达偏离图式结构,则处于范畴的边缘,获得图式的部分允准[16]。Langacker认为,仿拟表达的使用,并不需要和图式结构或原型成员完全适配(full compatibility),合法不合法并沒有明确的界限,关键在于其使用频率和语境的支持[11](P69)。Evans & Green指出,部分允准产生的原因在于语言创新的需要,毕竟需要所表达的现实语境或情景纷繁复杂,而现有的规约性表达或语言结构又相对有限[15](P123-124)。因此,如果想要表达所有的人类经验,语言使用就必定是部分非规约性的,因为语言的仿拟表达必须以现存的语言表达为基础,获得部分允准。

总之,语法构式可以被看作一个复杂的范畴,它并不属于任意单一结构,而是处于一个由范畴化关系所连接的构式网络中[14](P279)。在该网络中,范畴成员被看作网络中的节点,这些节点由各种各样的范畴化关系连接起来。

(二)构式网络成员之间的关系

如前所述,构式网络是一个较为复杂的范畴,在该范畴中,用以允准语言表达的语法规则(即图式)和具体的语言表达共存于构式网络内。尽管构式网络的内部成员十分庞杂,但并非杂乱无章、毫无条理,构式成员由相互关联和重叠的关系连接起来,形成构式网络。在构式网络中,主要有三种关系将构式成员连接起来,它们是:象征关系(即语音极和语义极之间的象征连接)、范畴化关系(包括构式网络中的扩展关系和细化关系)、整合关系(复杂象征结构之间的组合关系)。鉴于汉语成语构式中主要涉及范畴化关系,因此,下面主要是对相关性较强的范畴化关系进行说明。

处于构式网络中的范畴成员,由各种各样的范畴化关系连接起来,其中一种范畴化关系为扩展关系,在构式网络中通常由虚线箭头来表征,表示扩展构式和原型构式在一些细节方面发生抵触。例如,[A]   [B]

就表明扩展构式[B]和原型构式[A]在某些方面并不兼容,由于[B]是基于[A]的扩展,因此,[B]仍

然通过[A]被范畴化,受到[A]的部分允准。另外一种范畴化关系是图式和例示之间的细化关系,可以用[A]   [B]来表征,其中的实线箭头表明[B]完全符合图式[A]的要求,相比较来说,[B]在详略度上更为精确和细化,是图式[A]的一个例示,受到图式[A]的完全允准。图式和例示关系具有层级性,并且不局限于象征单位。Evans & Green指出,对于认知语法来说,图式可以是任何上位(或更一般)范畴中的元素,而例示则可以是任何下位范畴中的元素[15](P505)。也就是说,图式—例示关系反映了一种典型的范畴化关系。例如,动物的概念可以是一个图式,而马、猫、狗等动物都是其例示,是对图式“动物”的一种细化。最后,还有一种是相互相似(mutual similarity)关系,它和扩展关系比较接近,只是没有方向性,通常用

[A]   [B]来表示[14](P267)。这样一来,构式网络就可以通过图式化向上延申,而通过扩展向外发散,同时,随着更多例示的加入,不断向下发展。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两种关系,下面,我们就以“吃+N”构式为例来构建该构式的网络模型。具体如图1所示:

在图1中,“吃水果”和“吃饭”是规约化的“吃+N(受事宾语)”的情况,因此,二者是图式“吃+N”的例示。与较为抽象的图式“吃+N”相比,例示“吃水果”和“吃饭”在描述上具有较高的精细度,是对图式“吃+N”的一种细化,并受到该图式的完全允准,用实线箭头来表示。“吃食堂”则较为特殊,其中的“食堂”是一种处所,而不是“吃”的受事宾语。因此,与“吃水果”“吃饭”相比,“吃食堂”具有部分规约性,是常规搭配“吃水果”或“吃饭”的扩展用法,受到图式“吃+N”的部分允准,用虚线箭头来表示。同时,“吃水果”和“吃饭”之间是一种相互相似关系,二者之间的对应关系没有方向性,互为扩展关系,用虚线双箭头来表示。

二、“V1O1+V2O2”类成语构式的网络构建

根据徐盛桓的调查,在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汉语成语词典》中,共收錄成语约5500条,“四字格”成语约为5100条;而在众多的四字格成语中,“V1O1+V2O2”类四字格成语属于典型结构[4],这主要是因为该类结构在语义结构和音韵结构方面具有对称性[17]。根据刘芳对2004年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的统计,常见的成语有250多条,而“V1O1+V2O2”类成语占46条,几乎为总数的五分之一[18]。可见,该类成语在常规使用以及汉语言教学中出现频率之高[19]。因此,本文拟以“V1O1+V2O2”类成语构式为例,来探讨其网络构建。

(一)“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中的成员构成

根据对《中国成语大辞典》[20]的调查,本研究共手工识别出“V1O1+V2O2”类成语2100条。同时,基于构式网络的内涵,从众多的成语用例中抽象、概括出图式性成语构式“V1O1+V2O2”,这一过程被称作“图式化(schematization)”[13](P168)。具体而言,“V1O1+V2O2”是从既有成语中抽象出来的具有共享组织特征的框架表征,本质上是“动宾动宾”类四字格成语的最高层核心构式(highest level core constructions),属于抽象构式,处于该类成语的顶端,能够为相关实例构式提供允准[21]。“V1O1+V2O2”类成语构式在形式上包含两组动宾结构,主要涉及两种类型:一是相继发生型,即两组动作相继发生,如“睹物思人”;二是同时发生型,即两组动作同时发生,如“攻城略地”。需要指出的是,该类构式在语义上往往具有熟语义,它所表达的意义并非组构成分意义的简单叠加,亦即熟语义不能从成分意义中推导出来[22]。

值得注意的是,在该类成语的实际使用过程中,由于使用频率的差异,“V1O1+V2O2”类成语呈现出鲜明的构式层级性。这种层级性可能跟成语使用中的固化程度有关,有些成语可能在语言表达中反复出现,而有些成语由于话语语境、交际目的、社会发展等因素,可能使用频率极低。这样一来,“V1O1+V2O2”类成语就在内部形成一种层级性组织,具体的构式成为抽象构式的例示,而较为抽象的构式又成为更为抽象构式的例示。例如,对于“望洋兴叹”来说,“望洋”本来是联绵词,表示“仰视的样子”,由于交际目的、使用频率使然,“望洋兴叹”中的“洋”被看作“望”的宾语,理解为“海洋”。同时,在现实语言交际中根据语境而经常被替换,于是产生了大量关于图式性成语“望X兴叹”的例示;而“望X兴叹”又可以被看作图式性成语“望O1+V2O2”的例示,图式性成语“望O1+V2O2”还成为图式“V1O1+V2O2”的一个例示。Bybee & Slobin指出,用例频率会导致例示的固化,而类型频率则会导致更加抽象构式的固化[23]。“望洋兴叹”的演变就证实了这一观点。首先,在语言交际中,人们经常将“望洋兴叹”中的“望洋”理解为望着海洋,导致“习非成是”现象的产生,而用例频率的增加,则进一步固化了人们对“望洋兴叹”的这种用法;其次,随着人们对“望洋兴叹”的活用,其类型频率又逐渐导致了图式性构式“望X兴叹”的固化[19]。

象似性理论认为,语言结构反映概念结构[24]。本研究发现,很多“V1O1+V2O2”类成语构式都具有这一特性,如买椟还珠、削足适履、剜肉补疮、借花献佛等,都是按照人们的认知顺序来进行组合的,通常不能变换顺序,比如,我们不能说“*还珠买椟”

“*适履削足”“*思人睹物”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这些成语构式中的两组动作在人们的常规认知中具有严格的先后之分,或者是具有因果关系。同时,“V1O1+V2O2”类成语构式还有并列式,如攻城略地、刮肠洗胃、呼风唤雨等,这类成语构式并不遵循顺序象似性,原因是在于其中的两组动作通常表述相同的意思,如怀冤抱屈、嫉贤妒能、济贫拔苦等;或者是两组动作同时发生,如呼风唤雨、毁形灭性、撼山拔树等;亦或是表达同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如好逸恶劳、怀才抱德、好大喜功等。因此,这类成语构式的两组动作可以变换位置而仍然合法,如“乐善好施”可以变换为“好施乐善”,“呼朋引类”可以变换为“引类呼朋”,“焚琴煮鹤”可以变换为“煮鹤焚琴”等。至于其他的成语构式为什么不能进行变换,如“敬老慈少”不能变换为“慈少敬老”,“救死扶伤”也不能变换为“扶伤救死”等,我们认为,这可能跟韵律有一定关系,但最根本的还是使用频率在起作用。也就是说,如果具有高用例频率,那么变换后的成语构式就会获得固化地位,从而和原成语构式共存在构式网络中。

如前所述,构式网络内部是以原型理论组织起来的。因此,在“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内部,必定会有中心成员和边缘成员之分。在这类成语构式中,主要蕴含动宾短语构式,亦称为能够生成动宾短语的核心构式①,动宾短语构式是人类语言最基本的句法结构之一,它和人们认知世界、改造世界具有紧密的认知关联和象似性关系。在一个基本的句法结构中,主语一般为施事,通常由人称代词或意志型名词来担当,而宾语一般处于受事位置,通常为受事名词,受到施事主语的影响。对于“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中的原型成语来说,其宾语位置应为名词成分,如抚背扼喉、伏虎降龙、卖官鬻爵等。而其他处于宾语位置而非名词性的成分,应属于边缘成语构式,如拨乱反正、扶危拯溺、剪恶除奸等。同时,作为汉语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成语体现了汉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和文化观念,顺序象似性在成语中具有重要的文化基础[24]。因此,我们认为,典型的“V1O1+V2O2”类的原型成语构式应该遵循顺序象似性,这可以充分体现汉民族的时间型思维方式。还需指出的是,原型成语构式必须是四字格,这是因为受到成语构式本身固有结构的压制[19],而其他实例构式,如从“望X兴叹”允准而来的“望商场兴叹、望咖啡而兴叹、望建州而兴叹”等,尽管都符合宾语位置是名词成分,并遵循顺序象似性原则,却属于成语构式网络中的边缘构式。就此而言,探囊取物、望洋兴叹、剜肉补疮、卸磨杀驴等成语才是构式网络中的原型成语构式。

(二)“V1O1+V2O2”类成语构式的语义理解

在“V1O1+V2O2”类成语构式中,图式性成语构式由使用中的实例构式抽象而来,该构式进而又能为仿拟表达(即仿拟构式)提供允准,在本研究中,主要是为仿拟细化构式和仿拟扩展构式提供完全允准或部分允准。那么,对于这两类仿拟构式来说,它们是如何获得理解的呢?研究發现,这两种类型的构式都是通过转喻机制来帮助人们理解的,两者转喻的具体运作机制则存在差异。下面,我们仍以“望X兴叹”的相关构式为例来加以说明。

作为部分图式性成语构式,“望X兴叹”可以为仿拟成语构式提供相应允准。在具体语言交际中,我们经常可以遇到这样的表达:一是细化构式“望火兴叹”“望肉兴叹”“望楼兴叹”等,它们通常为原型图式构式的典型仿拟构式;二是扩展构式“望贫兴叹”“望凋零而兴叹”等,它们通常为该类构式中的边缘仿拟构式或非典型仿拟构式。首先,我们以细化构式“望火兴叹”为例,探究转喻机制是如何在该类构式中帮助人们语义识解的。

(1)私家车堵住消防通道 消防车“望火兴叹”(《齐鲁晚报》标题,2013-07-08)

根据李雪、田良斌的研究,“望洋兴叹”的本义是指河伯抬头对着海神感叹海神的伟大,自己的渺小;在之后的使用中,逐渐引申出抽象的语用构式义:对某事力不胜任,或因没有某种条件而感到无可奈何[19]。同时,我们从“望洋兴叹”的活用中还可以概括出其表层基本义:“看到什么东西而发出感慨”。这种抽象的构式义和表层基本义,是“望X兴叹”图式性构式的识解基础。因此,尽管我们对例(1)中“望火兴叹”这种非规约化的成语构式比较陌生,但对逐渐抽象化的“望洋兴叹”却非常熟悉,甚至它已经固化为人们心理可及的一种完形结构,该构式中任何词项的出现,都可能会激活其他部分或构式整体。白红爱、郑成虎指出,人们将成语中的每个词项都概念化为构式整体中的一个部分,只要有一个或两个词出现,就可以激活整个成语[25]。“望火兴叹”也是如此,其中的“望X兴叹”首先激活了人脑中业已固化的“望洋兴叹”及其相关义,随后结合填充位词项“火”,人们即可获得对“望火兴叹”的正确理解。其中的转喻操作主要体现为:“望火兴叹”中的“望X兴叹”激活了人们熟悉的“望洋兴叹”及其相关意义,这在本质上就是一种转喻。“望贫兴叹”中的“O1”位置由形容词“贫”来进行填充,这显然不符合原型构式的标准。对于该类构式的理解,与细化构式基本相同,但在具体的填充词的语义理解上,还需要通过语法转喻,才能对“望贫兴叹”获得正确的语义理解,即此处的“贫”转指“贫困的现状”。

(三)“V1O1+V2O2”类成语构式的网络模型

如前所述,本文对“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中的成员进行了描述,并明确了原型成语构式的判定原则。“V1O1+V2O2”是最为抽象的“动宾+动宾”成语构式,位于构式网络的最上层,历经图式化过程,由众多的“动宾+动宾”类成语实例概括、抽象而来。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法知识不仅来源于语言使用,语法反过来也会通过允准激发语言的使用[15](P116)。因此,在“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中,图式性成语和其成语例示是一种范畴化关系,能够为仿拟成语提供允准。如果仿拟成语和图式性成语完全兼容,那么,该仿拟成语可以看作是图式性成语构式的一个例示,受到该构式的完全允准;如果仿拟成语和图式性成语构式不完全兼容或发生些许冲突,那么,该表达只能是图式性成语的扩展构式,受到该构式的部分允准。下面,我们仍然以“望洋兴叹”为例来构建其网络模型,具体如图2所示:

在图2中,根据结构中可变项的数量,可以分为四个层级。其中,“V1O1+V2O2”为第一层级,它的所有组构成分皆为可变项,具有高度概括性,包含所有成员的共同特征,其构式义可表达为:“两组动作相继发生,前一组动作是后一组动作的原因和目的;或者是两组动作同时发生,共同描述某一事物或事件的性质和状态”。“望O1+V2O2”“借O1+V2O2”等可列为第二层级,它包含三个可变项,具有较高图式性。在构式义方面,“望O1+V2O2”表示“看到某物后导致某种动作的发生”,“借O1+V2O2”则表示“借助某一事物以达成某种目的”。“打O1骂O2”“招O1惹O2”等可列为第三层级,它包含两个可变项,跟第二层级一样,均属于部分图式性构式。其中,“打O1骂O2”表示“打骂某人、某物”,“招O1惹O2”则表示“招惹某人、某物”。“望O1兴叹”“翻箱倒O2”等可列为第四层级,它仅包含一个可变项。其中,“望O1兴叹”的构式义可表示为“看到什么东西而发出感慨”,“翻箱倒O2”则表示“翻倒箱子等家具以搜寻某物”。

在图2中,“V1O1+V2O2”还可以为其下位范畴中的所有部分图式性成语构式及其相关实例提供允准,换言之,这些成语构式都是“V1O1+V2O2”的例示。需要注意的是,尽管有些仿拟构式在形式上符合上层范畴原型图式的标准,可以获得完全允准,但这些表达仍不能算作真正的成语,如“望火兴叹”“望书兴叹”等。该类构式主要是指当下根据既有的图式性成语仿拟出来的表达,它们可以称作“仿拟成语”。这些表达如果使用频率较高、流传较广,并获得较高固化程度,那么就有可能成为成语词典中的一员。因此,仿拟成语构式也可以或应该出现在网络模型中。

实际上,对于“V1O1+V2O2”类成语构式而言,还存在第五层级和第六层级。其中,第五层级主要是不包含可变项的实例成语构式,而第六层级是仿拟成语构式。需要强调的是,前四个层级都是图式性构式,最后两个层级则属于实例构式,下面五个层级都是第一层级的例示。还需说明的是,图2构式网络中成员间的关系主要是依照图1进行连接,即[A]   [B]代表二者之间是扩展关系,[A]    [B]代表二者之间是细化关系,而[A]    [B]则表明二者是相互相似关系。

三、构式网络模型的优点与启示

构式网络具有先天优越性,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构式网络模型是基于使用模型视角而构建起来的;构式网络内部是由各种范畴化关系连接起来的。

就基于使用的模型视角而言,语法规则是从语言的实际运用中抽象概括而来的。对于成语来说,图式性成语构式和部分图式性成语构式,均由实例成语构式抽象概括而来,而图式性成语构式又能够为仿拟成语构式提供允准。这种先自下而上、后自上而下的模式,在成语教学中,可以使学生对某一类成语构式有一个整体把握,学生不仅能够掌握高度概括的成语构式,也能在实际的言语交际中通过抽象构式提取,获得对仿拟成语构式的理解,还能判别仿拟成语构式的合法度。这样一来,学生就能够通过某一类成语的构式网络,获得从词项到语法的连续统,并在成语构式的语义理解上获得更深刻的认识。

邓川林指出,根据儿童的早期言语实验表明,儿童开始使用单一构式,并在该构式中使用单一谓词,慢慢才使用较复杂的图式范畴和构式[26]。这一发现无疑支持了基于使用模式视角下对汉语成语构式网络的尝试性构建,其中,构式网络中所包含的范畴化关系,就符合儿童的言语习得模式。邓川林还在研究中发现,儿童往往先在特定的词汇语境下开始使用某个语法构式,继而将其扩展到其他词汇中,最终自如地使用这些语法构式[26]。儿童的这种语言习得模式,与本文以“望洋兴叹”为原型的网络构建颇为相似。值得一提的是,在构式网络中,学习者不仅能够自如地使用某个语法构式,还能根据语言交际目的,创新使用这一构式。

就原型理论而言,范畴的原型可以是某个范畴的一个核心成员,也可以是范畴中的一群核心成员,亦或是核心成员的概念图式表征[27](P59)。因此,判断成员是否属于某个范畴,应将该成员与范畴中的原型相比较,考察二者是否具有相同或相似的属性,从而确定该成员的合法度。需要强调的是,在原型理论中,范畴成员内部没有絕对合法和不合法,所有成员由家族象似性连接在一起。通常情况下,原型成员位于范畴的中心位置,其他成员则根据属性的符合度和原型成员保持距离,呈现出从中心到边缘的状态。成语构式网络基本按照原型理论,形成其内部组织结构,所有成语构式均由各种范畴化关系联系在一起。Rosch等学者发现,基本层次范畴词汇是最先被儿童习得的,并用来指称事物[28],可以说,基本范畴构成了人们认知世界并对世界事物进行分类的重要手段。在我们所构建的构式网络中,这一点也得到充分体现,可以将相关的上位范畴和下位范畴同时呈现给学习者。

在“V1O1+V2O2”类成语构式的网络模型中,“望洋兴叹”显然属于基本层次范畴,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词汇范畴。向上,它能够抽象出部分图式性成语构式“望X兴叹”,作为原型成员;向下,它可以为很多仿拟成语构式提供判别参照。原型理论的这些特点,符合学习者的语言认知特点,具有认知经济性[29]。将它运用于词典编撰,也受到国内外学者的支持和肯定[30]-[32]。邓琳就指出,范畴化释义能够重现心理词库中词汇语义的自然关系,增强心理空间的可及性,可以提高词典编撰的效率和词典释义的效度[29]。认知语法认为,构式是形式意义的配对,范畴化的构式网络能够让学习者将成语的形式和意义联系起来,获得整体认知,并更加高效地掌握汉语成语。因此,基于原型理论的词典编撰,不仅可以提高词典编撰的效率,而且内容的编排也更符合学习者或词典使用者的认知特点,便于他们习得和掌握汉语成语。

综上所述,由于汉语成语在构式网络构建方面仍存一定的探索空间,因此,本文尝试对“V1O1+V2O2”类成语构式进行网络构建。我们首先对该类构式中的成员类型进行了描述,阐述了该类构式中的语义关系,并对扩展构式和细化构式的语义理解进行了转喻分析。其次,基于较为细致的描述和分析,构建了“V1O1+V2O2”类成语构式网络模型。本研究表明,汉语成语构式网络模型符合儿童的习得模式和人们的常规认知规律,因此,对汉语成语构式进行网络构建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它可以为汉语成语教学、汉语成语词典编撰提供有益的借鉴。

参考文献:

[1]张辉.熟语:常规化的映现模式和心理表征——熟语的认知研究之一[J].现代外语,2003,(3).

[2]张辉,季锋.对熟语语义结构解释模式的探讨[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9).

[3]张辉,季锋.成语组构性的认知语言学解读——熟语表征和理解的认知研究之二[J].外语教学,2012,(2).

[4]徐盛桓.相邻与补足——成语形成的认知研究之一[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6,(2).

[5]陈满华.汉语习语互文及其构式解读[J].当代修辞学,2010,(3).

[6]魏在江.汉语“一”字极性成语的认知构式理据[J].中国外语,2015,(3).

[7]文旭,丁芳芳.对称型汉语成语的自主/依存框架语义模式分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7,(3).

[8]王文斌,赵轶哲.论超常规四字格成语与汉语强空间性表征的同质性[J].当代修辞学,2021,(1).

[9]Traugott,E.C. & Trousdale,G.Constructionalization and Constructional Change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

[10]Croft,W.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Syntactic Theory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11]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Vol.I: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12]Langacker,R.W.Cognitive Grammar:A Basic Introductio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13]Langacker,R.W.Essentials of Cognitive Grammar[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

[14]Langacker,R.W.Concept, Image, and Symbol:The Cognitive Basis of Grammar[M].Berlin:Mouton de Gruyter,1991.

[15]Evans,V. & Green,M.Cognitive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6.

[16]田良斌.“場景宾语”的认知语法初探——以“晒太阳”结构为例[J].语言教学与研究,2020,(2).

[17]刘振前,邢梅萍.四字格成语的音韵对称与认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3,(3).

[18]刘芳.中学语文成语教学探析[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19]李雪,田良斌.对图式性成语的构式探究——以“望X兴叹”为例[J].江苏外语教学研究,2017,(1).

[20]王涛.中国成语大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

[21]牛保义.构式语法理论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22]张辉,杨波.认知组构语义学与比喻语言字面义及非字面义的区别[J].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1).

[23]Bybee,J.L. & Slobin,D.I.Rules and schemas in the development and use of the English past tense[J].Language,1982,(2).

[24]谢俊涛.汉语中的“蹑手蹑脚”及相类成语[J].语言学研究,2017,(1).

[25]白红爱,郑成虎.从认知角度谈汉语广告语篇中对固化成语的偏离使用[J].汉语学习,2001,(3).

[26]邓川林.基于使用的模型与语言习得研究[A].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人文丛刊(第九辑)[C].北京:学苑出版社,2015.

[27]Taylor,J.R.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13.

[28]Rosch,E.,Mervis,C.B.,Gray,W.D.,Johnson,D.M. & Boyes-Braem,P.Basic Objects in Natural Categories[J].Cognitive Psychology,1976,(3).

[29]邓琳.原型范式下的词典范畴化释义研究综述[J].辞书研究,2016,(2).

[30]Wierzbicka,A.Semantics:Primes and Universals[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

[31]Apresjan,J.Systematic Lexicography[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32]章宜華.西方词典释义类型和释义结构研究[J].辞书研究,2001,(1).

Research on the Network of Constructions of Chinese Idioms

——Take Chinese Idiom “V1O1+V2O2” as an Example

Tian Liangbin

(Faculty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7, China)

Abstract:The paper attempts to take Chinese idiom of “V1O1+V2O2” as an example and build the network of this kind of construction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re exist extension relation horizontally and elaboration relation vertically among network members. These relations are essentially categorization relationships, which take prototype category as its radial center and provide sanction for extension and elaboration constructions. In addition, extension and elaboration constructions in the network are both understood semantically by metonymy, but different in some operating details. Through the building network of Chinese idioms of “V1O1+V2O2”, it is expected to provide a new approach for Chinese idioms teaching and dictionary compi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Key words:network of constructions;“V1O1+V2O2”;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diom;categorization;metonymy

猜你喜欢

转喻
转喻概念化时间的理据浅析
大学生英语写作中隐喻、转喻新奇搭配习得状况研究
浅析隐喻和转喻在词义演变中的作用
转喻式翻译理论对法律文本翻译的指导作用
多模态隐喻视角下电影《当幸福来敲门》中的幸福的认知解读
原型范畴理论视角下的汉语转喻分类研究
转喻视角下汉语中人体习语的研究
基于原型范畴和隐喻转喻认知的大学英语多义词教学的研究
语用推理中转喻的运用
认知隐喻和转喻视角下的死亡委婉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