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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转型中的跋涉与勇往

2023-10-27康佳妮

今古文创 2023年37期
关键词:南社女性形象

【摘要】南社作为兼具文学性和革命性的文化团体,其传记散文创作颇丰,一系列的传统女性及新女性形象的塑造反映了时代变迁的主题和现代性转型中的跋涉与勇往。本文以南社散文传记中丰富的女性形象考察对象,旨在进一步探究南社传记作品中女性典范的多元景观,揭示传记文学和南社士人在时代风云下艰难的的现代转型。

【关键词】南社;传记散文;女性形象;文人气质;现代性转型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7-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7.011

南社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大规模革命文学团体,诞生于风云激荡的辛亥革命之际,承担着救亡图存的民族使命,在推动社会的现代性转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以往对于南社文学作品的研究往往集中在小说和诗歌领域,然而南社的传记散文创作也相当精彩,历史性与文学性并存,刻画了一批在具有显著时代特征的女性形象,进一步凸显探究晚清时期传记作品中女性典范的多元景观,和长期、复杂的现代性转型,更反映了以精英男性为创作主体的南社文人在时代的冲击下,在激动、挣扎、痛苦以及辗转反侧中构筑现代人格的艰难过程。

一、南社传记中复杂的女性形象

南社传记中的女性形象主要是“列妇节女类” ①传记中的女性主角形象及在其他散传中出现的女性配角形象。从个体特征、职能形象和阶级地位三个视角来看,南社传记不仅记录了时代风云下出现的先锋女性形象,更真实再现了动荡与危机下每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性形象,树立起了新女性的典范。

(一)从个体特征的视角

南社传记中的女性大多兼备“才”“情”“志”“姿”等特质,温和与个性并存、侠气与贤淑并长。首先,她们大都拥有比较高尚的品质,如《程蕴秀女士事略》中程蕴秀的善良,一年冬天蕴秀女士去探望自己的小姑子,发现其“皮衣未制”,当即取下“一皮半臂”送给她,并且劝说丈夫送其接受教育②。其次,她们又具有远大的志向,如《棠隐女士小传》中棠隐女士,生性聪慧,忧心女界未来,曾经立下豪言大志:“我国女子堕地狱数千年矣,余将乘飞船控骏马,遍揽橙球上之名山巨川与其政治风俗语言文字,以一洗我女界之耻。” ③此般远大志向,男子弗如;最后,她们又有决绝坚定的气质,如《王女士小传》中的王香兰,在丈夫染疫身亡后毅然决然共赴黄泉,“情之志者,一死以之”,传记评价其“不易得矣” ④。虽然这种行径的合理性存疑,但芷香身上对爱情的忠贞和落子不悔的刚韧性格可见一斑。

(二)从职能形象的视角看

南社传记中的女性形象可分为家庭生活中担当传统角色的“贤妻良母”形象和在社会生活中占有一定地位的“女豪杰”形象。

家庭中的“贤妻良母”又可以浅分为两种,一种是作为“奉献”者的形象,主要表现为一系列的“节妇”“孝女”“贤母”:如《上杭三烈士》中以一笔之墨提到的岳风镛之妻刘氏;如《周福贞传》中提到的德润之妻福贞;如《毛芷香传》中的“芷香毛氏”,为夫殉命,仰药自尽;又如《胡衡青传》中一笔提过的“太夫人”,为了供衡青求学,“怜其志,典钗珥以资之” ⑤。在南社传记中,革命者妻子的形象出现的尤其多,特别是为了丈夫的抱负散尽家财而无怨言、在丈夫死后又毅然为之殉情的女性形象,尤为常见。另一种则是在家庭之中作为“被奉献”者的形象,这些女性多为封建家庭的大家长,受子孙奉养,比如《傅公慎吾墓表》中传主母亲李太君,“艰于动作,手足不仁”,傅公“左右扶掖,以时进食” ⑥,李太君的存在就彰显了男性传记主人公的孝道与品质。又如《黄兰亭传》曾以一笔之言提之传主“以一死塞责,及全躯保妻子之途” ⑦,也主要是为了展现传主黄兰亭的担当与责任感,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同时也符合传统意义上对于男性形象的要求。

而投身风云激荡的社会变革并发挥一定作用的“女豪杰”形象也在传记中较多出现,如华吟梅女士“以文明为产生共和之母,而女子尤产生文明之母,三育并重,不容偏废”、“对于家、对于国、对于社会各有应尽之责” ⑧,立志大远,追求文明,旨在解放女性、创新女界,体现了其作为一个时代女性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心。

(三)从阶级地位的视角

南社传记中的女性形象涵括较广,既包括传统传记中惯常描述的传统封建精英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妇女,同样也有处于社会中层甚至底层的女性形象,其中非常典型的就是《赛渌江传》中的妓女赛渌江,虽然为身处社会底层的娼妓,却也有一份坚毅之志,可以为了爱情生死许之,同样具有被书写的意义和价值。

二、南社传记中女性形象的现代性转型

清末民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复杂的转型时期,社会处于急剧的变革之中,国家命运前途未卜,民族精神遭遇挫折打击,中国女性作为一股尚待解放和富含潜能的力量,越来越多的精英男性迫切地希望通过开化、教育、宣传等方法来强化女性的国民意识,使其参与到救亡图存中来,作为文学革命团体的南社就积极参与其中。

南社文人旨在以女性立传的方式建构新时代女性的理想形象,壮大锐意进取的新女性力量,女性的自我意识在此过程中也逐渐觉醒与发展,其形象又从原有的男性建构中剥离出来。新女性们通过一系列保家卫国的行动参与到社会历史进程中来,逐渐打开了女性的公共话语空间,并引领着又一代“新女性”的成长,南社传记中丰富复杂的女性形象正是此种时代转型下的缩影与印记。

(一)个体特征从单一到多元

多元化的女性形象不仅表现在关涉的社会阶级的广泛性,比如触及了赛渌江等处于社会边缘的女性;更体现了女性个性的舒展与天性的释放。传统传记对于女性的刻画往往是严肃、僵硬的,女性的行为举止被束缚在传统封建伦理的纲常之中,以模式化形象在文本中予以表现。而南社传记部分女性形象打破了对于传统女性“惟贤是德”的认知,更加鲜活,比如《张汉英传》的张汉英就打破了男子当权的惯识,倡导女子参政,其个性也十分不同于传统深闺的弱质女子,“负豪气,好谈辩,多大言” ⑨,颇有女杰气质;即便是所谓传统意义上“为夫殉身”的女性角色,如《王女士小传》中的王香兰,她们做此举动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外界封建伦理纲常的束缚与逼迫,而是出自对爱情的忠贞、对革命的追求,“情之所至,生死以之” ⑩,体现了时代下的新观念。与此同时,南社传记中部分女性配角仍存在个性比较模糊的情况,一方面是由于时代转型下新学影响的女性范围有限,在摘取立传的过程中无法获得广阔的女性群像为基数;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南社文人在为女性立传的过程中往往只以一件或两件代表性事件为切入口,抓住女性一个或几个为其所认可称道的品质,表现出的女性形象受执笔者喜好偏向影响大,突出的品质也往往重合;在书写女性形象的过程中,作者往往也只书写其优点和值得后輩女性学习的地方,对于其缺欠之处略而不提,做到了片面的突出,而非一个全面真实的个体,这也体现了南社传记女性形象在社会转型过程中的过渡性特征。

(二)文化形象由附庸到独立

从前传统传记为女性立传,或是为了赞扬节妇夫死身殉事迹,是对男权社会的一种献祭形式;又或是为了刻画慈母贤德事迹,彰显子孙之孝义。而南社传记中女性的主体价值却逐渐成突破之势,显现出独立甚至“女超于男”的趋势,譬如《程蕴秀女士事略》中蕴秀在生命垂危之际与夫西溪的一段对话,问西溪“吾日夕入地,君将何如”,西溪的回答是不肯负义独生,女士直言其“误矣”,批评他殉小义而亡,“识者非之”,同时劝告他要以国家大局为重,心怀大义。⑪蕴秀女士的格局之大、胸襟之广,远远超出了其夫陈西溪但在转变之中。但是女性的成长与独立仍然离不开男性的帮助,女性最开始参与到社会生活中的目的乃至最后理想夙愿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都依靠着男性,在此过程中,女性的献祭对象也逐渐从男性变成了民族国家,从小家变成了大义,但在此态势之下所分析的女性形象,仍然无法作为一个完整独立的性别身份进行思考表达。

(三)教育空间由传统女教到新式女学

南社记中的不少女性如张汉英、王香兰等都接受了新兴女学的教育,部分时代女性还在出国游学的过程中受到了西方宗教的影响:譬如《王女士小传》中的王香兰,就曾“从耶稣教西女士游” ⑫;又譬如《陈蜕庵先生传》中陈先生的次女信芳,毕业于日本女校,受到了基督教的洗礼,回国后又定居在大都市上海,具有东西交融的典型特征。同时,南社传记中的女性在接受文化教育的目标上还体现了联合互助的特质,不少女性在自己接受文化教育的同时积极为身边的女性提供入学求知的机会,比如《程蕴秀女士事略》中蕴秀女士劝说丈夫送妹如校,认为“智识一增进,当可有为”,临死垂危之际仍然不忘嘱托丈夫送家中两妹入校学习,并将希望寄予其身,认为“新篁女学前途,吾于此两女是望”,至于女士自己则是夙愿达成,身死心存。⑬也是在蕴秀女士的殷切嘱托下,陈西溪才能不忘女士之言,东游日本,物色人才,遣志权,志仪两女士进入吴兴女校学习,后面又组织了新篁女校,为更多女性提供了人生的更多可能。武汉起义期间,深受蕴秀女士影响的后辈志权,志仪二女 “奔走杭沪,苏宁之间”,为国效力,置身家性命为不顾,至此蕴秀女士实现了对新一代女性的启蒙与影响,虽已离世却仍然“为不死也”,精神永传。

(四)开化范围由精神到身体

南社传记中的女性打破了封建禁锢,开化的范围不仅限于精神,更通过对身体自主性的争取实际表现出来,尤其体现在对缠足这一带有本土化鲜明色彩的陋习的反抗。比如《华女士吟梅》中的华兆英女士,就是提倡女性天足的典型代表,她曾经创办松天足风会和里中天足公会,劝导一众女子移风易俗。解开缠足的过程也象征着女性的觉醒、对传统男性权威的打破以及重塑自身独立价值与权利的标志。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关于这一点在南社传记中并未得到非常广泛的记载与强调。

三、从女性形象看南社文人的现代性转型

南社作为一个革命文学团体,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在清末民初这样一个新旧交替的时间点里走上舞台,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十分清晰与明确的。南社成立的初衷就是捍卫汉人的民族气节,锋芒直指满人王朝,带有汉文化的鲜明印记。

一方面,南社文人在时代的洗礼下接受了新学的启蒙,为救亡图存而积极入世,深入国家政治、经济、革命,从各个方面寻求兴国强民之道;另一方面,在南社文人的身上又可以看到在传统文化环境下生长的中国士人的血脉与传承:在刻画女性形象时,南社士人对于节气品质的追求使得笔下的女性有许多高尚的品质,但同时围囿传统思想的束缚,对女性的刻画中也存在着与之俱来的局限性。

混战乱世之中,南社文人不仅安排笔下的女性喊出复兴中华的强振之音,更在其身上寄寓了个人的理想人格与诉求,使得传记中的女性形象带有时代的鲜明印记,也反映了以精英男性为创作主体的南社文人在时代的冲击下构筑现代人格的艰难过程。

首先,南社士人有一股才气,细笔勾勒,女子温婉善贤德的气质跃然纸上。如出身大地主家庭、名士脾性相当浓厚的高旭所作《孝女何爱文》中何爱文,为人“涵默寡笑,介而有容”,且“擅女红,通翰墨”,非常符合对于传统女性典范的要求。⑭其次,南社士人有一股志气,言志抒情,用笔亲切,笔下女性形象鲜活、有血有肉。如《棠隐女士小传》中写到女士发出振国强民之抱负时,作者不由感叹道:“呜呼!其志可谓壮已!”而写到女士宣布绝笔之后,作者又不由感慨道:“嗟夫!丰彼啬此,岂冥漠中果有定例欤?”而在女士身死之后,作者更是悲叹自己言传无文,反复忏悔道:“嗟夫!嗟夫!女士有灵,实焉能告无罪哉!实焉能告无罪哉!” ⑮全篇情真意切,遣词造句之道,由此可见一斑。最后,南社士人有一股豪气,济世救人,笔下的女性也大多也天下为己任。如革命家傅湘熊笔下的女性人物如张汉英,支持丈夫革命,“孑身渡海” 为救夫出狱而奔走;如毛芷香典质首饰以资革命,又因痛恨革命失败而仰药自尽。这些女子的忠义报国之举回应着时代的呼唤,也契合着传统文化下滋养的中国文人的抱负追求。

需要看到的是,南社文人虽然在理智上认同了解放女性的新思想,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仍然持有某些保守思想:如在南社傳记中出现了大量传统观念中的“节妇烈女”形象、女性的独立性不强、参与社会革新的目的不明晰、依附于男性、个性特征消解于革命框架之下等;部分男性南社士人在为女性写传时,还采取了一种从上而下的俯视视角,比如《毛芷香传》中执笔者就不无带有先入为主的色彩写道:“芷香辈,一弱女子耳,非有可纪” ⑯,顺理成章地认为芷香作为女性就处于弱势的地位,正是因为处于弱势,所以取得这样的成绩让男性为之盛赞,这个前提否定了女性“生而为女”的价值所在,本身就存在着性别之间的偏见与对立思想。

四、结语

南社成立于清末民初,发展于民国乱世,前后延续了近三十年,在这样一个强权与自由并存、动荡与革新并进的时代,政治、经济、文化和思想都还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态势与格局,一批在传统文化教育下培养起来的中国文人在中西文化的交融与冲突下,面临着心灵上的重大震撼和急剧变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女性在这场变局中的重要性,一批以女性为主角,旨在传播新学、树立女性理想典范,救亡图存的传记作品应运而生,南社传记就是其中的亮眼一笔。南社文人在传记中刻画了一系列典型的女性形象,既反映了时代女性在现代性转型中的跋涉与勇往,更反映了中国文人“亦儒亦侠” ⑰的时代气质和新旧交替下构建现代人格的艰难过程,对于今日女性之精神解放和中华民族文化血脉的传承,仍然有非常深远的意义。

注释:

①高飞燕、曹辛华:《论南社诸子传记散文的特点和意义》,《中华文化论坛》2019年第2期。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胡朴庵:《南社丛选》,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234页,第262页,第499页,第235页,第18页,第17页,第330页,第51页,第499页,第234页,第499页,第234页,第330页,第262页,第263页。

⑰栾梅健:《亦儒亦侠自千秋——论南社成员的文人气质》,《中国书法》2021年第4期。

参考文献:

[1]郑美珍,平龙根.南社的历史与新生[J].文化学刊,2022,(03):219-221.

[2]厉震林.南社:中国士文化的标本[J].群言,2021,(10):41-43.

[3]孙会芳.民国同南社的文学观及其意义[J].中国文学研究,2021,(03):91-96.

[4]栾梅健.亦儒亦侠自千秋——论南社成员的文人气质[J].中国书法,2021,(04):10-27.

[5]张春田.作为视野的南社——兼及南社与新文化的关系[J].中国书法,2021,(04):28-41.

[6]高飞燕,曹辛华.论南社诸子传记散文的特点和意义[J].中华文化论坛,2019,(02):82-88+157-158.

[7]何宏玲.南社与传记的现代转型[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5(02):58-62.

作者简介:

康佳妮,女,湖南常德人,广西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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