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亻革家音乐文化的建构与认同

2023-10-14舒然雷小燕

艺术评鉴 2023年16期

舒然 雷小燕

【摘   要】群居于黔东南黄平、凯里一带自称“哥摩”的亻革家人,是中国56个民族之外的待识别民族之一。亻革家人在长期的集群生活中形成了共有的精神记忆和稳定的族群文化。其中,以音乐为代表的文化符号构建起了亻革家人的精神堡垒,强化了族群认同;同时,音乐也在群体性认知与空间进阶中得以传承和发展。笔者以亻革家民族民间音乐为切入点,通过参与式观察、深描式田野探析亻革家音乐与文化间的交互性关系,窥探待识别族群亻革家人延绵至今的精神宗旨与文化旨意。

【关键词】亻革家人  音乐建构  族群认同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3)16-0025-06

在地理边界和社会边界的双重作用下,聚居于黄平、凯里一带的亻革家人,在长期的集群生活中形成了共有的精神记忆和稳定的族群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孕育、传承和发展了具有亻革 家“文化基因”的族群音乐。

一、亻革家概况

(一)源流简述

亻革 家人自称为“哥摩”,在亻革 语中有良善、淳朴、勤劳的含义。其他民族对亻革 家称谓各有不同,汉族称其为“亻革 兜”,苗族称其为“嘎兜”。《贵州通志》中载:“黔之苗蛮为类不一,有曰亻革 、曰佳、曰憧、曰僚……亻革者,其俗出入,以革为生,故曰亻革 ,又曰犭革。”据此可见,原本“亻革”中的“亻”也是“犭”,表示狩猎,虽有两种书写的形式,但如今广泛使用的为“亻革”。费孝通先生在《关于贵州少数民族情况及民族工作报告》的附件十三中曾提到:“亻革兜族是分布于黔东黄平与炉山的一个民族,共约五千多人。”其中所提到的“亻革兜族”作为族称得到了广泛的运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亻革兜族”这个称谓并没有继续沿用下来,如今,他们在身份证上填写“亻革家人”作为民族身份一栏。关于亻革家的源流,主要有两种观点,一为土著说,此观点认为亻革家人或是原生、或是由僚的支系演变而来的土著族群;二为外来说,此观点认为亻革家是由外地迁徙而来,并不是贵州土著族群。关于亻革家的源流还存在许多的疑问,目前尚无定论,尚需相关专家学者的进一步调查研究。

(二)地理背景

现今,全国总人口约为5万多的亻革家人,散居于贵州省境内的紫云县、余庆县、瓮安县、关岭县等地,主要聚居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境内的凯里、黄平一带,包括白斋、黄猫、哈龙、枫香、马鞍山、望坝、麻塘等以亻革            家人居住为主的自然村寨。

在地理分布基础上,亻革家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散居于贵州省紫云县、余庆县、瓮安县、关岭县等地的亻革家人因人口较少并且长期与周边民族杂居,文化上处于脱离亻革家母体文化的状态,并且还受到异文化的渗透,不能较好地传承和发展亻革传统文化。而主要聚居于黄平、凯里一带的亻革家人,在地理上,分布在较集中的区域,为亻革家形成共同的文化圈奠定了地理基础,有利于族群的团结集中和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据“文化圈的形成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其一,族群传统历史文化的趋同性; 其二是相对稳定的生活居住环境。”的观点,在此区域的亻革家人拥有共同的族群历史文化积淀和较为稳定的地理居住环境,促进了其文化圈的形成。且族群的边界不一定是地理边界,也可能是社会边界。亻革家聚居的地区周围是汉族与苗族的聚居区。由于亻革家人长期处于苗族、汉族的包围中,并且亻革家的人口相对较少、经济发展较落后,导致亻革家人长期受到其他民族的歧视。基于此社会环境,亻革家族群内部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抵御“他族”文化的心理,增强了亻革家人“我族”的族群认同需求。

(三)祖先崇拜

有祭祖民族之称的亻革家人,祖先崇拜被作为亻革家族群内部的最高信仰和精神纽带,并以此凝聚族群内部,强化族群认同意识。亻革家人主要通过“哈冲节”大祭和较频繁的小祭来表达自己的身份认同,大祭和小祭互相作用。亻革家人的祖先记忆通过祭祀仪式不断地巩固强化,并反哺于参与仪式的个体记忆,这种互相作用的过程在重复性、持续性地建构“共同化”亻革家人的祖先记忆,增强族群认同。亻革家的祭祀芦笙和祭祀古歌的代代传承正是受其族群内部祖先崇拜的影响。

二、亻革家音乐建构

音乐是语言的延续。亻革家在世世代代的历史进程与演化中,继承并发展了本民族古老的传统文化,形成了较稳定的族群文化圈,文化圈中的音乐因具备丰富的形态和独特的审美价值而成为其独具族群识别的族群文化符号之一。

(一)民间歌曲

“音乐,作为一种人文现象,创造它的是人,享有它的也是人。音乐的意义、价值皆取决于人。”展现了亻革家历史、社会和风土人情的亻革家民歌,以具稳定性和族群特性的亻革家语言为主要的传承载体,是亻革家人交流族人情感、传授知识和愉悦身心的工具,也是外族人认识亻革家族群历史和社会生活的宝贵资料。亻革家的民歌源远流长,在数千年沧桑的历史中不斷传承演变,创造出了多元化的民歌,包括在祭祀祖先时低吟浅唱的古歌、在田间劳作时婉转悠扬的山歌、在表达爱慕时委婉含蓄的情歌以及在待客交友时娓娓动听的酒歌,这些民歌,唱出精神,唱出故事,处处散发出亻革家的民族气息,是亻革家人认知族群文化、寻求心理归属的重要媒介和表达方式,体现着族群认同的重要内容。

1.古歌

亻革语所说的“阿芒”意为亻革家的古歌,记录了亻革家的祖先记忆、历史事件等,是承载了亻革家社会记忆和族群精神的重要民歌类别。这些古歌绝大部分都无法追溯其作者是谁,传播方式以口头传播为主,在亻革家内部传承至今日,“阿芒”在亻革家人心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凝聚了亻革家人对本族群历史和文化的崇高敬意,歌者在演唱时正襟端坐,神情肃穆,给人以神秘的感受。

亻革家古歌常由“嘎雄”引入,“嘎雄”大意为“山歌古歌,会唱山歌,会唱古歌”,是亻革家民歌中擅用的引腔腔调,在亻革家歌曲里一般起引领全曲、招揽听众的作用。“嘎雄”因其用法的特殊性和稳定性,成为具有鲜明族群识别功能的“族性音调”。其所隐含的深层文化与亻革家的民族性格密不可分,在四音基础上建构的以级进为主呈波浪式行进的引腔腔调所体现的婉转风格,鲜明地表达出亻革家人对其族群民歌文化的热爱,并衬托出其敛而不卑的民族气质,在反复的演唱强化中,成为亻革家音乐中特殊的文化符号。这种“族性音调”的形成与发展离不开背后稳固的亻革家族群文化认同所营造的有力的文化场域,两者之间相互作用,从而进一步强化亻革家人的族群认同。

2.情歌

亻革家情歌作为一种产生在民间的文化现象,具有浓厚的乡土性,存于亻革家社会生活的各个历史时期,是亻革家婚恋观的阐释载体和重要的精神食粮。亻革家情歌一般从倾吐自己心意开始,在互相的交流和对歌中探寻对方的态度。在这个过程中,婉转的情歌成为双方情感的桥梁,当唱到情投意合处时,便成就了一对对美好姻缘。亻革家人从恋爱到婚姻大多以歌为媒介,使表达这种婚恋方式的情歌充满了诗情画意。

亻革家人在歌中表达爱情时较委婉含蓄,较多地采用比喻等方法来即兴创作,如笔者采录的《桐树花开》将“花”喻为“美丽女子”,表达演唱者对心上人的爱慕。这首情歌的歌词齐整,在演唱时加入“哎”“呐”等衬词,并且通过节奏和旋律形成歌词的一种“分裂”感,实义歌词为:“桐树开花朵朵白,见到花开起心来。要讨一朵过来戴,要讨一朵来做玩。”属七言四句体。笔者调查时,询问廖如林老人关于歌曲的即兴填词有何规定,他开玩笑说道:“其实就是像你们学的语文那样,最后一个字要有意识地押韵。”从这首情歌中也可以看出前三句都是以“ai”为韵,最后的玩即“wan”压在了近似韵上,韵脚有所不同可能是由于方言的影响,虽然“押韵”是亻革家民歌“好歌曲”的共识,但是其他的亻革家民歌也可即兴而作,并无严格的规定。            3.山歌

“山歌是劳动人民在山间野外抒发内心感情的一种行情小曲。”  亻革家的山歌经过世代亻革家人的即兴编创和口头传唱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集创作、演唱和流传三个过程为一体,在演唱的过程中创作,在创作的过程中演唱,在演唱的过程中通过传唱的方式流传,最后形成了具有亻革家族群识别特质的常用山歌曲调。亻革家山歌唱的是民族情和人间情,深受亻革家人的喜爱,不仅在劳动时唱,闲暇时也唱。亻革家山歌的演唱风格悠扬明亮,歌词与亻革语和汉语方言结合紧密,具有浓厚的乡土性和地方色彩,音乐表现灵动活泼和生动有趣,歌曲大多为依曲填词,对各种不同的情感表现、内容阐释、演唱场合等有很强的适应性,亻革家山歌蕴含的内容丰富多彩。

用山歌彼此交流、寄情于山歌的亻革家人,在洋洋盈耳的歌声和情感的交流中得到了美感的享受和心理的满足,并使个人对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在共同的情感投入中强化,无论是表达自己家庭的不幸,还是表达节庆的热闹等,都是基于族群生活,在族群生活中有感而发。唱亻革家山歌是传统亻革家人重要的文化活动,也是亻革家人解忧、解愁的重要渠道,在以歌载情、宣之于口的排解方式下,忧有所“出”、愁有所“排”,使歌者个体的精神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满足,也强化了个体对族群生活和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族群认同感在个体对族群的重复性、持续性的情感依附中变得更强烈。

4.酒歌

亻革家酒歌的形成与发展除因其娱乐性的需求外与亻革家的生存和发展也密不可分。在族群内部方面,由于亻革家人口相对较少,促使亻革家人更珍视族群内部的人际交往,为了从人际交往中获得精神愉悦和形成族群内部互帮互助的友好氛围,亻革家人形成了以歌伴酒的待客习俗。在招待客人时,亻革家人习惯边饮酒边唱歌,用歌曲互相称赞,这样的互赏互赞,使亻革家人之间的情感纽带被逐渐编织起来并不断得到强化,于是一种族群内部的认同心理,在酒歌中“悄悄地”得到强化。

(二)民族器乐

1.芦笙形制

芦笙,亻革语称其为“嘎羯”。芦笙在亻革家人的社会生活中承载着非凡的意义,特别是在重大民族节日和祭祀中,芦笙演奏必不可少,亻革家的芦笙属于六管六音直角芦笙,音列亻革语为“登、第、你、博、古、腊”记谱为:la、do、re、mi、sol、la。亻革家芦笙演奏的表现形态主要为舞乐相融合只吹不舞两种,亻革家的芦笙曲大多跳跃欢快。在演奏芦笙时,演奏者会用双手持着芦笙的底部,将拇指、食指和中指分别放在芦笙笙管的左右两侧音孔上面,然后用嘴含住笙口进行吹奏,常用的小芦笙音色高亢、清脆、有力,能够带给人轻快愉悦的听觉感受。

2.芦笙词

亻革家芦笙词是一部集亻革家历史记忆和现实生活的民间口头专著,是亻革家传统文化中的精品。就芦笙词曲调而言,亻革家芦笙曲调的形成是由亻革家语言声调经过演化而来的。亻革家的芦笙师将平常用于日常交流的语言声调进行乐化加工,并提炼为抽象的芦笙词乐调。在这个演化过程中,亻革家芦笙师们将语言声调转化为器乐形式,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现方式和艺术特色。如《大路》为独奏亻革家芦笙曲,“大路”指的是家养的大猪,绰号为“来捞”,此曲既可日常吹奏,也可祭祀时吹奏。芦笙师吹奏时,给人以精致错落的节奏感,演奏出“大路”的生動态势。

(三)民间舞乐

踩亲舞是指在亻革家的传统节日踩亲节上,年轻男女们进行的一项互动活动,属于民间舞乐范畴。在踩亲节的第一天,寨子里主持“起笙”的阴、阳两系领袖,他们一边吹奏芦笙,一边跳着舞进入芦笙场,在热闹又不乏神秘的氛围中表演起表现族群历史和现实生活的芦笙舞乐。

在“踩亲节”开始后,年轻的亻革家男性会吹奏小巧而同音的芦笙,演奏时踩着节奏跳舞,顺时针方向围绕芦笙坪形成一个圆圈,不停地循环行进。亻革家姑娘也自发地跟随芦笙手的乐曲与脚步一起舞动绕圆进行。旋转的圆圈面积大小不固定,小至直径2米左右,大至直径9米以上,当人多的时候,会有十几个舞堂,同时吹笙共舞。到踩亲舞高潮时,如果男生对女生有意会踩女孩的脚背,女孩若是有意,会以拍男生的背作为回应。跳踩亲舞的时间不固定,一般是由芦笙手吹芦笙时起,停吹芦笙则结束。踩是爱慕的流露,拍是情感的表达,这种特别而有趣的表达方式已经成为亻革家年轻男女们主要的交往活动,促成一段又一段美好的姻缘。

三、亻革家音乐文化解读

“音乐是重要的文化感知方式、表达形式和表征媒介。”本文对亻革家音乐特征和音乐活动进行分析,意在于透过亻革家音乐探究其背后的文化,从而做到研究音乐中的文化,搭建亻革家音乐和亻革家文化的桥梁,窥探待识别族群亻革家人延绵至今的精神宗旨与文化旨意。

(一)亻革家音乐特征

1.歌词特征

首先是语言。语言上主要以汉语方言和亻革语为主,亻革家民歌与亻革语和方言语音结合紧密,歌词融生活性、民族性、区域性为一体,一首歌或单独使用某一种语言,或混合使用,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

其次是词句。实词与衬词相结合,在衬词上,多运用“哎”“吔”“噻”“呐”等衬词,在乐句内部作垫字或在乐句尾端作落尾字,突显歌曲族群风格,渲染曲目气氛和增添歌者情感的活力;注重歌词的韵律,普遍采用修辞手法,如比喻、直叙、兴等,如上文的《桐树花开》运用了比喻的手法,将“花”喻作“美丽的女子”。

最后是风格。主要有咏唱性和吟咏性两种风格。咏唱性多体现在亻革家的山歌中,婉轉悠扬;吟唱性主要体现在亻革家的古歌中,例如亻革家的《摆解轰》,在规整的节奏和吟唱中,更凸显其古歌的庄重神秘。

2.音乐特征

亻革家的音乐或采用婉转,或采用直接的表现方式,具有“敛而不卑”的音乐性格,不会过于繁重地对音乐的本体进行修饰,独具其本身的魅力。音乐形式主要以合唱(奏)、独唱(奏)、对唱等为主,音乐材料以一段体为主,多采用循环反复的手法,引申发展乐曲,乐曲调式以羽调式居多,节奏以二拍子为主,节奏紧密结合,歌曲大多为依曲填词,对各种不同的情感表现、内容阐释、演唱场合等有很强的适应性。民歌以平腔演唱为主,在演唱时主要运用旋律型润腔、速度型润腔和音色型润腔,在音高上,通过渐进、滑进的音高变化过程和倚音等装饰音对旋律进行润饰;在速度上,通过唱词的速度、缓急变化来表达音乐的情感;在音色上,通过改变声音色彩对不同类别的歌曲进行润饰,例如明亮悠扬的亻革家山歌与肃穆低沉的亻革家古歌体现的是两种不同的音色美感。这三种润腔方式使亻革家民歌的韵味更足,情感表达更生动,给人以美的感受。

(二)音乐文化释义

1.声载族情

“历史悠久”“勤劳善良”“神秘莫测”等这些都是亻革   家的代名词,但都远不及“自强不息”来得贴切。无论是生活的苦难,还是来自其他族群的冲击,都没有“冲散”亻革    家人,亻革家人以祖宗信仰为族群凝聚源泉,以不断适应和创造为自强之力,造就了其不息的命运,形成了亻革家人低调又不失张扬、遇难以团结应之、改革又不失传承的族群意识,凝结出了自强不息、低调谦逊又自信大方的精神,这些精神无不渗透在亻革家的音乐内容及旋律中。

就歌曲的类别而言,在明亮悠扬的亻革家山歌和肃穆严谨的亻革家古歌中,“明亮悠扬”是亻革家人自信的呈现,“肃穆严谨”展现的是以祖宗崇拜为信仰核心的亻革家人族群精神;就音乐材料而言,亻革家乐曲在旋律上整体平稳舒缓,虽然也有四度、五度的跳进,但在总体上以级进为主,在节奏上,紧密结合,或快或慢,展现的是亻革家人低调又不失张扬的民族品质;就演唱特征而言,亻革家人对歌曲进行的旋律型润腔、速度型润腔和音色型润腔等,展现的是亻革家人对生活的精雕细琢。以上这些形成的敛而不卑的音乐性格,促成的自信认同本族群文化和谦虚借鉴优秀文化的民族性格,正是亻革家繁衍绵延世世代代的原因之一。

2.声凝族心

音乐与族群认同的关系是双向的,族群认同的需求促进音乐的个性发展,音乐的个性发展又反哺于族群认同。作为“局内人”的亻革家人希望通过自身的音乐,强化族群音乐的自我属性及其在文化上的权威性。在这个意义上,音乐建构了亻革家的身份认同以及社会对亻革家的文化认同。对笔者而言,对其认同的研究更多的是依据笔者所观察到的现象进行学理阐释,通过族群认同的视角,更好地理解亻革家人的音乐观念,理解音乐在亻革家族群中的认同旨意。

就亻革家民歌而言,亻革家民歌作为一种有力的身份标志,对于确认亻革家人的族群身份,体现族群审美需要,实现族群凝聚和族群认同均具有重要作用。笔者上文以亻革家民歌为具体调查对象,从亻革家古歌强化族群信仰和祖先记忆、亻革 家情歌和亻革家情歌强化个体对族群的情感依附、亻革家酒歌编织族群内部情感几个方面展开,探讨亻革家民歌对亻革家人族群认同的建构和推动作用。 第一,作为具有音乐审美功能的亻革家民歌,给亻革家人带来审美愉悦和精神满足,在愉悦氛围中强化个人对族群文化的情感依附;第二,作为一种社会行为,亻革家民歌对于强化族群祖先记忆和稳定亻革家族群秩序均有积极意义,亻革家民歌承载着亻革家人的民间智慧和生活经验,规范着亻革家人民间的民俗信仰,推进族群团结和认同;第三,作为族群身份标志之一的亻革家民歌,具有重要的意义,它能够引导个体归属并加强个体族群认同感。一方面,通过共同参与民歌演唱等活动,亻革家人的族群认同感得到加深。另一方面,也能够清晰地界定“我族”与“他族”的界限,并且自觉地与其他族群有所不同,从而增强亻革家人的族群凝聚力和自豪感,推进族群认同的深度。

就亻革家芦笙乐而言,“芦笙是音乐的乐器,是恋爱的媒介,是舞蹈、杂技、拳术的伴奏和道具,是丧葬祭祀的灵器,是语言的唇舌、行动的号角、叙事述史的工具”。芦笙在亻革家特定的民族历史、生活习俗等一系列相互关联的因素作用下成为亻革家文化的符号与象征。在有“祭祖民族”之称的亻革家,芦笙的功用除了日常的娱乐审美外,其他大多数时候是运用于祭祀,芦笙在大祭“哈冲”与其他各种小祭中都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它被作为一种音声信号与亻革家的祖先“沟通”,亻革家人认为芦笙可以搭建亻革家人与其祖先交流的桥梁,同时通过芦笙的祭祀表演又能够营造一种仪式所需要的神秘而又严肃的氛围,促使表演者与亻革家听众心灵上的祖先信仰变得更加虔诚。芦笙在仪式和日常的重复性、持续性展演中成为亻革家人心中稳定的族群文化符号,凝聚亻革家族群内部、强化亻革家的族群认同。

就亻革家踩亲舞乐而言,在踩亲舞的音乐、舞步、组织过程等环节中无不体现亻革家人的文化规则,族群认同内化在社会文化看得见摸得着的规则中,成为谁都不会违背的准则。正如踩亲舞的“音乐”与“舞步”于亻革家人而言,不仅仅是一种用于提示身体动作的产物,更是由亻革家人的价值观、态度与信念形成的结果。踩亲舞的进行过程体现的是亻革家族群成员之间相互认同的表达,亻革家芦笙手以芦笙为载体,运用芦笙乐并伴着舞步尽情地表达情感,以乐娱情的同时以情带乐,亲切又真挚,很好地发挥了芦笙乐在亻革家人中交情、凝心的内聚功能。

四、结语

亻革家作为一个古老的族群延绵至今,亻革家的音乐在历时赓续性的基础上和在共时不同社会文化环境的陶染下,具有历时继承性和共时交融性。自强不息的亻革家人将音乐作为族群文化“基因”的载体之一,经由亻革家传统文化的滋养,使得亻革家音乐文化在长期传承的同时保存音乐上的独特个性。尽管在多元文化交流的影响下,亻革家音乐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演化,但亻革家音乐中仍然保留着较多的族群特征,积淀了亻革家原始的自然特性,深刻地影响到亻革家人的信仰、家庭、习俗、审美等方方面面,而这些都是体现族群认同的重要载体,亻革家音乐与族群历史记忆、现实生活相结合,以其独特的魅力和活态形式成为亻革家人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核心所在,并自遥远的历史到现实的如今一直建构着亻革家人的族群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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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为贵州省2021年度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项目名称:贵州多民族傩乐文化交融共生关系研究,项目编号:21GZQN20;本文为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青年项目,项目名稱:交融与共生:多民族傩乐文化的“中华性”研究,项目编号:22CD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