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河丁丁

图/七酒米

“喔喔喔——喔喔喔——”新的一天开始了。

“喔喔喔—喔喔喔—”新的一天开始了。

每天到了破晓时分，不论公鸡睡得多沉，突然会一个激灵，喉咙里痒痒的。它眨一眨眼，就清醒起来，甩一甩冠子，就精神抖擞，非要踱出家门，飞到篱笆上拉长脖子叫几声才痛快。

不论采坚果的松鼠，挖草药的母猪，打土洞的兔子，开锁店的猴子，春来秋往的燕子……如果哪位邻居习惯靠公鸡打鸣掌握时间，安排事情，这是公鸡的荣幸。但要声明一下，没有谁给公鸡报酬，公鸡也不需要报酬，哪怕附近没有一个邻居，公鸡也会这样做。打鸣，这是公鸡的本能。

“喔……”这天凌晨，公鸡飞上篱笆刚要开啼，觉得嗓子不舒服。唉，昨晚没有睡好，有些小感冒，公鸡摸了摸嗓子，不想叫了。不过，它每天早晨都这样叫，也许有的邻居听不见会耽误起床，甚至耽误什么重要事情吧。

“喔喔……喔喔……”公鸡还是勉强叫了几声，声音不如往常那么嘹亮。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兔子来了，带着一把蒲公英。“请用这个烧茶喝吧，对嗓子有好处。”

“啊……太感谢你了。”

“喔喔喔—喔喔喔—”第二天破晓时分，公鸡又能正常打鸣了。才刚刚叫完，还没有飞下篱笆，兔子又出现了，背着一个大袋子。“我的蒲公英怎么样？”

“很好很好，谢谢你。”

“这些都是给你的，记得每天烧茶喝。”兔子解开大袋子，里头全是蒲公英。

“这个……实在太多了……其实……”

“我喜欢听你打鸣。每天早晨听到你嘹亮的啼鸣，我才能按时起床，早就该来向你道谢。不用推辞啦。”

“喔喔喔—喔喔喔—”又是破晓时分，公鸡叫得更起劲了。公鸡刚刚叫完，兔子又现身了。兔子带来了录音机，调出一段音频让公鸡听。“喔喔喔—喔喔喔—”这是公鸡的声音，非常正常。兔子说：“这是你以前打鸣。你的音色别具一格，我特别喜欢听，经常录下来。”“哦，谢谢你。”公鸡说。

兔子又调出一段音频。“喔喔喔—喔喔喔—”还是公鸡的声音，也很正常。“跟刚才一样。”公鸡说。

“当真一样？这是你今天打鸣，吃了蒲公英茶之后第一次正常打鸣。你仔细听听，比较比较。”兔子将两段音频重放一遍，耸直耳朵瞪着公鸡，说，“是不是今天的稍微好一些？”

“啊……你……你真好。”

“我还会对你更好。”

“喔。”第二天破晓，公鸡才刚发出一个音，就看看四周，摸摸喉咙。兔子恐怕在悄悄录音呢。“喔喔喔—”公鸡吸足气叫一嗓子，不大满意，就喝一口蒲公英茶，又叫一嗓子，“喔喔喔—”

兔子匆匆忙忙跑来，喘着气说：“公……公鸡……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节奏全变了？”兔子提着录音机呢，调出一段音频。

“这个嘛……”公鸡指一指茶杯说，“我叫一嗓子，喝一口茶。”

“哦！”兔子摸着心口，“下次不要这样，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好的，谢谢你。”公鸡说。

“喔喔喔—喔喔喔—”破晓时分，公鸡又打鸣了。公鸡刚刚叫完，还没有飞下篱笆，兔子又来了。

兔子举着录音机，让公鸡听两段音频。一段是“喔喔喔—喔喔喔—”，另一段还是“喔喔喔—喔喔喔—”。

“听出差别没有？”兔子说。“没有。”公鸡说。

“前一段是你今天打鸣。后一段是很久以前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成为好朋友。你没有听出来吗？你今天打鸣比过去最长的一次延长了零点二秒。可不能小看这零点二秒，就延长这么一点点，显得更饱满，更浑厚，余音袅袅。”

“其实我就是那么随兴叫一下……”

“这可不行，打鸣不光是你自己的事，多少邻居听着呢。打鸣只是通俗的说法，文雅一点要叫司晨，这是多么庄严的事情，公鸡的使命。”

“喔喔喔—喔喔喔—”第二天破晓，公鸡叫得特别认真。它先喝一口蒲公英茶，润润嗓子再叫。它刚刚叫完，正要飞下篱笆，兔子又来了。“今天你司晨非常出色。”兔子举了一下录音机说，“我录了音的。你有什么心得没有？”“打鸣之前，我喝了蒲公英茶。”

“那我再送一些来。”兔子转身就跑，又纵又跳。

“可是……喂，你等等……”公鸡没有叫住兔子，看着大纸箱里还有那么多蒲公英，不禁把头摇了摇。

下午的时候，兔子又来了，扛着那个大袋子，满头是汗。“附近的蒲公英差不多给我采光了。”

“我用不了这么多……”

“这是什么话，你一辈子要司晨，我愿意一辈子帮助你。”

“……”

又是新的一天。破晓时分，公鸡迷迷糊糊，突然一个激灵就醒来了，喉咙里痒痒的。它眨一眨眼，甩一甩冠子，扑着翅膀踱出家门飞上篱笆，拉长脖子张开喙，还没有出声却又把喙闭上，把脖子缩回去。平生头一次，公鸡有些不想打鸣了。但它犹豫一小会儿，终究还是叫起来。“喔喔喔—喔喔喔—”它因为叫迟了点儿，尾音拖得更长，也更大声。叫完了，它刚飞下篱笆，兔子蹦蹦跳跳过来了。公鸡假装没有看见兔子，转身进了屋。

“早上好啊。”兔子跟到屋里来了，“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又给我录了音。”公鸡说。

“谱子！都是适合司晨的，专门为你挑的。”兔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抄本说，“好不容易找到的，跑了几家图书馆，看了好多乐谱，还有军号谱。你有没有觉得每天‘喔喔喔—喔喔喔—’太单调了？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次打鸣也应该是新的。”

“……”

“送给你了，这么多谱子，有古典的，也有最新流行的。”兔子忽然压低声音说，“有一个小曲子是我自己编的。”

“谢谢你，可是……”

“不用谢，明天早晨我等着聆听。”兔子把谱子放下，闪电一样射出去，一跳一跳就不见了。

这一天，兔子非常快乐。事实上，自从跟公鸡交上朋友，兔子一直很快乐。但今天兔子的快乐特别多，三瓣嘴唇总是合不拢，像三瓣花。兔子一整天都跳来跳去，嘴里还哼哼叽叽。它要让自己忙碌一些，疲倦一些，晚上好睡个饱觉。然后呢？它希望在睡梦中，听到一段非同寻常的音乐，那是它亲手编的曲调，用公鸡司晨那么庄严嘹亮的声音唱出来，该有多美妙啊！

然而到了晚上，熄了灯，兔子怎么也睡不着。它太兴奋了，太激动了。这一晚多漫长啊，兔子翻来覆去无法合眼，干脆走出家门，朝公鸡家的方向走去。兔子不时瞅一眼天空，不知道看了多少眼，星星越来越稀，越来越淡，天空由漆黑变成灰青，东边山头背后现出一片浅白，像巨大的扇贝。天破晓了，房屋更加清晰，篱笆也能看见了。

兔子竖起耳朵，抖一抖身上的露水，抱着录音机预备录音。可是公鸡家静悄悄的，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扑动翅膀的声音，更没有司晨的声音。公鸡怎么啦？病了？还是昨晚睡迟了？

兔子又等了好一会儿，还听不见公鸡的动静，就跑到公鸡家篱笆外，大声叫喊：“起床啦！公鸡，该司晨啦！”屋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兔子从篱笆缝朝里一瞧，屋门分明上了锁。

中午，兔子到公鸡家看了看，门仍然锁着。傍晚，兔子又去公鸡家，门还是锁着。第二天公鸡仍然没有回家。

兔子放心不下，到处去找公鸡。兔子经过松林，几只松鼠在高枝上跳跃，扬着大尾巴飞腾。“你们好，有没有看见公鸡？”松鼠们说：“没有没有。”

兔子经过河岸，一头母猪在那儿挖草药，大耳朵一搭一搭，细尾巴左甩右甩。“你好，有没有看见公鸡？”母猪说：“大红冠子没看见，长耳朵就在眼前。”

兔子经过稻田，一对燕子在飞舞着捉虫子，尾巴张开像剪刀。“二位好，有没有看见公鸡？”燕子回答：“没有没有。这两天没有听见它打鸣，真不习惯呢。”

兔子经过集市，猴子在锁店里锉钥匙，尾巴尖咬在嘴里。“你好，有没有看见公鸡？”猴子说：“跟锁无关的事情跟我无关。”

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一星期过去了……公鸡仍然没有回家。

兔子请来了松鼠、母猪、燕子和猴子，猴子带着工具箱。

“公鸡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久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猴子帮忙开锁，好进去看看什么情况，大家也好做个见证。”兔子说。“小意思啦。”猴子从工具箱里拣出两把小钩子，往锁眼里一阵掏，咔嚓，锁开了。

兔子赶忙上前推开门，只见屋里空空荡荡，但它送给公鸡的手抄本还在，端端正正放在饭桌中央，蒲公英也都在，塞满了大纸箱。

“好像出远门了。”“也许旅游去了。”“也不跟邻居们打个招呼。”“公鸡不用打招呼，早晨它不打鸣，谁都知道它不在家。”“别着急回来，好让我早上耳根清净。”大家七嘴八舌。猴子拍了拍工具箱，说：“这一次不收钱，等公鸡回来再说，说不定它要换一把锁。”

兔子长耳朵耷拉下来，三瓣嘴闭得紧紧的。

“喔喔喔—喔喔喔—”新的一天开始了。每天都是这样，兔子听着公鸡嘹亮的啼鸣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扛着锹子去工地上打土洞。

公鸡回来了？没有。鸡鸣是用录音机播放的，不是公鸡喝了蒲公英茶之后发出的啼鸣，而是很久以前的。

公鸡什么时候回来？究竟会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