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晓宇

身 世

从东汉班固的《汉书・地理志》 里来， 从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 里来， 从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 里来。

古老的地下河与地球的脉搏一起跳动， 和日月星辰一起追赶光明。 无数条深红、 金黄、 墨绿、 漆黑、 褐红， 或是透明的丝带，在大地深处飘动。

碳氢元素构成的汁水， 分别隐身在盆地、 海洋， 或是山峦、沟壑。

许多年前， 这里原本也是很平常的所在， 海鸟在铺满石英砂粒的滩涂上晒洗情歌， 贝类在海底的珊瑚礁间， 明灭着一个远古的梦。

隆起或是沉积， 撞击或是折裂， 以及电击与雷劈、 风化与雨蚀……当高潮退去， 才孕育、 嬗变、 涅槃出这不可思议的异香！

夜风里， 我听到了鸟叫、 蛙鸣， 以及大树的喧哗声， 我也看到五色斑斓的鱼和皂色的海龟自由自在地畅游。

它们， 都睡着了。

藻泥里的贝壳， 倾听着童年的记忆。 沉寂的森林， 回味曾经的每一个雨季。

与天空分居， 与大海分居， 把自己的身体由内到外都淘洗了一遍， 与大地融为一体， 希冀幻化为另一种形式重返人间。

我们的生活， 是一个多彩的世界。

没有大起大落、 大苦大难、 大悲大欢、 大彻大悟， 我们身上没有大海咸腥的味道， 也没有一点泥土的气息。

释然之后， 归还的， 都是生命的本真。

延一井

夕阳坠落， 清王朝的天空陷入巨大的羸弱和空虚。

星辰闪耀， 贫血的星空残存一缕苍凉的暮色。

黄土高原， 还在守候着什么？

那个头戴状元华冠的山东大汉， 站在黄土高岗。 他手持卷帙，执著地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迎风膜拜。

表情刚毅坚定， 背影棱角分明。

只是， 这红墙内的光明， 难以穿透深邃黑暗的地层。

第一股黑褐色汁液的异香飘出地层， 一直飘荡了一百年。 奇特的芳香， 如春风吹过苦焦的黄土高原乃至华夏大地。

清王朝灰蒙蒙的天空似也亮堂了许多。

延一井， 挺立在黄土层上， 虔诚地， 骄傲地膜拜。

拜天地， 拜苍生， 拜伯乐。

拜那些从黑暗中挖掘石油的人。

沿着延一井的轨迹， 一个个穴位被发掘出来， 摸索这些穴位，黄色的人和土地生动起来。

石油的雕刻方式是慢节奏地运行。 一下， 一下， 千万次重复地起落， 像是母亲的摇篮， 只要源头不竭， 就永远不会停歇。

细细的汁水， 带着大地的温暖， 互不雷同， 互不重复地流向生死的临界点。

身体， 在石头的缝隙里狭窄了。

与流水一起， 与汗水一起， 在古老的岩石和黄土的劝阻下，慢慢融入中国石油工业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