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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文化的特质

2022-11-05徐建融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海纳百川海派上海

徐建融

“海派”作为学术研究的课题,就像唐明皇、杨贵妃在昆曲中的角色,属于“雅部”的正宗;而在本文中,“海派”作为信口而谈的话题,则就像唐明皇、杨贵妃在“皮黄”等地方戏中的角色,不过是“花部”的乱弹。戏曲艺术的繁荣,“昆乱不挡”,既需要“雅部”正宗,也需要“花部”乱弹;同样,“海派”的阐述,“正野皆史”,既需要学术研究,也需要随意漫谈。

本文要谈的第一个话题,是我们所讲的“海派”,其实有两个不同的概念。第一个概念是作为历史文化遗产的“海派”,也就是从1842年上海开埠以后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已经成为“过去时”的“海派”,即晚清民国时期的“海派”。第二个概念是在当下文化建设中,属于正在“进行时”的“海派”,包括“新海派”的打造,以及围绕上海城市精神“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文化品牌建设,等等。

历史的“海派”是自然而然、不期而然地形成的。其创造者包括其代表人物,原则上都不曾思考过要努力打造一个“海派”以区别于其他各地文化的问题,而只是为个人的生存发展,连带着也为民族文化的生存发展,努力适应上海的水土环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于是形成了“海派”的特色。

当下的“海派”则是预期而“然”、打造使“然”——在“然”上加引号,是因为它目前还没有“然”,而只是正在“然”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上海中国画院刚成立便组织了多次画师们的座谈会,留下了大量会议记录。会议记录是用圆珠笔、衬了复写纸书写的,一式两份,明确记载了上海国画界准备打造“新海派”绘画的雄心壮志和具体措施,还有与北京中国画院互发的挑战书、应战书。不过,“新海派”绘画的打造并没有在报刊上大张旗鼓。而当“新海派”正在打造中的时候,浙江的“新浙派”、江苏的“新金陵派”、陕西的“新长安派”等却陆续打造成功,在报刊上大规模宣传开来。只是,当时的“新什么派”,重点并不在某一地域独有的特色,而是创造更大的成绩。至于特色,完全可以为全国各地所共有,如“新浙派”人物画的“笔墨加素描”风行全国,“新金陵派”山水画的革命圣地、建设工地也流行各地。自此之后,重新提出打造当下“海派”文化的规划并宣告于媒体,应该是在2003年提出“上海城市精神”前后才明确起来的。据说还有专职的部门具体负责此事,从广义的“海派”文化到狭义的“海派”文学、戏剧(曲)、影视、绘画、书法……似乎都有详细的规划措施。近几年间,更是逐步明确了“海派文化、红色文化、江南文化”三位一体的关系,纲举目张地将历史的“海派”研究与当下的“海派”建设对接、贯通起来。

本文所要谈的,仅限于作为历史文化遗产的“海派”。但历史的“海派”同样也有两个概念。一个概念是晚清民国时期的人提出来的,包括上海人和外地人,在他们眼里所认为的“海派”;另一个概念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人、尤其是“海派”的研究者提出来的,同样包括上海人和外地人。

“海派”一词,最早出现于晚清,专指绘画。徐伟达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曾撰文,列举了张祖翼(1849—1917年)题吴观岱(1862—1929年)的一幅画中有云:“江南自海上互市以来,有所谓‘上海派’者,皆恶劣不可暂注目。”由于徐文是发表在当时上海中国画院成立25周年的一份内部出版物(《美术文集》)上的,且没有附以图版,至今未见此画的真容,更不知题跋的全文,所以,其所恶评的“上海派”究竟何指?已不可知。无锡画师吴观岱的画今天多可见到,画得比较保守。所以可以明确,张祖翼恶评“海派”绝非针对吴,而是借以彰显吴。

北京图书馆出版社于2003年影印出版沃丘仲子的《近现代名人小传》,上册《近代名人小传》中专门提到任熊、任薰的绘画“同光间海上推为大家”,而“其花鸟用重色者,类图异种,传至今,称‘海派’。然世之摹拟者,恶俗不可耐矣”。这就明确地告诉我们,晚清人所说的“海派”,不仅专指绘画,而且专指任熊、任薰一路的花鸟画。“类图异种”,当指其画风相对于保守派而言有大跨度的创新。至于同时活跃于上海画坛的吴观岱等,则并不被认作是“海派”。

民国时期,“海派”之说进一步扩展到戏曲、文学乃至广义的文化。这一认识,因20世纪30年代的“京海之争”而为众所周知。1933年,沈从文发表《论文学者的态度》一文,认为“京派”文化讲规范,“海派”文化(主要是指“礼拜六派”的文学)重喧哗;同年,苏汶以《文人在上海》反驳;翌年,沈从文再撰《论海派》继续他的批判。此后,鲁迅、曹聚仁等也参与了论争,尤以鲁迅在《京派和海派》中提出的“京派近官”“海派近商”的观点为社会舆论广泛认可。

另一个概念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界对“海派”的研究用语。这个“海派”,虽然还是晚清民国时期的历史遗产,但其所指,除广义的文化外,狭义上已不限于戏剧(曲)、文学、绘画,而是上海的一切文化类型,都被称作“海派”,如“海派”电影、“海派”建筑、“海派”家具、“海派”书法、“海派”旗袍等。而“海派”绘画,也不限于任熊、任薰一路的花鸟画,凡活跃于晚清民国画坛上的一切画科、一切画风、一切画家,都被归于“海派”。如吴观岱以及胡三桥、顾若波等吴门的画家,当时不仅没有被归于“海派”,而且是被作为“海派”的对立面提出来的,现在也一概被认作是“海派”画家。“海派”文学,同样也不再限于“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而是扩展到民国时期活跃于上海的一切文学流派。鲁迅、沈从文等在定义“海派”时明确表示他们决不在“海派”之列,现在也被作为“海派”作家来看待。

不管是当时“身在此山中”而口口相传的“海派”,还是后来(尤其是今天)置身事外而对其进行学术研究的“海派”,作为“过去时”的历史遗产,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新物种”,“海派”的特质通常被概括为“海纳百川”的多元包容和“雅俗共赏”的皆大欢喜。这当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这两个术语,都是其来有自的传统术语,说明不仅是晚清民国的上海,自古至今全国各地的优秀文化,无不都有“海纳百川”“雅俗共赏”的特色,无非是在量上和质上有不同的表现而已。从量上而言,即使上海文化的“纳”和“共”比其他地区更加丰富,但“五十步”不能笑“百步”,“百川”也不可斥“五十川”。所以,更重要的是从质上去分析上海文化的“纳”和“共”与其他地区的不同。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质的不同,便是晚清民国上海独有的时空背景。由于“皮”的不同,所以,似乎相同的“海纳百川”“雅俗共赏”之“毛”,不仅表现为长和短、密和疏的不同,更表现为光泽、色彩的不同。

自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处于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而上海,正是中国大地上最突出、最典型地承载着这一变局之本质的一方热土:首先,在这方热土上,四方辐辏,华洋杂处,包容着来自世界各地、中国各地的移民文化,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光怪陆离;其次,在这方热土上,它不是“天无二日”的一家独治,而是由华界、租界分界而治,虽分界而治但又不是不相往来,而是互有交集和通融;再次,无论在华界还是租界,还都不是由政府独治,而是由政府和帮会分治“黑白两道”,虽分道而治但又不是不相往来,而是互有交集和通融。

这样一张奇特的“皮”,不仅为当时的中国所独有,也为迄今的世界所独有。说起来,世界上的移民城市并非只有上海一座。任何一座移民城市对于移民的吸引力,无非在于“人往高处走”,提供他们可以改善生活的新环境。但是,上海对于中外移民的吸引力,除“改善生活”的正常愿景之外,更在于可能实现“瘪三变大亨”的梦幻。虽然,从概率上,“瘪三变大亨”的梦想最后成真的只是极少数;但从数字上,100年间,上海滩上这样的奇迹实在是很不少的。这就加强了这一吸引力的魔幻效果,致使上海有“冒险家的乐园”之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取消殖民地,打击黑社会,实行户籍制,作为历史遗产的“海派”文化,“皮”既不存,“毛”自然也就无所附着。

我曾多次讲到,要想真正认识“海派”文化的特色,相对于“海纳百川”“雅俗共赏”,读懂“大上海、小市民”这句流行于民国时期和新中国初期的俗语,尤为重要。具体则可以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为例来作形象的诠释。

房客者,有流动性的“寓住民”,而不是有户籍的定居民。事实上,晚清民国时期活跃于上海的文化人,几乎都是流寓的房客;而上海,便是他们的旅舍。一座石库门的三层小楼中,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七十二家房客”,既有黄包车夫、舞女、裁缝,又有报社编辑、医生、作家,说着各自的方言,忙着各自的营生,过着各自的日子,却又天天互相冲突、争吵,又互相帮助、理解。西方你我分明、中国你我不分的人际关系,奇妙地交融到了一起。这样一座小楼,便是“大上海”的缩影;这样一群房客,便是“小市民”的典型。

所以,“大上海”并不是说上海的地域空间特别大,而是说在这个空间中所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当时,空间比上海大或大小相当的城市有不少,为什么人们不在它们的城市名前冠以“大”字?就因为它们包含的内容不够丰富。以戏剧(曲)而论,广州有粤剧,洛阳有豫剧,北京稍多一点,不过也仅平剧、京剧等几种;而上海,则有话剧、粤剧、昆曲、京剧、越剧、淮剧、沪剧、锡剧、评弹、黄梅戏……放眼世界,纽约、伦敦、巴黎、东京,与上海同为国际性的现代大都会,其繁华比上海更早,但论森罗万象,也都无法与上海相提并论。

而“小市民”,也并不是说他们的胸襟小,没有高尚的情操、远大的理想,而是说他们之中无论是平民还是精英,都能以精微的情商,从琐细的日常来处理、应对个人的生活和人际关系。这种“小市民”的生活态度,甚至一直维持到20世纪80年代的“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和工人新村的“煤卫合用”,直到90年代以后,搬进了公寓大楼才宣告终结。

今天,一幢现代公寓的高楼中也住着许多业主,大多都是改革开放之后来到上海的“新上海人”,也是来自五湖四海,也是形形色色,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业,但他们不说各自的方言而都说着同样的普通话,都过着两点一线、网购外卖的同样生活,互相没有交集,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一幢大楼,不再被作为“大上海”的缩影,全国各地甚至三线城市也多有林立;这样的业主,自然也不再被作为“小市民”的典型,深圳、广州、北京的城市中也多有见之。

除了“大上海、小市民”可以作为“海派”文化所独有的一个特色之外,可以加深我们对“海派”文化“海纳百川”“雅俗共赏”的认识的另一个形象便是鲁迅所比拟的“泼辣的妓女”泰绮思。我认为这一比拟,比他“海派近商”的比喻更生动地概括了“海派”文化的特色。鲁迅在《京派和海派》中以“泼辣的妓女”比拟“海派”文化,又以“死样活气的文人”比拟“京派”文化。恰好,曹聚仁在“京海之争”中也认为“京派如大家闺秀,海派如摩登女郎”。这两个比拟异曲同工,“大家闺秀”的矜持,近于“死样活气的文人”;而女郎的“摩登”,也近于妓女的“泼辣”。

元代时,“八娼,九儒,十丐”,从来被看作“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知识阶层,沦为与娼妓、乞丐同流的“臭老九”。虽然,明代以后,文化人又有了体面的身份,但其中那些“以文自名”而“止为文章”的诗人墨客,事实上仍像娼妓、乞丐一样过着以文艺创作“卖笑”“乞米”的生活。其间时有人自嘲,如唐寅的“闲来写幅青山卖”之类,但从无人点穿。有之,则以鲁迅的比拟最为深刻。“海派”的“海纳百川”“雅俗共赏”,之所以区别于其他时空的“海纳百川”“雅俗共赏”,根本的表现便在于“泼辣”和“摩登”。

“摩登”一词,出于佛经中的“摩登伽女”,系首陀罗种姓(古印度奴隶阶级)的年轻女子,但因其音、义与英语modern的音、义相巧合,所以通常释为时髦、时尚、前卫、现代。这大体是不错的,但还不是十分吻合,更形神皆似的是“泼辣的妓女”泰绮思,虽然放荡,但又善良、美丽、迷人。《七十二家房客》中的每一位,从黄包车夫到俨然绅士,为了生存,不都是“泼辣的妓女”泰绮思吗?从任伯年、钱慧安、吴友如笔下的古装仕女,到周慕桥、郑曼陀、杭稚英笔下的月份牌时装美女,“天女本来净,摩登淫第一”,那种挑逗的风神,不也正是“泼辣的妓女”泰绮思吗?相比于唐代张萱、周昉笔下丰肌硕体、光彩照人的绮罗仕女,明清两代唐寅、仇英、改琦、费丹旭笔下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羞矜仕女,同样的“雅俗共赏”,分明有着不同的美学本质。

除了泼辣、青春、新潮,“摩登”还有魔幻般快速的意思。“摩”通“魔”,而“登”则有立即、立刻义。适应上海机械化的都市工作、生活节奏,“海派”文化的“生产”和“消费”同样也是魔幻般快速地推陈出新。近100年间,从任熊、任薰的花鸟画到任伯年的花鸟、人物画,从吴昌硕的花卉画到吴湖帆的山水画,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十年”,而且一个比一个好看、迷人!“礼拜六派”等的报刊连载小说,今天写好,明天已经发表;读者翘首以盼后天的情节,作者还没有构思好接下来将写什么——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好看得令人如痴如醉,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沈从文批评“海派”的“喧哗”,应该正是指此而言:哗众取宠如有魔,喧嚣尘世若无止。有些连载小说,竟写到最后无法收场!

本来,文艺作品的优劣不关创作的方式是十年一剑的推敲,还是下手风雨的快速。唐玄宗时,大同殿的嘉陵江山水壁画,李思训三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可以并臻神妙。而在唐代奋发的时代精神之下,“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李白)的快速,尤受推许。然而,宋代以后,直到明清,社会的奋发精神越来越萎靡,反映在文艺的创作方式中,也变得越来越慵懒、闲散、慢悠悠、“淡刮刮”了。民国时期“京派”文化的“死样活气”,应该正是继承并保守着这一传统,自然对“海派”“泼辣”的“摩登”不入法眼了。

在“大上海”“摩登”的文化特色熏陶之下,上海“小市民”的为人处世也形成了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色。这便是精明、谦和、好讲理却不认死理。这样的人品,今天的学术界也称作“海派”,而以做人的“海派”与文化的“海派”为同样的性质。

虽然,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我们不再听到有人讲“某人做人很海派”的,但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这样的讲法还经常可以听到。在我的亲身经历中,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把一个很精明的人称作“做人很海派”的。讲“某人做人很海派”,一定是讲这个人很大方、讲义气、重交情,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最典型的“海派”为人,据老一辈讲是民国时的张大千;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众所公认的是唐云先生。唐先生的为人,“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仅被人尊为张大千之后的“海派”人品第一,更被人尊为“海派”画坛的“新老头子”。唐先生曾亲口跟我讲过,做人的“海派”与文化艺术的“海派”是两回事。文艺的“海派”是指在上海这块土地上孕育出来的具有上海独有特色的文艺流派,做人的“海派”则与上海这块土地无关,其他地方也可以有,是传统的“四海之内皆兄弟”(《论语·颜渊》)的做派之简称,又简称“四海”。所以,一个讲义气、重然诺的人,便被人称作“做人很海派”“做人很四海”。20世纪80年代,有一个年轻人叫许四海,军人出身,转业后潜心于紫砂壶,得到唐先生特别的赏识和关爱。其中的缘由,除因紫砂茗壶为唐先生之所爱,更因为“四海”的名字与唐先生的做人风格肝胆相照。唐先生还提到,在民国时期和新中国初期,讲一个精明的人,决不讲“这个人很海派”,而是讲“这个人很小市民”或“很新派”。

如果把晚清民国的文化一分为三:一是极端的传统保守派,二是极端的全盘西化派,那么,“海派”从笼统的文化到具体的类型,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第三种文化”,即“拿来主义”“洋为中用”的“旧邦维新派”。早在1916年,闻一多在《论振兴国学》中便指出,当时的中国文化有三派,一为“胜朝遗逸”的传统保守派,一为“惟新学是骛”的全盘西化派,介于两者之间的则为“预备游美”“乃能不忘其旧”的“旧邦维新派”。闻一多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在这里所讲的“预备游美”去拿来西洋文化,又“不忘其旧”以巩固传统文化,与“海派”文化完全是同样的性质,也即“第三种文化”的新文化。不过,闻一多所说的新文化相对纯粹且更重社会担当,而“海派”的新文化则弥漫于“十里洋场”的各个阶层,相对混杂且尤重个人生计。

作为中国文化的一大历史性转折,新文化的发源地和中心,究竟在北京还是上海?学术界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一是北京中心说;二是上海中心说;三是南北合谋,北京、上海并为中心说。北京中心说的理由是,五四运动是新文化的起源,“一校(北京大学)一刊(《新青年》)”是新文化的传播阵地。这当然是不错的,好像一位名角的首次登台亮相,一鸣惊人,后人追溯他的舞台生涯,不妨从这一次登台开始。但是,在他这次登台之前,他的拜师、学艺,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十年苦练,我们难道能撇开这一过程与他舞台生涯的关系吗?同样,五四运动以及“一校一刊”所提出的口号、宣传的思想,大多是经由上海这个码头,由外国传到中国来的。虽然,上海没有发生过类似五四运动那样具有轰动效应的新文化运动(后来支持五四运动的工人市民大游行不论),但在文化的传播方面,上海通过现代报刊、图书的长期出版、持续发行,在全国所起的作用,是任何一座城市所无法相提并论的。包括《新青年》的前身《青年杂志》,它的创刊、出版、发行也是在上海;改刊《新青年》后,虽把编辑部移到了北京,但出版、发行依然在上海。五四之后,大批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人物如茅盾、叶圣陶、郭沫若、夏衍、曹禺等,都长期在上海工作、生活;新文化的旗手鲁迅,自1927年至1936年去世,定居上海达十年之久。所以,我的看法是,新文化的“山头”在北京,仁人志士的登高一呼,体现的是社会的担当和文化“帝都”的特色;新文化的源头、码头和大本营在上海,“海纳百川”“雅俗共赏”,体现的是生存的应变能力和文化“魔都”的特色。

我曾多次讲到,海派绘画作为中国画商品化的最佳形式,提供了传统绘画向近现代转化的成功契机。其实“近商”的“海派”文化,同样提供了传统文化向近现代转化的成功契机。只是这个“商”不再是明代吴门、清代扬州文化所“近”的“儒商”,而是传统文化中前所未有的国际性的现代商业贸易。

今天,当作为历史文化遗产的“海派”也成了传统,那么,当下“海派”文化的建设,我们又该如何完成它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就需要我们既反省历史“海派”的自然而然、不期而然,同时又借鉴新文化运动的使命担当、责任使然。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晚清时见诸文献事实、应早已口口相传的“海派”一词,其“海”不仅作为上海地名的略称,应该兼有蛮夷和浩瀚的含义。《吕氏春秋·恃君》提到“自以为不知而去,居于海上”,这个“海”便为蛮荒僻远之地;徐光启《几何原本序》中“百家之学海”的“海”又为浩瀚无涯之意。至于《清稗类钞》中“京伶呼外省之剧曰海派”之“海”,显然不作上海解,而是蛮夷、不正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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