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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三界视域下的仿生人主体性建构
——以《银翼杀手2049》中K为例

2022-06-17殷乐希

电影新作 2022年2期
关键词:银翼拉康镜像

殷乐希

法国学者雅克·拉康被誉为自弗洛伊德以来最重要的精神分析学家之一,从语言学出发重新阐释了弗洛伊德的学说,并于1936年提出了“镜像阶段”(Mirror Stage)论,随后又提出与其紧密相关的“三界学说”,即想象界(the Imaginary)、象征界(the Symbolic)、实在界(the Real)。拉康的思想不仅改良了精神分析的临床实践,并被广泛引入文学批评、电影研究、哲学等不同领域,产生深远的影响。

影片《银翼杀手2049》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多年前的一次灾难性事件——“大断电”——之后。一枚核弹在美国西海岸上空爆炸,电磁脉冲席卷整个国家,城市断电数周,仿生人的身份信息几乎被全部销毁。这次“大断电”事件,实则由仿生人主导,使原本紧张的人类社会更加风声鹤唳,并直接推动了“银翼杀手”世界的发展变化,仿生人重新以奴隶劳工的角色遍布天下,而警察在洛杉矶也更有权势了。浩劫之后,满目疮痍。电影为观众营造了一幅末世图景。科技的发展带来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双重破坏,酸雨、沙尘暴、遮天蔽日的乌云、废弃的无人区、拥挤的贫民窟、密集的摩天楼、晦暗的地下城随处可见。当地球生态系统面临崩溃,人类只能藏匿于脏乱的“赛博朋克”世界苟延残喘时。当科技不断进化,而人性逐步倒退时。当人心蒙尘,“神性”不存时。人类会否迎来“诸神的黄昏”,仿生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崛起的新物种?在人工智能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这一反思更加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本文借由拉康的“主体三界说”,探索这部科幻巨制中仿生人的主体性建构历程,揭示人物在经历“镜像阶段”的误认,面对“大他者”的异化,遭逢“小客体”的凝视后的自我成长路径。仿生人的觉醒之路,亦是人类社会进程中,反奴役、反压迫史的又一次复现。仿生人又何尝不是一面镜子,让人类在反观自照中,去思考那“不存在的存在之真”。

一、想象界:从“无”到“有”,镜像之欺建构自恋式认同

雅克·拉康发现,在婴儿出生后一段时间“我”处于一种空无、混沌的状态,即原初“我”的虚无。虽然形式上脱离了母体,但是婴儿的感官知觉最早仍发生在妈妈的怀抱里,故而此时的婴儿并分不清自己的肢体与母亲的身体、外界事物的区别。所以他会吮吸自己的指头或者橡胶乳头充当妈妈的乳头,而他不知道那个自己能看到的小手是自己的,还是妈妈的,即所谓“前镜像时期”。而6个月至18个月之间的婴儿,开始通过镜子将自己的四肢、身体等部位串联在一起,完形为一个整体;进而感知到,镜中的只不过是虚像,而不是实体。这是所谓“镜像认同”的开始,也是主体性被建构与异化(分裂主体)的开端。因为孩童在镜中看到的那个完美且完整的影像,源于人对自身的美好想象。镜中影像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者。因此,主体的自我认同之路始终是一场“误认”,而主体性的建构肇始于“伪我”与他者的斗争。

图1.电影《银翼杀手2049》海报

影片开头瑞恩·高斯林饰演的连锁9型仿生人K奉命回收本无寿命限制的不合格的旧型号仿生人莫顿。此时的K作为“银翼杀手”(追捕仿生人的猎手),是反复经过“人性基准线”测试的、调校好的“主体空无”的个体。因为“人性基准线”测试的目的是为了评估仿生人“反情绪化”与“非移情作用化”,从而避免人类的道德标准与情绪波动影响机器的驱动。以此确保仿生人能够完成使命,无差别的杀死自己的同类,而不会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此时的K,就像婴儿期的人类。在镜像阶段,K的主体性建构首先是“各种像的集合”,这是一个“由感知觉、认同与统一性错觉”所构成的“前语言领域”。K的“自我认同”机制将自己“误认”为一名不具备人性的新型仿生人,是人类意志的绝对服从者,是不应有感情与有意识的“银翼杀手”,维护人类的利益是仿生人唯一的意义。于是,面对自我意识觉醒的仿生人莫顿轻蔑的质问:“残杀自己的同类,你感觉如何?”K只是平静的说:“我的同类从不逃跑,所以根本不用我去报销他们,只有旧型号的才会逃跑”,通过此段对白可以看出K完成了作为镜像投射主体身份认同的使命。从之后的剧情发展中,观众看到有一段关于K与洛杉矶警署局长乔茜之间的重要对话。K说,“我还从来没有杀过从娘胎出来的仿生人呢。”乔茜问:“是不是从娘胎出来的,又有什么区别呢?”K自语式的说:“我觉得娘胎里生出来的应该有灵魂吧。”由此可见,在镜像阶段的主体建构中,K的自我认知与自我意识仅停留在作为仿生人是没有灵魂的机器之上,而主体却是空无的躯壳。所以,K杀死同类是一次简单的例行公事。杀戮的本身,类似于回收无用的工具,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对另一个躯壳的“报销”,毫无同情、毫无怜悯可言。

随着镜像认同阶段的到来,那个原本不完美的“我”开始向着完美的他者做出认同,继而发生改变。在另一部由HBO电视网发行的科幻美剧《西部世界》中,仿生人的主体性在这一阶段也呈现出极为相似的建构。“西部世界”是一个由人类建造的机器人乐园,而园中本应该按照既定程序与剧情设计生活的仿生人,却开始慢慢偏离角色设定,逐步觉醒自我意识,迈向一条新物种的进化之路。而这一切正是源于仿生人在“镜像阶段”对完美他者想象的认同。与《银翼杀手2049》中的K不同,该剧中的仿生人德洛莉丝原本是以西部小镇上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的形象存在的,她生活在人类为她设计好的剧情中而不自知,并以为自己就是拥有独立意志的人类。可当德洛莉丝知道了自己只是仿生人的真相且所有的行为举止只是人类预先设定好的代码后,她开始意识到作为仿生人的不完美,并认为只有人类才是自由的。人类才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是造物主般的存在。德洛莉丝即向镜中完美的他者——人类做出理想化认同。她开始有意识的破坏人类为她规划好的轨迹,做出一系列不符合原本形象设定的残酷行为,这只是为了寻求自由的意志,成为镜中的他者——那个仿生人想象出的完美的自由的人类形象。

图2.电影《银翼杀手2049》剧照

想象界的“镜像阶段”并非单纯指涉婴儿在镜中观看到自己形象后的自我建构。个体的伪主体认同还包括另一个重要方面,即“他人之镜”。个体在“镜像阶段”中的“镜子”只是一个文学上的隐喻。如果说“理想自我”是婴儿面对镜子看到自身完整形象的自恋性认同,那么“小他者”就是在众人之镜中建构的异化主体。“小他者”并非他人,而是“他人的自我”,即主体对外部“他人”产生的自我幻象,本质上同“我”相伴相生。“小他者”主要涉及父母、朋友或周围人等。

在完成“人性基准线”测试后,K回到了家里,导演为观众展示了一个幸福的人类家庭范本:人工智能创造的虚拟伴侣卓依,虽然没有实体,却带给K真切的爱人般的善解人意与家庭的温暖;而K也为伴侣带回一个移动投影仪作为相爱一周年的礼物。在楼顶的天台上,获得空间自由的卓依对K说:“跟你在一起好开心。”此时的K在自我认知投影中,是一个普通人类家庭的丈夫,给家人带回欢乐的男主人。他沉迷且享受在这种美好的家庭氛围之中,哪怕只是一时半晌的欢娱,镜花水月般的虚假幻象,却仿佛带给他如血肉躯体般真实,生命个体般美好的情感体验。

“镜子阶段本身也是一个自我误认的时刻,是一个被虚幻的形象所迷困的时刻。因此,将来和过去都根植于一种错觉之中。”“小他者”卓依对K的欲望投射,使K短暂的误认为自己虽然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也能够像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类那样拥有爱人的羁绊、家庭的温存。虽然这种情感体验本身就像卓依作为人工智能的产物一样,只是虚拟的不可触碰的幻象,纵有以假乱真的科技创造,却也只是“人类—上帝”的主观设计。主体想要实现自我理想,只有开始接受“父之法”的阉割,以获得“大他者”的认同。

二、象征界:符号之伪,“大他者”的训诫对主体的异化

象征界是“能指之网”建构的符号世界。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由符号组成的系统。语言应该包括符号维度的“能指”,想象维度的“所指”。雅克·拉康自从20世纪50年代接触索绪尔的结构主义功能学,并对索绪尔的符号学及语言学系列理论做了颠覆性的阐述。因为所有的社会活动皆构成了一种语言,这些社会活动均涉及一套带有自身内在规则和语法的符号系统,所以雅克·拉康并未直接将语言等同于象征界,而是改写了索绪尔的符号公式,将符号中所指在上、能指在下的关系颠倒为:能指(S)/所指(s)。雅克·拉康进一步提出在一个语言符号中,能指在所指之上,能指具有至上的统治地位,没有能指就无法引出所指。符号的意义不是来自其与指涉对象之间的某种联系,而是来自符号系统内部能指与所指的结合。

所谓象征界,即为“能指”统治的世界。“在象征界中,幼儿心理发展的关键是经历俄狄浦斯情结的阶段和进入由语言秩序所体现的象征秩序。”雅克·拉康认为,婴儿经历了前期的镜像阶段后,开始进入“俄狄浦斯阶段”,即由想象界的母子“二元性”,也就是原始自我与镜像的“二元性”过渡到自我、父亲与母亲的“三元性”——自我,大他者与对象的“三元性”。此时的婴儿已然觉察自身与母体并非同为一体,他的需求得不到母体及时的满足,对爱的需求总是滑向欲望的沟壑。而父亲拥有代表权力与权威的菲勒斯,就连母亲也要依附于父之法则。只有父亲才能许诺给予主体一个象征性的位置,即“大他者”的象征性认同,而代价是必须接受“父之法”的阉割;只有如此才能满足主体自己的欲望,即主体重归母体的欲望。于是主体开始进入语言体系,并不得不接受“大他者”的规训,将他者的欲望内化为自我理想。

“银翼杀手世界”的社会秩序是建立在人类对于仿生人的无情奴役与支配的基础上的。未来的科技赋予了人类造物主般的权力,以工程师华莱士为代表的科技独裁者,不仅能够创造仿生人,还能像宰杀牲口般地毁灭他们。影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在那辉煌的像座神殿的华莱士总部里,当新型号仿生人身上沾满黄色的粘液,就像刚从母体的子宫里爬出来的样子,华莱士一边感慨道:“这真是个天使”,一边抚摸着仿生人子宫的位置,然后一刀刺了进去。整个过程华莱士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就像宰杀一头牲畜一样。从生物层面上看,仿生人不具备生育能力,不能像人类一样能繁衍生命,这是天生的缺陷,也是仿生人成为人类的天然壁垒;从意识层面上看,仿生人的记忆是由“造梦师”后天植入的,虚构的记忆带不来真实的情感体验,故而仿生人被认为是没有灵魂的产物,也就是没有所谓的“人性”,这是片中世界秩序得以维持,人类与仿生人能够暂时和平共处的基石。

然而,当K等人通过仿生人骸骨,发现仿生人能够成功生育的秘密后,女警长乔茜面带忧虑的对K说:“现世的稳定是建立在一堵墙上,人类能够生育,仿生人不能,这是整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个规则被打破的话,将会是战争与屠杀。”

影片中,在警局与K擦身而过的人类警察大声嚷道:“滚开,人皮鬼。”当K回家时,住在平民窟楼道里的老妇人用异样的音调喊着:“怎么了,你这个漂亮的铁皮战士。”无处不在的“大他者”,就像是那游荡在空气之间的、看不见的幽灵,没有仿生人能够逃脱它的魔爪,它无时无刻不在利用符号系统,训诫着仿生人,直至异化。在这个人类至上的社会里,仿生人毫无地位。在周围人眼中,他们只是披着人皮的机器,可以被肆意的歧视,而他们只能默默忍受。面对人类的奴役与歧视,仿生人在意识中默认自身的存在不过是人类的附庸。

面对象征界的畸形秩序,以K为代表的的大多数仿生人,逐步异化。他们的自我遭到阉割,“人性”受到压抑,为了获得“大他者”的认可。他们只能努力扮演好尽职尽责的“警察—杀手”的角色,辅助“人类—上帝”守护既定秩序,听命于异类且残杀同类。在人类的社会话语体系中,他们的存在注定是悲剧的,是现世法则的牺牲品,是没有灵魂的“人皮鬼”,是天生被奴役的低等物种。K们只能借由努力的工作,才能占据一席之地,并在人类社会认同体系中谋得卑微的存在价值,竭力完成社会性的自我认证。

值得注意的是,象征界中类似的仿生人主体性建构,在2017年上映的真人漫改电影作品《攻壳机动队》中也有表现,在探讨人与仿生人的多元共存上甚至走得更远。影片中的未来世界,随着通信网络技术、人工智能技术、人体电子机械化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体器官均实现了可移植化,一时间机器人、生化人、仿生人交杂混居,与人类真假莫辨。片中的主角少佐就是一个只拥有人类大脑且拥有机器人躯体的仿生人。在那个人类依然主导的电影世界中,她也没能逃脱“大他者”的控制,异化为政府为打击新型犯罪活动而成立的公安9课中的高科技利器,充当着维护人类社会秩序的仿生人工具角色。而实际上,少佐却是汉卡公司2571计划中最完美的实验品,也是第99个人类受害者。她作为人的血肉躯壳已经毁灭,人类的记忆也遭到抑制。面对“大他者”的规训,她成为攻壳机动队中打击高科技犯罪时最锋利的“武器”。

图3.电影《银翼杀手2049》剧照

随着剧情的发展,当K发现原来仿生人也能从母体中出生,而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那个从母体子宫诞生的具备所谓“灵魂”的仿生人很可能就是自己时,尘封的记忆浮现于脑海,“原质”开始蠢蠢欲动。相似的剧情转折也发生在少佐身上,随着她对神秘网络黑客“九世”的调查逐步深入,脑中开始闪现真实的记忆片段。当看到“九世”身上熟悉的纹身图案后,她的人类记忆开始觉醒。

面对象征界的畸形秩序对仿生人的无情摧残与精神压迫,以k为代表的仿生人在沉默中逆来顺受,在强势文化与意识形态的洗脑中,虽偶有人性之光闪烁,却只能如提线木偶般任由“大他者”摆布。只是,当K逐步发现自己有可能就是那个自然生产的“天选之子”后,他内心尘封的人性知觉开始觉醒。但是,仅凭肉身的证明是不够的,想要获得精神世界的独立,摆脱宿命的纠缠,触及真正的“原质”,必须从实在界中获取内驱力。

三、实在界:遭遇“凝视”,主体开启“人性”觉醒之路

实在界是拉康三界体系当中,最不可名状,又神秘莫测的一种秩序。它在象征界与想象界之外,是语言符号无法触及之地。作为“原质”的实在界可以理解为是前文化的大写的原始自然,是未被命名的、未被阉割的自然。实在界到底是什么?确实难以言表。雅克·拉康对实在界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概念。因为实在界是非符号化的存在,是抗拒语言的场域,故而往往是以“缺场表征在场”的。因而,当我们试图用语言描述它时,我们已经失去了它。但我们又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因为象征界的符号运作总是不完全且漏洞百出的,所以人们需要用想象来给这些漏洞打上补丁。当这些补丁已经掩盖不了象征界的漏洞时,作为实在界中的“原质”就会显现。

拉康在《研讨班讲演七》中重新阐释了“原质”的概念,认为“原质”是永远失落的对象,是无法到达的欲望之地。当婴儿还在子宫中时,他和母体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分娩之后的婴儿一段时间内仍然认为自己与母亲是一体的,母体会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可是,当他通过感知,逐步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时,回归母子一体性成为一种不可能。个体本身也永远无法回到最初的、原始的完满状态。藉由希腊命运悲剧中的“俄狄浦斯情结”来解读,因为弑父娶母是绝对的禁忌,但也是原初的欲望与冲动,即“原质”。所以,母亲成了永远不可及的失落对象。因而,成为实在界留存于主体潜意识中无法消解的创伤性内核。

当K得到上级指令,必须消灭掉一个自然分娩的仿生人,即K认为拥有灵魂的同类。K的意识首次对象征界的秩序发出了质疑,即实在界中“小客体”的凝视出现。而长官却说:“你没有那东西(灵魂),也过得挺好的。”面对现实与实在界的裂缝,象征界借由长官的言语试图缝合,只是压制的创伤性存在一旦现身,就不会轻易消弭,转而促使主体不断地追寻其踪迹。于是,莫顿在被K捕猎前的那句话,又开始在K脑海里回响“因为你们从来没有见过奇迹。”实在界的凝视伴随着主体的觉醒之路,总是在三界裂缝的一张一合间若隐若现。心有感知的K决定重新回到原点,试图寻找被遗漏的信息,并发现了树下的一组数字:6,10,21。K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通过闪回片段,观众看到一个在孤儿院的小孩,将一块底部刻有相同数字组合的小木马,藏在了一个废弃的焚化炉里。

女上司乔茜听闻这段记忆后说:“小小K,为自己的东西抗争,我们都只是在追求一些让我们觉得真实的东西。”而“实在界的面庞”总会是主体原初欲望的模样,那是比现实更加现实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看破镜像投射的虚幻,挣脱能指之花的束缚,去追求深藏于主体意识深处的“原质”。当K为了去验证这段记忆的真实性,向“造梦师”安娜斯特林博士求助,并且确认了记忆的真实性后,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就此踏上了找寻生父之旅。

在K与戴克短暂的天伦相叙之后,华莱士公司即派人抓走戴克,而K也为了救戴克身受重伤,被仿生人反抗组织救走。影片在这里营造了一个神秘的宗教仪式般的场景:反叛军的女首领再次出现,并暗示已经组建了一支仿生人军队,一场推翻旧秩序的革命蓄势待发。她希望K能够加入组织,并为保全那个仿生人自然生产的孩子的秘密,而杀掉孩子的生父(戴克)。女首领说:“我们是自己的主人,比人类更有人性……为正义而死,是我们能做的最有人性的事。”而K在此时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并不是那个“天选之子”。一切只是他捕风捉影的把零碎的信息凑到了一起,而没有直接的证据。伤痕累累的K刚摆脱象征界中人类符号系统编织的囚笼,又遭遇仿生人同类们设计的新的能指之网,逼迫其就范。他该如何选择,是继续沦为象征界的囚徒,亦或正视内心的“原质”,完成人性的救赎。

“因为你们从来没有见过奇迹。”面对高楼上虚拟卓依的投影,莫顿的话又在K的内心深处响起,这是“小客体”的凝视与声音第三次出现在影片当中。此时的K心如死灰,本来透过层层虚幻遮蔽,突破符号编织的罗网,才获得的片刻重生,以为触及内心的“原质”,却发现自己洞悉的不过是人为移植的记忆——一个他者设计好的幽玄的迷雾森林。然而,实在界的凝视,总能提醒现实中主体的缺失与不完整,成为主体不断前行的动力,哪怕是一场触碰不到的追逐。

终章,K做出了选择,他既没有选择成为仿生人反抗军的英雄,也没有继续做“上帝-人类”的仆从,而是超越二者的局限,继续追寻那不可触碰的“原质”,完成自我的救赎,这代价是献祭自己的生命。影片结尾,K把戴克带到了记忆研究所,并把那只小木马交还给了戴克。父女相认之时,K却待在外面,没去打扰原本属于三个人的团聚。他静静地躺在大雪覆盖的台阶上,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充盈且平和的,精神是独立自由的。

结语

对比相关科幻电影中的仿生人主体性建构,我们发现有很多的相似性,又因不同电影中角色设定与维度探讨的差异而呈现多样化。比如,《攻壳机动队》中的少佐生而为人却不自知。在人类记忆的不断觉醒中去建构主体性,她人脑义体的特殊机制,使之完美融合了生物与机械,进化为更高维度的新物种。《西部世界》中的德洛莉丝身为仿生人却以为自己就是真的人类。当发现只是人类创造的机器时,她开始不断地异化。在不断追求完美幻象的过程中,她意识到成为人类并不是仿生人的终极目标,新物种的崛起才是心之所向。《银翼杀手2049》中的K身为仿生人,从开始便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最终,K成了一个从生理到意识都无限接近甚至超越人类的“新人类”。当K以牺牲自己肉身为代价,去救赎人类与仿生人这两个族群时,他从精神层面已经触碰到人类引以为傲的“神性”光辉,换言之,此时的K已经比人更像人。

图4.电影《西部世界》剧照

《银翼杀手2049》中,未对仿生人的设定过度脸谱化或工具化处理,而是把仿生人当作正常人类一般去构建其主体性。因而在为观众描绘的那幅“高科技、低生活”的未来世界图景中,仿生人也一直饱受想象界的镜像之欺,一度沉浸在自我的误认与“小他者”的欲望投影中,建构起自欺式的自我认同。同时,面对象征界的人类社会“大他者”时,为了融入既定的社会符号领域,主体在“父之法”的鞭挞下不断地自我扭曲,自我异化。在现实与记忆不断地刺激下,仿生人的个体意识终于透过对“象征界的穿刺”,于能指之网的缝隙中,感受到实在界“小客体”的凝视,进而踏上追寻“原质”之路。雅克·拉康在第十四期的讲座中说道:“在幻象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渴望的东西,没有任何崇高现象:在幻象之外,我们只发现驱力,只发现驱力在征候的四周悸动。穿越幻象因此与认同征候密切地关联在一起。”对于“原质”的追寻,成为仿生人主体建构的主要驱动力,使仿生人在实在界中获取力量,超越想象界与象征界的藩篱,建立起人格与精神独立的主体,遵从生物进化的规律,直抵多元生命共存的未来世界。

【注释】

1马元龙.主体的颠覆:拉康精神分析学中的“自我”[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06):48-55.

2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549-532.

3周文莲.论“拉康欲望图式”及其政治哲学意蕴[J].世界哲学,2019(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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