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琴

2022年7月7日，骄阳似火，知了一个劲儿地聒噪。一个黑瘦的身影奔跑在送餐路上，他就是外卖小哥高帅旗。

“高帅旗，有你的快递，好像是录取通知书！”这则消息，像一股清凉的风注入了他心里。

“爸、妈！我的通知书到了！”妈妈李改菊听到儿子的呼唤，忙迎出门来接过通知书，笑着笑着就哭了：这个从小就调皮的浑小子，竟不知不觉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野蛮生长，淘气少年不靠谱

高帅旗的童年是在一家集贸市场度过的。

他们一家是河南省开封市尉氏县人，爸爸高占军和妈妈李改菊成家后，在省城郑州市红旗集贸市场开了一家小饭馆。饭馆不大，仅能摆放几张桌子。饭馆侧面有一条空置的过道，高占军将过道顶钉上木条，盖上片瓦，再放一张床，就是一个家。

1997年，高帅旗在这里出生。刚满六岁，小帅旗就能在饭馆里帮忙，小小的身影灵活地在几张桌子之间穿梭，上菜、记账、收款井井有条。

但这丝毫不妨碍高帅旗的淘气。高帅旗每天和商户们的小孩一起玩，别人吃冰棍，高帅旗也要吃。李改菊没同意，说冰棍吃了会拉肚子。高帅旗偏不信，说：“人家可以吃，我也能吃！”他趁着妈妈不注意，从放钱的抽屉里抽出五毛钱，买了一根绿豆老冰棍美滋滋地吃着。爸爸看到后，操起门角一块木板对着他屁股一顿好抽，说：“吃冰棍可以，但是私下拿钱不行！”一顿木板，让高帅旗对爸爸“恨之入骨”。到了晚上，爸爸从柜子里拿出特意留给他的大肘子，高帅旗吃得心满意足，“恨”意烟消云散。

小伙伴约高帅旗一起踢足球，高帅旗缠着妈妈给他买了一个新足球，上学放学路上边走边踢。结果没几天，足球就被他踢到马路中央，让路过的汽车碾破了。高帅旗本就心疼，还被妈妈不停地念叨，沮丧极了。看到高帅旗垂头丧气的样子，打烊之后，高占军特意在小店门口摆上棋盘，叫他陪着自己厮杀几盘。高帅旗瞬间满血复活。

暑假时，高帅旗去二姨家玩。二姨家院墙上种了几棵仙人掌，高帅旗翻院墙去找邻居小朋友，被扎了一屁股刺。他忍着痛和邻居小朋友玩得昏天黑地，晚上回来，才发现屁股火辣辣地痛，浑身过敏长满了红疙瘩，还发起了烧。二姨吓坏了，连夜送他去几里路外的诊所打点滴。

一次，高帅旗跟着同学去网吧玩，一头扎进游戏中忘了时间。深夜12点，高占军挨家挨户地寻找，才从网吧中找到两眼冒光的儿子。他一把抓住高帅旗的手拖回家，吼道：“你不好好写作业，明天在家帮忙洗碗洗菜！”第二天，高帅旗手上洗洁精抹得有点多，“哐当”一下，盘子没洗就先摔碎2个。

高占军气得火冒三丈，儿子的性格太浮躁了，得锻炼锻炼。高占军决定教高帅旗做菜。谁知高帅旗炒土豆不削皮，直接下锅。

高占军端着那盘要看相没看相、要味道没味道的炒土豆，耐着性子问：“你平时吃的土豆没削皮吗？”高帅旗不服气，说：“我就是想试试，看不去皮的土豆是不是更好吃。”高占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不久，高占军吩咐高帅旗做一个凉拌藕片，高帅旗急着出去玩，藕片没炒熟直接加了一堆拌料一顿搅和。那天，要不是李改菊拉着，高帅旗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揍。晚上收了工，高占军兴致盎然地叫高帅旗：“走，抓蝉蛹去。”白天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父子俩拿着抓蝉蛹的布袋，往杨树林里面一钻，就着手电筒的光，一个一个树洞找，长长的树枝往树洞里面拨拉几下，伸手一掏，蝉蛹就给掏出来了。一个晚上，父子俩可以掏上一大盘，回去洗净，用油煎炸，黄澄澄的很诱人。

和父亲一起抓蝉蛹的日子，是高帅旗童年的一处幸福的回忆，那在夜空中晃动的手电筒的灯光，像一束火把，温暖了他整个童年。

想都是困难，做才有答案

高帅旗就这样鸡飞狗跳地长大了，成绩还不错。2015年9月，高帅旗高中毕业，考入了郑州轻工业大学市场营销专业。

当时，集贸市场已经拆迁，家里的小饭馆也停止了经营。为了养家，高占军和李改菊夫妇在旧货市场帮人拉货送货。看到儿子考上了大学，高占军李改菊两口子松了一口气，这小子总该靠谱了吧。

不料，高帅旗瞒着他们干了件大事。高帅旗在学校看到征兵宣传：“风华正茂，志当高远，从军入伍，无上荣光;莘莘学子投笔从戎，积极参军报国建功立业。”他心念一动，立即做出决定：投笔从戎！

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他开始马不停蹄办理各种手续。直到体检合格，他才将这个消息告诉爸妈。爸爸妈妈虽然不理解，但木已成舟，还是支持了他。

2017年9月，一家人在兵站送别高帅旗。平时话不多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在部队里，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别想着当逃兵。”妈妈眼圈红了，说：“两年时间可快了，别想家。”高帅旗知道，妈妈这是舍不得他。

后来听爸爸说起，高帅旗才知道，当天回家的路上，妈妈就大哭了一场。每次看高帅旗拍摄的视频，妈妈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

当兵两年，高帅旗没有回过家。第一次领到津贴，他给爸妈买了许多当地的特产寄回家。除夕之夜，高帅旗开着视频，和家人一起云过年。爸爸不停叮嘱他：“听领导的话，好好干，别丢脸。”妈妈也对远离家乡的儿子牵肠挂肚：“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2019年9月，高帅旗退伍。高占军发现，儿子黑了，瘦了，也成熟了。高帅旗说，当初去部队其实不是一时的冲动，因为刚刚走过高考独木桥，很多同学一下子放松，有的追剧有的打游戏，他同样找不到人生的方向。2年的当兵经历，给了他艰苦的人生历练，也让他的思想豁然开朗。再次回到大学校园，高帅旗仿佛進入了一个新的天地，不仅抓紧时间学习，还担任了班长，组织同学们开展各种活动。

2020年5月，高占军两口子终于盘下了一间家具店，有了自己的生意。高帅旗也快工作了，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2021年6月，高帅旗大学毕业。就在爸妈以为他会找一份市场营销类的相关工作时，他又和爸妈的意愿“对着干”：跨专业考研，目标是上海交大法律专业！“跨专业，那不是白学了？”爸妈说出自己的顾虑。“我想挑战一下自己，学习法律，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对于爸妈的不理解和劝解，高帅旗没有动摇，他既定了目标，就义无反顾地一路往前闯！正当他努力备考时，家中出现了措手不及的变故。

2021年8月的一天清晨，李改菊买菜回来，发现高占军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被120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高占军为脑出血。

8月12日一大早，高帅旗接到妈妈的电话，他急匆匆地赶回郑州的医院。妈妈见到他，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眼泪哗哗地流：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以后怎么办？高帅旗沉着冷静，挺直肩膀告诉妈妈：“妈，有我在，别担心。”李改菊当时已是六神无主，一切听高帅旗的。家具店的生意妈妈熟悉，高帅旗让妈妈把主要精力放在生意上，毕竟医药费和房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他在医院陪床和护理。

再累再难，高帅旗也没有放弃考研，他一直牢牢记得一句话：想都是困难，做才有答案。他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复习。为了不落下学习进度，他给自己制定了精细的复习计划：把一周内需要完成的学习任务写在小纸条上面，再把这些任务分解成每天的量，每天对自己进行量化考核，并且暗暗跟自己较劲儿，当天没完成就不许睡觉。

一个月后，高占军出院回家，恢复得不错，虽然不如生病之前，但好歹生活上能自理。

12月，高帅旗参加了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不久，笔试成绩揭晓，他通过了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的分数线。

喜提交大，勇往直前致青春

一切向好之际，高占军的病再次复发，走不稳路也拿不住东西，生活更是离不开人。

高帅旗主动接過妈妈肩膀上的担子，一边准备复试，一边照顾爸爸的生活。在李改菊气馁的时候，高帅旗还不忘给妈妈打气：“等我爸身体好了，我将来也参加了工作，一切就都好了。”

星光不负赶路人，2022年4月，高帅旗查到自己已被上海交大拟录取，他激动地抱住妈妈，分享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母子俩流下了喜悦的泪水。然而不到一个月，高占军第三次住院，不仅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智力也严重退化，不认识人，吃东西不知道控制。因为患有糖尿病，很多东西不能吃，他却总趁着家人一个不注意，抢到吃的就往嘴里塞。而且高占军一分钟都不能离开李改菊，只要没有看见她，就要不停地找。李改菊不得不关了家具店，全天候在家照顾。

当时，家里的积蓄早已消耗殆尽，加上每个月好几千元的房贷和医药费，高帅旗的弟弟还在上初中，家里一下没有了收入，李改菊急得直哭。高帅旗迅速做出了安排：妈妈照顾好爸爸和弟弟，挣钱的事由他负责。

经过多方比较之后，高帅旗选择当一名外卖骑手。这份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每天早上10点多上线接单，下午2点半回家帮忙照顾爸爸，下午4点多再上线，一直送单到深夜。虽然只是一份临时的工作，高帅旗却没有任何懈怠，至今保持“零差评”的记录。

一天，高帅旗在外送餐，乌云翻滚，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一场暴雨眼看就要降临。高帅旗暗暗着急，当天出门忘记带雨衣了。很快，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下来，想躲避都来不及。高帅旗想，反正已经淋湿了，回去拿雨衣耽误时间，干脆就淋个痛快吧。他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雨中奔跑，乌云、暴雨、雷声，反而让他觉得这是外卖路上独特的交响乐。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妈妈看着他心疼，问他累不累？他潇洒地摇摇头说：“我年轻，扛得住。”看到儿子晒得比当兵那会还要黑，累得比那个时候还要瘦，妈妈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即使再累，高帅旗回家后还是会熬夜学到凌晨1点多，提前为司法考试做准备。

高帅旗自我解嘲说：“晚上学习效率更高更专注。”其实，他在白天不是送外卖就是照顾爸爸，完全没有学习的时间。那段时间，高帅旗写空了几十只笔芯，做的笔记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

7月7日，高帅旗在送外卖的途中接到上海交大的录取通知书，“终于等到了，交大我来了！”话题冲上热搜，高帅旗被称为“骑手阿甘”。面对媒体的采访和报道，高帅旗很平静，他知道后面的路还很长。

两个月后，高帅旗即将去上海交大上学，这样的话，家里就彻底没有了经济来源，每个月的房贷难以为继。高帅旗思来想去，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郑州的房子卖掉。“妈，我们把房子卖了吧，卖了后回老家生活。”他的计划是，卖房款还完房贷，剩余的钱能回老家乡下盖个房，还能留一部分保障爸妈的生活。

那天早上，李改菊在每个房间里看着，摩挲着一手一脚置办下来的家，眼圈红红的。高帅旗安慰妈妈：“妈，相信我，困难是暂时的，等我研究生毕业，我还会在郑州再买房子的，那个时候房子更大更好！”“儿子，妈只是有点舍不得……”话未说完，妈妈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流下来。高帅旗拥抱着妈妈，他看见妈妈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白了一片。

中午，妈妈在收拾东西，高帅旗回家开始做饭。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站在他身后，用孩子般的眼神看着他洗切炒，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高帅旗想起曾经爸爸教他炒菜的往事，一边忙碌，一边跟爸爸聊天：“爸，你看我这菜，是不是该放点生抽？要不要加点大葱？”可惜爸爸没有回应。看着智力只有几岁孩子一样的爸爸，高帅旗特别想再淘气一回，特别想看到爸爸从门后拿起木板追赶着打他的样子，特别想躲到网吧里通宵不归，看看爸爸暴跳如雷的样子，特别想把土豆不削皮，看看爸爸是不是会狠狠地批评他……

高帅旗对爸爸说：“只要您健健康康就好了，您别乱吃东西别乱走就好了。”他把爸爸送到客厅坐下，打开电视让爸爸看。谁知爸爸拉着他一起坐下，说：“我得做饭你吃，不然等会赶不上送外卖了。”高帅旗眼圈一热，爸爸什么都不记得，却独独没忘了爱他。耐心地给爸爸喂完饭，又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高帅旗一头扎进了烈日下。

室外近40℃的高温，高帅旗单薄的背影奔跑得没有丝毫停滞。他正用青春的脚步，在人生的前路上奋力地奔跑，奔向他的星辰大海。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