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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写作道路上闪烁的萤火

2022-05-30安宁

莫愁·小作家 2022年9期
关键词:书稿稿费

安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等奖项,现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从发表第一篇文章算起,我已经写作将近20年,这是我做过的最长久的一件事。我辞过三次职,定居过四五个地方,行走过许多个城市,追求过不同的生活,但始终没有放弃写作。我需要写作,它给予我的物质的回馈,远没有精神的慰藉更重要。写作是我唯一可以敞开内心,毫无障碍地沟通交流的知己和爱人。它收留我在世俗世界中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软弱卑微的灵魂,并清洁其上的尘埃,让我在黑夜过后的黎明中,重新成为一个洁净的人。

我能够忆起这漫长的20年里,许多与写作有关的饱满动人的细节。它们在我人生的途中,微芒闪烁,犹如暗夜中的萤火。

1

1999年的盛夏,我结束了高考。走出校门,左拐,在报刊亭前停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兜里的钱,那是我从半年的饭费中节省出的零花钱,在高中生活结束的最后一天里,它们全部变成了我向往的书报杂志。我拿好挑选出的一摞报刊,推起门口的自行车,一抬腿,跨上大梁,朝通往村庄的大道上驶去。

那个因为等待高考成绩而让人有些焦灼的暑假,我将购买来的报刊看完后,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也要在上面发表文章。于是我像每日在田间地头俯身劳作的父母一样,在老旧的风扇下,蜷缩在竹椅里,一页一页地耕种着最初迸发的关于文字的理想。

半年以后,那些文字中的一篇,在西安的一个校园杂志上发表出来。从此,我在写作的道路上踽踽前行,一直到大学毕业,去了一所中学做英语老师。

在格子间组成的办公室里,老资格的教研室主任以绝对的权威规范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比如某个没眼色的年轻老师忘了给她倒一杯热茶,或哪个老师在办公室里做了与教学无关的事,她都会絮絮叨叨地讲给年级主任听,或隔三岔五地跑到校长办公室里,哀哀戚戚地打小报告。我谨小慎微地待了三个月后,终因压力太大,一个字也没有写出而决定离开。

在一个秋天的黄昏里,我安排好接替我上课的老师后,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所有的行李装入两个蓝白条的编织袋里,像刚刚任职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所不能给我理想生活的中学。汽车驶出校门的那一刻,我像一个半路逃走的士兵,心虚地将头一低,避开了门卫狐疑的视线。

我以破釜沉舟般的无畏回到母校,并在距离考研仅剩的两个多月里,拖着因每天只睡五个小时而木头一样麻木的身体,往返于宿舍与食堂。每每在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等考研结束,我要狠狠地读书写作一个月,以填补这半年来因无法动笔而带来的内心巨大的空茫。

考研结束后的冬天,我回家等待成绩,并嗫嚅着将之前依然在当老师的谎言扯破了讲给父母。母亲红了眼圈,只问我:有没有希望考上?我内心犹豫,但却自信满满地回复母亲:放心,肯定没问题。

在得知自己考了第一名的成绩后,我没有太多的喜悦,好像之前所有的努力,已经将体内的力气耗尽,我只默默地打开电脑,建立一个新的文件夹,开始写作。

2

我用稿费养活了自己和家人,这让我觉得心灵自由。毕业前夕,我应聘到济南一家出版社上班。面试的时候,社长让我说说编辑和作家的关系。我沉吟片刻,回答:一个优秀的编辑,不一定是一个作家,但一定有写作的能力,这样才能判断书稿的好坏。五十岁左右的社长,抽着老式的烟斗,不疾不徐地回复我说,虽然你写作好,但我们招聘的是编辑,出版社不需要作家,如果你想写作,就要好好考虑这份工作。

我很快被留下,并以为那将是自己一生的职业。办公室里有四个编辑,我的办公桌是新添加的,对着门口的角落。桌子上堆着一摞书稿,都是别的编辑不爱看的人情稿件。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约稿,或者策划图书。每个人都在忙碌,出差,跟名人电话交流,去印刷厂。我惊讶于一个瘦得只有九十多斤的男编辑,一边拼命地抽烟,一边与那时正和韩寒郭敬明一样在全国大红大紫的张悦然,在QQ上谈笑风生。这样的人脉,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得到,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在角落里看总是源源不断的人情稿,并伏案认真地写拒稿信。那时受韩寒郭敬明影响,中学生喜欢跟风写长篇巨著,希望像他们一样一夜成名。于是我看的书稿里,十有八九都是中学生的作品,他们的父母将厚厚的书稿打印出来,送到社长手里,再转交至我这里审阅。偶尔会有出色的作品,让我兴奋到忍不住推荐给其他编辑,他们总是头也不抬地回复一句“是吗”,便将我燃烧的热情兜头浇灭。

每天早晨七点,我从租住的房子出门右拐,沿着一条有些浑浊的护城河向前。路有些陡,于是我便总有爬山的错觉。在“山”的尽头,有一个公交车站,我在人群里等上片刻,登上一辆慢吞吞的车。夏天即将到来,车里有些闷热,人们昏沉沉地闭眼休息,延续着尚未清醒的梦境。那梦时而会被一个急刹车给撞碎了,不复重新拼接的可能。于是人们便将视线转向窗外,赶路的人犹如河流,在穿过厚厚云层的阳光下,缓慢流淌。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多久,只是觉得无法写作的日子,身体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整个城市,都不是我的,梦想在云海之上,那么遥远,又那么苍茫。

我相信梦想依然在远方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我。于是我去了北京,在北京师范大学一遍读博,一边写作。学校收发室的阿姨每次都将我的稿费单细心地放在一起,并逐一进行登记。我模糊记得她来自河北,为了供儿子读书,在北京打工多年。那是一个和善的女人,每次见我都温柔地叮嘱:姑娘,要注意身体,别太累啊。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将一袋水果或者零食放在她的桌上,而后拿起签好名字的稿费单,转身便走。她于是便在后面喊:这孩子!

我的导师周先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学者,他每次看到我,都开心地提醒:快去收发室取稿费单,积压了那么多!他是一个随性的人,知道我喜欢写作胜过学术,并不因此觉得失望,反而常常骄傲地向人提及,他的学生是一个青年作家。那种遮掩不住的骄傲,是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

这是我所希望的岁月静好,身处繁华的北京,却能如此淡然从容。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来,不管天空是阴霾还是雨雪,我只管读书,喝茶,写字。一切都是静寂的,被高楼大厦包围的城市,远在天边。

3

我完全不会预料到,我最终去了一座遥远的边疆城市,一座可以看得到大片云朵和饱满月亮的城市。呼和浩特除了经常被人误称为“乌鲁木齐”之外,它还有一个诗意的别称——青城。我的住处,可以看到环绕着整个城市的山脉——大青山。冬天,黛青色的山上,覆盖着厚厚的雪,那雪以千年不化的深情,优雅地簇拥在山顶。白雪之上,是蓝得让人眩晕的天空。有时,那里涌满了起伏的云朵,它们以与世无争的闲适,漂浮在青山之上,不言不语,淡定开阔。有时,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还是空,无边无际的空,席卷一切的空,忘记万丈红尘的空。

我还去了草原,坐落在中国最北方的呼伦贝尔草原。我为那里写了一本书。事实上,这远远不能回馈这片草原所给予我的写作的影响。它以辽阔与静默之姿,给予我洗涤与净化。而我的审美也慢慢跳出四角天空下的庭院,和白雾缭绕的苹果园,开始以泼墨般的大写意,向着苍茫的草原,绵绵不绝地延伸。

当然还有戈壁,位于黄河沿岸的寂寥的戈壁,那里人烟稀少,大风呼啸。沙蓬草在风中孤独地奔跑过荒凉的大地。芦苇向着高高的天空上无尽地伸展,一只大鸟鸣叫着飞过浩荡的黄河。被千万年的风吹过的岩石,裸露在高低起伏的大地上。一切都是静默的,包括被这苍凉荒芜之美震慑住的我。

我感激命运将我带到了这里,生下一个说着蒙语的女儿,并用被壮阔之美洗涤过的文字,书写这个世间的一切。善与恶,美與丑,它们终将被大地包容,被命运包裹,并在我笔下的文字中,给予悲悯。

是的,悲悯。我在这样距离天地自然最近的北疆之城,写下这个词语。我在这里定居了八年,我的人生和写作方向因此得以改变。

我从泰山脚下小小的乡村出发,最终抵达这里。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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