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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短篇小说)

2022-05-30谭岩

当代小说 2022年11期
关键词:群艺馆老刘馆长

谭岩

退休干部老刘,今天终于逮着了机会,当着上级领导的面,在全馆的会议上放了一炮,一大炮,像震天雷,震得全场的人都张大了嘴巴。

那时候,会议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就是领导讲话,做总结——年年都会有的“一二三”,然后一个不咸不淡、心平气和的会议就结束了。来考核群艺馆领导班子并主持会议的局领导王副局长要的就是这种心平气和,只有心平气和了,都没什么皮扯了,他这个分管的领导才当得轻松。听完了馆长杨正海的工作汇报,他满意地望着会场,象征性地问大家,哪个同志还有补充的?没有意见了我们就进行下个议程。说着就摊开了桌上的本子,念在哪儿都可以照本宣科的“一二三”。可就在这当儿,主席台下突然冲出一个声音来:我有话说,都搞些什么名堂!

心平气和的会议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全会场的人都惊愕地望过去。原来是退休的老刘。只见他站在那一片坐着的人当中,本就瘦高的身子显得突兀又倔强。他双手撑着桌面,脖子涨得通红,神情激动,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对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最紧张的是群艺馆的当家人杨正海,如果老刘真说出什么问题,群艺馆一年的工作就泡汤了,他一年的努力就白费了。王副局长望了他一眼,好像是他杨正海捅了什么娄子,没有按局里的要求把工作做细,把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维护好和谐的局面。可杨正海觉得自己是真的被冤枉了。

每到年底,上上下下就要对一年的工作进行考核,市里考核县里,县里考核局里,局里就考核下面的二级单位。文体局要考核的,不仅是年初定的二级单位的工作责任制等,还有职工对各二级单位领导的评议。工作干得再好,职工不满意,也是一票否决。在职的好说,怎么着都要心存顾忌,不敢口无遮拦,就是非要给领导提个缺点,提个不足,也只说该领导不注重革命身体,要不就是不善于团结女同志……总之,反过来听也都是好话。可离退休的就不管这么多了,一不要提拔,二不要照顾,三不怕你穿小鞋,工资都打在卡上,月月都到银行拿,把谁得罪了也不怕,就是死了,那安葬费也都是全县统一标准,谁也不会多得一分。所以,如果说应对考核还有些头痛,就是因为那些离退休人员。

杨正海一上任,就把安抚离退休人员作为工作的重点。离退休人员爱挑毛病,老说组织对他们不关心,说白了,就是福利待遇差了,那些眼皮子底下的收入少了,年前忘记了慰问,中秋节重阳节少送了几个月饼……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足以引发一场风波。鉴于以前的教训,群艺馆不管是发苹果还是发洗衣粉,都不会忘记离退休人员,过年过节都是馆长杨正海开着单位的那辆小面包车,亲自把慰问品送上门。就在前两天,杨正海还提前把春节慰问的物资——两条草鱼、一箱水果一一送进了那些离退休人员的家中。走出最后一位退休人员的家门时,他拍了拍手,心想这下可以万事大吉了,该发的发了,该给的给的,该表示的也都表示了。没有想到,还是冲出了老刘这个大炮筒。

见那老刘一头站了起来,馆长杨正海心头一阵阵抽紧,捏着笔的手心也沁出了湿漉漉的汗。他不知道这个声势吓人、怒火冲天的程咬金会捅出什么娄子来。

老刘叫刘中华,退休前是群艺馆的副馆长、副书记,当了一辈子的基层领导,也当了一辈子的炮筒子。有人说他就是嘴太直了,才一辈子都是个副股级,没有混出个什么名堂。这个炮筒子一站起来,沉闷的会场出现了一阵骚动,像刮进一阵风似的,那些昏昏欲睡的脸上露出了激动和兴奋的神情。

群艺馆的当家人杨正海,一面摆出虚心的态度,做出很恳切的样子做着笔记,一面头脑中翻江倒海,看到底有什么把柄让人抓住了,自己要如何应对。可是听着听着,悬起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哈,这个老刘,吓了本馆长一跳,还以为真有什么大不了的,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意见来。这位馆长很快放松了下来,他望了王副局长一眼,王副局长拧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他又扫了台下一眼,那些本要看热闹的这时也打起了哈欠,一脸的讥笑和不以为然。

老刘还保持着上班时的那些习惯。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半准时出门,七点在街头的早餐店过早,过早永远是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一年四季永远不变。如果那锅馒头卖完了,他就坐在那里,拿双筷子,面前放着一碗稀饭等,宁愿等上半个小时,也不会改变进食习惯。八点差一刻,他会准时出现在群艺馆的办公楼前,以往上班,他会提前五分钟进办公室。好几次,这往日的习惯把他带到了办公楼下,刚要抬起上楼梯的腿,突然又踅了回来,这才记起自己早已退休了。

他像到了一个不该到的地方,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匆匆踅回,心情沉重地返回到大街上。

和许多人一样,上班的时候盼望著退休,盼望早日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真的退了休,真的无拘无束了,大半辈子的生活节奏也一下子被打乱了。过了早,人家是该上班的上班,该做事的做事,可自己却无所事事,成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望着街上匆忙的人流和车辆,望着这个曾经熟悉的大千世界,他突然感到了陌生,感到了无依无靠的孤独。他常常站在十字街头,两眼惶惑,一脸茫然。这时他才体会到,自己就像一只风筝,只有被一根线扯着的时候,才会飞得自在,飞得高远,哪怕就在那一个地方飞,也是那样自得其所,那样怡然自乐;可一旦挣脱了那根线的束缚,自由是自由了,却再也飞不起来了,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一样,飘落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很多退休的人都如同飘落的风筝重新飞了起来。有的戴上了瓜皮帽,扛上了门球棍,加入了娱乐的队伍;有的一身雪白,肩插一柄飘着红绡的七星剑,脚踏一双云游鞋,打扮得像个剑侠,去练什么太极剑;有的浓妆艳抹,彩袖飘飘,老骨头老脸的,也扭起了秧歌,打起了腰鼓,锣鼓喧天的,在街上排一长队,从这条街游行到那条街,为哪个门店哪个企业做着开业的宣传。这些活动,老刘都不屑于参加。他是一位干部,干部就要有干部的形象,走到哪里,都要保持严谨自律的形象,不能为了几十块钱,就搞得花里胡哨、不伦不类,去给人家做什么广告宣传。不管是短衬衫还是中山装,虽然衣服有些皱巴,但他的风纪扣从来都是扣得严严整整的。退休怎么了?即便退了,不上班了,他也还是有组织的嘛。

组织就是他的生命线。组织大家开会、学习、念文件、写心得体会、办专栏,武装思想,提高政治觉悟和理论修养,这就是组织的作用,是生命线的作用。虽然人退了,但还是党员嘛,还是群艺馆的一员嘛,怎么群艺馆就一年到头对他不问不闻,连会议也不开一个,学习也不组织一次?

作为一名党员,我们需要知道中央的精神!汲取组织的营养!

老刘说到最后,强有力地一挥手,表达心情的迫切。毕竟在文化单位待过,说话也有文艺气息,在说汲取组织营养的时候,他那苍老的身体就像沙漠中盼望着甘霖的老树,充满渴望。

听到这样的话,几个小年轻忍不住要发笑,可是老刘说得很激动,很愤慨,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敲打了几下桌子,像是拍桌子打板凳,與人吵架的样子,想笑的就不敢笑了,就咳一声,把嗓眼里的笑声堵回去了。只有那两个才分来的姑娘(其中一个是在办公室工作的小王)吓得低下了头,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老刘在指着自己的鼻子大肆讨伐似的。

真好笑,难道还要三天一学习五天一汇报?杨四海颇不以为然地抬头望一望主持会议的王副局长,可那王副局长,人家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一脸凝重,仿佛是在思索老刘所提意见的重要性。人家那才像领导,总能从小事中发现重大问题的苗头,那才叫水平。还想当局长的杨馆长,灵活的脑袋一转,赶紧藏起心头的笑意,脸上也同样显出凝重来,表出更加虚心接受批评的诚恳态度,不停地在本子上记着,以示自己的高度警觉和重视。他知道,这样的意见绝对不会影响群艺馆一年的工作,绝对不会因为他少开了几个会,就否定他全年的工作成绩。如果在以往,他就会以工作太忙、杂事太多、组织学习少为工作失误的借口,把这事不声不响地搪塞过去,可是今天他突然成熟了,失误也是误,多多少少会影响他评先进当优秀,所以他要向王副局长学习,小事也要当作大事来做——自己不是想等王副局长退了好进局领导班子嘛。于是听完了老刘的发言,杨正海就站了起来。

同志们!尤其是退休的老党员、老领导、老同志,首先,我代表馆领导班子,向同志们致歉!

说着,这位馆长像真犯了什么严重错误,对不起大家似的,离开座位,站在主席台的一侧,向大家鞠了一躬。他一脸痛心,一脸严肃,代表群艺馆领导班子进行了致歉,尤其是对自身进行了严厉的剖析和自我批评,并当场宣布,群艺馆从下个月开始,把周四作为学习日,不仅全体党员要参加,所有的职工都要参加,作为培养积极分子的主要措施。如此上纲上线,下面的那些小年轻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那些老同志、那些退休的同志眼里却放出光来,没看出来,这个年轻的杨馆长还真的有水平。他刚一检讨完,主持会议的王副局长就欣赏地望着他,带头鼓起掌来。局长一鼓掌,大家都跟着拍起手来,拍得哗啦响。

老刘耳朵有些背,没听清杨馆长最后的几句表态,见大家在鼓掌,他一脸茫然,一颗头伸过来伸过去,做出询问的姿态。坐在他身旁的、拄着拐棍的退休职工老王,大着嗓门对他说,杨馆长说了,完全接受你刘书记的批评,说是以后每个星期四……

老刘虽然是个炮筒子,情绪来了就忍不住,但他并不傻,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他放的这一炮对人家的考核多少有影响,没想到这个杨馆长还有个宰相肚,不仅当场作了自我批评,接受了他的意见,还宣布了整改措施,算是给足了他老刘面子。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群艺馆了,堂堂正正地迈着双腿上群艺馆的办公楼了,不会吃了早餐就没有地方可去,站在街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于是老刘一高兴,又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这样的领导我们欢迎!群艺馆大有希望!

他的话就像一个老资格领导说的。已安静下来的会议室内,大伙儿都望着他一人站在那里,起劲地鼓掌。

从此,老刘的生活重新有了寄托,这只飘落的风筝重新结上了线。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成了他生活中的大事。从周一开始,他就在期盼这一周一次的政治学习的到来。他常常盯着挂在墙上的日历,用笔在上面打钩,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三天,还有两天,像什么重大活动的倒计时。到了政治学习的那一天,上班的人大都还没到,他夹着一个笔记本早早地就到了,进了会议室,人家办公室的小王还在打扫卫生呢。

刘书记您来了,要不您先到馆办公室等会儿?小王忙客气地说。他的那一炮,无疑是进行了一次历史传统教育,让群艺馆所有年轻人都记住了他曾是这馆里的老领导。

你忙你忙,我就在走廊里等一会儿。来得太早的老刘,总是这样给自己找个台阶,退出会议室的门。

与其说老刘重视学习的内容,还不如说他更看重学习的形式。偌大的会议室内,几十人坐在主席台下,领导在台上念着红头文件,台上还挂着横幅标语,场面正规而又严肃。虽然文件的内容可以花几毛钱在街头报亭买到,可是这种学习的氛围远非拿着一张报纸,站在街头或者坐在家里所能比拟的。光听领导念的那红头文件的题头: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和人民政府,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解放军各部、各大单位,各人民团体……你一听就会挺起腰杆,就会感到庄严和神圣,想不挺起腰杆都不行。它来自严明的集体,来自强大的团体,让听文件的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力量,感到一种归属感、使命感,进而产生强烈的自豪感。这个时候,老刘的脸就会变得肃穆,瘦弱的身躯像一棵老树,挺得直直的,那种无依无靠、茫然无措的感觉此刻都会荡然无存。我们都是属于有组织的人,对社会肩负着重大责任的人。他用看自家人的目光,打量着那些聆听报告的人。

每当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看人的目光都会显得居高临下,变得不苟言笑,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总会看不惯。有时他会像“太平洋的警察”,插手那些本不该他管不该他出面的事情;有时他愤世嫉俗,对社会上的不良习俗进行猛烈地抨击。自然,满腔热血的老刘不会混同于一般群众,打扮得花里胡哨,去练什么气功扭什么秧歌,更不会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地遛什么狗。

最正经的事情莫过于参加组织学习。

老刘的耳朵有些背,听力不太好,领导在台上领读文件的时候,老刘就坐到靠近主席台的位置,坐得端端正正,仰望着读文件的领导,像万物仰望着朝阳,禾苗承接着雨露,一脸嗷嗷待哺的模样。有时领导读文件的声音小了,比如群艺馆也快退休的支部副书记老汤,中气不足,声音沙哑不清,老刘就移动一下椅子,坐在主席台对面,侧伸着头,弯成一片树叶的手掌捂着一只耳朵听着,像在接听着什么秘密。

就算这样做也还是听不清,即使有时听清了,也都是断断续续的。为了弄清楚,老刘仗着自己当过老领导,就去取那些放在台上的红头文件,自己拿了看。手还没伸过去,文件就被按住了,主持会议的人笑笑说,刘书记,这文件马上就学。原来台上读了半天,读的并不是这份文件。

虽然有很多的遗憾,但每一次参加完政治学习,老刘就像充了一次电。他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呆滞的脚步充满了弹性,回到家里,饭也会比平时多添一碗,他有说不完的话,边吃边说,讲述会议精神的时候像在传达什么喜讯。在公园里遇到那些拿着报纸讨论国事的老伙计们,他也像掌握着什么内幕的当事人一样,总会不屑一顾,插嘴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中央的文件是这样讲的——接着一套一套的,加上平时从电视上看的和自己琢磨的,说得老伙计们一脸惊讶,把一张才买的新报纸翻去翻来,悻悻地说,这报上怎么没有啊?老刘就显出一脸的优越感来,前两天才组织我们党员进行了传达——有些还是保密的,报纸上怎么会都讲?大伙儿就羡慕地望着他,仿佛这个老刘有特殊身份。

见老刘的积极性如此高涨,群艺馆把离退休干部的事都推给他管,成立了离退休人员支部,让老刘担任支部书记,管着七八个老党员;建起了老年活动中心,让老刘担任活动中心的主任,添置了活动中心的娱乐器材,一串丁当响的装放器材的柜子钥匙全交给了他。政治学习也要丰富多彩嘛,不能老照着文件念,既要严肃也要活泼,因此学习和娱乐也要结合。文件念一两个小时,大家活动一两个小时,学习就达到了效果。

活动室里,扑克、花牌、象棋、围棋等娱乐工具一应俱全,渴了有茶水喝,热了有空调吹,这总比坐在河边露天的树林里被日晒风吹强多了嘛。刚开始,离退休人员来得也算齐整,学习完了,也都愿意留下来活动,下象棋,打扑克,一个棋盘砸得山响。可是新鲜劲儿过了,再通知来学习,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请假,再后来,能坚持下来的,就只有他老刘一个了。他仍坐在靠近主席台的位置,一只手捂着耳朵,伸着脖子聆听着。前后左右全是在职上班的人,老刘感到了孤独。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有的说要抱孙子,有的说身体不舒服……可老刘亲眼看见,那些说要在家抱孙子的,天天跑去河边柳林里下棋,五角钱一块钱,杀得天昏地暗;那些说身体不好要到医院做检查的,那天分明穿得花里胡哨,给街上一家卖卫生纸的店铺扭秧歌做宣传……老刘气得说了两回,可是今非昔比,他已不是往日群艺馆的副书记副馆长,人家根本不买账,说的话也噎人:你想学习并不等于人人都想学习,大家早就对你有意见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老王。先前老刘当领导的时候,对老王照顾不少,因此只要是老刘通知了,老王总会拄着一根棍子,爬到二楼会议室。一两个小时的学习结束后,是老干部活动时间,会议一散,只剩下他和老王两个人了。老王又不会下棋,只会打打纸牌,可打纸牌也要三个人才能凑足班子。所以两人只能说几句话。可是老刘的耳朵不太好,只有大着嗓门儿说,他才能听见。老王又有心脏病,憋足气跟老刘说两句,就喘得厉害,面红耳赤的,接着又是一阵咳嗽,而且每次来参加学习,上个楼都是个难事。最后一次,老王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一脸愧色地对老刘说,刘书记,恐怕我下次来不成了,你看——老王翻起裤腿,他的脚肿了。

于是,老刘只有眼巴巴地望着他最忠实的部下、最遵守学习纪律的老伙计,拄着拐棍,喘着粗气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再组织学习,就只有老刘一人来参加了。来学习的离退休人员少了,这会议的重点就变了,总不至于给他老刘一个人念文件吧,况且他耳朵也不好,就是念了,他也得把那文件拿过来自己亲自看,才明白学的是什么内容,还不如把文件给他自己看得了。

于是,群艺馆的学习会就成了工作会,成了每周的工作例会。大家都很忙,这里要排练,那里要培训,县里有大活动,还要准备文艺演出,这些都是和退休的人员不沾边的事。工作说完了,馆长杨正海就主动望过来,大声地问,老刘书记还有什么建议吗?不听文件了,老刘就坐到了后排,在职工们的后面。这时老刘就忙挥手说,没有没有!

既然不是学习会了,他老刘再参加馆里的会议就不大适宜了。他望着屋里墙上那个被他画着圈圈钩钩的日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刘主动找到群艺馆的杨馆长,说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不参加周四的会议了?

杨馆长显出很惊讶的样子,您是老领导,我们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提出批评啊,再说,您长期在文化战线工作,对我们的工作也可以提宝贵意见嘛。

杨馆长望着老刘,一脸真诚地挽留对方。自从老刘当了离退休支部的书记,管着那一帮老干部,他省心了不少。可是老刘态度坚决,说不能干扰馆里的正常工作。

这几把都是活动室器材柜子的钥匙,我交给你!老刘把一串钥匙放到了桌上。杨馆长就显出很遗憾的样子来,想了想说,那就只好这样了,小王!他望着门外的办公室喊道。

从此后,老刘隔段时间就一人来到群艺馆,坐在小王的办公室里,戴着老花眼镜,看那些文件夹里的文件。这些文件大多是转发文件精神的指示文件,转几道才下来的。老刘坐在那里看着,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有人到群艺馆办事,看到这位坐在沙发角落、看文件看得如此投入的老头,就问小王,这人是谁呀?

刘馆长。

来人一脸的吃惊,你们群艺馆的领导不是姓杨吗?

小王就忙解释说,这是退休的刘馆长。见老刘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了,小王就指着来办事的人对老刘大声介绍说,刘馆长,这是——

老刘少不得要伸出手去握一握,可来人总是迟疑地伸出手来,眼中满是疑惑,张大了嘴巴说,哦——

后来不知为什么,身体一向很好的老刘突然病了,还病得不轻,住进了医院。群艺馆领导们得知消息,赶去探望的时候,昏迷的老刘还满口的胡话。他的老伴急得眼圈红红的,说谁也不知他在咕哝些什么。杨馆长俯下身去,听了一会儿,立刻起身释然地说,哦,我知道!

原来,老刘一直念叨的是,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和人民政府,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解放军各部、各大单位,各人民团体……

出院后的老刘,再没来单位。见文件有一大堆了,要下文件夹、整理档案了,小王就想起杨馆长的叮嘱,给老刘打电话,请他来看文件。接电话的是老刘的老伴,因为老刘的耳朵不好,电话都是他老伴接听的,如果是说请老刘来看文件的,他的老伴就回,小王啊,谢谢你们的关心,老刘几时病好了再去看。可是老刘一次也没来过,不知是不是病一直不见好。小王在电话里说,这回不是请他来看文件,是单位搞效能建设,请离退休的老同志来进行评议。一听说评议,老刘的老伴马上说,小王啊,你看老刘的耳朵也不太好,找其他的人吧。小王坚持说,是局里领导点名要他参加的。好好好,我跟我们老刘说说,能去就去。老刘的老伴挂了电话。

不知老刘的老伴跟老刘说了没有,还是老刘的病没好不能来,其他的老同志都参加了评议会,唯独老刘没有来参加。小王下班穿过公园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一个背影很熟悉,仔细一看,是老刘。他显得更瘦弱了,人也没有以往精神,背佝偻着。更让小王奇怪的是,老刘身后跟着一只狗。原来老刘是到公园来遛狗了。怎么老刘也喂起了狗呢?在办公室看文件的时候,说起社会上的不良现象,老刘还严厉地批评说,喂哈巴狗的都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的,还影响市容市貌……怎么他批评过的事情自己反倒做起来了?

老刘的这条狗,不知是在哪儿捡的,脏兮兮的,像是瘸了一条腿,一走一歪。还有奇怪的,老刘先前虽然耳朵有些不好使,但腿脚还是很灵便的,怎么现在也像那条狗一样,一走身子一晃。难道老刘的腿也瘸了?那哈巴狗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跑,后面的人也一走一晃地跟着,突然,前面的狗跑向公园道旁的樹跟前,不动了,翘起一条腿对着那树桩撒尿。老刘就站在那里等。

狗撒完尿,往前跑了,可老刘还斜着身子,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好奇的小王顺着老刘的目光望过去,原来有一只风筝在公园的上空飘。

蓝天白云中,那风筝带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飞舞着,像在挣扎似的,发出呼啦啦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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