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红　邓楠秀

内容摘要：本论文探讨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对经典神话文本的改写，主要从四个维度阐述。首先是圆形人物取代扁平人物;其次是普通话方言、常规离格语言间之符码转换;再次细节处理的双重叙述和动态演绎;最后是亦儒亦道亦禅之智慧综合体现。论文认为：该片不仅为影界奇迹，也成为中国神话改写之经典个案，是讲好“中国故事”的一道亮丽风景。

关键词：《哪吒之魔童降世》 圆型人物 语码转换 儒道禅智慧

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在2019年电影票房排行榜名列第一，高达50亿，成为中国内地票房最高动画电影片。《哪吒》荣获第92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电影提名，成为第16届金龙奖最大赢家，创纪录地获得最佳动画长片奖金奖、最佳动画导演奖、最佳动画编剧奖、最佳动画配音奖四大奖项，成为金龙奖举办16届以来单届获奖最多作品。笔者认为，《哪吒》成功主要源于四方面：圆形人物塑造、符码转换、细节动态流、儒道禅智慧。

一.圆形人物

按照人物性格给人的不同审美感受，可把人物区分为“扁平”和“圆形”两种，扁平人物性格单一，而圆形人物性格复杂。“当所创造的人物为了不再表达单一观念时，所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一段近似于圆的曲线，这样所创造出来的人物谓之圆形人物。”[1]57《哪吒》人物形象塑造从传统扁平神话人物转型为丰满真实复杂之圆形人物，扎根于经典神话故事，增添了人物时代气息和饱满度。

《哪吒》推动了中国古典神话的动态演化。哪吒是一直以来广为人知的中国神话中的经典形象，《哪吒》展示了该影片哪吒在当代语境中的演绎。《西游记》《哪吒闹海》《封神演义》中的哪吒均为扁平人物，彰显其某一性格品质。而《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生下来被贴上魔童标签，他生性顽劣恶名在外;但另一方面又内心柔软，渴望真情，危难时挺身而出。不同于以往影片着重刻画哪吒神性一面，新影片塑造更側重哪吒的多元人性。

传统版本中李靖形象刻板，为人冷漠。吒母怀胎三年六月生下肉球，他不顾亲情一刀砍去;对哪吒管教严苛，视之为“逆子”。《哪吒闹海》中因怕连累家人，李靖主动交出哪吒任玉帝处罚。但该影片突出那平凡伟大的父爱，当他去天庭为哪吒求解生死符并愿替子承受天劫，“哪吒是我儿”的回答天经地义。哪吒被人误会时他明察秋毫，为子平反;当哪吒劫日将近，李靖坚持让哪吒继续除恶扬善，造福百姓，成为真正的英雄，这样的父爱深明大义。但因为哪吒的顽劣让他在为人父和为人父母官的身份中左右为难，而且因为哪吒对村民的伤害让他仿佛成为有些护短的父亲而不再是经典中的六亲不认的冷冰正义刻板模样。但也正因为这种改写让人物形象变得丰满真实而更印象深刻。

影片中太乙真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一改以往仙风道骨白胡飘飘。其经典的狮子坐骑被猪坐骑替换，增添了影片喜剧感和生动性。影片中太乙资质平常，一改经典的克己修行与高高在上的老者形象。吃喝享乐，游山玩水，嗜酒贪杯，不务正业但却善良友爱风趣的率性而为其实与道家逍遥思想不谋而合。申公豹虽可恨但也令人同情;而申公豹克己修行，但并未获名列仙班的殊荣。敖丙更是完全颠覆这一经典角色。与哪吒势不两立到该片中敖丙和哪吒亦敌亦友共抗天劫，互为你我的统一体。这些形象的改写让神话中的扁平人物形象变得丰满多元而更加生动化，真实化。

二.语码转换

语码转换在影片中画龙点睛。所谓语码转换是指在同一话语中使用两种或多种语言，具有构建身份的社会功能[2]122。于国栋语码转换的顺应性模式认为，使用语码转换的交际者的顺应对象是语言现实、社会规约以及心理动机等方面[3]p77-8。也就是说语言使用受现实，社会以及心理等约束。[3]p94人的语言模式体现角色性格和身份。标准普通话和李靖位高权重的身份匹配，也与敖丙龙王肩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历史使命紧密相关。影片中哪吒、吒母与太乙的语言呈多模态语码转换，顺应情境需要，衬托人物真实生动，拉近与观众的距离。Verschueren如此定义顺应性：“能够让语言使用者从可供选择的项目中灵活的变通，从而满足交际的需要。”[4]p431根据Verschueren的顺应特征认为语境关系顺应是重点，是指说话者的语言要和其所处的交际语境相适应，而这里所指的交际语境包括人们的物理世界、社交世界和心理世界。语码转换的心理层面往往可以创造幽默、加强情感、贴近听众，有时也用于强调。

本论文将影片中的语码转换扩及到语气，以及语言常规离格之转换使用。语码转换模式往往和人物命运性格特点联系在一起。申公豹尖嘴猴腮，言语恶毒，令人讨厌恐惧。但其说话的结巴模式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性，营造出意想不到的滑稽感。申公豹每次的指令总会因结巴而事与愿违，其结巴具有语言游戏玩味，体现了申公豹毫无话语权，一生追求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的结巴消解了其权威，使其指令辞不达意，体现语言所指和能指之间的无效性，从而打破观众预设心理，成就了影片的滑稽感。

太乙真人在严肃时说普通话，体现瞬间此在之严肃。但有时甚至在同一语段中，他可能前面几句是标普，后又会转入方言模式。方言使用虽然也传递信息，但更多的是营造氛围，调节心理。哪吒和母亲的语言根据场合需要在常规话语和变异话语之间转换。语言常规使用采取普通话常规叙述，凸显场合则通过变异风格处理。吒母分娩时痛苦喊叫“痛死老娘”改变了常规话语风格，沉重的场面观众反而感受到轻松，这迎合了动画片主要受众人群为儿童的心理特点。“生活你全是泪，没死就得活受罪，越是折腾越倒霉，越有追求越悲催，垂死挣扎你累不累，不如瘫在床上睡。”这句抱怨以RAP说唱形式在影片中数次穿插再现，表达了哪吒身陷囫囵的感慨，增加了对他顽劣恶作剧的理解。这段说唱用孩童腔说出了老年调，与哪吒小小年纪已饱经风霜的人生契合。这种小大人的口吻是在语境上创造的一种离格，也是文本符码转换中的一个维度。

方言、语态、以及语境的各类离格使用让人物形象和性格栩栩如生，是不同语言风格多维展示，体现出多样性的语言生态，突显了片中人物个性。

三.细节动态流

“细节决定成败”贯穿整部影片。本文将《哪吒》细节处理的特色定义为细节动态流：同一细节的处理前后呼应，层层递进，完整进程动态演化，让观众感同深受。影片中细节安排独具匠心，自然流畅。此节分别以影片开头，中间以及结尾三个场景来探讨细节动态流。

太乙真人严阵以待哪吒出生，但因贪酒而醉导致阴差阳错。从开始拒绝喝酒，让仆人搬走酒坛，到后来忍不住喝一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狂饮，到喝完最后少许寻找理由，完全是现实生活嗜酒人的真实写照。酒醒后又忘记密码，密码最多能输入4次，否则就要10年后才能再次重启。让观众感同深受到现实的生活状态。就在观众为此紧张心急火燎时，太乙无意中手指触摸到混元珠通过指纹意外打开机关，指纹解锁的当下生活模式拉近了作品观众的时空距离。细节密码认证和指纹认证就是当下生活，赋予了神话浓厚的时代感——互联网特征，实现了远古神话的现代嵌入。当太乙大功即将告成，一则购酒五折的现代商业广告再度将情节推向另一端，傀儡符1欲盗走元珠，观众心情由此开始沉重，然李靖及时发现阴谋，于是观众又从紧张转为放松。当李靖指责1号傀儡符时，紧接着第2位傀儡符则乘乱取走灵珠，最终申公豹螳螂扑拳，黄雀在后。此细节整个流程环环相扣，连贯的起起落落。观众跟着局一层层进入迷雾，又一层层拨开迷雾，从紧张——放松——再紧张——再放松——更紧张——更放松——到最终接受事实无可挽回。这个动态的细节流中观众心理跌宕起伏，重复感应一张一驰的节奏，充分体验和感受此时的延绵。

另一细节流是哪吒戴着大头面具为一群要报复他的小孩子策化的恶作剧。从切断吊桥落入桥底——竹篮利器倒向头顶——铁锅抵挡利器——启动巨石开关——躲进弯道——弯道木板弹起将之抛向树枝——树上毒蛇——滑梯下树——树下马蜂窝——滚进泥潭，这一系列一环扣一环，完整刺激，显示了细节设计的巧妙用心。孩子王向泥潭投海胆的补充建议将恶作剧推向更高潮，而另一孩子怎么才能让小魔头走上吊桥的疑惑成为恶作剧的启动开关。哪吒一边回答：“很简单啊，把他吓到桥上去”，一边得意取下面具，按下恶作剧的启动键。此处采用了重复叙述的双重叙述。第一次叙述为断片式静态展示，通过语言和画面即听觉和视觉的双模态组合来呈现各个环节设计的因果。第二次叙述以快闪方式连贯呈现，体现了画面的动态流畅，极致演绎了恶作剧的天衣无缝，水到渠成的动态效果。两重叙述对接采用了多模态细节处理技巧，彰显游戏进行时的心理张力。此处细节处理如同蒙太奇慢放和快进之有机结合，慢放是为了细细评味设计的巧妙而快闪则是心理起伏之动态感受。大头面具摘除让情节大逆转，虽然观众已了解整个流程，但如此突然启动依然出乎意料;且捉弄方和被捉弄方的大逆转，更是将出其不意演绎到极致，更增强了影片的戏剧性。

哪吒敖丙最终决斗时哪吒假扮成申公豹骗敖丙，敖丙难辨是非，颠倒真假，哪吒通过分析兵器的细微不同之处告诉他该如何判断。整个场景为打斗，速度快，所以观众会更关注人物动作行为以及胜负成败之结果，无暇顾及兵器细节。故影片此处诉诸听觉喊出“细节决定成败”的观点。该既是影片中当时片段所要表达的话语，也是整个影片细节处理一直奉行遵守的原则。上述三场景分别在影片开头，中间和结尾，也暗示着独特的细节刻画贯穿整部影片。

四.儒道禅智慧

影片中有诸多中国文化符号，如卷轴画、鼎、佛尘、毛笔、肚兜、其中最重要的是灵魔一体抵抗天劫时后的阴阳合一之太极图。影片深深扎根于中国文化，亦儒亦道亦禅的智慧让影片主题上升到新高度。

儒家“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影片主调。敖丙从出生起就担负起整个龙族命运，他勤修苦练，立志将龙族发扬光大;申公豹一生苦修只為名列仙班;李靖希望哪吒能够走上正道，为民除害;哪吒面对困难毫无畏惧，最后战胜天劫，实现了自我拯救并喊出了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认命，就是哪吒的命。”这些都是体现哪吒的追求思想，体现了儒家核心思想。事在人为积极向上的儒家思想是影片宣扬的主旋律。

影片中道家智慧亦无处不在。太乙无为而治的智慧最为典型。他游山玩水，贪酒误事，表面看不学无术，资质平平，常被哪吒戏弄，申公豹鄙夷。但却总能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如在哪吒魔性大发时用浮尘救起孩子们;天劫时为哪吒舍命一搏。吒母更主张孩子逍遥快乐，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影片多次重复哪吒RAP式说唱“生活你全是泪，没死就得活受罪，越是折腾越倒霉，越有追求越悲催，垂死挣扎你累不累，不如瘫在床上睡。”道家无为思想穿插在影片中。

影片强调了《道德经》中的对立统一思想。太乙真人和申公豹身为同门兄弟，一胖一瘦;一个滑稽一个严肃;一个充满生活气息但不失正义之心，一个却是克己苦修但心胸狭隘。哪吒和敖丙从经典中的冤家变成了朋友，从开始混沌一体，到最后合二为一联手抵抗天劫，充分体现了《道德经》“对立统一”阴阳太极的动态和谐。混元珠吸天地精华日月灵气于一体，善恶难分。混沌是世界本源，天尊却因其能量太大难以控制而强行将其灵魔二分。但这种机械划分并不成功。从魔丸灵珠身份的互换，到互为彼此唯一的朋友，然后到合二为一共同抗拒天劫均与天尊的原初安排分道扬镳。这充分体现了矛盾无处不在，对立双方不能截然分开。

儒道思想影片中颇为凸显。但细细品味，影片也不乏禅宗智慧。“人心中成见如大山”虽是批判偏见，但也说明心之所至，即使是最高权威天尊也并未根据弟子修行来确定名列仙榜人选，这也是申公豹愤愤不平的始源。“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刻划出万物皆空无、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教义。哪吒在善意欺骗下“与众不同是因为是灵珠转世，要承担更多使命”一直以斩妖降魔为己任。但当申公豹告之魔丸真实身份后，他开始六亲不认，杀性大发。这些都充分体现了心念的决定性作用，它往往凌驾于其他规范之上。

儒道佛在影片中以各自独特方式演奏各自声部，并巧妙配合共同演奏出了一场极具中华古典哲学智慧的华美乐章，亦儒亦道亦禅的主题思想的相互渗透成就了影片的思想高度与厚度，也是“中国故事”时代语境中改写的最佳范例。

圆型人物刻画改写将神话人物形象日常化，更加血肉饱满也更接地气，从而深得人心。语码转换独具匠心，并多模态呈现。具体表现为普通话与方言转换制式，与年龄不相符的话语模式（哪吒RAP），以及调节气氛的离格话语（痛死老娘）。细节动态流为影片成功推波助澜，指纹认证，密码解锁以及打折广告用语的细节更是体现了“神话是活着的现实”，“现实是活着的神话”[5]p，21。儒道禅智慧作为影片深厚的思想主题，成功让一部简单刺激而搞笑的动画影片转型为“表面简单，实则深邃”的哲理大篇，成为讲好“中国故事”语境中的绝佳改写典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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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Murphy，Patrick.D. A Place for Wayfaring： The Poetry and Prose of Gary Snyder[M].Corvallis：Oregon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6年市属高校科研项目“项目名称”（项目编号：120161056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