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声

怅然失落是属于怀念的情绪，而怀旧是唤醒心动。若有怀念，仅是对那段青春，而非对你。

1

七月，炙热和蝉鸣都令人烦躁不堪。

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程抒茉被一阵歌声闹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努力想要辨别自己身处的环境。车外正在通过隧道，车内一下子被诡谲的橙红色灯光所覆盖。当车冲破隧道，重见光亮之时，她打开了手机，这才反应过来：大巴车正驶在从央市开往边市的高速公路上，她是来参加学术夏令营的。

歌声从前排传来，程抒茉将脸贴在玻璃窗户上，透过有限的空间，看见了声音的主人。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应该是头发才修理没多久，看上去有些硬的头发朝天冲。白色T恤撸起了两边的袖子，变成了一件无袖背心。他趴在前座的靠背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热唱一首《只是怀旧不算怀念》。

程抒茉有些好奇，如果没记错，她在入睡前，这个男生就在唱了。一觉醒来，路程走了一半了，难道他中间这两个小时就没有停歇过吗？

身边的伏然发现她醒了，关切问道：“是不是他太吵了啊？”

程抒茉摇了摇头，反问：“我睡觉的时候，他也一直这样唱吗？”

伏然两手一摊，有些无奈道：“可不是，这小孩真是精力充沛。”

她似自言自语地附和了声：“是啊，真是精力充沛。”

这次活动是向央市各大高校对生物感兴趣的同学发出的邀请，自愿报名组成的夏令营。前三天类似于游学，后三天会在边市的生物研究所里进行集训。

在之后的两天里，前排这个男生真正做到了从上车落座唱到起身下车。不过一辆车上，竟也没有人出来制止他。大家都戴上耳机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又或许都跟程抒茉一样，觉得他唱的好听，不忍制止。

程抒茉最喜欢他唱得那首《只是怀旧不算怀念》，那是她很喜欢的一位歌手，从男孩口中唱出了全然不同的滋味。明明是一首伤感的情歌，在她听来竟然还有些悸动。许是因为，演唱的男孩还不懂这首歌里的愁苦，只是配合着当下愉悦的心情。倒也不突兀，反而寻出了这首歌另一番感觉。

渐渐，她开始对这个男生有了期待。

第三天，待到大巴发动，开出了一段距离，也没听见男孩的歌声。她偷偷往座位之间的缝隙瞟了一眼，看见了他那看起来就很糙硬的头发，这才放下心来。她正奇怪着，一旁的伏然先她一步，打趣道：“顾淮念，今天怎么不唱歌了？”

顾淮念慢悠悠回过头，一脸沮丧。用几乎已经发不出声的喉咙，艰难开口：“嗓子，倒了。”

那是程抒茉第一次看到只见过背影，闻过其声的顾淮念的正脸。

俗套，一见钟情。

顾淮念是那种，多年过后，无论多少次回想起來都会让人沦陷，并为之感叹心动的长相。标准的端正五官，让人一看就觉得好看的，那种最肤浅的好看。不仅如此，还带着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干净和清爽，一下子就击中了程抒茉的心。

伏然笑得七倒八歪，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多日来，和伏然坐在一起，他也成了她在这个夏令营里唯一认识的人。她紧紧攥紧拳头，思考许久，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柔声问道：“把这个给你朋友吃吧。”

程抒茉递给他一盒胖大海喉糖，生怕他会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他根本没有多想，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前座的靠背，从缝隙间把那盒薄荷绿色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顾淮念，我领座的妹妹给你的药。让你每天吃药，祝你早日康复。”

程抒茉眼睁睁看着顾淮念纤细白皙的手指，从缝隙间接过了喉糖，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谢谢。”

她涨红了脸，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回他：“不客气。”

2

为期三天的游学很快就过去了，直接进入到了真枪实弹的实践操练。

在研究所学习的第一天，程抒茉早早到达了科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却宁愿坐到后排，也不愿与她一起。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毕竟她壮硕的身体一坐下来，就占了整张桌子的五分之三。从前她不在乎，可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迫切的希望，有人能够毫不介怀与她共用一张桌子。

大概是，不想让顾淮念看见，她总是只身一人。

她将希望寄托于伏然身上，几天的相处，从他的言行举止，她觉得这个男孩并没有那么嫌弃她。

伏然和顾淮念是一同进的教室，他们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并没有注意到来自于她的迫切眼神。找了两个并排的空位，便坐了下来。

希望落空，等到最后一个人走进科室。那人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近乎坐满的教室，十分不情愿的坐到了程抒茉的身边。她亦是不情愿的，从小到大，也没少收到这样的歧视。比起勉强自己去交朋友，她更喜欢一个人。

那人语气极不客气，对她说：“大姐，你能不能往那边坐坐，整张桌子都被你占满了，别人怎么坐啊。”

程抒茉固然生气，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她一直就是这样，自卑且懦弱。不善与人交际，更不懂拒绝反驳，永远想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又往墙边靠了靠，忍不住用余光去寻找顾淮念的身影，并锁定在他身上。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既不期待他发现，又无比迫切想让他知道。她人生第一次，因他产生的奇妙感觉。

夏夜的屋内燥热难安，同房的女孩不似程抒茉皮糙肉厚。细皮嫩肉，极易受凉。所以一早就对她三令五申：空调温度必须保持在二十七度以上。她本想说二十八度，看着她一身横肉，才勉强往下说了一度，仿佛做出了很大让步。

二十七度的空调对于程抒茉来说，开了等于没开。她翻来覆去，怎么都难以入睡，索性下了床，准备到外头溜达两圈。

研究所处于城市边缘处，四周被森林环绕，占地面积很大。整个省最好的资源都输送到了这里，拥有最先进的技术设备，还有一个极大的自然生态园。

程抒茉报名这个夏令营，就是为了亲眼来看看这个号称全国最大的自然生态园。她顺着指示牌，找到了生态园，却发现大门紧闭。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她发现了本该空无一人的生态园深处竟发出了一束光亮。

果然，在不远处的草丛旁，有一堆杂乱的脚印。她顺着这些脚印开出的一条路，成功进入了生态园内。她用力的呼吸，感受大自然最原本的味道，置身其中，竟然不觉得燥热，反而比在空调房内，更加清凉畅快。

她离那抹光亮越来越近，正当她快要走近时，森林里的光亮消失了。她凭着脑子里刚刚的光感，来到了那地方，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顾淮念弯着腰，四肢缠绕在一棵树下，正在观察些什么。

程抒茉走过去，冷不丁把他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吓得顾淮念打了一个哆嗦，赶紧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瞪大眼睛与他四目相对，良久，他放开了手，结结巴巴：“对，对不起啊。”

程抒茉鼻间还留有他手上残留的树汁味，她立刻明白过来：“你是在抓独角仙吗？”

顾淮念一脸兴奋地点了点头，与她搭话：“你也是来找的？”

程抒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把树汁涂抹在树皮上，量太少，直接用手电筒照肯定不行。而且你这手电筒电池都快没了吧，亮度不够的。”

说着，她就从顾淮念手上拿过了手电筒，熟练拆开。伸手向他要了树汁后，取下手电筒的镜片，涂抹上一层厚厚的树汁，将镜片抵在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光束处。最后将剩余的树汁倒在根部周围，对他说：“等等吧。”

在这过程之中，两人在不远处观望着，谁也不说话，偶尔发出因紧张生出的哽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程抒茉跟他点了点头，两人慢慢走了过去。果然，镜片周围聚集了三五只大小不一的昆虫，其中正有独角仙。

顾淮念惊呼：“厉害厉害！”

被自己喜欢的人夸奖，让她倍感心动。还好森林里的枝叶交叉遮住了月亮，没让他看见自己羞红了的脸颊。

他激动不已，仔细观察起这些被光亮和树汁吸引而来小家伙，眼睛里满满藏不住的喜欢。程抒茉看着他这个样子出了神。

他才想起来，让他今天收获这么多的功臣。从身后树旁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她说：“有来有往，送给你的谢礼！”

他打开封闭瓶子的木塞，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小瓶子里渐渐发出了光亮。一只两只三只的萤火虫，顺着空气的路径，飞出了小瓶子，在黑暗中变成了荧绿色的小星星。

程抒茉也因为这些星星发出的光芒，映得她的眼睛一闪一闪。没一会儿，萤火虫就飞到了森林深处，无处可寻。她的眼睛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她对顾淮念说：“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3

像顾淮念这样好看又有趣的男孩，在哪里都会得到关注，所到之處，就是视觉中心。所以，他主动坐到程抒茉身边，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这是程抒茉向他提出来的，他本可以拒绝，却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这点令她十分感激。她不知道的是，顾淮念也有心想要交她这个朋友。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生提起昆虫就这么津津乐道，与他之前认识的女生都大不相同。那些女生大多矫揉做作，一只小虫子都能吓得大惊失色，还喜欢往他身上凑。可当他提到自己的兴趣是研究收集昆虫的时候，她们又会为了迎合他，装作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他不喜欢。但程抒茉不一样。

顾淮念的主动友好让程抒茉后半段的夏令营生活很愉快的度过了。

集训的最后一天有一场考试，这场考试关系到研究所的推荐书和实习机会，每个人都十分在意。

程抒茉早早写完了试卷，奈何又不能提前交卷，只好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云层散去后，阳光刺眼，她便收回了目光，换了一个方向。结果一转身，就看见顾淮念思索问题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她的心，在看见他侧脸的那一瞬间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程抒茉，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监考老师看着她好久了，她趴在桌子上，嘴巴被顾淮念的身体挡住了。大家都在考试的时候，不大安分的她就特别显眼。

她只是感觉莫名其妙，脱口而出：“我没说话啊。”

程抒茉实在是感觉委屈，她这个身材就算有什么小小的动作，在别人眼里都会被放大十倍。只是她生怕惊扰到还在答题的顾淮念，动作都是极轻，更别说是说话了。

监考老师走过来收了她的卷子：“我都看到了，影响别人考试，你还狡辩，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不少人幸灾乐祸，程抒茉长得不怎么样，还只是大一的学生，在研究上却出人意料的专业。很多教授都非常喜欢她，是热门学员之一。

听到要取消考试资格，程抒茉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用几乎是嘶吼的声音朝监考老师喊道：“我真的没有说话啊！”

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她知道，人都是先入为主的视觉动物。从小到大，她就因为这个身材，走得比别人更加艰难。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只是接受不了在自己的梦想面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

程抒茉哭得耳边嗡嗡作响，下一秒，就听见顾淮念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整间教室里，他说：“老师，我证明。程抒茉她真的没有说话。”

没有办法保证事情的绝对公平性，程抒茉这么声嘶力竭辩解，也抵不过顾淮念这么一句话。她听见监考老师黑色小高跟哒哒声朝自己走进，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又放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顾淮念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对她说：“程抒茉，你别哭了。你看，老师已经把卷子还给你了。你别哭了。”

他说了两句“你别哭了”，却让程抒茉更加想哭了。之后的很多年，她甚至已经忘记了顾淮念的长相，却也没有忘记那天他说的话。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她也不敢抬头。只能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

程抒茉想啊，她怎么总在欠顾淮念的情。明明她被取消了考试资格，他的机会就更大了一些，可还是选择站出来帮她。

偏偏就是这多此一举的举动，让她觉得。

怪让人心动的。

4

夏令营结束以后程抒茉与顾淮念、伏然常常约着去一些深山老林里住上几天，三人就成了雷打不动的铁三角。

很多人都很好奇，程抒茉是有什么人格魅力，能跟不近女色的顾淮念成为了朋友。久而久之，她身边也多了不少有心接近的人。

程抒茉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她只把顾淮念当成她的幸运神，好像自从认识顾淮念以后，她的生活就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越是了解顾淮念，她就越是喜欢他。如果一开始她是因为颜值，现在就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不喜欢的地方。喜欢大概就会变得盲目吧，她喜欢顾淮念，连他的缺点都喜欢。

比如，顾淮念不爱洗袜子，偏偏他的脚还很臭。再比如，顾淮念常常会很大男子主义还会不明缘由的发脾气。

可是，因为喜欢，所以连这些缺点，在她眼中都让顾淮念变得更加真实可爱。

程抒茉揣着这份少女心事，以朋友的身份在他身边。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这样的自己根本配不上顾淮念，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逾越这份关系。

现在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程抒茉最近跟一个叫万溪的女生走得很近，是她十多年来第一个同性朋友。临近圣诞节，顾淮念和伏然约她一起去温泉。她听后小脸一红，也不知道这两个男生怎么想的，约她一个女生去泡温泉。她立刻想到了万溪，便询问道：“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吗？”

伏然一听来了劲：“是美女吗？”

程抒茉想了想，给予了肯定。

一听是女生，顾淮念不大乐意，却也还是说：“你想带就带吧。”

出发那天，程抒茉最先到達，上了车。顾淮念却走向她，在她身边落座，让她有些意外：“你干嘛？”

他倒是自在：“伏然听说是美女，他喜欢跟美女凑近，我只好成全他了。”

程抒茉不动声色顺势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我喜欢你。美女哪里比得上我们可爱又聪明的程抒茉呢。”

顾淮念当然不是那个意思的喜欢。

他只是想表达，他对美女没兴趣，可程抒茉明显就是误会了。

她听到他说喜欢她的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顾淮念眼睛里成千上万只的小兔子都跑进了她的心里，每一只小兔子都兴奋不已。她只觉得自己脑门冒烟，从头到脚都血脉喷张，发热至极。

顾淮念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什么问题，看着程抒茉除了被衣物包裹住的地方，露出的皮肤都红红的，忍不住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边握还边说：“程抒茉，在车上就不要穿这么多了吧。”

程抒茉本来灵魂和身体已经分离了，他冰冷的手覆盖住她手的那一刹那，她短暂的清醒过来又昏迷过去。此时的她，无念无想，任由顾淮念就这么握紧她的手。

顾淮念也没有放开的意思，她的手又柔软又温暖，抓住了就不想放开。

他缓缓开口，说：“程抒茉，你的手好软啊。”

平安夜那天，四人约着一起去放烟火。

程抒茉她长大的城市很多年前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觉得放烟花一定要跟朋友一起，一个人，太奇怪了不是吗？

这是她第一次放烟花，无论什么都让她觉得新奇有趣。

听说她从来没有放过烟花，顾淮念一口气买了五十多盒仙女棒，阔绰地一次点燃十根，握在手里依次写了万溪、程抒茉和伏然名字的缩写。

程抒茉兴奋地有些晕头转向，在一旁直喊：“我也来，我也来！”

远处传来两声烟火声，在他们不远处正在燃放绚烂的大型烟花。万溪转头，提醒他们：“你们看那边！”

程抒茉趁他们扭头看烟花的时候，用一把仙女棒快速写下：GHN，CSM.两人的名字中间还画了一颗心。

在写完最后一笔的瞬间，顾淮念叫了她一声：“程抒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程抒茉看着他那双黑曜般深邃的双眼，被远方烟花照亮的瞳孔里，清晰的能看见她的身影，只有她。

有那么一瞬间，程抒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可是明显，他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她静静等待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最后他笑了笑说：“算了。”

程抒茉急了，忙说：“怎么就算了呢！”

“明天再说吧。”

5

程抒茉等啊等，她以为那天他们两人之间产生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还是想等顾淮念，亲口对她说。

结果是，她最后什么也没等到。

从温泉旅行回去以后，他们不仅没有变得更加亲近，反而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程抒茉给他发的消息，他还是会回。评论朋友圈，也必有回复。甚至还会主动给她分享海内外优秀论文。

可顾淮念不再约她出去玩儿，对于她的主动邀约也总是推脱。

程抒茉没办法，只能去找了伏然。

伏然一副你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的语气：“顾淮念最近行踪跟幽灵一样，我还以为你俩开小灶去了呢。”

程抒茉苦笑道：“我俩出去还会不叫你吗？”

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伏然，顾淮念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伏然一拍大腿：“我觉得你说的对！”

“怎么说？”

“他最近经常在宿舍里傻笑。”伏然又转念一下，“不过，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走的近啊……”他眼神瞟到程抒茉，上下打量起来，“不会是你吧？”

程抒茉暗自窃喜，故意反问：“怎么可能啊……不会吧？”她最后给了他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

伏然了然，用手指向她，肯定地说：“那只能是你啊！”随后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又指了指自己，“不然，总不能是我吧？”

她突然有了底气，向伏然坦白：“那为什么我感觉他最近在躲我啊？”

伏然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他开始认真帮她分析起来：“我觉得只能是你了，不然他还能喜欢谁呢？躲你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吧。”

程抒茉想了想，觉得伏然分析的在理，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跟顾淮念表白。

她顾不上什么告白的浪漫情节，更不愿再去细细挑选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黄道吉日，她现在只想立刻告诉顾淮念她的心意。如果他们的心灵相通，那就证明她的猜测都会成真的。

程抒茉拨通了那个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听着电话等待的提示声，她竟然没有一点的紧张感觉，就像是上了刑场的犯人，已经拷上了手铐脚架，生死已经无惧了，只想一刀来个痛快结束这一切。

几乎是到了最后一秒，顾淮念才接起了电话。

“顾淮念。”

“程抒茉。”

他们俩几乎同时叫了对方的名字，之后又是很默契的长久沉默。

“你那天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嘛？”她却已经下定决心要先说出口了，“顾淮念，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程抒茉就这样说出来了。

半响。

“我不知道啊。”他忽略了前半句，只回答了后半句。

语气却好像是在开玩笑一般，逃避着什么。

偏偏是这句话让她肯定，自己的喜欢他早已知晓了。

其实答案已经明了，但程抒茉不知道自己在跟自己较什么劲。许是这话一出，这么多天都成了自己自作多情的一场笑话，非要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

顾淮念，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你呢。

你一定知道。

你肯定知道。

6

他說：“程抒茉，对不起。”

程抒茉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顺着通红的脸颊流了下来，很慢很慢。还没等这滴眼泪落到嘴角，另一滴眼泪也紧跟着刚刚的泪痕滑落。

电话那头的顾淮念半天没有声响，过于沉重的喘息声让她知道，他还在电话那头。于是她说：“顾淮念，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难过吗？”

“我知道。”

她忍住，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地情绪奔溃：“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难过。”

程抒茉就知道，她哪有那么容易就得到快乐呢。这段时间因为顾淮念的陪伴，让她都渐渐迷失了。她幸福的都忘记了，原来她不过还是那个小胖子，那个自卑又懦弱，任谁看也不会喜欢的小胖子。

顾淮念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程抒茉会喜欢自己，对她就更是只有兄弟间的情谊。他很珍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程抒茉对他来说跟其他女生都不同，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当他发觉，程抒茉喜欢自己的时候，他除了逃避，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狠下心来，对他说：“顾淮念，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可是我还是喜欢你，如果你以后也不能喜欢我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做朋友了。”

她此刻多么希望顾淮念能反驳她，狠狠拒绝她，再臭骂她一顿。

台词都给他想好了：程抒茉，你是不是有病？就算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跟我们做朋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就因为你喜欢我，你就要让我放弃跟你做朋友，这太不公平了。

就算有这样一点点的挽留，或者不舍的情绪在里面，她想都可以再给他找借口，原谅他，也不枉费这么久以来的喜欢。

可顾淮念没有，他说：“好。”

从那天起，程抒茉和顾淮念就是两条线上的人了。

没有交流，没有联系，也没有争吵。

程抒茉不露痕迹的隐瞒着这一切，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

在那之后，顾淮念来找过她一次。

程抒茉当时还满心欢喜的以为，是顾淮念后悔了。那是她表白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脸色铁青，半天没说一句话。

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俩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但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万溪？”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紧接着他又说了第二句话：“能不能不要因为你自己对我产生的这种恶心的情感，借由去伤害万溪啊。”

万溪，万溪。

这下程抒茉明白了。

原来，顾淮念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万溪啊。

恶心的情感，对于顾淮念来说，程抒茉的喜欢，原来是恶心的情感吗？

顿时，心灰意冷。

“顾淮念，你有没有一瞬间，对我动过心啊？”

他显然没有想到，在他这么咄咄逼人之后，程抒茉还会这么冷静地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倒是把他问懵了，久久没有回答。

程抒茉，才反应一切后，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她早该知道万溪接近她的目的，却丝毫没有怀疑，还把她当成好朋友，没任何防备把关于顾淮念的一切都告诉了她。一步步，步步为营，最后还给她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实在是令她措手不及。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到骨子里的少年，慢慢扯出了一个笑容，缓缓说道：“顾淮念，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别自作多情了。”

程抒茉回看那天漫天星空为幕绽放烟花的照片，回想当日满目绚烂和顾淮念瞳孔里自己的身影，那一瞬间，她还傻傻的以为，也许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自己喜欢这样一个又矮又胖的丑姑娘。

现在看来，她真的错的，太过彻底。

7

大三那年，研究所给程抒茉发来了一封邀请函，她听说顾淮念那年的排名仅次于他的时候，决绝撕掉了那份属于她的邀请函。她还没有傻到为了一个男生，放弃掉自己梦想，而是早就有了要到国外继续深造的打算。既然如此，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从此两清。

顾淮念和万溪没有在一起，伏然说，是顾淮念的决定，究其原因，没人知道为什么。

程抒茉只是跟他说：“伏然，我跟顾淮念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临走的那一天，好久不见的伏然特意来送她，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吃惊到不敢相认：“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程抒茉耸了耸肩，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她喊了二十多年要减肥，偏偏在放弃减肥之后，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瘦了下来。

“顾淮念在外面，你要不要见他？你同意，我就让他进来。”

程抒茉有些恍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见了吧。”

伏然点头表示理解，掏出一封信给她：“好歹，看看这封信吧。”

她依旧拒绝：“带回给他吧，如果是对不起，我是不会接受他的道歉的。”又补充了一句，“强塞给我，我一定会撕掉。”

伏然却往她怀里一塞：“你才不会撕的。”

是啊，她怎么舍得撕，只是从顾淮念说觉得她恶心的那一刻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原谅他了。

程抒茉笑了笑，却还是对他说：“伏然，多保重。”

伏然拍了拍她现在瘦弱的肩膀，笑容凝固在了手上。这手感提醒着他，程抒茉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程抒茉了。他不知道该为她的蜕变感到开心，还是为了即将注定而来的疏远感到难过，只能道一声：“多保重。”

程抒茉收下了那封信是想让顾淮念心里舒服一些。

讲到底，她还是不忍心对他太过残忍。即使他可以那么无谓的说出那句话。

可她也没打开过那封信。

程抒茉后来遇见过很多不同的男生，她与他们相恋相爱，却总感觉缺少了些什么，再没喜欢顾淮念时候那种怦然心动。时间一久，甚至忘记了心动的感觉。當然，这些感情最后都无疾而终。

一晃多年，等她再准备回国，重新收捡物件时，偶然找到了那封已经布满灰尘的信。迟来的好奇，驱使她打开了这份信。字迹经过时间已变得模糊不清，只看见信的最后，他写道：程抒茉，如果你再问我一次有没有对你心动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回答你。

答案是肯定的。

程抒茉在看到这句话的一刹那，耳机里刚好放到那首《只是怀旧不算怀念》，像是又找回了失踪已久的心动感觉。

只是她和顾淮念，终究是错过了。

没有如果，她不会再让自己涉险，就不会再去问他这个问题。

已经下落不明好多年的心动，在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触发了内心深处某一机关：只是怀旧，不算怀念。停止怀旧，不再怀念。怅然失落是属于怀念的情绪，而怀旧是唤醒心动。若有怀念，仅是对那段青春，而非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