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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道之际的皇权替嬗与正统建构

2022-03-14边旭东

运城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热河仁宗嘉庆

王 功,边旭东

(内蒙古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呼和浩特 010010)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二十五日,清仁宗在热河行宫离奇驾崩,由此构成了一桩宫廷疑案,学界历来对此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孟森先生较早关注到该案,并对记载立储鐍匣下落的《大庾戴公墓志》(以下简称《墓志》)进行考证(1)按照清代秘密立储的制度设定,皇帝需将所立太子的名字写成密诏,置于一匣中妥善保管。此即为“鐍匣”。待皇帝去世后,由亲贵重臣一同打开鐍匣,将新君姓名公之于众。,认为:“(戴)均元历官中外,世臣从游数十年,得之口授,不应无据,且墓碑传拓行世,方当宣宗在御之事,岂能以无据之言,污蔑宫寝,将不为戴及己身家计乎?然其语必可信。”[1]614此后,学者们梳理了相关史料,或认为,“仁宗猝死无疑,道光帝即位有惊无险,《清实录》中关于仁宗死前就已宣示传位诏的说法纯属虚构”[2],或认为行宫鐍匣可能并不存在[3]。

掩卷而思,仁宗究竟因何去世?热河鐍匣是否真实存在过?孝和皇后为何会违反秘密建储的祖制,明立宣宗?笔者将通过官方史书、档案、私人笔记及出土文献等材料,在实证的基础上,考察宣宗即位前的历史真相,以期推动上述问题的学术研究。

一、仁宗去世原因补正

嘉庆二十五年,仁宗在参加木兰秋狝的途中病逝于热河行宫。从文献记载来看,仁宗临终前未能交代储君人选,而藏有立储密诏的鐍匣一时也不知所踪。

正史对于仁宗的去世语焉不详。《清实录》载:“戊寅,上至热河,圣躬不豫……乙卯,上不豫,皇次子智亲王□□朝夕侍奉在侧,上仍治事如常……向夕,上疾大渐……戊刻,上崩于避暑山庄行殿寝宫”[4]937。《起居注》所记则较为详瞻:“上至热河,途次感受暍暑,圣躬不豫,仍办事如常。”同时还突出了皇子绵宁的形象,“戊时,大行皇帝于避暑山庄构疾大渐,上(皇次子)哭诣烟波致爽殿请安,有顷,大行皇帝龙驭上宾”[5]287。《清国史》则称:“戊刻,上崩于避暑山庄行殿寝宫”。[6]783《清史稿·仁宗本纪》(2)《清史稿》成书较晚,其中对鐍匣的记载保留了两种表述,《清史稿·戴均元传》与《国朝耆献类征》《郎潜纪闻》记述类似,均是源自《墓志》这一文本。《仁宗本纪》则是依照《实录》中“公启鐍匣”的传统表述。记载稍异:“日加戊,上崩于行宫”。[7]589官方的记载基本一致,从七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晚,仁宗病情由“不豫”转变为“大渐”。至二十五日晚之前,仁宗只是略感“暍暑”,仍能处理政务。

然而,军机大臣戴均元的回忆与上述记载大相径庭:“七月,公偕满相托文恪公扈滦阳围,甫驻跸,圣躬骤有疾,不豫,变出仓猝,从官多皇遽失措。”[8]803陈康祺认为,“二十五日辰刻,上已微不适”[9]179。《清史稿·戴均元传》也是按照《墓志》内容进行记述。从墓志来看,仁宗为猝然离世,“戊时哭诣”应当比“朝夕侍奉”更贴近历史事实。毫无疑问的是,仁宗在二十五日晚间病情加剧,于戊初(晚上七时)去世。据此,王思治教授推断,仁宗去世的病因似为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或心肌梗死[3]98。而笔者查阅档案,仁宗的病因不止是正史表露的“暍暑”。

内务府档案中存有仁宗去世前的膳食记录:“(七月十九日至二十四日)伺候万岁爷前,早膳添安大碗荤膳菜一品、中碗荤膳菜一品,十八、二十五此两日,早晚膳每次安大碗荤膳菜一品、中碗荤膳菜一品”。[10]355七月二十三日晚,仁宗一度“传做羊菜、羊小卖”,[11]353其胃口依然尚可,直至二十五日晚仍有传膳记录。档案显示,仁宗餐桌上的荤菜众多,而这与暑夏的环境并不相宜。因此,饮食失衡极可能是仁宗疾病突发的重要诱因。档案中同样保留有仁宗出巡时的药品记录,“人马平安散、红清胃散等药二十余味,平安丸,太乙膏,紫金锭等药七十余味,茯苓、黄连、肉桂等咀片三百余味”[11]191。这些药物应对突发疾病的疗效如今已无法直接了解,不过根据仁宗的脉案来看,这些药物并不见效。

脉案记载,七月二十一日,仁宗出现“头疼发热,四肢酸软”的症状。此后其病势有增无减,御医用清解、导赤等方治疗,收效甚微[11]181-182。二十五日酉正,御医在会诊后发现仁宗的症候加剧,“已转成痿喘之症。”戌时众御医再次诊断,但已颇感无奈:“恭请皇上圣脉全无,原系外感之后,又因劳动复伤元气,耗散津液,湿痰上壅,喘汗交作,神脱气散。吹通关散无嚏,于本日戌时升遐”。[12]182其中,档案记载的“圣脉全无”,证明仁宗是在重度昏迷的情况下辞世的。《李朝实录》也从另一方面暗示仁宗皇帝的死因与痰症有关:“嘉庆皇帝于本年七月十八日起銮幸热河,以痰候本月二十五日崩逝。”[12]5095故而,宣宗上谕称,“构疾三日,遂至大渐”实为虚构[13]5093,并非真相。

综上所述,饮食失衡可视为仁宗急症突发的重要诱因,而天气炎热,与政务繁多、医治迟缓共同构成不利的外界条件,最终导致仁宗痿喘并发痰症,病情急转直下,竟至去世。

二、热河鐍匣真伪考证

对于鐍匣的发现经过,《墓志》中这样记载:

圣躬骤有疾不豫,变出仓猝,从官多皇遽失措,公与文恪督内臣检箱箧十数事,最后近侍于身间出小金盒,锁固无钥,文恪拧金锁发盒,得宝书,公即偕文恪奉今上即大位。[8]803

据此,孟森先生认为,“(鐍匣)最后于内侍之身得之,不知彼内侍于帝崩后,犹不自陈明者何故!若搜而不得,是否遂不立嗣君?以此言之,尤为出于情理之外,诚荒诞之甚也。所云‘锁固无钥’以为慎密,而盒在近侍之身已二十一年。”[1]613-614。按照常理,弥留之际的仁宗一定会将鐍匣及储君托付与随扈的王公大臣。而《墓志》中显示,仁宗在临终时既未明谕,亦无遗诏,一度昏迷更是致使鐍匣失踪。墓志的记载有些许传奇,托、戴等人找到鐍匣之时,应在仁宗昏迷之后。笔者认为,这些记载应该是真实可信的,至少有以下几点可以证明:

首先,“近侍于身间出小金盒”一句需要于具体的历史情境中考察。结合孟森先生的质疑,若鐍匣真在内侍身上,此句应作:“于近侍身间出小金盒”。相应的,“于身间”应是内侍于仁宗身间发现鐍匣。内侍事先对此不得而知,因此无法事先陈明。而众臣翻检御箧又与内侍检寻御体两相对应。

其次,鐍匣出现于热河行宫也符合典制。《古今储贰金鉴》中明载雍正建储事,雍正元年“即亲书朕名,缄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内,又另书密封匣,常以随身,至雍正十三年八月,皇考升遐,朕同尔时大臣等,敬谨启视传位于朕之御笔,复取出内府缄盒密记,校对吻合,人心翕然,此天下臣民所共知也”[13]10-11。由高宗的自述可知,自雍正朝实行秘密立储起,立储密诏便有两份,一份置于内廷匾后,一份由皇帝随身携带。此时鐍匣虽至行宫,但依旧在仁宗身侧,并无不妥。

再者,鉴于高宗三易储名、乾清宫多次毁于大火等事,仁宗很可能将立储密诏合二为一,随身携带,以此收保密之效。道光帝即位始终不见正大光明匾的记载,可为反证;而道光帝临终前随身携带鐍匣,可为旁证。道光庚戌正月十四日卯初“上冠服端坐,命至榻前,告以立今上为皇太子。俟今上入,上取缄匣朱旨传示,并谕勉诸臣,毕。甫还直庐,忽急宣趋入,惊闻大行皇帝龙驭上宾”[14]313。此匣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论其形制与史书中的仁宗鐍匣颇为相似[15]。而孟森在《清史讲义》中质疑:“正大光明匾,不过在乾清宫内,苟欲窥视,有何阻难?”[16]329如果联系起道光帝临终前的传位过程,这个疑问便可以解释了。

此外,上谕档也有明确记载,“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发下朱笔,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立皇太子即名”[11]225。这份档案由热河军机根据密诏原件抄录,与《墓志》及《禧恩传》的记载内容吻合、时间对应。清人孙原湘曾作《仁宗睿皇帝挽词》一诗,有“作册未需扬末命,平时金匮早筹谋”句[17]38。孙曾贡职翰林,其诗似在暗示仁宗未宣遗命,臣下开启鐍匣一事。

仁宗驾崩后,随扈热河的宗室禧恩建议“宣宗有定乱勋,当即位。枢臣托津,戴均元等犹豫,禧恩抗论,众不能夺。会得密匮朱谕,乃偕诸臣,奉宣宗即位”[7]11436。这份史料也表明,鐍匣确实是在当日深夜找到。而且,从各方面的迹象进一步来看,热河鐍匣内书写的储名应该就是绵宁,原因有以下几点:

首先,绵宁独占嫡长,出身尊贵。晚清时崇彝认为:“有清一代,皇帝嫡出者只此一帝”[18]1。绵宁生母为仁宗元后,“四十七年八月甲戊,宣宗生”[7]8920。皇三子、皇四子同出于继后。《皇室四谱》另载:“皇长子实为和裕皇贵妃刘氏生于乾隆四十四年,二岁殇”。[19]164-166如此,至嘉庆四年立储时:皇次子绵宁十九岁,皇三子四岁,其余均未出世,可见绵宁的年龄优势也十分明显。

其次,绵宁自幼骑射甚佳,深得高宗喜爱。文献记载:“高宗纯皇帝行围威逊格尔,(绵宁)引弓获鹿,喜动天颜,黄褶翠翎,宠赍优渥,御诗云:‘……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20]234高宗还亲自为绵宁赐婚,可见其很受恩宠。

再次,绵宁在林清事变中功勋卓著,这是绵宁为仁宗看重的主要原因。《啸亭杂录》记载,“(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午,(贼)由东华门入……皇次子从容布置,命侍者携鸟枪入,并严命禁城四门,促官兵入捕贼……贼由门(隆宗门)外诸廊房得逾墙窥大内,皇次子立于养心殿阶下,以鸟枪毙二贼”[21]161-162。仁宗事后褒奖为“忠孝兼备,岂容稍斩恩施”[7]618。旋即封绵宁为智亲王。经此一事,绵宁成为仁宗诸子中最先受封、且因功封王的皇子。

最后,嘉庆二十五年,筹办庆亲王丧仪一事直接表明了诸子在仁宗心中的不同地位。仁宗命:“二阿哥、四阿哥于十四日前往奠嘏,二阿哥先行代朕致奠,再行四阿哥自行酹酒行三叩礼;十五日著三阿哥、奕纬阿哥前往行礼致奠。”绵宁一并代仁宗行奠酒礼[5]95。可见绵宁地位尊崇。此外他曾多次代祭,不乏规格甚高者,如祭日[4]853、代祭太庙等[7]606。

而绵恺、绵忻一直都不具备争储的实力。绵恺久不得圣意,嘉庆二十四年正月,仁宗违背长幼次序,“封皇三子绵恺为惇亲王、皇四子绵忻为瑞亲王”[7]613。查阅《上谕档》及《实录》,嘉庆二十四年绵恺受封惇郡王。至道光时始晋为亲王。相比之下,绵忻更得仁宗喜爱,但绵忻年龄尚幼,资质平庸[22]198,仁宗只是将其视作膝下幼子。

总之,在七月二十五日深夜,热河行宫内发现的鐍匣符合史实,毋庸置疑。诸多史料证明,密诏所立之人确为皇次子绵宁。

三、仁宗过世时的帝后权力角逐

仁宗的丧仪使朝政分隔于京、热两地。绵宁凭借鐍匣与热河重臣的支持,以储君身份掌握了发布上谕的权力。但由于“公启鐍匣”的程序无法实现,以孝和皇后为首的京廷针对“嗣位正统”对宣宗即位的依据提出了质疑。本节将从帝后双向的角度来梳理七、八月之际帝后间的权力交锋过程,并对这一时期的政治格局进行考述。

(一)上谕背后的储君权力

仁宗去世得太过突然,以致于“衣衾棺椁,初不带去”[13]5097,梓宫一时也无法运回京城。然而,京畿地区的政务往来并没有因此停滞,以热河行宫为中心的信息网络依然通畅。检索第一历史档案馆目录查询系统,从七月二十六日至七月二十九日,有关的白事档案共计22份。其中,从行宫发出的8份文件集中在前两日。这些档案清晰地证明热河君臣通过筹办丧仪事务,实际上凌驾于中央部门之上。

二十六日,行宫内以上谕的名义,通知在京礼部派员赴热河协理丧事[23]305。同时,绵宁特遣皇后胞弟和世泰“驰驿赴圆明园”传讣[22]305,当然,和世泰的主要任务是向孝和皇后解释储君已定的事实。

次日,绵宁对国丧期间的重大事务正式做出指示:一、授与热河重臣总理丧仪事权[10]227-228,并传谕在京王公大臣即日服丧[22]307。二、以储君名义封孝和皇后为皇太后,晓谕内阁,“朕缵承大统,母后应尊为皇太后”,派皇后胞弟吉伦泰回京请安。三、明示君臣之别,“惇郡王绵恺晋封为亲王、绵愉著封为惠郡王”[24]81。

二十八日,宣宗调任亲信进一步接管了宫禁,命内大臣孟住“管理圆明园官兵事务”。[22]310至此,绵宁已经取得了众多臣子的拥戴,稳定了京师、热河两地的局势。

对于绵宁而言,在没有正式登基、获得外界一致承认的情况下,他通过上谕迫使京师方面首先承认了新的君臣关系;并通过尊奉太后、册封诸弟的孝悌之举,在伦理上占据了有利位置。

表1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白事档案汇总表[22]

(二)懿旨制造的正统象征

在秘密立储的制度设定中,储君即位需要经过“公启鐍匣”,《清高宗实录》便详细记载了这一法定流程[25]142。但是,当和世泰二十七日回到圆明园,宣布仁宗驾崩、绵宁成为储君的消息时,在京王公大臣无一人亲眼目睹鐍匣开启。在此情况下,鐍匣显然难以证明绵宁的正统身份。

孝和皇后随即令肃亲王等拟写一道懿旨,发往热河:

臣永、臣曹、臣英、臣和谨奏,本月二十七日督领侍太监常永贵告知臣英,懿旨令臣英等传知留京办事王大臣拟写懿旨呈览,钦遵拟就恭递,仰蒙发下谕,即发报驰寄,为缮折奏闻,伏祈皇上睿鉴,谨奏。嘉庆二十五年,储秀宫懿旨:今哀遘升遐,嗣位尤为重大,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现随行在,自当上膺付托,抚驭黎元。但恐仓猝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素所深知。为此特降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10]234

从形成时间上看,懿旨的可信度毋庸置疑。从内容上讲,虽然清代体制中没有直接规定太后的权力,但参照圣祖先例,特殊时期太后是有权干预新帝人选的。仁宗去世为孝和皇后提供了正当的干预理由。

首先,孝和皇后认定绵宁尚未即位。因此,懿旨中称“皇次子”而非“皇太子”,称“即位”而非“继位”。同时,没有提及的还有正大光明匾。若是匾后的密诏与热河鐍匣吻合,懿旨必然会有所反映,但事实上只字未提,反而称:“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这就完全证明了仁宗在宫中并未留下立储密诏。因此,懿旨只能暂时以“储君”来称呼绵宁。

其次,这道懿旨的主要目的是让“皇次子”奉旨继统。尽管即位过程不合祖制,孝和皇后还是以“秉性谦冲,素所深知”为由,将宣宗凭“鐍匣”即位解释为奉“懿旨”即位,从而以懿旨制造了一种正统象征,从而掩盖绵宁自行登基的事实。此时,孝和皇后对于热河鐍匣也表示怀疑,她用“未及明谕”一词隐晦地表露了这一点。

二十九日,懿旨传至热河。绵宁听旨时“感悚不能言”[22]312。绵宁在感激皇太后的同时,也揣摩到其中的深意,随即命和世泰携匣回京,“奉皇太后懿旨,鐍匣有皇父御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朱谕一纸……谨将鐍匣所藏皇父朱谕恭呈懿览”[27]83-84。但绵宁还不太放心,又谕,“皇太后慈览后,仍奏请皇太后发交留京大臣祗领,即行固封寄至热河”[22]313。当孝和皇后看到先帝的亲笔密诏后,内心的疑惑最终打消。八月初一,当和世泰再度返回热河,传达了第二道懿旨后,绵宁回复道:“圣母皇太后懿旨训诲,子臣跪聆之下,字字铭泐肺腑,永矢弗忘……圣母皇太后赏鼻烟壶一件,子臣口头祗领,恭谢慈恩。”[27]87赏物虽轻,但已表明太后对宣宗的最终认可。

至此,帝后双方最终达成了一致。而绵宁几次请安均称“圣母皇太后”而非“母后皇太后”,此举应当是为拉近与皇太后的感情而故意为之,并非笔误[22]306。为了尽快回京,宣宗督促沿途工程加紧完成[22]333-334。而孝和皇后则借移宫之事进一步显示后权[10]255。八月二十七日,绵宁登基于太和殿,祭告宗社,不必赘言。

回顾帝后双方的交锋过程,可以发现,仁宗驾崩之后,无论哪位皇子成为新君,孝和皇后都会成为皇太后。因而,相比储君的权力,此时不受限制的后权更具有无可比拟的合法性。而作为帝后交锋的关键,热河鐍匣在京师王公大臣缺席的情况下被贸然打开,以致于无法直接证明宣宗的正统性。孝和皇后作为能够左右新君即位的历史角色,只好依靠亲近的肃亲王等人(3)永锡之子娶孝和皇后妹,故肃王既为宗室,又与后族存在利益关联。此外有私递玉器一案为证,参见《清仁宗实录》卷五九,嘉庆五年庚申二月戊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影印本,第786-787页。,最终以两道懿旨承认了宣宗的储君地位,并给予了宣宗主观意义上的正统名分。

综上所述,从七月二十六至八月初一这一周,宣宗与皇太后共同分享着大行皇帝的权力,双方都逐渐意识到对方的重要影响,于是在角逐的过程中走向了妥协,最终以上谕尊奉“圣母”,懿旨申明“正统”而达成一致。在宣宗抵京之前,懿旨制造的正统象征使清帝国事实上存在着两个权力中心:一个是京师,一个是热河。

四、余论

关于绵宁即位问题,现代学者逐渐认识到仁宗、孝和皇后是影响此事走向的重要人物,但视线往往囿于鐍匣,很少关注到潜在的正统问题,而后者实际才是理解绵宁即位的关键所在。

绵宁即位风波实质上是由秘密立储的制度漏洞引发,造成热、京两地围绕储君正统产生矛盾,最后在帝后互相妥协的情况下和平解决的一次政治危机。此事表明,在皇权加强的过程中,秘密立储潜在的制度漏洞无形之中被放大,仁宗以单份密缄封存储名,摒弃了晓谕众臣、置于匾后的成式。这样做虽然增强了保密效果,但使鐍匣产生遗失的隐患,同时丧失了“正大光明”匾赋予的神圣性。但由此产生的弊端又不能错误地归结为制度上的倒退。随着仁宗皇帝的突然驾崩,秘密立储下皇权替嬗的危险性也直接暴露出来。

而在促使宣宗顺利即位的原因中,掌握着隐性权力的太后是关键因素。虽然杨珍认为孝和皇后此举是对秘密建储制和皇权的破坏[26]428,但在宣宗即位这样的特殊时期,储君与皇太后的权限远远超出了非常规权力的定义[27]233-237,存在着体制外的的隐性权力。因此,基于打破制度并重新阐释正统的可能,宣宗舍弃了“公启鐍匣”的程序而率先成为储君;孝和太后也不顾忌所谓的祖制家法,直接以懿旨对宣宗进行了“正统认可”,对此,宣宗对此也不得不接受,尽管这个“正统”源于制度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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