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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态学研究的新视角

2022-01-31尹会霞董秀芳

辞书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评价性词缀手册

尹会霞 董秀芳

摘 要 《Edinburgh评价形态学手册》首次系统汇编了评价形态学的主要研究成果和最新语料,全面介绍了评价性形态的跨分支、跨学科研究视角,收录了52种语言的评价性形态描写语料,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和语料支持,也为汉语和汉藏语系的形态研究提供了新视角。文章逐节概述了该手册的主要内容,简要评析了该手册的理论价值和编写特点,也指出了手册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和未来的研究方向。

关键词 《Edinburgh评价形态学手册》 评价性形态 类型学 研究手册

一、 引 言

语言除了能够表达真值语义外,还能够表达表现性(expressive)或评价性(evaluative)等主观范畴。这些主观范畴可以通过语音语调、词汇、形态、特殊句式等形式表达。语音方面的表现性音系学(expressive phonology,Diffloth 1979),關注由特殊的语音变化形式来增强表现力或附加情感评价色彩的现象,比如很多语言中有由表现性驱动的颚音化现象(expressive palatalization,Alderete & Kochetov 2017)、北部挪威语中的表现性齿擦音(expressive sibilant retraction,Bye 2020)等。形态学领域也有表现性形态(expressive morphology)或评价性形态(evaluative morphology)。Zwicky和Pullum(1987)基于英语中的语言游戏、状貌词(ideophones)等现象提出表现性形态,认为与一般形态(plain morphology)相对,属于一类特殊的派生。Scalise(1984)则基于意大利语表示“指小”(diminutive)、“指大”(augmentative)、“贬化”(pejorative)、“褒化”(ameliorative)的词缀提出评价性形态,他认为这类词缀既有与派生和屈折相同的特征,也有自己的独特特征,值得专门研究。此后这两个术语[1]被不同的学者用来指称同一类特殊的形态现象,即既不派生新词也不表达语法意义,而主要发挥增强表现力或者附加主观评价色彩的功能。

相比于传统的屈折形态和派生形态,评价性形态(evaluative morphology,以下简称EM[2])是形态学领域较新的概念,以往的研究比较零散或局限于某些语言,所受关注还不够。意大利语言学家N. Grandi和斯洛伐克语言学家L. Kӧrtvélyessy共同编纂的《Edinburgh评价形态学手册》(Edinburgh Handbook of Evaluative Morphology),首次系统汇编了EM的主要研究成果和最新语料,并且力求通过跨语言比较扩展EM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自手册2015年出版后,此类现象引起更多关注和讨论(Pakendorf 2017;Flogstad & Eiesland 2019;Franco et al,2020),评价性形态这个术语也得到更广泛的使用。比如Studies in Language在2018年第1期刊发了“形态与情感”的专题论文,其中绝大部分论文默认或引用了该手册为EM提出的定义和理论框架。当然表现性形态也仍在使用,比如Williams(2020)汇编了南亚语言的相关研究成果。《Edinburgh评价形态学手册》对研究汉语和汉藏语系的形态现象很有启发意义,值得汉语学界关注。本文先介绍其主要内容,再做简要评析。

二、 内 容 概 述

该手册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用13章介绍了研究EM的各种理论视角,第二部分描写了全世界6大语言区域52种语言的EM系统。这一编排方式充分体现了编写者理论与材料并重的思想和类型学视角。

(一) 第一部分

第1章 导言:为什么研究评价性形态(N. Grandi & L. Kӧrtvélyessy)。本章重点论述了评价形态学的提出、理论地位和定义。评价形态学的前期研究主要是讨论EM在具体语言中的形态特征、形态地位、语义语用功能,随着研究的深入,类型学视角越来越受关注。为了实现跨语言比较,EM的定义必须高度概括,作者提出了两个条件:功能意义上,满足偏离标准值或默认值(default value),以“大、小、好、坏”四个原型意义为代表;形式上,满足复杂形态的形式要求。

第2章 评价性形态的语义(V. M. Prieto)。作者从认知语义学的视角出发讨论了EM意义的复杂性和本质,得出四点结论:(1) EM的意义源于人对“量值”的具身认知(embodiment);(2) EM的意义是根据说话者的主观判断形成的价值概念(而非事实概念);(3) EM的意义通过隐喻关联和相似关系形成百科网络,可以用放射状语义模型表示(Jurafsky 1996);(4) EM的意义建构是一个概念化过程,即EM不是词汇本身固有的意义,而是被语境激发的意义建构过程的产物。

第3章 评价性形态与语用学(L. M. Barbaresi)。本章从形态语用学(morphopramatics)的角度说明EM的使用和功能。该理论模型专门处理直接与语用条件互动的、具有系统性的自主的语用含义的形态规则。EM的语用意义可以概括为“虚构性”(fictiveness)、“非严肃性”(non-seriousness)等。

第4章 评价性形态的构词形式(P. Štekauer)。作者基于全世界各个语言区域的200多种语言,总结了EM的构词形式,包括后缀、前缀、框缀、重叠、词缀+重叠、复合、改变名词的类、类别词、附着成分、词根变换模式、语音象征、语音改变等。其中后缀和重叠形式使用最多、分布最广泛。EM的构词形式可以作用于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词类。

第5章 评价性形态与语言共性(L. Körtvélyessy)。本章重申了EM的范围,梳理了与EM有关的蕴含共性,比如:(1) 如果指示词上有EM,那副词、数词、代词、感叹词上也有EM;如果副词、数词、代词、感叹词上有EM,那形容词、动词上也有EM;如果形容词、动词上有EM,那名词上也有EM。(2) 如果有表大的EM,那就有表小的EM。(3) 如果有表贬义的EM,那就有表敬的EM。现有的跨语言研究表明,EM不是一个语言共性特征,而是一个区域类型特征。

第6章 评价性形态在形态学中的地位(N. Grandi)。由于EM最广泛的表现形式是词缀,本章主要讨论评价性词缀在形态中的地位。作者基于区域和类型各异的语言样本总结了评价性词缀的11项特征,参照典型屈折和典型派生的特征讨论其形态地位。EM的某些特征在有些语言中更接近屈折,某些特征在有些语言中更接近派生,不能一概而论。

第7章 评价性形态与数/性(N. Grandi)。EM与“性”的关系,跨语言来看,EM可以通过直接的性转变来表达,也可以借助评价性词缀触发的性转变来表达。不以“性别”为基础的名词分类语言只使用前一种策略,以“性别”为分类基础的语言两种策略都用。EM与“数”的关系,作者主要讨论了名词附加EM的前提是可以复数化。

第8章 评价性形态与体/貌(L. M. Tovena)。本章主要有两大内容:第一,作者通过跨语言的材料指出EM在动词上的表现主要与“内部复动性”(internal pluractionality)和“体貌”有关,EM会影响动词的终结性、及物性和体貌意义等;第二,作者主张EM不是直接修饰或改变动词的体貌意义,而是一种程度形态(degree morphology),附加与动作相关的程度或“量”意义。

第9章 评价性形态与社会语言变异(L. Gaeta)。本章从两个角度讨论EM与社会语言因素之间的关系。一方面,讨论EM在标示说话者的社会特征时所发挥的作用。另一方面,讨论影响EM使用的社会语言因素,比如语域、文本类型、性别、年龄等。

第10章 评价性形态与语言习得(W. U. Dressler & K. Korecky-kröll)。本章介绍儿童习得EM的研究现状和主要成果,如EM的形式和意义的习得顺序等。目前儿童习得EM的研究语料主要限于欧洲语言,内容集中在“小称、爱称”方面,缺乏“指大、贬化”方面的研究。

第11章 历时视角下的评价性形态(K. Mutz)。EM的历时演变与语言演变的一般规律基本一致,作者分析了“指小、指大、贬化”的语源和语义演变路径。具体讨论了其中涉及的三类演变规律:(1) 语法化、再功能化、重新分析或合并吸收、转喻、语境推理的语义化;(2) 从量意义到质意义;(3) 从量意义或质意义到语用功能。

第12章 手语中的评价性形态(G. Petitta,A. Di Renzo,I.Chiari)。手语形态一般分为顺序形态(sequential morphology)和同时形态(simultaneous morphology),本章主要讨论EM在手语形态中的实现策略。作者重点分析了意大利手语中表达“指小、指大、强调”的三种主要形态策略:手势型,分为手势顺序形态和手势同时形态;非手势型同时形态;重叠型(包括顺序和同时形态)。

第13章 皮钦语和克里奥尔语中的评价性形态(B. Turchetta)。皮钦语和克里奥尔语中的EM呈现出不同的模式,主要应归因于内部的发展规律,而不是底层语言的影响。皮钦语和克里奥尔语EM最常见的表义功能是“指小、指大、强调和减弱”,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重叠或重复。作者重点讨论了EM与“象似性”和“语义透明度”之间的关系。

(二) 第二部分

第14章 跨语言视角下的评价性形态:描写章节介绍(L. Kӧrtvélyessy)。本章起到衔接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作用。正如第一部分所示,EM的研究有各种理论视角,但是大多局限于某种语言或比较两三种语言,类型学的研究还很缺乏。究其原因,主要是缺乏统一的理论框架和足够的描写语法。第二部分的语言取样,按照平衡取样的原则在WALS的6大语言区域中(Dryer & Haspelmath 2011)选取52种语言,但是不包括EM已经得到较为充分描写的语言,比如意大利语、西班牙语(Prieto 2005)等。由这些语言的研究者记录该语言EM的表现形式、功能意义等基本内容。本章作者还基于描写章节的语料从形态、语音和语义三个方面总结了EM总体的类型特征。

第15—20章 用6章52个小节分别描写52种语言的EM系统。各个区域的语言样本数分别是:欧亚大陆16种、北美洲8种、非洲8种、东南亚-大洋洲7种、澳大利亚-新几内亚7种、南美洲6种。其中东南亚-大洋洲区域的7种语言中,位于中国境内的有汉语、傈僳语和藏语。其中汉语部分由意大利Milan-Bicocca大学的Giorgio Francesco Arcodia(马振国)编写,他指出EM在汉语普通话中不是很发达,但是在各个方言中表现形式很丰富。他举例的形式包括:(1) 前缀:阿-、老-、小-;(2) 后缀:-子、-儿、-仔、-崽;(3) 名词、动词、形容词的重叠;(4) 某些方言里的语音变化。他还指出,语义上,汉语的EM以表小为主,指小又经常附加褒义色彩,指大和贬化意义不是很常见。另外作者还从历时视角指出汉语的一些EM词缀已经词汇化为词内成分,不再具有能产性。

三、 简 要 评 析

该手册汇编30多年来评价性形态研究的主要成果和最新语料,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理论和语料支持,是一本非常有用的研究手册。该书的突出贡献和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 厘清了EM的形态地位和定义,提出高度概括的理论框架

该书第1章和第6章通过辨析评价性形态与屈折、派生、语义、语用等概念之间的复杂关系,主张只有采取形式和语义功能相结合的方法才能揭示EM的本质,才能为EM的跨语言比较研究提供统一的理论框架。

Scalise(1984)总结了意大利语中评价性词缀的六条特征:

(1) 不会改变词基的词类范畴。(casa‘house’-casina ‘little house’)

(2) 不會改变词基的句法特征或次范畴化框架。

(3) 会改变词基的语义。(macchina‘car’-macchinina ‘toy car’)

(4) 同类规则可以叠加使用。(fuoco-fuocherello-fuocherellino ‘fire-little fire-nice little fire’)

(5) 位置上介于派生和屈折之间。(contrabband-ier-ucol-i,走私-AGENT-PEJ-M.PL,走私-施事标记-贬化标记-阳性复数,三流走私者)

(6) 能够引发特定的规则调整。

Scalise(1984)认为特征(1)和特征(2)接近屈折,特征(3)和特征(4)接近派生,最后两个特征是评价性词缀特有的。由此,他提出“第三类形态”(third morphology),即评价性形态(EM):是位于派生形态(derivational morphology,DM)和屈折形态(inflectional morphology,IM)之间的独立规则系统。

随后30多年间围绕EM的形态地位问题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息过。Zwicky和Pullum(1987)虽然指出表现性形态与一般形态不同,但还是把其看作一种特殊的派生。Stump(1993)认为评价性形态只是一类具有范畴保持特征的派生形态。Beard(1995)把“指小、指大、贬化、喜爱、表敬”归入特殊的派生,称为表现性派生(expressive derivation)。Dressler和Merlini Barbaresi (1994)则主张评价性形态是由语用驱动的一类形态规则,是形态语用学的典型实例。

随着研究的深入,EM的考察对象不再局限于罗曼语系和斯拉夫语系的评价性词缀。 Štekauer(第4章)调查了200多种语言EM的构词形式,除了词缀外,EM的表现形式还有重叠、复合、性的转变(gender shift)、词内语音语调变化等;常见的表义功能,如“指小、指大、贬化、褒化”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的不规则现象。Scalise(1984)最初提出的六大特征是针对意大利语的评价性词缀,并不适用于所有语言。不同地区和不同类型语言的EM的形态特征都不一样,在有些语言中更接近派生形式(如罗曼语系),在有些语言中更接近屈折形式(如班图语系)。(Bauer 1997;Kӧrtvélyessy 2015)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不同语言的研究者是在讨论同一类现象,推动EM的类型学研究,Grandi和Kӧrtvélyessy尝试为这类形态现象建立更概括的理论框架。跨语言比较应该基于语义功能而不是表现形式(Haspelmath 2007),因此作者先把文献中讨论过的EM的语义功能汇集起来,分成两类:定量视角的(descriptive or quantitative perspective)和定性视角的(qualitative perspective)。定量视角是说话人的认识在标准值或默认值(default value,由文化和社会心理决定)基础上发生偏离,分为正负两个方向,而定性视角则进一步带上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态度。所以,定量、定性两个视角,加上正、负两个偏离方向,相互组配形成矩阵,把EM的各种语义功能[3]划归到矩阵中就得到了表1:

据此,评价性形态的研究范围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功能意义上满足偏离标准值或默认值,以“大、小、好、坏”四个原型意义为代表;形式上满足复杂形态形式,排除词汇或句法形式(如rabbit/bunny、cat/kitty通过另一个词汇形式来表小)。如意大利语的“cane(狗)”“cagna(母狗)”是该概念的默认形式,即母语者心中普通大小的“狗”,而附加指小和指大后缀的“cagnolino(小狗)”“cagnone(大狗)”则表示偏离一般标准的狗。是否进一步附加说话人的情感态度,意大利语中的这两个例子是由语境决定的。斯洛伐克语中 “mam-isko(妈妈-AUG)”附加贬义,“mam-ička(妈妈-DIM)”附加喜爱义,是由该语言的EM系统决定的。“大、小”意义与“褒、贬”意义之间的关系,因语言而异。EM的形式和语义功能之间也不是一一对应关系,表1和表2中的某几个语义功能可以由相同形式表达,某个语义功能也可以由多个不同形式表达。该高度概括的理论框架使EM的跨语言比较研究成为可能。

(二) 深化对EM的语义语用分析和对形态主观性的认识

传统的屈折形态和派生形态重点关注诸如“性、数、格、时、体、态”等句法语义范畴和新词构造过程,对于这类既不表达语法意义也不构造新词的形态现象,没有专门的描写和解释框架。手册的第1章从功能和认知视角出发,提出EM是对标准值或默认值的认识偏离,第2章进一步揭示EM的本质是语言表达的主观性和主观化。EM系统地反映了说话人“对世界的认识”存在“量”上的主观偏离,包括事物、动作、性质和环境的“量”。EM的认知基础是“具身认知(embodiment)”和“隐喻”,人从身体出发认识世界,常借助物理维度表征抽象情感。“指小”“指大”表达的是说话人对物理维度的“主观量”的判断,“贬化”“褒化”则是在“主观量”基础上通过隐喻表达说话人的态度或情感。第3章则从形态语用学说明EM标记的使用不是语法强制的,取决于说话人的态度和感情、说话人与听话人所处的会话语境及说话人与被评价事物或事件之间的关系等。因此,评价形态学将这类边缘零散的语义或语用现象纳入统一视野研究,有利于加深对使用中的语言和形态主观性的认识。

(三) 为汉语的形态研究提供新视角

评价性形态概念的提出对汉语的形态研究很有启发意义。该手册提出的理论框架表明,EM可以表达说话人对“事物、动作、性质和环境”的主观量的认识偏离,第4章和第5章的类型学调查也证明,EM可以作用于各个词类,有多种表现形式。但以往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名词上,动词和形容词的EM研究比较少见。(Kňa 2017)汉语中典型的屈折和派生较少,很多形态现象都可以归入评价性形态。如以往研究成果比较多的名词“小称”研究(郭中 2018)、形容词的“复杂形式”(后来一般统称为状态形容词[4],朱德熙 1956)和“生动形式”研究(吕叔湘 1980)。小称在汉语方言中的表现形式,除了上文Arcodia所举的例子外,还有“唧、崽、崽崽、崽唧、崽子、囝”等后缀、“圪”等前缀。形容词的“生动形式”,如单音节前缀“齁咸(甜、冷)、飞麻(薄、软、红、烫)”等、双音节后缀如“傻乎乎、甜不叽”等,三音节后缀如“傻不拉几、白不呲咧”等,以“指大”(增量)和附加贬义色彩为主。尹会霞、董秀芳(待刊b)调查了全國17个方言分区的125个方言点的动词EM,发现汉语方言动词的EM也比较发达,表现形式主要有后缀、重叠和前缀等,其区域分布具有明显差异。

值得注意的是,Arcodia笼统地说汉语的EM是以表达指小和褒化评价为主,不太准确。汉语EM的意义具体到不同词类,情况有很大差异。名词的“小称”形式确实以表小和褒化功能为主。但是汉语北方很多方言的动词后缀,如“跳达、翻腾、砸巴、扒哧”等主要表示增量以及附加厌恶、斥责等贬义评价。形容词的后附音节也有很多是附加贬义色彩的,比如黑咕隆冬、傻不拉几(北方方言),长甩甩、肥鲁鲁(成都方言)等。不同方言、不同词类的EM表现形式和表义功能有很大差异,需要更加深入细致地考察。

从评价性形态的新视角出发审视汉语和汉藏语系诸语言的形态,有助于重新思考和认识该区域的形态类型特征。比如与印欧语相比,汉语形态不太重视名词的单复数,也不太重视动词的时体范畴,形容词上也没有比较级、最高级的区分,但是汉语非常重视编码标记主观量的评价性形态。正如董秀芳(2016)所指出的,汉语是非常凸显主观性表达的语言。

(四) 推动EM的类型学研究

方法论上,该手册的编排充分体现了跨分支、跨学科的特点和类型学视角。第1—8章展现了评价性形态在形态、语义、语用等多个语言学分支的研究。第9—13章展现了评价性形态与社会语言学、语言习得、历时演变、手语、皮钦语和克里奥尔语等的跨学科合作。第14—20章以类型学的视角汇集了52种语言的评价性形态语料。评价性形态的已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罗曼语、斯拉夫语等少数语言,其他语系的研究还比较少,大规模的跨语言研究更少。该手册最大的编写目的和特点就是类型学视角。因为只有通过跨语言比较,才能弄清楚评价性形态是人类语言的共性特征还是区域类型特征,进而探索其本质和形成机制等问题。(Bauer 1997;Kӧrtvélyessy 2015)

四、 结 论

《Edinburgh评价形态学手册》不仅全面介绍了研究EM的各种理论视角,还收录了大量语言的EM描写系统,为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和语料支持,也为汉语和汉藏语系的形态研究提供了新视角。评价性形态还是一个需要大力開垦的领域,该手册也存在需要进一步修正和扩充的地方,也引发了很多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比如Kӧrtvélyessy(第5章)指出欧亚大陆的EM很发达,可能是该区域的类型特征。该手册中汉藏语系的语言样本只有三种,如果对中国境内民族语做进一步调查,对EM 的区域类型特征的判断则会有新的认识。马彪(2007)研究了汉语和汉藏语系语言的状态词缀,是国内较早对此现象做专题研究的成果,他认为状态词缀是一种介于构词词缀与构形词缀之间的语用词缀,在汉藏语中广泛存在,具有共同的构词、重叠、韵律、语用特征,自成体系。尹会霞、董秀芳(待刊a)考察了45种中国境内民族语言的动词EM,发现中国境内语言的动词EM也比较发达,具体表现在:形式多样,有完全重叠、重叠+词缀、部分重叠、重叠式的四音格词、动词与状貌词结合、加缀等;意义丰富,既可表达增量也可表达减量,以附加贬化评价为主。国内以往的EM研究大多是零散的个案分析,如果采用统一的理论框架做系统研究,则更有利于认清汉语和民族语EM的共性和类型特征。

再比如,关于EM形态归属问题的争论,同一种语言中不同词类范畴的EM的形态特征也不相同,有些偏向派生、有些偏向屈折,这可能与EM的历时演变有关,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评价形态学与汉语中方兴未艾的“主观性、主观化”研究存在交叉,可以说是对形态领域的“主观性”问题的理论概括和提升,需要进一步探讨。最后,该手册的编写思路对其他专题问题的研究成果和语料汇编也具有借鉴意义和参考价值。

附 注

[1] 表现性和评价性这两个术语观察问题的视角和侧重点不一样。前者侧重于现象描写,涵盖范围更广泛;后者则侧重于现象解释,着眼于揭示现象产生的动因。有些语境下的“指大、指小或者生动形式”没有涉及明显的“喜爱、厌恶”等评价色彩,用“表现性”似乎更合适,但是另一方面,语言使用者在普通形式和特殊形式之间选择后者的动因是说话人的主观评价。相比之下“评价性”揭示的内涵更深刻。研究视角和理论取向不同,决定学者选择不同的术语。

[2] 评价形态学(evaluative morphology)研究评价性形态,EM既可以作为该研究分支的简称,也可以作为其研究内容的简称。为了行文的简洁,下文将在必要的地方使用EM简称其研究内容。

[3] 为帮助理解,EM的各种语义功能分别举一个例子:指小,斯洛伐克语dom-ček(房子-DIM),小房子;指大,法语 méga-joie(AUG-欢乐),很欢乐;年龄改变,Telugu语 kooti-pilla(猴-DIM),幼猴;强化,Apma语 动词词根重叠,表动作范围、持续时间增大或表强调,bwal-bwal(打-打),不停地打;喜爱,保加利亚语 brát-če(哥哥-DIM),亲爱的哥哥;真实性,Kwaza语kanwa-tete(独木舟-INT),真正的独木舟;近似,Catalan语 hor-eta(小时-DIM),大约一小时;弱化,Nivkh语 ñeñi-jo-(甜-ATT),有点儿甜;轻蔑,意大利语 govern-icchio(政府-PEJ),特别讨厌的政府;昵称,斯洛伐克语 Eva>Evka;社会地位,现代希腊语 ypallīl(os)-akos(雇员-DIM),不重要的雇员;ypallīl(os)-ara(雇员-AUG),重要的雇员。

缩写注释:DIM- diminution-指小标记;AUG- augmentation-指大标记;INT- intensification-强化标记;ATT- attenuation-弱化标记;PEJ- pejoration-贬化标记。

[4] 朱德熙先生(1956)所举形容词复杂形式主要包括:形容词的重叠式、带后加成分的形容词、霎白类形容词。朱先生指出,形容词简单形式和复杂形式,是表性质和表状态的区别。后来汉语学界一般把形容词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从评价性形态的角度来看,状态形容词就是普通形容词的EM形式。汉语形容词的EM表现形式,有重叠、复合和加缀。其中以重叠和复合为主,真正意义上的词缀比较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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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中文系 北京 100871)

(责任编辑 刘 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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