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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北京人,怎么会中了苏州评弹的“毒”?

2022-01-17王辉

北京纪事 2022年1期
关键词:书场杨贵妃书目

王辉

2012年这场中篇《四大美人》,是我的入坑之作

我,80后,打小在北京土生土长,喝豆汁儿吃炸酱面看国安。从没想过,居然有一天,竟会成了一个“精神苏州人”!原因无他,全赖中了苏州评弹的“毒”。

评弹就是又糯又嗲唱小曲儿?说书才是灵魂!

在许多人的认知里,苏州评弹就是在旅游景点或者南京大排档这类场合见过的,一男一女抱着三弦、琵琶,边弹边唱又糯又嗲的小曲儿。其实,就像相声有“说学逗唱”四门功课,评弹也讲究“说噱弹唱”。弹与唱只是一部分,评弹更大的魅力在于说和噱。说,就是说书、讲故事;噱,放噱头、抖包袱。说书,才是苏州评弹的灵魂。

我的第一次“入坑”,是在2012年夏天。上海评弹团进京,在长安大戏院演出中篇评弹《四大美人》。我本来是抱着听个热闹、开开洋荤的心态,认为就是去听听小曲儿。没想到两个多小时下来,直接被“震”傻了。

《四大美人》包括四个故事,按照评弹的说法就是四回书目,分别是《杨贵妃·西宫情》《貂蝉·凤仪亭》《王昭君·雁门关》《西施·姑苏台》。每一回书,都是由两位或三位演员表演,评弹行话,就是双档、三人档。比如《杨贵妃·西宫情》,就是二男一女。两位男演员分别扮演唐明皇、高力士,女演员则扮演杨贵妃。说是扮演,但又不是像演话剧和影视那样,固定在角色上。他们既是说书人,以第三人称视角,向观众叙述情节;同时,又能随时切换成剧中人物,成为唐明皇、高力士和杨贵妃,相互对话、飙戏。上一秒钟还是杨贵妃,与唐明皇撒娇使性假吵假闹;下一秒,又迅速變回说书人的身份,放个噱头,打趣二人真是“作(一声)天作地”,台下观众一片会心大笑。

除了唐明皇、高力士与杨贵妃,几位演员还会根据情节,先后“变身”国舅杨国忠、其他小太监,乃至杨贵妃所养的善解人意的鹦鹉。这就是评弹所谓的“起脚色”,一人多角、演绎各色人物。中篇故事相对还算人物较少,许多长篇书目,演员在一回书里要饰演几个甚至十几个角色,每一个都活灵活现、各有个性。这种跳进跳出的表演方式,不仅简洁生动,还充分发挥了戏剧的假定性,打破剧中人与观众之间的“第四堵墙”,使说书人与观众灵活互动。既让观众沉浸在剧情之中,又能以抽离的角度,更全面地玩味故事。这种表演方式,与布莱希特所提倡的戏剧之“间离效果”,正相合拍。

大剧场里的评弹,犹如丰盛精美的大餐,又像盛装打扮的佳丽;小书场里的评弹,则是家常便饭、素颜美人。大剧场的评弹,工整、规矩,但是为了配合字幕,演员必须“死纲死口”,严格按照台本进行,不容随意发挥;小书场,没有那么许多限制,演员可以根据临场观众的反应、当下流行的热点等,舌底生花即兴发挥。因此,唯有走进书场,才能最大限度领略苏州评弹的魅力。当然,前提是必须过了苏州话听力这道难关。

评弹书场,几乎都是演出长篇书目。长篇书目又分为两种——评话和弹词。评弹,就是这两者的统称。评话,又叫大书,与北方评书相同,只有一个演员,光说不唱,多演说战争与侠义题材的故事,比如《三国》《七侠五义》等;弹词,又称小书,连说带唱,以演说儿女情长的故事为主,比如《珍珠塔》《玉蜻蜓》等。弹词多是两个演员搭档演出,称为双档。一般都是一男一女,两男或两女的情况也不算少。如果只有一个演员,行话叫“放单档”;另外,还有三人档、多人档,多见于大剧场,小书场还是双档最多。

评弹书场的长篇演出,一般都安排在下午,每天两个小时,日日不断。绝大多数书场,都是每半个月请来一档演员,连演15天。然后,更换演员与书目,再演半个月,如此循环往复。如果是评话,每天到点准时开始说书;若是弹词,在正式说书之前,还要按照惯例先加唱开篇。开篇,类似北方单弦儿里的岔曲儿,与正书内容无关,相当于在正书之前奉送一段儿音乐小品,让听客先饱饱耳福。有时候,如果遇到观众特别喜欢的演员,一个开篇唱完,大家还不尽兴,全体热烈鼓掌,演员就还要再加唱一个开篇,或者是换成搭档唱一个。其实,北方的曲艺演出,演员也常常在一个节目结束后,应观众热烈要求进行返场。但是,南北方之间,既有类似又不相同。北方演员的返场加唱,是在正式节目结束之后,等于在规定时间之外又额外延续了时间;而评弹不然,一场演出固定就是两个小时,如果观众要求多唱开篇,后面正书的时间就被压缩了,观众和演员也都达成默契,不会再延长时间。这个分别,也反映了南北方人的不同性格。北方人觉得,观众喜欢多听、演员也愿意多唱,大家开心最重要;南方人认为,开心归开心,规矩就是两个小时,演员和观众,谁也别占便宜、谁也别吃亏。

评弹在书场里的魅力,最主要在于原汁原味、自由活泼。尤其是,演员可以尽情舒展,大放噱头。比如有一回,我在苏州的梅竹书苑听上海评弹团的毛新琳和周慧演说《十美图》,有段情节是海瑞到严嵩家中赴宴,中途托辞如厕离席,搜寻严嵩谋反罪证。既然托辞如厕,海瑞就必须在茅厕蹲下,但是不必脱裤子。“为什么呢?因为海瑞穿的是官袍。官袍和我身上穿的长衫类似,比长衫还要宽大。蹲下去前襟一盖,别说脱没脱裤,就是穿没穿裤,旁人也看不出来!”毛新琳一边说,一边提起长衫演示。“当然,我可是穿了啊!”说着,撩开下摆、右腿高高抬起,夸张地向观众展示。大家哈哈大笑,有的人甚至乐弯了腰。这部书,《苏州电视书场》也录制过。我特意找到这一集,发现这个噱头被拿掉了。这也说明,在书场里听评弹,究竟还是有更多的“野趣”。

也有资格老的演员,喜欢在台上说一些评弹圈内的趣闻轶事。比如,今年我在上海的乡音书苑,恰好赶上王文耀、戴芳的《小孟丽君》,正说到最后一天。按照惯例,要帮助书场向观众介绍接下来演出的演员和书目。王文耀先生年逾古稀,特别风趣幽默。他说,下一档书,乡音书苑本来打算约请一位常熟团的国家二级演员,却未成功。因为疫情期间,常熟团演出暂停、工资照发,但演员如果出来跑码头,工资就不发了。“她算了笔账,在家歇着每月一万多,出来卖力气八千多……算哉,安逸点吧!”

掰着手指算一下,几年下来,苏沪杭的书场,我已经去过10多家了。包括苏州的光裕书厅、梅竹书苑、评博书场、园心书场、丽仙书场,上海的乡音书苑、雅庐书场、槎溪书场、玉兰书苑、梧桐书苑,杭州的大华书场……京苏、京沪的高铁和飞机时刻表,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有时候是专程听书、有时候是出差顺便,还有许多次是跟随北京国安远征上海申花、上海上港的客场,连看球儿带听书。近两年因为新冠疫情,中超联赛改为赛会制,国安连续两年都被分在苏州赛区,这就更方便了!

刚开始,我的苏州话裸听成功率只有50%-60%,基本一半儿靠猜。慢慢地,能听懂的越来越多。现在,已经能到90%了。剩下的10%,应该已经到了难度天花板。除非在吴语区生活一段时间,否则恐怕很难攻克了。

与如今昆曲、京剧的剧场里,80后、90后观众占据主流不同,书场里90%的观众都是老年人。一方面,评弹毕竟是方言艺术,即便是当地的年轻人,很多也已经听不懂苏州话了;另外,长篇书目的演出时间都是在下午,年轻人就算有兴趣,也只能周末听个一两回。

因此,我坐在书场里,就显得较为醒目。有时,坐在身边的老人会主动与我攀谈。“年轻人,阿听得懂伐?”我用普通话回答,能听懂。还会翻开手机相册,显摆曾经去过十几个书场、听过不少知名演员。“居然是北方人!不容易不容易,那你也是老听客咯!”

评弹书场,无论票价多少,全都包含一杯茶水。进门领一个放着茶叶的纸杯,自己去拿暖壶倒水。我最喜欢的还是上海的乡音书苑,因为供应干湿点心。点心,又是一个能够引起南北方差异炮火的名词。北方的点心,就是狭义的糕点;南方的点心,等于一切小吃。所以,就连馄饨、热汤面,也都属于点心的范畴。还有一次经历特别好玩儿。杭州的大华书场,听书时可以扫码点单。我扫码买了根冰棍儿,没过两分钟,居然是个四五岁的小朋友,一跑一颠送来,简直萌翻。

虽然一年总会去几趟苏沪杭,依然希望北京能多一些评弹演出。其实近几年,上海评弹团、苏州评弹团、苏州吴中区评弹团等,都曾不止一次进京。長安大戏院、梅兰芳大剧院、国家大剧院,还有北大、清华……我基本场场必到。其中,尤以今年5月国家大剧院的“午夜玫瑰”评弹演唱会最为特别。

“午夜玫瑰”是国家大剧院的传统品牌,每年5月的某个周末,都会在午夜时分举办一场音乐会。室内乐、管弦乐、爵士乐……今年的主题,是苏州评弹。演出开始时间,是深夜23点。当“攒底”的名家盛小云登场之时,时针已经过了零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苏州评弹有史以来,开演时间最晚的一场演出”。不经意间,满场观众和演员们一起,居然创造了苏州评弹的一项历史。

除了专业团体的正式公演,北京还有一个业余票友的组织,叫作北京评弹之友联谊会,定期进行演出。我去观摩过几次,大部分票友都是在京的江浙沪人士,借弦索叮咚,一慰乡愁。不过,也有那么两三位票友,和我一样也是土生土长北京人。人家不但喜欢听,还能用苏州话演唱,甚至还0基础学会了三弦、琵琶。相形之下,我实在自愧弗如。

学会听懂苏州话、上海话,有时还有意想不到的功用。今年夏天,北京国安在一场中超联赛的关键之战中,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4:2战胜了上海申花,把对方淘汰在8强以外。比赛结束以后,我潜水进入一个许多上海球迷连麦发言的直播间。听着那么多人用沪语说国安表现好、申花太差劲,那感觉实在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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