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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传世“硬”菜

2022-01-17端木东舸

北京纪事 2022年1期
关键词:圆饼枣核粗粮

端木东舸

老北京觉着嘴里馋的时候,总爱念叨,想吃点“差样儿”的。什么叫“差样儿”的呢?无非就是平时不是总能吃得上,需要费点功夫、花点银子才可以进嘴的吃食呗。

要搁在以前,这“差样儿”的就是人们心心念念的大鱼大肉。因为那时候一年到头也未见得能吃上几顿像样的好饭食,成天到晚萝卜白菜,难免嘴里觉得寡淡,所以就总想用大量的荤腥儿来改善伙食。

现如今,要想吃点什么,基本上没有吃不到的,而且几乎每天“海陆空”全面摄入,谁也不再盘算大块吃肉的酣畅淋漓。因为偶尔想起大块的肥肉来,都会觉得油腻,更别说指望用它来大快朵颐了。

人嘛,就是这样,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这吃东西也是一样,没肉的时候想肉;肉多了,自然就会想一些清淡的。

前些年姥爷还在的时候,当时老爷子已经80多岁,身板依旧硬朗,而且还总能自己下厨房鼓捣点儿“差样儿”的顺口吃食,什么揪片儿啊,两样面切条儿啊,莜面猫耳朵啊,荞麦面饸饹啊,全都被他弄得催人饞涎。从厨房里飘出来那股热乎乎香喷喷的味道,闻起来总难免心旌摇荡。也就是拜姥爷所赐,让我见识了一种在老北京脍炙人口的贫寒吃食,听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叫“大喇嘛逛青儿”。

当时问姥爷,您做的这东西,为什么叫这么一个怪名字?老爷子说,你仔细看看那碗里都有什么?这名字贴切!

我看了那碗被姥爷说得天花乱坠的东西,一堆棒子面疙瘩泡在汤里,汤上面漂着几片各式绿菜叶子,闻着挺香。而且看起来汤清菜碧、疙瘩金黄,确实赏心悦目。但我终究没看出这一碗黄疙瘩跟喇嘛和逛青儿有什么关系?好在姥爷掰开了揉碎了给我讲了讲。

那意思是说,打从前清时候,人们就这么称呼这碗黄疙瘩了,之所以会管它叫“大喇嘛”,是穷人想出的雅致叫法,因为藏传佛教的大喇嘛和上师们,戴的僧帽都是金黄色的,这棒子面疙瘩也是金黄的,所以就这么叫开了。至于“逛青儿”,那是因为里面有绿色的菜叶子,和金黄的疙瘩配合在一起,代表着大喇嘛去草地踏青,暗示自己吃的这碗棒子面疙瘩不简单,寓意深刻。

我觉得这纯属牵强附会。一碗棒子面,还非要叫这么个风雅的名字,莫不是吃粗粮吃急眼了乱叫?

姥爷说,你还真就别瞧不起这碗棒子面,老年间你能吃得上,还算不错了呢。而且,这名字形象。

想了想觉得倒也是的,可能在今天我们看来,一碗棒子面疙瘩配不上一个风雅的名字,但是,在每天指望棒子面果腹的年代,这碗疙瘩兴许是和人们最亲近的吃食,所以给它取个多么文艺的名字,便都不会过分了。“大喇嘛逛庙”“盆儿了碰”“摇尜尜儿”“煮尜尜儿”,说的都是它,足以见得老百姓和它之间,那种纠缠至深的情感。

尽管它名字不少,但是到今天,我还是喜欢把这碗棒子面疙瘩叫做“煮尜尜儿”,因为打从心眼里觉得这么叫才顺溜,这也可能和小时候喜欢玩尜尜儿有些关系。

尜尜儿是什么?是老北京人对陀螺这个东西的爱称。陀螺长的模样是中间大两头小,很像是一个枣核形。“尜”是一个很讲理的字,上下结构,小-大-小,说明它形容的东西也是中间大两头小,所以陀螺在老北京嘴里就成了尜尜儿。

小时候玩的陀螺有那么几种,第一是那种木质材料半个儿的。所谓半个儿,就是脑袋大屁股小,把整个陀螺从中间切成了一半,玩的时候,用小鞭子抽着它在地上转,俗名叫“抽汉奸”,这个叫法,大概和北京人痛恨汉奸、嫉恶如仇的本性脱不开关系。

还一种就是整个的了,个头比较小,用手把它的一个尖头立在地上,然后在顶端那个尖头一捻,它就会转起来没完。北京人形象地叫它“捻捻转儿”。

可是从这两样东西的造型上来看,我怎么也不能把它们和煮尜尜儿联系在一起。因为但凡吃过煮尜尜儿的人都知道,那都是一个个没了棱角的小方块,和用来玩的尜尜儿有天壤之别。可凭什么,讲理的北京人就把它叫成“尜尜儿”了呢?

看过了一些资料,觉得有一种解释最为靠谱。

最初的煮尜尜儿,不是方块的,是把棒子面和好了之后,用手揉成一个个的枣核形状放进锅里煮熟,出锅的时候很像是尜尜儿的造型,所以才叫了煮尜尜儿。后来因为这种制作方法比较费劲,为了一顿棒子面,花费个把钟头去揉“枣核”,不值当的,才又经过改良,成了今天这种稍显圆滑的小方块。

这种小方块的制作方法和揉“枣核”相比,确实省了不少力气。只要把棒子面和硬,切成小色子块放在盆里撒上棒子面用力摇,摇到没了棱角就成功了。过程和咱们在正月里见过的摇元宵很相似。因为在盆里摇的时候,那些棒子面方块会相互碰来碰去,所以老北京就又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盆儿里碰”。看看,咱北京人连吃东西起名字都这么讲理,透着讲究。北京话说顺了嘴,“盆儿里碰”就成了“盆儿了碰”,这其实就是《闾巷话蔬食》一书中所记载过的摇尜尜儿。

按照老理儿来说,北京人吃煮尜尜儿,最标准的配置是把尜尜儿煮熟了之后,浇上用芝麻酱、酱豆腐和韭菜花调成的酱汁,搅和均匀,再淋上一勺辣椒油。味道吃上去和涮羊肉的蘸料很相似,只不过少了香菜跟小葱而已。

尤其寒冬里,一大碗冒着棒子面香气的煮尜尜儿,配着调好的酱汁,稀里呼噜吃进肚,还有丝丝辣味催得人满头大汗,对于喜欢粗粮的人来讲,当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

当然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必须如何如何,这煮尜尜儿配的作料,也一定是因人而异,不见得非要是追求所谓的“标配”。就好比我姥爷当年做的那碗“大喇嘛逛青儿”,就是配了炒熟的青菜,按着热汤面的口味来的。

还有人喜欢用炸酱来勾兑棒子面疙瘩。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大一些的肉丁,多大合适呢?肉丁炸好了之后,大小和煮熟的尜尜儿一致就是最好。煮熟的尜尜儿每一颗上面都包裹着香美的炸酱,再有肥而不腻的肉丁相配,还不用说吃,光是听起来就已经口舌生津了。

当然了,听着是随便摇几下就好,可是别轻心,这尜尜儿制作起来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是和面。棒子面很松散,不比白面那么容易抱团。这就要求在和面的时候多花些力气,多揉一段时间,而且那面一定要硬,不然下锅煮的时候就成了一锅棒子面粥。这就要求和面的人一要有力气,还要有耐心,急性子或绵软的人是做不来这件事情的。再有就是煮尜尜儿的火候。千万不能按照煮白面的时间操作,一定要给它更长的时间,否则你糊弄它,它也一定会糊弄你。等拌好了作料,吃进嘴里一大口生棒子面或者是硬疙瘩,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现在人们油腻吃多了之后,总想着用粗粮来改善伙食,无非就是因为:第一,粗粮确实比大米白面健康;其次,粗粮吃起来的那股香味是细粮给不了的;再有,吃粗粮显得咱活得精致会养生。

平日里,棒子面基本都用来蒸了窝头、菜团子,烙了贴饼子熬了粥,就那么几样吃法,终究有烦的时候。那就不妨尝试一下这煮尜尜儿,黄澄澄的棒子面,飘来那种质朴的香气,配上自己喜欢的作料,食之,欣慰,幸甚!很感谢老年间的先人们,想着法子变着方儿地做出了这碗煮尜尜儿,让棒子面有了这样诱人的吃法。

别拿棒子面不当干粮,也别瞧不上煮尜尜儿这碗粗粮。虽然是最平民的饭食,可挺多书籍里对它的记载还真不少,足见这碗棒子面疙瘩是有多吸引人。

邓云乡先生在《燕京乡土记》里写过:“煮嘎嘎是把玉米面和得很硬,切成指头大小的四方块,煮了吃,最好是加点青菜叶子一起煮,熟了加上油盐调料,汤很浓,像西餐的浓汤一样。一粒粒的嘎嘎用筷子捞起来吃,滑溜溜,韧笃笃,十分有味。”看来久居在沪的邓老口味依旧未变,对第二故乡的一碗煮尜尜儿念念不忘,而且尤其钟爱“大喇嘛逛青儿”。

李春方老先生在其号称“老北京民俗饮食大观”的《闾巷话蔬食》当中,更是记载了好几种“尜尜儿”的做法,其中包括煮白面尜尜儿、摇尜尜儿、喇嘛逛青儿。如此不惜笔墨来进行介绍,可见这贫民吃食在李老先生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不同寻常。

这么诱人的煮尜尜儿,不来一碗是不是有点对不住自己呢?不怕费事,就揉点枣核形的尜尜儿,想省事,就摇点小方块的尜尜儿,实在想偷懒,就捏点小圆饼扔进锅里煮,一样拌着那些作料来吃。只不过,这小圆饼虽然属于尜尜儿的变种,煮出来却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猴儿打伞”。

这又是一个够形象的名字。小圆饼煮出来很滑溜,用筷子夹着有点费事,小孩子大多又不太会用筷子,所以总是用一根筷子把小圆饼扎起来吃。一根细长的筷子上面顶着一个圆饼状的东西,再让小孩子举在手里,很像是耍猴的时候,那只猴子打着一把伞。

大冬天的,风寒易入骨,穿再多衣服保暖,不如吃点热乎的饭食。咱老北京的传世“硬”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煮尜尜儿,不正合适么。

至于浇什么口味的作料,就套用句《山家清供》里的话:“食无定味,适口者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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