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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了

2021-12-21韦如辉

安徽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黑虎樱桃树小树

韦如辉

院子里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樱桃树。我出生时,父亲亲手种下的。父亲一手拄着锹把,一手抹着脸上的汗珠儿说,给小树留个纪念吧。

父亲给我起的小名叫小树。随着父亲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母亲毅然将我的小名给改了。母亲愤怒地说,叫什么不好,非要叫小树!

给樱桃小树浇过两遍水,父亲就去了新疆。父亲跟母亲曾经夸下海口,等这一批马贩回来,咱们的草屋就换成瓦房了。

父亲一走就是十年,小树已长成了大树。

我问母亲,父亲去了哪儿?母亲只简单回答了两个字:死了!我依稀记得,母亲的那两个字,是从她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父亲当然没有死。他回来时,一树的樱桃红得耀眼,招来一群群麻雀来来往往。我轰走一群麻雀,又飞来一群麻雀。父亲一脚跨进院门,我手里拎着半截砖头,正准备恶狠狠地向麻雀逃走的方向砸去。父亲突然喊了一声,小树。

我愣在原地,涨红着脸蛋盯着这个蓬头垢面的陌生人。父亲再喊一声,我的小树哇。见我依然没有反应,他双手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我手里的砖头落在硬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父亲是个失败的商人,他贩的马病死在路上,以致于无颜见江东父老,在外面流浪漂泊了十年。

母亲不信,认为他说的是鬼话,她将一根手指变成一把利剑,直挺挺地戳到父親额头上,嘴里喷着唾沫吼道,啊呸,找野鸡就是找野鸡,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父亲没有反驳,双手抱着自己的大脑袋,任凭母亲将他的额头戳出血迹来。母亲的利剑经常出鞘,直到父亲剩下最后一口气,她才算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

春天来了,樱桃开花结果,果子从青到黄,再由黄到红,似乎没费什么劲儿。

麻雀们在不远处叽叽喳喳,慢慢向院子靠近,飞到院墙上,试图再飞到樱桃树上。

父亲就在树下,挥舞着脏兮兮的袖子,伴随着嘴巴里发出的犀利的声音,将它们的每一次企图一一粉碎。

可是,父亲有犯困的时候,只要一打盹,它们就会不失时机地飞过来,迅速地叨上几口,再在父亲的驱赶下,小有得意且略带遗憾地飞走,而后再不顾颜面地飞回来。总是这样。

父亲想,这样不是办法,一个人终将熬不过鸟,而且不只是一群鸟。父亲弄来一捆稻草,像模像样地扎一个草人,把自己的草帽扣在草人的头上。父亲想,草人不会犯困。在父亲得意地盯着草人流露出骄傲时,母亲瞪圆双眼说,就是鬼点子多!父亲的面色瞬间暗淡下来,像晴空中飘来一朵乌云。

点子多不只是受了数落的父亲,麻雀们也越来越聪明。它们发现草人是假人后,就肆无忌惮地飞到草帽上,还恶作剧般地拉下屎尿。

一树的红樱桃,可以卖一百至一百五十块钱哩,不是一个小数目。那时,我已经考到地区一所中专学校读书,家里依然很穷。

父亲早已断了做生意的念头,我的生活费成为家庭中比较昂贵的支出。父亲不是一般的在意,那一年一季成熟的樱桃。

父亲从东庄找来一条黑色的小狗,从小培养它的烈性。平时,用一块剩馍或者一块骨头,有意抛向空中,那个饥寒交迫的家伙,一跳三尺高,好像身上长了翅膀。

樱桃再红的时候,父亲把骨头挂在树梢上,黑虎一跳再跳,就是够不到,急得团团转、嗷嗷叫。黑虎是父亲给小狗起的名字,意思让它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威猛。有黑虎在树下镇守,麻雀们在墙头上交头接耳,再也不敢轻易飞过来挑衅。

父亲日渐老去。在樱桃树漏下的阳光里,时常犯困打盹。用一根线绳挂到耳朵上的老花镜,滑落在他的下巴上。

黑虎偷懒起来,对那块在树梢上风干的骨头不再感兴趣。

麻雀们成群结队地飞过来。不几天,树上只留下绿色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父亲仙逝的那个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特别特别冷。次年开春,樱桃树没有发芽。

黑虎也失踪了。当然,没有人特别在意它,这是岁月中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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