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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时、空、力”三大向度中舞蹈身体表达的生态审美意蕴*

2021-12-04尹航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艺术品鉴 2021年36期
关键词:舞蹈身体空间

尹航(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人的身体是人之存在的首要前提。以身体为基础与起点,发展出了人之为人的全部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体系。作为整个自然界生命发展、进化与繁衍的一个特定阶段,身体诞生于自然之中,诞生于自然界生态系统的相互联系与交互作用当中,生态性成为身体的基本属性。然而,长期被认定为大脑思想的外在执行者与身/心二分思维模式中的被统摄者,身体往往被遮蔽在灵魂的光环之下,沦为人类活动的工具与人类思想的附属物,身体的生态本性更是无从显形。在人为/自然的划分中,身体被明确置于人为的世界,似与其自然生态归属绝缘。

而在舞蹈艺术中,由于身体不再是纯粹的工具,更是舞蹈审美活动的主要对象,生态本性就这样便随着身体在舞蹈中的表达而重新得以澄明凸显。德国表现主义舞蹈家玛丽·魏格曼认为“时间、空间和力量,是给舞蹈以生命的要素,是三位一体的基础”,将舞蹈身体的存在定位于时间、空间与力三大元素的结合体中。而考察其中每一种元素,都将发现舞蹈的身体表达与生态世界的本源关联。在“时、空、力”之中,舞蹈的身体表达富有了强烈的生态审美意蕴。

要全面认识舞蹈身体表达的审美意蕴,就必须从生态美学的视野重新审视舞蹈中的身体,揭示其中的生态层面,这是深入理解舞蹈身体的必经之路,也有助于丰富与深化人们对身体的生态本性、身体与生态世界的和谐共在关系的认知,在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的当下,彰显出舞蹈艺术独有的魅力和重要的时代、社会价值。

一、时间向度中舞蹈身体表达的生态审美意蕴

舞蹈的身体存在于时间当中。舞蹈在时间中生成自身。作为过程性的艺术,舞蹈在身体意象的前后连缀接续中完成作品。单一的动作与瞬间的体态无法构成舞蹈。更进一步,舞蹈的时间又不同于一般的时间,它并非单纯沿简单的直线而行进,而是被音乐的节奏所划分,又被韵律所连接、整合的运动过程。舞蹈的身体动作随音乐节拍的行进而在时间上推进。而节拍又是在某一种节奏型的规定下以小节为单位排列行进的,以每一小节的重音为领起,被划分成单元的节拍形成集群,不断重复、回返,由此接续。舞蹈中的身体也随之在节奏的行进与韵律的回旋组合中回归自身。

由此,身体的运动是呈周期规律性的,而这规律性恰恰暗合于生态世界的生命脉动。“当人把审美的目光转向自身的生态过程,也可以从时间的流转中获得一种人与自然交融的生命体验。”这是因为,节奏是自然生态世界与人之身体机体共同的现象,是生命的重要表征。在生态世界的大宇宙里,一年四季、一天早晚交替循环;在身体的小宇宙中,心脏跳动、新陈代谢、生理周期周而复始。节律,是生命的固有形态,也是万物的存在状态。舞蹈身体的运动严格遵循于这一规律,不仅由此产生了整饬而稳定的美感,更将人们在审美经验中送回至在世存在的生命本源。

如果我们用胡塞尔现象学的内时间意识理论来考察人们通过舞蹈身体的运动节律而体验到的时间,会看到舞蹈身体的特殊时间存在形态恰能加深人们对生命节奏的感知。在一般活动中,执着于日常事务的人们通常情况下对呈规律性、周期性的时间本质并不会关注太多,但在舞蹈艺术中,审美主体对作为审美对象的舞蹈身体运动的注目,超越了功利性的日常生活态度而转换为指向审美对象本身的审美态度,此时,由音乐所带动、由舞蹈身体运动所呈现出来的独特的回环往复的时间形态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根据内时间意识现象学中主体时间感知的“前瞻——原初印象——滞留”结构,人们当下所获取的感觉印象作为原初印象,会在下一刻的时间点上滞留于过去。而在舞蹈身体的运动中,每一小节中的节拍都会因为不停回返、重复而不断重新成为原初印象。人们将持续鲜明地感觉到小节内时间单元的循环与节奏的存在,对舞蹈身体的体验使审美主体在感觉到身体运动节奏的同时,基于节奏间的本质一致性而感受到自然生态世界的运行规律与生命呼吸。

二、空间向度中舞蹈身体表达的生态审美意蕴

舞蹈的身体存在于空间当中。但对舞蹈身体来说,这空间并非仅仅是一个位置、一处环境,而是舞蹈身体所时时感受的对象。诚然,舞蹈身体是被审美化规训、加工与改造的成果,是创作主体表达情感、反映生活的手段或工具,是一个物而存在于空间之中;但另一方面,身体又是舞蹈最终的呈现方式,它联结着舞蹈艺术的内容与形式,浓缩着舞蹈的全部生命,所以,它又是自我表现着的主体自身,对空间有所感受、认知、把握,从而确定并调整自身的运动状态,处理身体内部的协调关系和身体外部诸多元素(如道具、舞伴、舞台、观众、剧场等)的距离关系。

舞蹈身体的这种存在状态,是胡塞尔发生现象学视域中作为具身化主体的身体的存在状态。不同于传统的经验主义、理性主义以及康德哲学中被看作被动的外部刺激感受器的身体,这样的身体在感知活动中通过自发性运动实现对知觉对象之显现的构成,它主动去接触、感知、认识空间,甚至去功能性地谋划、创造空间。舞蹈动作分析家拉班把舞蹈身体以自身为中心、以动作为路径所打开的空间称作“动作球体”,并提出“空间协调律”来描述人体动作在“球体空间”的定位方式和排列秩序。而舞蹈中的身体便是在这一空间中,通过舞蹈动作的展开而沿球体内部的各大向度线、直径线、对角线向周围客观存在的自然生态世界开放自身,在身体的延展与收缩中与后者交往、对话。

另一方面,在舞蹈中,身体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不断移动的空间存在物。在拉班所描绘的“球体空间”中,在对周围空间的不断体验与感知中,它在方寸的进退之间实现与生态世界的空间的交往。舞蹈身体举手投足,划过空气,时而越出自己的领地向外界空间进军与索取,时而缩小自身的界域而为地域中的他者让出空间。往来自由,收缩自如,在生态世界相互作用的网络中,它以行动为语言与他者交流。舞蹈身体分明占据着一个中心,身体以这个中心为基点,结构各种动作,形成舞蹈姿态;但它却又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它不断地挪动舞步、改变姿态而变换着位置,主体的霸权不复存在,中心得以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与他者之间的主体间性和谐共存。

三、力的向度中舞蹈身体表达的生态审美意蕴

舞蹈的身体存在于力之中。力指舞蹈身体的力量,是身体运动与变化的动力,也“调节着表现的气质,让色彩丰富的节奏与旋律相互作用”。舞台上舞蹈身体形象的力量,在观众的审美经验中转化为舞蹈意象所生发的情感力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美学家苏珊·朗格更是明确将舞蹈界定为“虚幻的力”,认为舞蹈凭借表现性的身体而创造了一个虚幻力量的王国,在身体的“真正的物理力”的基础上产生了“虚幻的、非物质的力”,由此确立审美意象,这“动态的舞蹈幻象的作用是直接展示情感活动的结构模式”。而在这一模式的结成过程中,物理领域与心理领域的完形结构起到了关键性的建构作用。阿恩海姆认为“力”同时存在于物理领域和心理领域,而“物理学意义上的那种张力结构(舞蹈演员的上述舞蹈动作或舞蹈形态)对主体产生刺激作用后,经由主体知觉的建构组织作用,使上述的‘物理张力’成为一种生理力的模式”。

在客观世界的视觉体验中,这种完形结构就引起了物理与心理两重世界的融通。从主客体关系来看,这种融通就是自然生态世界与人类主体之间的融合统一。所以,客观事物的天然形态、自然长势与其内在的生命力量的样式,往往成为文人墨客抒写内心情意的隐喻对象:“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诗人郑燮在竹子“咬定青山不放松”“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强力中品出了顽强而又执着的气质,由此,在拟人化的书写下表达了自己对人之如此品格的欣赏与赞美。如此,外部事物的自然存在形式——人的视知觉组织活动——人的情感,达成了结构上的对应或一致,审美意象得以塑造,审美经验得以生成。

而在舞蹈艺术中,同时处于时间与空间维度中的舞蹈身体,更强化了力度的显性表达。如果说上文中的外物的力之形构与人之内在情感力度同一发生在空间的形象界域,而舞蹈的身体达成的这种同一则更加入了时间界域,节奏的快慢强弱与韵律的张弛松紧更加强了心理的情感渲染与思想冲击,增浓了生命情调的色彩。这样,在舞蹈的身体表达中,身体所模拟或表现的自然对象、身体在舞台上的客观外在形态与由此表现的内在情感产生了完形心理学的同构现象,融为一体。舞蹈的力也就在自然生态中找到了自己的由来和本源。在山东民间舞蹈《涟涟有鱼》中,在欢快急速的音乐节奏中,舞者身着象征着长长鱼尾的舞裙,甩动裙摆,以长线条与扭摆性的形态和动作,成功模拟出金鱼在水中的恣意徜徉、自如游动,又在圆环形跑动中表现鱼儿在水中的尽情嬉戏,自然生态世界的物理外形与作品内在的情感内蕴完美对应,一股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对生命活力的礼赞之情油然而生。

在德国著名舞蹈理论家鲁道夫·拉班创立的“人体动律学”中,“力效”是舞蹈身体意象连接客观身体形象与主观思想情感的枢纽,它赋予动作以表现性,综合成动作的力度变化。力效的四种元素——重力、空间、时间与流畅度,组合成八种动作元素,分别是:冲击、抽打、压动、扭绞、点打、弹动、滑动、浮动。其中,“‘重力’的重、‘时间’的快、‘空间’的直接和‘流畅度’的控制构成了‘冲击’;其余‘抽打’是重、快、曲延和放纵;‘压动’是重、慢、直接和控制;‘扭绞’是重、慢、曲延和放纵;‘点打’是轻、快、直接和控制;‘弹动’是轻、快、曲延和放纵;‘滑动’是轻、慢、直接和控制;‘浮动’是轻、慢、曲延和放纵”。四种元素的排列组合,加上每一种组合内部重力、时间、空间、流畅度的不同表现程度,以及组合之间的再排列,形成了千变万化的身体动作外观,与主体心中情感的大千世界形成了千丝万缕的同一关系。

在力的同构连动中,人与自然、人与其所居存的整个生态世界的本源的生命关联,在舞蹈的身体表达上充分体现出来。舞蹈的身体形态,就是此在在世的生存缩影,是生命之自然基因的显性表达。我国民族舞蹈的典型代表之一——蒙古舞中“柔臂”的基本动律,由肩依次带动大臂、肘、小臂、碗、手做柔美连贯的波浪运动,其广空间、大幅度、慢节奏、缓韵律的外在体态所蕴蓄地向天空生长、朝地缘扩展的力,是蒙古族人民长期生活在广袤草原的必然产物,更是生存在这片地域与家园中的人们崇尚神灵、敬爱自然、拥抱大地、热情豪放的内心情感与民族精神的有形体现。在舞蹈的力的生成与表现中,舞蹈中人的身体表达回归到自然生态的天地中,揭示了身体的生态本性。

四、结语

舞蹈是人类通过审美化的身体动作表现情感、再现生活的艺术形式。舞蹈的身体表达,是人充分发挥自身的主体性对自然身体进行加工、改造和规训的产物,表面上并不与生态审美直接相关。但在舞蹈艺术中,身体不只是一种工具,而更是舞蹈审美活动的对象,使编创者、表演者与欣赏者均关注于身体本身。而舞蹈身体表达当中的“时、空、力”三大元素,分别在三个向度中使身体本身的生态审美属性露出水面。时间维度上,舞蹈身体运动的节奏和韵律反映了自然生态运行规律与人之生命生物规律的内在契合;空间维度上,舞蹈身体姿态标记着自然生态的家园与人之个体居存领地的蕴含与交往;在力之维度上,舞蹈身体的力量及其引发的思想情感,直接表征着人之主体性的精神、思想与情感对自然、对生态世界客观实在的依存与依赖,特别是在审美与存在论意义上的生存活动中,见出了人与生态世界的和谐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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