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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视黄震对上蔡理学的理解
——以《宋元学案》为中心

2021-11-25郭满满

华夏文化 2021年1期
关键词:道统养气天理

□郭满满

黄震与谢良佐同为理学大家,但因所属年代不同,黄震对谢良佐的理学思想颇具微词。《宋元学案》中黄震对谢良佐的批评集中在三处:其一,对“信得命及”的天理论批评;其二,对“养得气完”的修养工夫论评析;其三,对“以禅证儒”的道统论诘难。这三处批评彰显了黄震经世致用的理学特色,维护儒家道统的强烈责任感,也从侧面展示了谢良佐天理论中“命”之本体义和补充义、 史学义理化中“养气”修养论的自我完成,凸显其借鉴佛教的理学特征。谢良佐(1050-1121),字显道,寿春上蔡人,时称上蔡先生,上承二程下启朱陆,北宋时期著名理学家。黄震(1213-1281),字东发,人称于越先生,南宋庆元府慈溪人,门人私谥文洁先生,东发学派创始人。二人身处两宋不同的发展时期,从不同视域对理学发展提出了不同见解。

“信得命及”

天理论的构建关乎理学思想的定性,是展示理学特点的关键节点。“道”“天”皆是天理,是对宇宙最高法则、万物运行规律以及社会伦理的高度概括。“命”作为天道与人界沟通的中转义,既具形上气质,又不乏实践特性。黄震对谢良佐的批评之一便是“长平之战”,可看出二人对“命”之范畴定义的不同:

如(上蔡)云:“四十万人死于长平,可知皆是命,只被人眼孔小。”黄氏对此批评道:“此正因禅以觉为仁,而尽扫除乍见孺子恻隐之心,故不自知其言之忍。杀人之事,岂宜眼孔大邪?”

“命”多有两义,“有以理言者,有以气言者”,而上蔡本意从“气”言“命”,而黄震却将此处的“命”作“理”解。如就“气”言,上蔡所言之“命”为“死生有命”的“命”,指贫富贵贱、夭寿祸福。此“命”在承接“天理”时,因就受之“气”的短长、厚薄、不同而不同,属于“命分之命”。直承天理而来,人力无法改变,故而上蔡提出要“信得命及”:

知命虽浅近,也要信得及,将来做田地,就上而下工夫。……万事真实有命,人力计较不得。若信不及,风吹草动,便生恐惧忧喜,枉做却闲工夫,枉用却闲心力。信得命及,便养得气不折挫。

人人就受上天之“气”,没有什么分别。但所受之气分来有阴阳,产生清浊、厚薄之别。“人”在天地间活动存有且真实不虚,发挥主观能动性使社会活动处于可控范围,超出范围的便被称为“非人力所致便是‘命’。”,人力计较不得。上蔡借长平之战宣扬在“信得命及”中“养得气完”,不因外物变化内心,使就“天道”而来之“气”不受影响,达到圣人气象。“命”的出现,补充了“天理”作为正面义却无法对负面事件进行解释的遗漏。黄震进行理解时,把补充义的“命”理解成了完整的“天理”,谢良佐置四十万人生死于不顾,以简单一句“皆是命”了结,毫无“恻隐之心”。谢良佐的天理论因“命”具有的本体义和补充义而丰满具体。黄震偏从一隅,认为此“命”触犯了儒家尊生重仁的大忌,与佛家虚幻没有什么不同。儒家“仁者爱人”,四十万人的死生为“命”,不是儒者所当言。黄震认为谢良佐深受佛教“以觉为仁”观点的影响,乍见孺子“恻隐之心”被扫除干净而导致。实际上,上蔡对恻隐之心持肯定态度,认为圣门学者不仅要认得此“恻隐之心”,保持“天理”的原生发端,更应在体认之后,做佛门所缺“实想实做”的一段。

黄震的批评表面上是对“命理”掺杂的质疑,实则是对儒家仁爱思想的宣扬,对佛教虚空主义的发难。作为南宋理学曲折发展的经历者,他见证了理学成为官方哲学的荣耀,也目睹了遇上经济崩溃、政治混乱的理学深陷烦琐迂阔的泥沼,不免会以谢良佐为靶,捍卫儒家正统。

养得气完

黄震对谢良佐的另一处批评在“养得气完”,这里的“养气”更多的是一种修养工夫:

如(谢良佐)云:“荆公作宰相,只喫鱼羹饭。擬除人不允,便乞去。是其养得气完。奇特!”黄氏曰:“一言不合,即乞去,伊川以山林士召入,则可;荆公大臣也,如此乃执拗无礼耳!喫鱼羹饭,自是儒生之常,非要君之具。且血气何足尚而奇之!”

谢良佐认为,王安石在面对外物诱惑时,能够保持生活简朴、心灵纯净,完养由天而来之“性”,是“养得气完”的境界。黄震却从实践角度对王安石“撂挑子”的“执拗无礼”进行了严厉批评。当朝宰相一言不合,甩袖而去,置混乱政局于不顾,绝非儒士所为。

在理论层次上,黄震与谢良佐对“养气”的修养方式都持肯定意见。“养气”是孟子提出来的重要理论,二人的养气论理论来源都可上溯至孟子。一方面,身为程门高弟的谢良佐深受二程思想的影响。而二程承袭孔孟道统重视“养气”工夫并配以自家体贴出来的“天理”,创造出了完整的心性论。黄震与谢良佐一致认为世人禀受天理而成“性”,当本质之性堕在气质之中,“养气”工夫应运而生。可黄震对“理”“气”等范畴的辨析并不热衷,反言当世学者“言性之多”,空谈之风甚盛,人性不可虚空而论,不可离开日用常行。

谢良佐与黄震在工夫论上并未产生明显分歧,只不过黄震更为针对程朱后学空谈“性理”而不事躬行的时弊。南宋晚期,“道学之士”拱手高谈性命,很少对理学身体力行,长期脱离现实生活。此时的理学,全然背离了初创本旨,沦为人们获取名利的工具。亲历外族侵犯、百姓流离、士人空虚历史困局的黄震,更是要利用一切机会奋笔直言,抨击理学时弊。

在谢良佐眼中,对外物的执着私心都是“有我”,而“有我不能穷理”。荆公 “养得气完”在于其“不好做官”,更不图口腹之欲。在“天理”与“人欲”的对峙下,王安石没有被迷惑而是自在从心,保全自己的意志。这在谢良佐看来便是保留了原“气”,即是“养得气完”。而黄震认为王安石“执拗无礼”,只是一种“血气”,不足谓“养得气完”。“鸟兽鱼鳖,皆函血气”,血气不区分人兽,万物皆有且与生俱来。“人有血气,未有安于事人者”,人身上的血气阻止他们安于礼节,安于事人,主张去除。如果没有祛除这种血气,才无法尽君臣之道,肆意妄为。

谢良佐称王安石之“新学”可“胜流俗之说”,可用作求学之道。黄震却极力反对,“荆公之说,既不可施之政,又岂可施之学?”若从史学义理化的角度观察,王安石将儒学引入了“内圣”与“外王”互为表里的阶段。在黄震看来,王安石的“内圣”吸收的是释、老思想,王安石“内圣”(“岂可施之学”)之学“不正”,是他“外王”(“不可施之政”)失败的根源所在,“新学”也就遭到了大多数理学家的排斥。黄震继承了二程和张载的态度,站在了批判王安石的队伍,与谢良佐持的立场不同。

黄震与谢良佐对“养气”工夫论进行了不同程度地继承和发展,但面对历史人物时,理学思想与政治生活却擦出了不同火花。谢良佐从政治史学角度,对王安石个人魅力和政治能力作出高度评价,而黄震却由史学义理化出发,抨击王安石沽名钓誉的政治行为、裹挟释道的新学思想和无甚实效的新政。

以禅证儒

理学家的道统谱系极其严格,不同学术派别或有差异。但落实在整个理学体系中,无论理学还是心学,他们都是尊孔孟、扬儒家、排异端的。道统论在理学内部而言,争论的是谁直承孔孟之道;在理学外部而言,争论的却是正统性问题。这一争论表现在具体行文上,便是对“出入佛老”的批评。谢良佐的思想多被后儒诟病,言其“杂禅”“以禅证儒”,朱子也曾言“上蔡说仁说觉,分明是禅”。上蔡认为儒、佛在终极目标上的见解有相同之处,即“儒之仁,佛之觉”,把儒家的道德目标“仁”与佛家的终极目标“觉”相等同,这正是黄震认为其流于禅学之处。

上蔡“以觉为仁”是对佛教思想的部分认可,此认可并非个人创造,而是继承师说,承袭伊川而来。谢良佐记程颐语“佛氏只从墙外见了,却不肯入来做,不可谓佛氏无见处。”此语被上蔡举以为例,向学者说明儒佛不同。相较融佛入儒而言,谢良佐对传统儒家“儒之仁”的发挥更为厚重有力。在论及“仁者,天之理,非杜撰也。”这一命题上,谢良佐花费大量篇幅介绍自然而生的“天理”(自然秩序)与“仁”(伦理秩序)是如何联结的。正是这种不懈努力将谢良佐的佛儒界限明确区分——即身为儒家学者更注重对现世世界的作为,不盲目追求彼岸世界的虚幻幸福。

黄震“辟佛”的不遗余力不单见于谢良佐的批评,更见于其对韩愈“辟佛”说的强烈支持。众所周知,韩愈作为第一个站出来辟佛的儒学家,其“辟佛”主张与以二程为代表的理学家颇为不同,他主张建立道统谱系,提出了“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这种具有直接性、毁灭性的辟佛手段,直接威胁到佛教的生存发展。黄震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对理学家性命理论上进行的“辟佛”产生了厌恶,痛恨他们并不和佛教正面交锋,也不攻击出家僧侣,这种做法在黄震看来无异于隔靴搔痒。

不过,黄震此种态度却也有情可原。黄震在圣上、官宦皆以佛为尊,人民也多受其蛊惑,以致于夷狄入侵、山河吞并,佛教侵占人们的精神世界的情况下,认为礼仪已无用武之处,也对“养气之说”产生了疑惑,“客邪外毒,深入心腹而不攻之去,……何气之可养?养气之说,特可施之攻疾已去之后,疾已危剧,气仅一缕,舍疾不攻而徒曰养气,亦何气之可养乎?甚矣!”对佛教禅学之痛恨,对性命之学不重实际之愤懑,对士大夫流入禅学之警惕,使“辟佛”成为不得不继续进行的任务。由此可知,黄震对谢良佐“以禅证儒”激烈批评背后的深意与无奈。

通过黄震对谢良佐的批评,揭示了谢良佐在继承二程思想的基础上,发挥了独特天理命义和养气修养理学思想,以及借鉴佛道思想的理学特点。黄震的批判态度,也大可从理学面对的政经危机和理学发展命运出发,体贴其全力以赴地维护道统,挽理学大厦于将倾的强烈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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