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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山东长篇小说创作综述

2021-10-23史建国

百家评论 2021年4期
关键词:虚构小说

史建国

内容提要:2020年度,山东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领域全方位推进,无论从聚焦重大现实题材、彰显现实主义精神,还是以人物形象承载历史书写并探掘人性的复杂性,以及回到“讲故事”的传统、专注于精彩“故事”的呈现和叙事艺术的探索等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张炜的“非虚构作品”《我的原野盛宴》更是将纪实与虚构有机结合、别具一格,成为中国文坛的重要收获。不过从作品的完成形态来看,也或多或少存在着将“书写现实”当作“现实主义”、人物形象塑造扁平化、性格发展缺少演进、以及过于倚重巧合和套路性情节设计来讲故事等问题。

关键词:2020年  山东  长篇小说  创作综述

作为叙事文体,长篇小说因其篇幅长、容量大,可以将复杂的情节线索、众多的人物形象以及精巧的结构艺术等融为一体,从而实现对社会现实的全景式反映、对历史的充分开掘以及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入探索等等而备受作家和读者们的青睐。回顾文学史,几乎所有的作家在其成长过程中都经历过随着自身创作经验的不断丰富和技巧的日渐成熟,创作重心也从短篇叙事作品逐渐过渡到长篇叙事作品的过程。与短篇作品相比,长篇小说创作有着更高的难度,对作家的综合素质也有着更高的要求。正因如此,在所有文学奖项中分量最重、社会关注度最高的毫无疑问是长篇小说奖。而“长篇小说才能代表一个作家的创作成就”也几近成为研究者们的共识。当然,随着网络文学的异军突起,作家们成长轨迹似乎发生了变化。许多网络作家一出手便是长篇小说,而且是动辄上百万字的超级长篇。受制于笔者的阅读视野,本文暂不将网络长篇小说纳入讨论范围。不过媒介变革所带来的长篇叙事作品的繁兴已然成为新世纪以来最重要的文学现象之一,同时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作家从事长篇创作则是不争的事实。回顾2020年,山东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领域所取得是收获还是十分可观的。

一、聚焦重大现实题材,彰显现实主义精神

“现实主义”是近年来中国文学创作领域的一个关键词,这其中既有文艺界领导者和主管部门的不断倡导,也有创作界和研究界的热烈讨论与积极实践。在这一语境中,关注时代、书写时代,积极从事现实题材写作、追求现实主义精神成为一大批作家包括网络作家的共同选择。于是,在文学评论家们眼中,“现实主义”成为“2017年长篇小说关键词”①。而《长篇小说选刊》也于2018年第5期开始开辟“新时代与现实主义”专栏,邀请数十位学者展开关于现实主义的大讨论,产生了热烈的社会反响,并成为“中国文学界本年度一个重要‘文学事件’”②。此后的2018年8月《长篇小说选刊》又在第二十五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举办了“现实主义与当代长篇小说创作”论坛,继续推动关于现实主义的讨论……放眼近年来的文学创作,可以说“现实主义热”及其所产生的连锁效应正在显现,并且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会持续下去。

2020年山东长篇小说创作领域,现实主义取得了重要收获。这既指山东作家在重要现实题材面前及时跟进,保持了作家对所处现实语境的应有关注,并以素朴自然的艺术形式予以审美化呈现,另一方面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对现实主义精神的追寻与开掘也有了可喜的进步。

2015年1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发布后,打赢脱贫攻坚战,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让老百姓共享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努力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任务,就成了党和国家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之一。这也标志着古老的中国开始迈出了甩掉贫困帽子,走向民族复兴的关键性步伐。全社会都在为脱贫攻坚而努力,脱贫攻坚就是社会生活的核心内容。与脱贫攻坚紧密相连的是乡村振兴,这同样是乡土中国实现现代转型的重大工程,会影响到每一个国人尤其的农村群众的日常生活。作为见证这一行进中的伟大变革的在场者,作家自然有义务将目光紧随时代,用自己手中的笔,记录下这场波澜壮阔的巨变。反过来说,这场伟大的变革本身也的确值得作家们去浓墨重彩地加以渲染呈现。2020年山东作家于琇荣的长篇小说《南风歌》③正是这样一部书写重大现实题材的现实主义力作。

《南风歌》在对鲁西北农耕文明的变迁史进行追溯的基础上,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全面建设小康等一系列现实层面的重大问题一一纳入笔端,表现出了作家直面现实、讴歌和塑造时代新人的责任感与勇气。面对乡土中国正在经历的历史性变革,作者并没有停留在为政策唱赞歌的层面,而是在作品中融入了自己对社会转型问题的独立思考。小说关注乡土中国向城市中国或现代中国的转型,但却认为城市化或城镇化不是唯一的一条道路,立足于乡村本身,发掘乡土本身的潜力,使其在现代性语境中焕发出生机与活力,实现乡村的振兴与现代转型,才可能是乡土中国在城市化过程中更为重要的一条道路。城镇化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乡村发展问题,与土地的血肉关联,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是维系乡村作为一个情感共同体的情感纽带。所以小说中茂林所发出的质问虽然尖锐但也确实直指问题所在:“说住楼,搞啥新农村建设,扯淡,没有草没有树,住在光秃秃的楼上就是新农村了?”

另外,小说中也注意到在乡村的现代转型过程中,经济利益的引导是不可回避的。但是,粮食问题则是更不能回避的:“可是都不种粮了,人吃啥,是钱能吃,还是房子能吃?”“没有了地,吃啥?”小说中这样的追问反复出现。面对人类生存发展的一个无可回避的根本性的问题,她提出土地不能被钱控制这样一个重要命题,赋予并强调了土地的本体性意义。土地乃人类之母,为人类的繁衍生息,生存发展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质供给。同时,土地宽厚博大包容一切的精神也为人类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滋养。这不仅是中国,也是世界文学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的母题。小说对这一主题进行探索,格局和气象非常之大。

王昆的《天边的莫云》④也是书写重大现实题材的可喜收获。王昆是近年来崛起于文坛的一位青年作家,专注于军旅题材创作使得他近年来迅速建构起了自己醒目的文坛形象并受到许多批评家的关注。《天边的莫云》同样是一部军旅题材的长篇小说,但却又紧扣了涉藏健康扶贫这一重大主题。小说写一支医疗设备先进、诊疗技术高超的医疗小分队,进入海拔5000米左右的唐古拉山雪域高原牧区,与生活在那儿的牧民们展开了一场心灵与信仰上的碰撞,从而发生了一系列或在意料之外或在情理之中的故事。尽管边地独特的地域文化呈现已经使小说具备了充足的陌生化元素,保证了小说的可读性,但真正产生强烈感染力的却是解放军医疗队与当地藏民之間那种鱼水深情。虽然医疗队带来的现代医学与格吉部落长期以来的藏医之间存在不可避免的观念冲撞,而这种冲撞又涉及信仰、习俗等诸种复杂的因素,不过最终这些冲突和碰撞都被医疗队那种救死扶伤的仁爱之心给化解掉了。

小说中着力塑造了怀揣大爱从事医疗扶贫的解放军医疗队员东方曼巴(东方玉音)形象。作为肝胆外科专家,东方玉音曾经对藏地牧区群众的健康状况做过详长时间的细致调研,牧民们的健康状况让她十分担忧也成为她无法割舍的牵挂。所以尽管此次组建医疗小分队时,组织上考虑到她的年龄和体力精力等状况,决定不让她去冒险,但她还是坚决要求参加,最终组织只好同意她以“医疗队技术顾问”的身份一同进藏。进藏后,东方玉音和医疗队员们克服了高原反应和恶劣的天气,走过辽阔无际的草原,走过煨桑台和风雪,走进阳光、走入黑牦牛帐篷,挨家挨户地去诊疗、服务,倾心付出的同时也受到了牧民们的信赖。不过在这期间也始终伴随着各种观念的冲突,既有医学层面的也有信仰层面的。比如给东方玉音充当翻译的格桑拉姆就因观念不同而离开了医疗队,他认为人的身体和心是完整的,如果动了刀子死后就进不了六道轮回,所以反对手术的治疗方式,而藏医洛扎曼巴同样也接受不了那些血淋淋的手术。这显然与他们的宗教背景有关,藏传佛教对生命的核心认知就在于认为生命是一个经久不息的轮回,因而并不赞成医学的过度干预。而沙日塘的牧民们也早已习惯了向寺庙问询祸福,有了病痛也只是借助煨桑祈福和藏药救治,对现代医学相当隔膜。所以小说中写到当医疗队筛查到次仁央宗家时,尽管拉珍欧珠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急需送到北京动手术,但央宗奶奶却还是坚持不让孙女动手术,认为那样会亵渎神灵。在东方一行人去拜访丹增喇嘛时,丹增喇嘛也认为医疗队为草场牧民看病是功德无量之事,但有些时候却不建议病人做手术,因为他认为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轮回,他们会在自然的需要中完成轮回,如果为了保养身体而杀害其他生命就成了一种悖论。虽然东方后来说服了丹增喇嘛同意将拉珍送去北京手术,可是央宗奶奶依然坚持要等一个月后拉珍做完煨桑才能去,不幸的是拉珍没等到手术,就离开了人世……

读这些情节时很容易想到老舍的那篇讽刺意味浓厚的小说《抱孙》,《抱孙》中的王老太太也是因为拒绝接受现代医学、不遵医嘱,最终导致儿媳和孙子都双双离世。不过老舍在小说中是站在启蒙立场上讽刺和批判老太太的愚昧与恪遵旧习的古板。而《天边的莫云》中虽然也写到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的冲突,但却将这种冲突延伸到了对生命的认知和信仰层面去加以探讨。而且面对原本可以挽回的悲剧,作者所发出的也不是悲愤的批判,而是满怀惋惜的一声叹息,从审美上来说,二者的差异也是十分明显的。能把援藏扶贫的重大主题处理得如此细致,说明作者对文学与政治的关系、对现实主义精神的理解都已经抵达了相当深入的境地。

二、刻画人物、探掘人性的深度

人物、情节和环境是小说的“三要素”,这其中人物又显得尤为重要。判断一部小说创作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就是作品是否塑造出了鲜活饱满的人物形象。“人物是文学的生命……我们对一部特别的小说或戏剧的记忆,既依赖于对它的精巧情节的感受,也取决于对它的独特人物的感受。”⑤2020年山东作家贡献出了不少侧重“写人”的长篇小说。这其中魏思孝的《余事勿取》是值得注意的一部优秀之作。魏思孝以善写小镇边缘青年群体而知名,2016年出版的《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即引发过广泛关注。《余事勿取》部分地延续了小镇青年写作的流脉,书名有强烈的陌生化效果,用的是在乡村社会曾经非常流行的老黄历上常常出现的四个字,意即除黄历上所载明宜于做的事,其余事情都不适合做。小说以一桩杀人案作为线索,串联起了侯军、卫学金、卫华邦这三个小镇人物。三个人物从年龄上来说,可以算作三代人,他们的生活经历、价值立场各不相同,共同点就是都生活在底层,或者说生活在小镇的灰暗地带。小说中的故事时间其实很短,就是衛学金查出肝癌到他生命终止的最后三天,但是作者又通过倒叙、人物回忆等方式将故事时间大大拉长,在此过程中也编织起了三个主要人物形象周围的人物关系网络,这样一来,小说的容量与厚度都得到了极大的充盈。

作者在小说中表达了对小镇边缘人物命运的深切关注。这些人物既与时代一同前行,又似乎完全被忽略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苦闷与欢畅、拼搏与挣扎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要不是一起命案,他们永远也不会被社会所关注,但他们却在各自的轨道上活得那么真实。侯军身上还有小镇青年的影子,他是村子里被人看不起的那种盲流年轻人,好吃懒做、拈轻怕重、赌博嫖妓、吊儿郎当,整日总想不劳而获,最终因合伙抢劫卫学金并致其死亡而被判刑。这似乎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在他周围也多是这类盲流。但是作者并没有将其脸谱化,即便是盲流也会有内心柔软的时刻。对于侯军来说,那一刻就是当他把邓蓉从小旅馆带回家度过了一晚之后闪现的。“早上醒来看到身边赤裸的邓蓉,侯军没立刻起床,侧着脸端详着邓蓉腰间的赘肉下坠的屁股散乱的头发,当然还有她沉睡的脸。听着鸟叫,他确信这是个美好的早晨,心中涌现出久违的幸福,想立刻去为邓蓉做些什么。”⑥而当他和邓蓉一起把家里收拾整洁后,他第一次体会到家里有女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外出旅游,生活得平静而幸福,侯军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看到来往的村民,侯军主动打招呼。以前,侯军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村里的人总拿一样的眼光来看自己。如今,他对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嫉恨了。”⑦这样一些情节是非常动人的。在此作者写出了一个冷酷粗糙的灵魂柔软温情的一面,同时也间接地对导致侯军冷酷粗糙、乖张扭曲的原因进行了揭示。侯军不是生而如此的,是外在的社会环境将他推出了正常的生活轨道,成了一个被人看不起的盲流和边缘人。他完全可以获得拯救,开启另外一种全新的人生。然而遗憾的是随着邓蓉的离去,侯军与世界和解的尝试也匆匆终止了,再次以加速度的方式脱轨坠落。不得不说,这样的人物形象是真实饱满也富有魅力的。

卫学金是魏思孝以自己父亲为原型创作的一个人物。卫学金庸庸碌碌、缺乏魄力,靠打零工为生。在被查出肝癌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刻,他的内心分裂成两个人在进行交谈。死亡面前,一切遮掩都不再需要,这时表达出的就是生命最本真的一面。他开始忏悔自己所做过的心里有愧的事,比如老婆绝经后曾经嫖妓、比如曾经拒绝借给别人钱结果随后对方就因走投无路而抢劫入狱……他也开始坦露自己的心愿,比如想要个能听歌的手机;比如想有辆车,面包车就行,想知道开车是什么感觉;比如他想看看黄色影碟、想看看别人干那事是什么样子……这就是一个卑微窝囊了一辈子的中年人临死之前豁出去要“为自己活一次”而表达出来的最后心愿,同样卑微得让人心酸。然而,这就是绝大多数小镇边缘人物的真实写照。

虽然怀着深切的悲悯来写鲁中这片土地上的边缘人物,但魏思孝的笔调是极其克制而冷静的。他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在场者,把这些小人物的命运遭际、为维持生计而奔波挣扎的生命形态原原本本呈现在读者眼前。即便对于侯军这样的盲流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他也不主动介入,给出自己的价值评判。目光扫过他们的时候,心中会泛起温情,但也仅限于此,外在表情都不会发生任何细微的变化。他的语言有点像电影镜头语言,叙事过程中的跳跃与闪回也像是对蒙太奇进行了借鉴,虽然这种跳跃不见得每次都处理的恰当,但故事情节与叙述语言的简洁有力却使作品如同挤掉了所有的水分而只剩下“干货”,在直击读者内心时所发生的那种冲撞与震颤是分外痛切的。人物的命运遭际带给读者的情感共鸣也分外绵长,不会随着一声叹息而烟消云散。

燕杰在2020年贡献了两部写人的长篇,《顺》⑧和《贤妻良母》⑨。小说《顺》写了两代人的生活经历,顺的父亲王乐生,在改革开放的语境中努力致富,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后来却因为承包乡里预制厂的运输,垫付资金,拿不到还款,生活陷入泥淖。与此同时,王乐生的媳妇一连生了三胎都是女儿,二胎还因为王乐生喝酒而带有先天残疾。王乐生不甘心,带着媳妇躲到外地,做小生意艰难度日,最终生下第四胎,是个男孩,取名顺。为应对处罚,先是伪称妻子身故,不得不坦白后又被迫将三女儿送养。时光一晃而过,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并且有了稳定的工作,而当初送养的三女儿也读了博士。顺在与刘琴和王蓓蓓的交往中,最终选择了扎根基层带领乡亲致富的王蓓蓓,并且在大姐夏男和王蓓蓓的影响下,逐渐改变观念,认为“扎根农村”,“建设新农村”,“投身中国梦”,同样可以实现人生价值,于是放弃读研究生,而主动报名去了全区最穷的红星村挂职第一书记。在红星村,顺积极联络说服老村干部,降服地痞,和琥珀酒厂合作、带领乡亲们发起脱贫攻坚战。在此过程中与王蓓蓓的爱情也瓜熟蒂落,走到了一起。顺和王蓓蓓这两个新时代的年轻人,人生观、价值观与老一代相比有了不同,他们将个人梦想融入中国梦,和时代同呼吸共命运,找准了自我的定位与价值追求,而志同道合也成为他们选择人生伴侣的一个重要前提……

小说的时间跨度大、情节繁复、人物众多,“时代感非常鲜明,他们的人生观、金钱观、生育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上一代人一味为了个人致富、传宗接代,而变成下一代人为了梦想:生态、老有所养、公益、资源整合,以至青山绿水、蓝天碧海、共同富裕的理想农村。”⑩从后半部分来看,其实也契合了第一书记扎根农村助力脱贫攻坚这一重大现实主题。不过作品中还有一条线索值得注意,那就是人口问题这条线。王乐生那代人为了生儿子不惜千方百计充当超生游击队,可是到了顺这一代,顺倾慕的对象刘琴根本无意生孩子:“我不希望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庸庸碌碌一生,我想过上高层次的生活。我认为,孩子的降生,将是我们努力和奋斗的休止符。”而顺对此的态度也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也害怕养孩子另一方面又无法漠视父母抱孙子的渴望,因而充满忧虑:“顺感觉心里堵得慌,自己本身就害怕养孩子,再娶一个不愿生孩子的妻子,那就成了丁克家庭……”这条线索其实值得深入挖掘下去,因为人口问题说到底已经成为一个世纪以来困扰中国发展的核心问题。从严厉甚至严酷的计划生育政策强行降低生育率,到老龄化危机笼罩、计划生育终于开始松动,然而此时人们才突然发现,时过境迁之后,新一代的年轻人已经没有生育愿望了,危机并没有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松动而解除……这中间的变迁本身就值得好好书写。遗憾的是作者的笔力未能聚焦,导致主题有些分散,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说在艺术层面取得更高的成就。

另一部长篇《贤妻良母》则是燕杰纪念母亲,向母亲和先辈们致敬的作品。小说中的时间跨度同样很大,从民国初年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初,将近半个世纪的沧桑巨变在作品中一一展开。小清河下游的桑科村这样一个小村庄在历史洪流中只是一个平凡的存在,然而却又每一步都裹挟在其中并随之滚滚向前。作者以村庄来折射整个社会,这种写法很容易让人想到张炜的《古船》、陈忠实的《白鹿原》以及莫言的《红高粱家族》等新历史意味浓厚的家族小说。然而作者却并非意图写一部家族史或村庄史,而是以一位女性——刘同英的命运为主线,串联起一幅幅动荡时局中的旧时乡村画面。内中对殡葬、婚嫁、造屋等风俗人情的描写既使得小说具有了浓烈的地域文化色彩,同时也将一系列乡土风情画推至读者眼前。

当然,纪念母亲的创作初衷也使得作者自然而然地將“刘同英”作为主要人物来写,在她身上倾注了大量的笔墨。幼年被卖作童养媳、与张文之互生爱慕珠胎暗结陷入窘境、被土匪掳走却又在公公的支持下留在野树林见证了匪首罗一娇革命意识的觉醒并最终加入革命的阵营。同时,在这过程中她也经历了接连痛失爱子、丈夫情感背叛等一系列打击,但她却以自己的淳朴善良和坚忍顽强,坦然接受了命运中的这一切。而当丈夫在三反五反中被捕下狱,身边的女人也与他划清界限恩断义绝之时,她又不计前嫌向丈夫张开了怀抱,接纳他回家并给他一个可以憩息的港湾,自己也收获了宁静……小说中的刘同英虽然是在后五四语境中成长起来的,并且挣破了身上的童养媳枷锁而选择了自由恋爱,但她的这种行动却与争取个性解放婚恋自由的“娜拉”式新女性不同。她做这一切是人性萌动自然而然的结果,并非“个性解放”的启蒙所致。事实上,她不但与新女性相去甚远,甚至身上还有较为浓重的传统儒家伦理道德影响的印记,比如传宗接代、逆来顺受等等。“纪念”或“致敬”的初衷使得作者在塑造这一形象时有着明显的美化或颂扬倾向,刘同英似乎成了集各种美德集于一身的“完人”。不过“完人”或“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却往往不够立体饱满。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将人物形象分为扁形人物和圆形人物两类,并且指出“扁平人物在自身成就上是无法与圆形人物匹敌的”,而要将人物形象塑造成圆形人物,则不仅直接指向技巧问题,同时也涉及到作者的叙事立场和价值观等许多方面。当然从技巧层面来说,最简洁有效的莫过于莫言常常谈到的那三句人物形象塑造秘诀:“把好人当坏人写,把坏人当好人写,把自己当罪人写。”这值得所有写作者去仔细领会揣摩、学习借鉴。

三、回到“讲故事”的传统

2012年12月8日,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演讲的题目叫《讲故事的人》,他在回顾自己写小说的经历时说,在1980年代“我从一个用耳朵聆听故事,用嘴巴讲述故事的孩子,开始尝试用笔来讲述故事……”在谈到自己读了几页马尔克斯之后立刻心有灵犀一点通,“随即明白了我该干什么和我该怎样干。我该干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然而“自己的故事总是有限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须讲他人的故事……”显然,“讲故事”是莫言对自己的创作历程进行回顾的基础上升华出的他对小说创作的理解。尽管小说不能简单地等同于故事,尤其是在侧重形式实验的先锋叙事作品横空出世之后,故事在小说创作中似乎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但客观地来说,讲故事确实小说的本质性规定之一,即使一边建构一边自我拆解这种类似于行为艺术的叙事实验,其实也仍然是在讲故事,只不过对故事的理解已经变得比较开放,比如故事不必有结局,也或者可以有多种结局等等。而且,偏重点也已经放在了如何“讲”,而不在故事本身。在小说的核心三要素中有“情节”这一要素,而“戏剧、故事和小说的叙述性结构传统上称为‘情节’”,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小说也是无法抛开故事而独立存在的。

莫言“讲故事的人”这一题目,似乎是对本雅明的一种回应,因为《讲故事的人》是本雅明的名作之一。在文中他对经验的贬值及其带来的讲故事的人的日渐消亡、长篇小说的兴起是讲故事艺术走向衰弱的征兆等观点作了精彩的分析。本雅明认为“长篇小说艺术与讲故事艺术的区别(在更窄的意义上,与传统史诗的区别),在于它对书本的依赖。长篇小说的广泛传播,只有在印刷技术发明后才能实现。而传统史诗的价值所系,是因为那是可以口口相传的艺术,与构成长篇小说基本内容的材料,在属性上截然不同。”莫言显然以他的创作实践和演讲回应了本雅明的“长篇小说在现代初期的兴起,是讲故事艺术走向衰落的第一个征兆”的论断。2020年有不少山东作家专注于以长篇小说的方式“讲故事”,或是基于自身的经验讲自己的故事,或是杂取种种讲别人的故事,抑或是在故事讲述里反映出社会的变迁、融入自己对历史沧桑的深思。从题材上来说,故事也延伸到多种题材领域,有知青题材、有爱情题材、有军旅题材也有家族题材,讲故事的水准或有高下,故事讲述也未必都圆熟精巧,但却展现出了对文学的热爱和探索精神。

王明新的《冷的铁 热的铁》原载《地火》2020年第2期。作者在创作体会中自述这部小说源自1975年自己由下乡知青招工到胜利油田钻井指挥部32194钻井队的一段生活经验。“小说是由一个个故事串联而成的,有‘我’自己的故事,有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也有指导员老白讲的故事,故事套故事,故事后面有故事。正是这一个个故事,把我们带进了32194钻井队工人的生活,带进了他们的情感世界。”透过这一系列故事,作者不仅对那段知青岁月进行了追怀,褒扬了钻井工人克服艰苦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为祖国石油工业发展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与牺牲,同时也并没有将钻井工人塑造成十七年文学中常见的那种“高大全”式的英雄。常年置身荒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他们,生活异常单调孤寂。火热的政治动员并不能有效驱除他们心灵与身体的双重压抑,他们也有正常的情感需求和性需求。所以“我”自从邂逅了放马姑娘之后,时常陷入遐想、魂不守舍;卫生员“小白”来到钻井队后,“每个晚上她宿舍的灯光都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我们就像仰望北斗一样仰望着她宿舍的微弱灯光,心里装满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见到北京来的女干部和年轻漂亮的女性团市委书记之后,钻井工人们的炽热激情被点燃,“每个人嘴里都发出含糊不清而又不够庄重的叫声”……有亲身经验作为依托,又没有政治的束缚与禁忌,作者对当年那群钻井工人生存状态的叙述是十分真实的,故事的讲述有助于人们重温那段历史,然而略显遗憾的是小说中人物众多,枝蔓也太多,笔力显得有些分散,故事有些淹没了主题,也淹没了人物。

如果说《冷的铁 热的铁》虽然写到了今昔对比,但主要呈现的还是一个已经走入历史的故事,那么孙健的《天债》则是以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直接叩问现实的世道人心。小说讲述了中学教师罗思安与同学岳天问以及理发师秦关之间的感情纠葛和债务纠葛。岳天问创办服装公司,罗思安等八名同学为其担保贷款,后来公司效益不断下降,岳天问却毫无征兆地携款跑路,于是罗思安作为担保人之一,突然之间就背负上了巨债。后罗思安在同学江风帮助下打起精神努力将服装公司经营下去,终于还清了债务,开的“新起点”菜馆也生意红火,生活步入正轨,而在此过程中他也一直照顾理发店秦关的生意,悄无声息地帮助他。然而此时却得知当年他们卖掉的由岳天问创办那个服装公司院落已经升值到六百万天价。罗思安是知恩图报的人,他觉得虽然岳天问当年差点把自己害惨,可是如果不是岳也没有他后来的生活,而以前卖掉的院落,价格正在不停上涨,他觉得自己必须找到岳天问跟他解释清楚,否则寝食难安。

可是等岳天問再次现身时,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却逐一浮出水面。原来他当年跑路并非因为公司经营不善,而是因为醉酒驾车撞到一个女子,肇事逃逸。原来岳天问对开理发店的秦关一家始终有着极深的怨恨,因为岳天问的父亲在洪水中救秦关的儿子而受伤,秦家却没有拿出一分钱来为其治病,导致他的父亲早早死去。岳天问认为“这笔债是老天爷和秦家人一同欠下的,这是一笔天债!秦家人永远也无法偿还!”这给了罗思安极大的震撼,由此他也想到自己其实也欠下了一笔“天债”。原来当年秦关曾从马车地下救出罗思安而受重伤,罗家也因害怕承担医药费,面对媒体《别让英雄流泪》的呼唤始终拒绝站出来,连一声感谢也没说。罗思安后来一直关照秦关理发店的生意、想法帮助他,其实是在默默报恩。可是听了岳天问所说的“天债”后,他觉得如果自己不站出来告诉秦关真相,也将终生背负着一笔沉重的永远无法还清的“天债”……而当又一场洪水到来时,秦关奋不顾身救出了一个被冲走的小女孩桃桃,自己却被洪水吞噬。桃桃原来就是岳天问的女儿,而岳天问当年醉驾撞到的女子原来就是秦关的妻子翠芳——他也对秦家欠下了“天债”!最后,岳天问选择自首,为自己的醉驾逃逸和招摇撞骗赎罪,秦关的儿子秦可也放下仇恨,选择原谅岳天问……小说中现实的债务与“天债”交织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天债”又缠绕在一起,情节紧凑,环环相扣,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它指向的是当今社会上屡屡出现的那些让见义勇为的英雄流血流汗又流泪的让人痛心的故事,具有比较强烈的现实意义。作者通过精心编织的这一组三角“天债”,唤起人物内心的善良与道德感,既贴近了社会热点,又能荡涤人心,将文学应有的教化作用充分发挥了出来。总体而言,作者讲故事的水平或者说叙事艺术还是十分出色的,不过过于依赖巧合的情节设计却使小说具有了相当的传奇色彩,降低了可信性,反过来也会对小说的现实意义产生损伤。

林聪的《十指相扣》写的是几对现代男女的“爱的故事”。小说以何双双与叶天明的爱情为主线,又穿插了曹告白与菲塔、苏达绿与陆十一的爱情故事。叶天明受聘何家辅导何双双功课,何双双对叶天明一见钟情,努力学习成功考取叶天明就读的滨海大学并与之相恋。但何父却从中作梗,反对两人交往,因为他已为女儿物色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陈总的儿子陈浩。他利用叶天明母亲重病需要大笔医疗费的契机,提出给叶天明四十万,条件是叶天明必须与何双双断绝一切联系。为了给母亲救命,叶天明无奈同意。何双双失望至极却也不喜欢陈浩,自杀未遂后被送到英国读书,在英国生下了她和叶天明的女儿何小双。后因何小双患急性淋巴细胞障碍性贫血,而血型又是非常稀有的AB型RH阴性血,无奈返回中国工作并为何小双寻医问药。于是便又有机会再次与叶天明相遇……围绕这条主线,小说中融入了许多都市情感故事的流行元素。比如白富美死心塌地爱上穷小伙;霸道总裁父亲花钱买断穷小伙的恋情;白富美情伤去国却发现怀了穷小伙的孩子,回国后又彼此相遇;穷小伙积极上进终获得白富美父母认可,等等。另外围绕其他次要人物所展开的支线,也插入了大龄剩女被催婚,相亲过程中遇到各种奇葩男;医院生孩子时被抱错,后来虽然发现孩子非亲生却因已与抱错的孩子有了感情而难以割舍等许多模式化的情节设计。所以小说虽然故事性强,却因大量模式化情节的采用而带有了明显的类型化印记。也许正因如此,这部小说在红袖添香、起点中文网等网络文学平台挂出后,才能放在那些都市情感题材的网络小说中毫无违和感。

四、小说与“非虚构”

近年来,“非虚构写作”或“非虚构文学”开始在国内文坛流行起来,成为引人注目的现象。2010年初,《人民文学》开设“非虚构”专栏,同年10月,又启动“人民大地·行动者”非虚构写作计划,推动作家和写作者以非虚构写作见证时代。2011年1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由刁克利等翻译的雪莉·艾利斯编的《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这一非虚构文学创作手册,进一步推动了国内文坛的非虚构写作。此后以“非虚构”命名的作品迅速增多。而事实上,早在1950-1960年代,美国非虚构文学作品就大量出现。1988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就翻译出版的约翰·霍洛维尔的《非虚构小说的写作》正是对这一潮流的理论总结,只是当时并未引起太大的关注。

不过时至今日,虽然“非虚构写作”在国内已经蔚然成风,从理论上来说,也仍然难以将其说清楚,更难以上升到文体的层面对其加以討论,因为英文“Nonfiction”原本就有“非小说”“纪实文学”“非虚构类”“非小说类”等复杂含义。而从新历史主义的理论来说,历史都因没有自己独立的话语体系而难以拒绝虚构,何况文学。约翰·霍洛维尔在《非虚构小说的写作》中确实描绘了小说的衰落和非虚构文学作品的流行:“这些非虚构文学作品比过去二十年里的小说更成功地反映了国家的混乱和美国生活的大变动趋势。重要的是,小说家们放弃了下功夫去虚构情节和人物,转而直接面对社会现实。各种各样的小说化的社会历史著作被人们赋予各种名称:‘高级新闻学’‘新新闻报道’‘事实的文学’等等。然而,不管我们怎样称呼它们,这些叙事性的报告文学形式利用了非虚构文学作品不断增长着的声誉。它们反映了一个新趋势——倾向于纪实的形式,倾向于个人的坦白,倾向于调查和暴露公共问题。也许最重要的是,最好的作品已经不仅仅由新闻记者来写了,而是由小说家来写。”通过他的这一界定,读者们大概可以明白非虚构写作和小说的主要差异性所在。而显然易见的是,当前国内许多以“非虚构写作”冠名的作品其实命名未必准确,本质上仍然是侧重纪实性的小说。也是因此,本文倾向于将2020年张炜出版的《我的原野盛宴》这部被冠以“张炜唯一长篇非虚构作品”的新作,也仍然视为长篇小说或者自传体小说来加以讨论。

《我的原野盛宴》是以童年视角叙述的“我”在海边野林子里成长的故事。原野中承载了“我”童年时代的无数欢乐。那里有我算得上“半个植物学家”的外祖母,她不仅教我认识了野林子里数以百种的动植物、教会了我与原野中的一切生命平等相处,也用她灵巧的双手从原野中就地取材,为我制作了许多让我终生难以忘怀的美味;那里有我的好朋友壮壮,我们一同在密林里漫游探险,互相讲述从大人那里听来的神奇故事、搭建共同的小窝,后来又一起去灯影读书,一起开启新的人生篇章;那里有各种充满灵性的动植物,有机灵漂亮的银狐菲菲、满身奶香喜欢亲近人的小黑猪、和我度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大雁老呆宝……当然那里更有数不清的神秘传说,那里每个地方都被一只野物给管着,秩序井然,那就是摊主;那里的每一种动物甚至植物都有自己的语言,只要用心去听就一定能听得懂……

这样的叙述是让人着迷的,大量精彩的细节性叙述也是难以拒绝虚构的,有着显而易见的小说笔法。据出版方介绍,《我的原野盛宴》中共写了360多种动植物,堪称一部半岛的博物志。而从作品中所述主人公成长历程的时间跨度来看,其实写的就是从在原野中自然生长那种充满童趣的生活状态到开始接受来自社会的规训、入学读书这个阶段。这也是可以从文本中抽离出来的故事的“核”。有了这个“核”就会很容易发现,《我的原野盛宴》与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之间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如果仿照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给张炜这部新著重新取个名字,那应该是《从海边野林到灯影》。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也写了很多动植物。比如大部分人都很熟悉的“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那一段。总共只有300字多一点,但在300字中出现的动植物就有十几种。鲁迅对博物学的兴趣是众所周知的事,这在他的创作中有很多体现。当然,也可能少年时代的每个人都会在求知欲的驱使之下表现出这种兴趣。除了这种“博物志”的相似性之外,《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还写到了一些传说、一些神秘元素,比如美女蛇的传说等等,这在少年鲁迅的文学生活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而张炜的《我的原野盛宴》中,这种奇崛瑰丽的神秘叙事更是比比皆是,这也构成了二者的相似之处。鲁迅的百草园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园,但里面生物世界的神奇,已经足以满足一个孩子的好奇心、求知欲和探索欲了。而《我的原野盛宴》中,张炜面对的则是一片海边的丛林、一片原野。所以在好奇之外,更有许多神秘感和神秘体验蕴含其中。这两个文本不仅在结构和叙事上有着诸多的相似性,更重要的是,它们已经共同触及了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那就是在人的成长经历中,每位少年心中可能都藏有一片“百草园”或者更奢侈一点的“原野”。每个人拥有这片“百草园”或“原野”的时间或短或长,但它在人从自然生长到接受规训、步入社会这个阶段是不可或缺的,并且可以为一个人的性格养成和健康成长提供持续的滋养。

当然,《我的原野盛宴》中作者对原野生态的叙述其实是经过人性过滤的。真实的原野生态可能并没有那么和谐温暖、充满诗意。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非常残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自然界的本来面目。但作者显然并没有触及这一点,或者说是小心翼翼地回避了这一点。作者用童年视角观察到的丛林充满温暖的人性力量,这是经过人性的滤镜过滤之后看到的原野世界。通过这种过滤,张炜更加丰富了他在早年的散文名篇《融入野地》中就已经开始建构的“原野哲学”。《我的原野盛宴》是一场真正的精神还乡之旅,作品将纪实与虚构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其中内蕴了更多也更深刻的关于人与自然/原野和谐相处、共存互哺的思索。

综上,2020年度,山东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领域全方位推进,为文坛贡献了一批有分量的作品。无论从聚焦重大现实题材、彰显现实主义精神,还是以人物形象承载历史书写并探掘人性的复杂性,以及回到“讲故事”的传统、专注于精彩“故事”的呈现和叙事艺术的探索等方面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而张炜的“非虚构作品”更是将纪实与虚构有机结合,以富含温情与诗意的笔致回溯过往,呈现出了“原野盛宴”对于少年成长不可或缺的滋养作用,这既是作家本人创作历程中一部别具一格的作品,同时也是中国文壇的重要收获。不过从以上所讨论的作品其完成形态来看,也或多或少存在着将“书写现实”当作“现实主义”、人物形象塑造扁平化、性格发展缺少演进,以及过于倚重巧合和套路性情节设计来讲故事等问题,这是需要作家们在此后创作中应当加以警惕的。

注释:

①魏沛娜:《现实主义:2017长篇小说关键词》,《深圳商报》2018年1月27日。

②《长篇小说选刊·卷首语》,2018年第6期。

③于琇荣:《南风歌》,山东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

④王昆:《天边的莫云》,《中国作家》2020年第11期。

⑤[英]安德鲁·本尼特:《关键词:文学、批评与理论导论》(汪正龙、李永新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9页。

⑥⑦魏思孝:《余事勿取》,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24页,第24-25页。

⑧燕杰:《顺》,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年版,第137页。

⑨燕杰:《贤妻良母》,中国文史出版社2020年版。

⑩邱青瑞:《燕杰长篇小说〈贤妻良母〉〈顺〉研讨会在垦利召开》,山东作家网2020年1月22日,http://www.sdzj.org/content-468266183046.htm。

[英]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冯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2页。

[美]勒内·韦勒克 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11页。

[德]瓦尔特·本雅明:《讲故事的人》,见《单向街》(陶林译),西苑出版社2018年版,第221页。

徐智华:《石油钻井工人的群雕——简评〈冷的铁 热的铁〉》,《地火》2020年第3期。

孙健:《天债》,山东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271-272页。

[美]约翰·霍洛韦尔:《非虚构小说的写作》(仲大军、周友皋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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