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语

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人们在日常交流过程中经常会遇到需要用较为委婉或温和的间接方式对一些可能让人不适或不方便直接表达的事物进行描述的情况，这类表达方式被定义为委婉语。作为一种常用的表达方式，委婉语不仅在汉语中十分常见，它几乎出现在了所有的人类语言之中。人们对于诸如疾病、死亡等事物的共同禁忌使得不同语言之间的委婉语在话题上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但是由于语言特性、文化差异等原因，不同语言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委婉语构成形式。通过对不同语言之间在委婉语表达方式的对比，可以更好地帮助人们了解到在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也可以更好的反映出不同语言本身之间的差异。此外委婉语作为一种语用表达方式，这样的对比也可以帮助我们对诸如会话原则等语用学理论有着更为深入地了解和认识。

一、委婉语的定义

委婉语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且重要的语言现象。由于委婉语源自于不同语言、不同历史等特殊因素，人们委婉语可以通过委婉语去了解特定语言群体所具有独特的文化和习俗。因此委婉语不仅是一种重要的语言技能和语言现象，也同样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和习俗。作为一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广泛的表达形式，委婉语通常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大量出现在诸如文学作品、杂志报刊、新闻、广播以及电视节目等日常生活常见的内容中。简单来说委婉语通过间接的方式对人们普遍忌讳的事情或粗俗不礼貌的内容进行表达。

在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中对于委婉的定义为：言辞、声音等婉转。对于婉转的定义为：说话温和而曲折但却不失本意。《语言学与语言学字典》对委婉语定义为：用一种不能明说、能使人感到愉快的或含糊的说法，代替具有令人不悦的含义或不够尊敬的表达方式。

英语中的委婉语为euphemism，这一单词源自于古希腊语。其前缀eu表示“好的（good）”，phemism则表示“语言、话语（speech）”，这一单词蕴含的含义是“好的话语”。在《韦氏字典》中对于euphemism的定义为“用令人愉快或无害的表达方式来代替可能会造成冒犯或暗示不愉快的表达。”在《牛津字典》中对于euphemism的定义为“一个间接的词或短语，人们经常用来指尴尬或不愉快的事情，有时使它看起来比实际更容易接受。”在《朗文字典》中的定义为“一种礼貌的词语或表达方式，用来代替更直接的词语或表达方式，以避免使某人感到震惊或不安。”

可以看出，两种语言对于“委婉语”的定义基本相同，也都主要通过间接的表达方式来达到礼貌这一相同的目的。由于委婉语间接的特性使其与格莱斯合作原则中违反原则产生了密切的关系。在日常对话中，人们出于特定的目的会刻意违反合作原则中量的原则、质的原则、关系准则以及方式准则中的一条或多条来产生特殊的会话含义，从而借此来表达与字面含义不同的意思。在很多情况下委婉语的使用都是通过违反合作原则实现的。

值得注意的是，委婉语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语言现象，它与人类生活中的禁忌有着密切的关系。禁忌最初源自于人类对于自然中未知现象的迷惑和恐惧。远古时期人们对于地震海啸、山火大风等具有毁灭性的自然现象的畏惧；在生活中对疾病、死亡、离别的恐惧以及对于天空、日月、星辰的迷惑产生了最初禁忌。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这些未知逐渐消失，禁忌的内容也随着发生改变，委婉语也逐渐与礼仪规范和社交习俗等更为丰富的社会生活因素相结合。到如今委婉语不仅涉及疾病、死亡、事故等传统因素，还涉及到了职业、生活、礼仪等多个方面。总的来说委婉语是：在特定的语境中，对于使人感到畏惧、惊恐、羞耻、自卑、内疚、不适等各种消极心理反应即痛苦的事物，信息组织者（书写者）有意地运用语音、语义、字形等手段而形成的对这些事物非直接的语言或言语表达，从而避免使信息说话者和听话者感到不适或冒犯（张洋，2013）。

二、委婉语的特点和类型

用于通过非直接的语言进行表达，因此委婉语在使用中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进行信息传递，表面意义也并未是其真实的含义，委婉语字面意义背后所传递的实际信息在特定群体之间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含义。说话者使用委婉语的目的是向听话者传递礼貌诚恳或同情关心的态度，或通过刻意避免可能导致的不快的内容体现其尊重。因此委婉语的第一个特点是具有很强的可接受性。委婉语第二个特点是间接性，间接的表达方式是委婉语最重要的特点。通常委婉语的字面意义和实际意义之间会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两者之间差异越大意味着此委婉语的委婉程度越高。第三个特点是独特性。尽管在不同语言人口之间对于很多事物的禁忌是相同的，但是每种语言中所使用的委婉语具有很强的独特性。语言是文化的主要载体，不同文化对于同一事物的禁忌存在着不同角度的认知，会在其语言中有着直接的表现。委婉语的最后一个特点是发展变化性，语言中体现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更，委婉语也同样会随着变化。不论是随着人类对自然界认知能力的提高，还是社会习俗、礼仪规则的变更，甚至是科学技术的发展，都会改变一个群体的禁忌，甚至对于同一事物的委婉用语也会发生变化。

一般认为委婉语具有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种是狭义上的委婉语，即委婉词语。委婉词语通常是约定俗成的，经过一段时间、使用在一定范围、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词或短语；另一种是广义上的委婉语，即通过语言系统中的各种语言手段，或是语音手段，或是语法手段，或是话语手段临时构建起来具有委婉功能的表达方法。这一类委婉语一般具有临时性，个别性等特点（束定芳、徐金元，1995）。李军华（2004）对于这两种委婉语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定义和划分，将狭义的委婉语定义为规范委婉语，将广义的委婉语定义为变异委婉语。李军华指出：“规范委婉语的语体特征、语用功能都已约定俗成，是具有规范形式、含义相对稳定的替代手段；变异委婉语的话语组合具有临时性，语义具有现场性，完全依赖于话题和语境产生新的指称意义和会话含义。”

三、英汉规范委婉语对比

如前文所述，英汉委婉语尽管在含义和表达方式上具有相似性，其目的也是为了避免禁忌，传达礼貌尊重的态度。尽管如此，两种语言在对相同禁忌话题的委婉语表达内容上有着诸多的差异也存在着相同之处，对于这些异同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对英汉两种语言有着更好地了解。

（一）死亡

对于英语文化还是汉语文化而言，人们对于死亡都存在恐惧和避讳。因而在表达与死亡相关的内容时，两种语言中都存在着大量委婉语表达方式。

自古以来汉语中有着很多关于死亡的委婉语，如在《汉书·高帝纪》所记载“帝崩于长乐宫。”中的“崩”，以及本指成群的昆虫一起飞的声音的“薨”都用于描述死亡。那些为正义事业而被敌人杀害的人的离世被称为“就义”。此外汉语当中还有如“逝世、过世、归位、长眠、与世长辞”等。在汉语方言中也有着很多关于死亡的口语表达方式，如闽南语中，“百岁”指老人过世；“好修行”指无疾而终；“无饲”指婴儿夭折。在潮汕话中会通过“过身、老去”来表达长者过世。总体来看，在汉语中关于死亡的委婉语大多是较为正式的表述。

英语当中也有着类似较为正式的表述，例如林肯《葛底斯堡演讲》中使用“a final resting place”来代替墓地，“gave their lives”来代替死亡。但是总体来看在英语当中对于死亡的委婉语相较于汉语更为口语化，有着大量诸如“to give up the ghost”、“kick the bucket”、“to drop off the hooks”等对于死亡相对随意的表达。虽然在汉语当中对死亡也有诸如“翘辫子、蹬腿儿”这样口语化的表述，但是在汉语中这类表述传达的是鄙视的态度。因而这类表述并不能划分在委婉语的范畴之内。

（二）疾病

人们对于疾病的恐惧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心理，因此与死亡类似汉英两种语言中也有着大量与疾病相关的委婉语。在谈论疾病时，英语和汉语都会使用模糊的修辞手法，例如对于癌症英语会使用“the terminal illness、the big C”，汉语中则会使用“不治之症”。此外英语和汉语中也都会通过委婉语的方式谈论身体残障，例如对残疾人英语中会通过“inconvenienced”方式进行表述，在汉语中也有着“行动不便”的表述方式。此外对于盲人，英汉两种语言也都会采用诸如“sight-deprived”和“失明”的间接表述形式。

在关于疾病的委婉语中，英汉之间的差异源自于语言本身的特性，英语作为拼写语言存在通过首字母缩略法的表述形式，因而有了如“the big C”这样的汉语中没有的表述方式。但是两种语言在关于疾病的委婉语表述中均展现除了对病人的同情关怀，以及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

（三）职业

在英语中存在着大量关于职业的委婉语。例如“engineer”原是指专业技能、社会地位较高的白领，但现实中人们经常用“automobile engineer”来替代“mechanic”（汽车修理工），此外英语中还通过添加“physicist（物理学家）”中－st的后缀来进行类似“stylist（造型师）”这样的委婉语表述。其目的就是使这些职业与通常认为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职业联系起来，说话者表达了对听话者的尊敬和重视，也间接提高了其身份认同感。

与英语不同，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样的观念。人们认为凡是通过自身劳动进行的工作，都是值得尊重的，因此相较于英语，汉语中关于职业的委婉语很少。有趣的是，不同职业内特殊的习俗和交际方式也产生了一些与职业相关的委婉语表述。例如在汉语中“翻”对于从事海运行业的人来说与“翻船”同字同音，因此在海员在船上吃鱼需要翻面的时候不会说“把鱼翻过来”，而是说“把鱼正过来”。

（四）怀孕

除了由死亡的恐惧而产生与禁忌相关的委婉语外，在英汉两种语言当中一些在文化中值得庆祝的事情也有着委婉语表述，例如“怀孕”。在关于怀孕的委婉语并没有与其他类型委婉语中避免忌讳的情绪，传达的是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恭喜祝贺。在汉语中对于怀孕的委婉语有“有喜”、“准妈妈”的表达，在英语当中也有“she is in the family way”这样内容相近的表达方式。

（五）厕所

与“厕所”相关的委婉语应该是在日常生活人们使用频率最高的委婉语表达方式（严莉芬，2005）。在汉语通过诸如“卫生间、洗手间”的方式，英语则通过“loo、restroom、water closet”进行对厕所的委婉表达。对“上厕所”这一行为两种语言也有着很多的委婉表述。在汉语中有“如厕、解手、方便”的说法，在英语中有“go to No.1、No.2”、“Poo-poo、pee-pee”的表达方式。在关于“厕所”的委婉语表达中，英汉之间差异较小。

四、在委婉语构词方式的异同

属于印欧语系的英语是使用拉丁字母的拼写语言，而属于汉藏语系的汉语是实用方块文字的表意语言，两种语言在属性上的差异在委婉语的构成方式上有着直接体现。但是在其独特的构成方式之中，还是可以发现一些相似的规律和倾向。

英语和汉语均通过语音层面进行委婉语的构成。英语是通过对单词本身进行音变的方式例如将“hell”替换为“heck”，而汉语中则是通过替换字词、歇后语等方式进行实现在语音层面的调整，例如上文中提到的“把鱼正过来”。相较于英语，汉语委婉语单纯在语音层面进行构成的表示并不常见，汉语更加注重通过义形、义音等方式的表述方式。

除了在语音层面，英汉也会通过词汇层面进行委婉语的构成。替换、借词的方式对于两种语言而言均是委婉语构成的主要方法。例如上文中在关于疾病的委婉语中，英语通过“inconvenienced”汉语通过“行动不便”来对残障的委婉表达。

拼写语言的特性使得英语中有着很多在词汇形态层面的委婉语构成方式，刘纯豹（1981）对于英语在委婉语形态层面的方法进行了如下总结：合词法（compounding）；逆序构词法（backformation）；截短法（clipping）；倒拼俚语法（back slang）；首字母缩略法（acronym）。由于表意文字的特性，汉语在构词层面对委婉语的构成中与英语有着很大的不同，汉语中有通过析字这一汉语独有的特殊修辞方式对字在字形、字音、字义层面的改变达到委婉表意的目的。析字可以分为化形、借音、衍义三种方式。化形是对字通过拆解、增添或删除字的部分、借用全部词形三种方式在字形层面进行改变。借音是同相近或相同的音来替换字，以此在意义上进行改变。衍义则是通过替换字义、利用字义间的联系的方式来进行委婉语表达。因此可以看出，尽管具体方式不同，英语和汉语均有着各自独特的方式在构词层面进行委婉语构成这是两种语言的相同倾向，但是相较于英语仅在词汇拼写层面的构成，汉语对字词在形、音、义层面的构成种类更为丰富且形式更为多样。

五、结语

委婉语作为语言当中最为常见、使用最为广泛的语言现象是人类社会和人类文明在生活方式、文化习俗层面的重要体现。虽然产生委婉语的禁忌内容在两种语言中有着类似的起源，但是由于汉语和英语之间在语言特性、文化背景层面的差异，使得两种语言对于相同禁忌话题的委婉语表达存在着诸多差异，但是在仔细分析之后也仍然可以发现两种语言之间的相似之处。英语和汉语在委婉语上最大的差异源自于在表意语言和拼写语言在构词上的不同，英语由于其拼写语言的特点有着多种在构词层面进行委婉语表述的方式，而汉语则是通过析字在字音、字形、字义层面的重构进行委婉语的表述。在不同的话题下，由于使用者生活环境、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等层面的不同，两种语言在委婉语表达方面也有着明显的差异，但是经过分析我们也可以在这些不同中发现一些相似的现象。总体而言汉语中的关于委婉语的表述方式更为丰富且较为正式化，而英语的表达较为口语化；两种语言在构词层面各有特点。对于其他语言中禁忌语的了解，不仅可以帮助人们在跨文化交际中避免不必要的问题外，也可以在教学过程中有效提高学生在听说读写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