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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艺术学的学科定位

2021-07-30张道一李世涛

艺术学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美学学科艺术

张道一 李世涛

张道一先生,山东人,出生于1932年11月,先后任教于南京艺术学院、东南大学、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兼任东南大学艺术学系系主任、苏州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中华全国美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民间工艺美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艺术教育促进会理事、江苏省美学学会会长、东南大学艺术学研究所所长等职。2005年,获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颁发“中国工艺美术终身成就奖”。编、著有《美术鉴赏》《造物的艺术论》《考工记注译》《中国民间美术辞典》《中国民间剪纸》等,曾主编《中国民间工艺》《美学与艺术学研究》等集刊。

李世涛:张先生好!首先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我最近做一个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口述史的课题,感谢您的支持!您德高望重,是我国艺术学界的前辈、中国艺术学学科的奠基人之一,您对我国艺术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希望您以中国的艺术学学科建设为议题,给我们谈些这方面的情况。我建议,首先还是从您的求学经历开始吧!

张道一:1949年我考入了华东大学时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有成立。华东大学在济南,有几万学生,我直接考进了文艺系,系主任就是吴富恒先生,他后来做过山东大学校长,还担任过全国美国文学研究会的会长。华东大学的文艺系对内是文艺系,我们要学习社会发展史、辩证唯物论,教我们的老师都很有名。我们系对外称作文工团,当时名声很大,要演出,主要是给几万名学生演出,进行阶级教育。入校没多久,我就参加了歌剧《白毛女》的排练,最初我在美术组负责画布景,我要画两张很大的布景,用竹竿绑着刷子涂颜色,我很有兴趣,在这里接受了两年多的训练。1951年,华东大学正式设立六个系,文艺系分为文学系和艺术系,我在艺术系接受了思想政治教育和艺术的通识教育。華东大学最初计划迁到南京,后接到周总理的电话指示,东迁到青岛,并入山东大学。山东大学过去在国统区,华东大学的前身在临沂时也叫山东大学,两个山东大学合并。我在山东大学学习了两年多,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又遇到院系调整。艺术系重新调整为华东艺术专科学校和中央戏剧学院华东分院(即现在的上海戏剧学院)。当时国家级的艺术院校有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央美术学院。华东有三所分院,美术分院在杭州(就是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戏剧学院和音乐学院在上海。此外,当时的六个大区分别建立一所专科学校。

我毕业后被分配到华东艺术专科学校。华东艺专由山东大学艺术系负责建立,以山东大学为主,合并了私立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苏州美术专科学校。之后,又接收了无锡的江南大学,本来打算用江南大学的校舍,但因为临时出了问题,就暂时在无锡的一个文教学院栖身了五六年。

我在华东艺专是在读研究生,根据教育部的要求,改成了研究性的助教。当时流行到苏联留学,我还给留苏预备生讲过图案课,但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就没法留学。华东艺专副校长臧云远,后来做了山东大学艺术系系主任,他找我谈话,让我在“国内留学”。后来,他把我送到南京师范学院学习。南京师院美术系很小,加上我只有16人,但名气大、名人多,陈之佛、傅抱石、秦宣夫、杨建侯等大师都在这里任教。我到这以后,组织让我跟陈之佛先生学习工艺美术史论和图案学。从1953到1955年,我在那里学习了三年,1955年又回到华东艺专。1958年初,华东艺专迁到南京,校名改成南京艺术专科学校,1959年又改名为南京艺术学院,我就成为南京艺术学院的一名教师。另外,1956年我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进修,还到中国人民大学旁听过半年的美学课,授课老师是从苏联请的专家。

李世涛:您在东南大学的学术成就、影响都很大,我原以为您一直在东南大学任教,没想到您曾经在南京艺术学院工作了几十年。那么,您后来是怎么到东南大学的?您在东南大学是如何从无到有,创建了艺术学系并发展成为我国艺术学研究重镇的?

张道一:南京艺术学院的风格受上海美专的影响很大,比较散漫、自由。在那里,你要么闭门搞研究,成为一名大学者;要么出风头,搞活动。从编制说,我在南艺待了41年,我不想出风头,我在大美术系待过,也在新工艺系待过,还当了很短时间的系主任。我想搞艺术学,但南艺不具备基础和条件。1994年,我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到东南大学。当我提出离开时,南艺不同意。当时中国美院的肖峰院长也找我,希望我加盟他们学校。我回答他说,东大的基础很好,我已经决定去那里了。

在东大遇到的两任校长,我都很尊重、很喜欢他们。东大的前身是江南最早的大学,即三江师范学堂,也是中国艺术教育的发源地。我到东大后,时任校长陈笃信要成立艺术学系。我考虑,东大的艺术系搞不大,也不应该大。在我参加的第一次校务委员会上,我说:“希望艺术学系要小一点、精一点,把它建成东大之冠上的一颗宝石,同时,我也希望不要用死板的教条来管理、约束它。”

我们结合东大的实际,招收的本科生要结合理工的内容进行教学。我们艺术学系成立时,办学条件不大好,经费和设备都不足。后来,学校还给了八万块钱,让我们申报学位点。东大第一次报博士点时,我在国务院艺术学学科评议组已经好多年了。1997年,我们七八个人组成了一个申请团队,每个人都有著作、论文。但初审结果是“无研究成果”,后来才知道是没有“国家项目”。我自己的论著很多,但我不喜欢搞“项目”,因为规定太多,经常检查,太麻烦。为了申报博士点,我同时成功申报了两个项目:一个是国家重点项目,另一个是教育部重点项目。这样,我们才成功申报了博士点,之后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一个国家重点学科。

李世涛:长期以来,中国的艺术教育一直处于比较尴尬的境地,发展坎坷、缓慢。与此相似,中国的艺术学的学科归属不明晰,学科缺乏独立性,只能寄身于文学下面。后来,在您和各位前辈的不懈努力下,艺术学终于获得了独立的学科地位,成为一级学科,并得到了迅速发展。您是中国艺术学的奠基人之一,参与、见证了这个过程。请您向我们介绍下有关的情况。

张道一:要把构建艺术学的设想落到实处,必须得到教育体制的认可、支持,并从制度上把艺术学确立下来。中国没有“艺术学”这种叫法,当时,学位目录中叫“艺术历史及理论”,隶属于文学。这导致了两个问题:一是艺术历史及理论的名称问题;二是它隶属文学类,博士证书上都得写“文学博士”。

20世纪80至90年代,我担任着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学科评议组第二、第三、第四届的成员和召集人。我多次在国务院学位办说,这两个名称不妥当,内容上不恰当,关系上也不恰当。我着眼于内容,提出了艺术学的名称,建议增设二级学科艺术学。结果,评议组全组成员都赞成,但是学位委员会学位办对把“艺术历史及理论”改为“艺术学”提出了质疑,并且要我们呈报全组通过决议的签名。我为此跑了一整天,找到当时艺术学学科评议组主要召集人赵沨先生和其他11位先生,不但我们组全体成员签了名,我还找到当时已经退下来的上一届评议组成员张仃、古元、郭汉城等老前辈签了名,总共有50多位知名学者签了名,呼吁建立艺术学科,后来学位办只得同意。经过我们多年的努力,学位办终于在1992年把艺术学设为文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

1994年,东南大学成立了全国第一个艺术学系;1998年,东南大学申请到中国第一个二级学科艺术学博士点;2011 年,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决议批准,艺术学升格为独立的学科门类,终于把建立艺术学的蓝图变成了现实。

实际上,最初艺术学还面临着被取消的风险。学位办成立不久,我就成为第二届评议组成员,我们艺术类评议组有七八个人,例如赵沨等学者。有一次,学位办开会,一位著名的语言学家说:“我就不理解拉拉二胡,唱唱歌,谁不会啊?竟要搞硕士、博士点?”坐在我旁边的赵沨先生拉拉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搞不好,艺术类学位要被取消。我说:“刚才王先生的讲话对我很有启发,我也产生一个联想,中国人从生下来,两三岁牙牙学语,谁不会说中国话呢?还搞什么语言学呢?”我这么讲了以后,大家愣住了。我说:“这话可能不够尊重,但我是从您刚才讲的话联想起来的,请您原谅。”停了一会,他说:“张先生讲的话很好,我刚才讲错了,我收回。”这是真正的学者态度,反使我更加尊重。

后来,讲到艺术归文学的问题,我作了一次发言,有40多分钟。我谈到,西方国家都说文学是艺术的一种,但在中国,艺术没有进行综合,中国的社会情况比较特殊,从事艺术的人的社会阶层不同。在中国古代,文学主要是做官的人从事的;士农工商是社会较低的阶层,从事文学的人较少,搞艺术的则比较多。文学专业和书法专业的区分不显著,所以书法和文学联系较为密切。中国的戏剧出现得很晚,搞戏剧的人大多社会地位低微,元代时,更是规定乐户必须带绿头巾,不入正册。中国历史上艺术不可能综合。现在我们说王羲之是“书圣”,古人并没有这么讲,而称他为“王右军”。杜甫是“诗圣”、李白是“诗仙”,这都是现代人给他们的尊称,至于杜甫,虽然仕途蹇塞,失意潦倒,但也做过朝廷官员,怎么可能和伎女一起来搞艺术学呢?不可能的。在中国古代,文学、艺术大都是独立的,只是文学的影响比艺术大。结果,我讲的这些话引起了掌声。这就是艺术学应该独立的原因。

李世涛:在西方的人文科学体系中,也没有艺术学的学科设置。我們为什么要单独设立艺术学学科呢?

张道一:西方有美学,美学隶属于哲学学科,他们后来也称之为“艺术哲学”。美学研究的是“审美”,虽然艺术为其主要的研究对象,但艺术并不等同于审美。1906年,德国学者马克斯 · 德索(Max Dessoir,1867—1947,又译玛克思 · 德苏瓦尔)发表了《美学与一般艺术学》,并创办了连续出版30年的《美学与一般艺术学》杂志。德索认为,应该把美学与一般艺术学区别开来,使艺术学独立出来,更有科学性和实用性。他认为,艺术学应该研究艺术作品的创造及其本质、价值、形式、分类等,成为沟通具体艺术和艺术哲学的桥梁。他的看法在国际上有一定的影响,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西方人的传统观念,即在美学上仅仅把艺术作为表现加以研究。20世纪20年代,宗白华先生留学德国时,曾跟着德索学习过。宗先生受德索的影响,回国后于1926年在东南大学开设“艺术学”课程。当时,很多人去听过课,也曾轰动一时,但这门课只在哲学系上,对艺术院系的影响极为有限,更谈不上艺术学科的建立。后来,宗先生到了北京大学,主要精力都用于研究中国美学。实际上,“艺术学”侧重研究艺术的起源、本质、规律、功能、特征,艺术的创作、传播、接受,以及艺术的载体、思维、技巧等,艺术学研究的对象比审美要宽泛得多,审美只是艺术的一个方面,尽管它也很重要。因此,艺术学不同于美学,尽管它们有交叉、重叠的部分。我们可以参考、借鉴西方学科的设置,但不能削足适履,把西方作为绝对标准来要求、束缚我们自己。把艺术学研究放在美学学科中,就难以确立自身独立的学科地位,是不科学的。在我国,还有用文艺学代替艺术学的做法。同样,仅仅依靠“有文无艺”的文艺学不可能解决艺术的问题,用文艺学替代、取消艺术学的作法,从实践及学科建制上看,都不利于艺术、艺术学的发展。

实事求是地讲,西方与中国的艺术和文化确实存在着巨大的差别。西方艺术中的分类,首先包括文学,特别是文学中的诗歌。但中国人却把文学和艺术并列起来,尽管人们经常称文学为“语言艺术”。中国的诗,虽然有雅俗之分,但很普遍,几乎存在于社会的各个阶层。从文人的五言、七言、长短句,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数来宝”“顺口溜”等,从春联、谜语,到摇篮的歌曲、劳动的号子,都可以说是诗。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很自然地出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和“诗画配”的现象。但西方就不同了,一位西方理论家曾经很郑重地问我:诗与画是不同的两种艺术,怎么能够凑合在一起呢?合在一起,又该叫什么名称呢?我举了“文人画”的例子,说明中国人是如何把诗、书、画、印融为一炉的,有的画还请别人题诗落款,恰好反映了文人的一种好的风气。为此,我们应该从中国人的艺术经验、审美经验中提炼和概括出独特的艺术理论和美学理论,弥补西方艺术理论和美学理论的残缺与不足。只有这样,才能促进艺术学和美学全面而深入的发展。例如,古希腊人已经提出关于悲剧情节的“整一性”和演出时间的问题,到文艺复兴时期形成“三一律”,很快被奉为戏剧艺术的铁律。中国的戏剧也叫“戏曲”,它的产生晚于欧洲,出现时就不同于“三一律”的表演规则,它主要靠演唱,综合了许多艺术的表现方式。戏曲的表演程式,诸如手势、甩袖、亮相和摹拟动作等,所谓唱、念、坐、打,既能够有机配合,又营造出一个无限的空间,类似于电影的“蒙太奇”,中国戏曲早就解决了西方戏剧的难题。欧洲戏剧清晰地区分了悲剧、喜剧、正剧以及歌剧、舞剧等种类,中国戏曲则大多是悲喜交错,歌舞共存,多数悲剧也以喜剧结局,即我们常说的“大团圆”。我们的艺术学应该对这些现象进行理论上的总结、提升。

从字面上讲,“中国艺术学”可以解释为:中国的艺术学、中国人研究的艺术学和中国艺术之学。我理解的“中国艺术学”包含了这三方面的意思:它既是中国的、中国人做的,也是中国艺术的。“中国的艺术学”,不仅仅是地域意义上的艺术学。我们承认,西方一些国家在艺术或美学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与此相比,在艺术和审美实践的广度、深度、高度上,中国都不比西方国家差,我国对艺术的认识和审美思想是很高明的,只不过缺乏系统而深入的研究罢了。应该承认,我们的“美学”和“艺术学”的学科建设确实很晚。因此,建立“中国的艺术学”势在必行、刻不容緩。而且,我们还应该为世界的艺术学建设作出独特的贡献。

多年来,我对艺术学逐渐形成一套比较完整的看法,不同或区别于那种只从美学立场谈论艺术的看法。艺术学主要应该讲怎样创造美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如何欣赏美。实际上,欣赏艺术的规范与标准必须要清楚,特别是形式美问题,只有艺术学能够很好地解决。就形式美而言,我认为,差不多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只有陈之佛先生讲得清楚,讲得全面又深刻。

李世涛:刚才您谈到形式美,我突然想到了吴冠中先生,吴先生也非常重视形式美,不但亲自实践,还极力提倡。而且,他还很重视抽象。当然,他受现代主义艺术的影响很大。现在,他的画很受欢迎。您如何看待他的艺术实践呢?

张道一:吴冠中先生在中国接受了非常好的国画训练,他绘画的基础很好,有丰富的技巧和扎实的基本功。他的中国文化艺术修养很好,能够很好地用在创作上。后来,他到了国外,知道应该从西方接受什么、学习什么。所以,他能够吸收外国艺术创作的精华,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他的作品受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很大,有浓厚的现代派色彩,他重视抽象,重视形式探索,有利于改造、提高我们的绘画艺术。其实,他的潜力很大,还远远没有充分地发挥出来,这也是最令人遗憾的。值得注意的是,当年吴冠中留学法国,就是陈之佛先生当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时选派的。

此外,我参与建立艺术学学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基于我多年来对艺术的思考和对当时艺术状况的判断。对于诸如艺术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需要艺术、艺术究竟有何功能等根本性的问题,很少人能想清楚、说明白。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它通过塑造形象,生动地反映社会生活,表达人的感情。实际上,艺术是人类最基本的一种文化活动,人离不开艺术。我们要全面、深入、正确地认识艺术, 必须借助艺术学,因此必须建立艺术学学科。

李世涛:您不但倡导在中国建立艺术学,而且还身体力行,做了许多扎实、具体、细致的工作,为中国艺术学的学科建立、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能否介绍下,您大致做了哪些工作呢?

张道一:做任何事都要从大处着眼,小处入手,只靠大议论是做不成事的。我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具体的工作。20世纪80年代初,我提出了建立新一代图案学的设想,并在1982年发表《图案与图案教学》,厘清了工艺美术中图案的概念。1998年,教育部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在调整本科、研究生的学科目录时,把本科的工艺美术专业名称改为艺术设计专业,中国设计艺术学科由此正式确立。1988年,我发表了《中国民艺学发想》,呼吁建立中国民艺学。20世纪90年代,我发表了《应该建立艺术学》《关于中国艺术学的建立问题》等文章,呼吁建立中国艺术学。

我还克服了很多困难,主编了《艺术学研究》《美学与艺术学研究》《中国工艺美术》等学术丛刊和“艺术学研究”丛书,刊登艺术学研究的文章,出版研究艺术学的专著。其中,《美学与艺术学研究》丛刊由我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汝信联合主编,美学家聂振斌、滕守尧先生等都积极参与,促进了美学与艺术学研究的沟通,可惜后来因为经费问题停办了。

李世涛:目前,中国已经在学科建制上设立了艺术学学科,学科建设也被提到议事日程。许多大学成立了艺术学院和艺术的研究机构,各种讨论纷纷展开,相关的论著纷纷发表、出版,总体上呈现出一种繁荣的景象。不可否认的是,由于中国的艺术学处于初创阶段,学科基础薄弱,各种问题、乱象丛生,甚至经常被人诟病,与传统学科相比,其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您是过来人,亲身经历了中国艺术学的诞生、成长。希望您谈一谈对当下中国艺术学、艺术教育现状的看法,以及对于促进其发展的设想。

张道一:现在全国搞“双一流”建设,艺术学院的呼声很高。但说实话,从性质上讲是空的,主要是美学本身搞乱了。我不认为我是美学家,真正的美学,我研究得不深,尤其是西方美学。我是站在美学的门槛上观察,我看到多数人都是跟在外国人的后面走,外国人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外国人搞了400年,他们搞了100多年,但没人敢向前走一步。

我担任过10年中华全国美学学会(现中华美学学会)副会长,在中华全国美学学会作了两次发言,一次是“中国美学站起来”,另一次是“走宗白华的路”,但两次都遭到了其他学者的反驳。在“中国美学站起来”的发言中,有一个年轻人反驳我说,中国美学早就站起来了,还需要再讲吗?我问,你们怎样站起来的?他说是研究老、庄。我又问,在老庄之前呢?他说老庄之前没有美学!最后我又问他,商周时代的青铜器,庄重雄沉、气势弘大,其中没有美吗?他竟说那不是美学。我说,我们的美学家不但不研究自己的艺术,还把自己套在西方美学研究的模式之中,甚至“言必称希腊”,以谈西方为正宗,就像歌唱家学习美声唱法,以为用意大利语才是高超一样。这不是跪着是什么?后来,我还为此写了一篇文章《中国美学站起来》,发表在《东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上,阐述了我的看法,呼吁我国的美学家们,对我国的艺术进行观照。

在另一次发言中,我提出,中国的美学研究要“走宗白华的路”,当场就有人说我反对朱光潜。真不知这是什么逻辑!我怎么可能反对朱光潜先生呢?朱先生潜心研究、介绍、传播西方美学,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的美学研究,对中国美学研究的发展作出很大的贡献,这是毋容置疑的。我的意思是,宗白华先生视野开阔、知识渊博,对中国的艺术、美学、文化有精深的研究,有许多很独到、准确、深刻的看法。宗先生几乎一生都在思考中国美学问题,虽然没能建造起中国美学的巍巍大厦,但所筹备的砖瓦、门窗和梁椽已经够多了。我认为,他的“散步”式文章比那种拗口的文章要高明得多,至少看得懂,有的放矢,解决了问题。他立足于中国自身的文艺、文化,特别重视我们民族的、民间的文艺,而不是一味地崇洋媚外、轻视我们自己的文化,这确实值得我们尊重、学习,也应该成为我国美学研究的方向。我们的美学家既然要谈论艺术,就应该包括中国的艺术,就应该理所当然地研究自己的艺术。我认为,应该把美学的研究落实到本民族的艺术上,这样才能使中国的美学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而且,中国人只有整理好我们自己的美学,真正地形成体系,才能够理直气壮地进入世界美学之林,才能在世界美学中占据自己的位置。当然,朱先生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二者应该共存互补。

而且,“二战”后,随着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出现了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统一的趋势。以“科技美学”研究的崛起为标志,工艺美术—工业设计—建筑艺术—环境艺术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与所有人的实际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化链。与此相适应,西方美学也发生了很大的转折,其研究比我们深入得多。这样,那些看来一般甚至感到和美学相距较远的东西,就变成了最接近美学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但显示了美的本质,甚至更能体现美的社会价值,我们对此应有足够的认识。

古今中外,重道轻器的倾向很普遍。具体到美学上,就是重视研究文学、绘画、音乐、雕塑等“纯精神”的艺术,却常常排斥或忽视对工艺美术、民居建筑等所谓“实用性”艺术的研究。美学家们当然有他们的道理,因为“实用性”艺术因其实用的功能而带有一些材料、技术的问题,从而减弱了审美因素、强化了非审美因素,故而予以回避。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的实践、实用艺术确实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是不容抹煞的。宗白华先生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一文中指出:“实践先于理论,工匠艺术家更要走在哲学家的前面。先在艺术实践上表现出一个新的境界,才有概括这种新境界的理论。”他以春秋时期的一件青铜器“莲鹤方壶”为例说明,它比孔子生活的时代要早100多年。那只生动、活泼、自然的立鹤,“表示了春秋之际造型艺术要从装饰艺术独立出来的倾向”;“这就是艺术抢先表现了一个新的境界,从传统的压迫中跳出来。对于这种新的境界的理解,便产生出先秦诸子的解放的思想”。这有力地证明了工匠实践的重要性。我提出过请美学家“下来”的建议,希望美学家走出书斋,面对实践,下到艺术中来。我的目的,并非否认哲学美学、基础美学的研究,也并非让他们低就,而是希望一部分美学家走到艺术中来。艺术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充满了美学研究的丰富素材和原料。蔡元培先生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他所说的美育实际上指的就是艺术。这样,美学家必然会大有用武之地,必然能大有作为;不但不会导致美学的倒退,反而能够为美学研究补血,提高美学的生命力。

现在艺术学专业越搞越细。艺术学周围的知识,必须知道一些,这样才能联系起来,相互促进。可现在,大家都是搞设计的,这个设计陶瓷,那个设计染织,互不了解,艺术学分得过细,等于是空的。例如,节奏是音乐舞蹈的词汇,但搞美术的在构图上也经常用到节奏,就是借鉴了音乐舞蹈的成果。我在华大的时候,我们到农村去,农民在前面锄地、刨地,我们在后面拿着工具跟着刨,刨着刨着就舞起来了,拿着个锄头舞起来了,就晓得舞蹈是怎么产生的,节奏是怎么产生的,就像鲁迅说的“杭育杭育派”。这样,我们就很容易在画画中借鉴其他艺术的经验。否则,仅仅掌握一点专业的知识,局部作战,很难融会贯通,有大的发展。

现在,全国有一千多所设计类的院系,好多学校没有基本的办学条件,也缺乏规范,就匆匆上马。有的学校硬件不行,整体水平良莠不齐,教育质量不能保证。

李世涛:从您介绍的情况看,艺术学确实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这是前所未有的。同时,存在的问题也很多。可以说,艺术学是机遇与挑战俱在。您对艺术学未来的发展有些什么期望呢?

张道一:现在社会上的用语很乱,什么说法都有,尤其是随着手机等新的通讯工具出现,一些大众流行词迅速流行起来,有的随便搭配,有的用简称。有的用语很巧妙,但有的不严谨,容易引起混淆、混乱。许多“网红”词语,像“驴友”“呆萌”等,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其实,与艺术相关的“动漫专业”“非遗”“艺术学理论”等叫法就不通。艺术理论,就是艺术学的一部分。艺术学的五个一级学科,是艺术学的整体与其四个分支学科的二级并列,并非是平级的。至于那四个学科的定名与定位,我也是有看法的。除自身的性质外,还要考虑我国的国情,不能随意乱定。艺术学是研究艺术的实践、现象和规律的专业性学问,具有理论性、学术性,是一门知识性、系统性的人文学科。艺术学的理论基础是归纳、概括和综合。没有艺术的活动和实践,就没有艺术学;但如果只有艺术的创作、设计、表演和演奏,也不能建立起艺术学。实践和理论的沟通,对二者都有好处,但仍然不能代替理论,代替从实践向理论的升华。艺术学作为研究艺术的综合科学,向下应能够指导实践,向上要深入人文科学,应该确立自己的研究范围,建立自己的研究体系。体系当然要具有学术性、科学性,不能主观、随意,更不能仅仅靠口头标榜。而且,艺术世界包罗万象、丰富多彩,不可能有全能的艺术家、理論家。同样,综合研究也只是相对而言的。长期以来,艺术领域重实践、轻理论和重技艺、轻研究的倾向非常严重,导致了艺术的实践和理论脱离、失衡。

现实告诉我们,艺术在我国的人文科学中,还没有找到、获得应有的位置,还应该继续努力。这是一个应该正视并亟待解决的问题,不仅与艺术事业的发展有关,也关系着整个民族文化水平的提高。为此,需要努力建设中国特色的艺术学。我们常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但把中国艺术中不同于西方之处,都说成是“不科学”,这是不合适的。而且,对于艺术学来说,需要与实践结合,尤其需要提高其学术含量、文化含量及整体的水平。否则,就可能变得肤浅、空洞,对艺术实践也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我尤其强调,艺术的基础是文化,如果缺少文化的支撑,不实事求是,不按规律办事,艺术也很难有所发展。举个我亲身经历的例子吧,20世纪60年代,有一次我带学生实习,有位领导要求学生画领袖像,我知道学生基础不好,连基本的技巧都没掌握,就建议让学生先学习最基础的东西,等掌握基本功后再画。但是,那位领导说我没有政治觉悟,他固执地要求学生画,学生画得乱七八糟。他看到结果后,也不再吱声了。

不能否认的是,一个人如果从小受到乡土艺术、文化的熏陶,接受了民族的文化。他即使成年离开了家乡,也不会忘记故乡。从美学方面看,传统的审美趣味、审美观已经融入了他的世界,成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实际上,民族的文化奠定了文明的基础,美育是其重要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现在必须有针对性地进行全民性的艺术教育、审美教育,从而提高人民的素质和文明程度,培养出有文化、有修养的国民。

李世涛:随着艺术学的发展,艺术学理论又成了艺术学下面的一级学科,出现了很多研究成果,还成为一个培养博士的研究方向。但是,也出现了很虚、很空洞的问题。您如何看待艺术学理论的学科建设呢?

张道一:总体上看,艺术学理论可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技法性”的理论,它关注的是艺术实践中基本功的训练。例如,美术的透视学、解剖学、色彩学、构图学、图案学等,音乐的基本乐理、视唱练耳、和声,等等。第二个层面是“创作性”的理论,即创作方法论,它关注创作的规律和方法,有助于艺术创作。第三个层面是“原理性”理论,是对艺术的宏观的、抽象的理论问题研究。这三个层面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密不可分。从艺术本体的组成因素看,思维、载体、技巧这三大因素缺一不可,它们相互依赖、相互影响,优秀的作品需要它们配合得好。从事艺术创作、评论、鉴赏和艺术学理论研究的人,都必须把握这些因素。

李世涛:您长期从事艺术和艺术学的学习、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接触过不少艺术家、学者,他们或是您的师长,或是您的朋友。请您介绍些他们的情况,希望能够对当代学人有所启发。

张道一:我先从我的老师,著名美术家陈之佛先生说起吧,陈先生曾经担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也就是后来的杭州中国艺专、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的校长。20世纪50年代初期,我国轻视中国画,重视油画,1953、1954年开始搞油画,还请了苏联专家康斯但丁 · 麦法琪叶维奇 · 马克西莫夫来北京讲课,中国油画创作大规模开展了。1956年,陈之佛先生担任南京师范学院艺术系主任,他专门研究图案,是一位大学问家。他提出,应该把图案研究分为“基础图案”和“工艺图案”两部分,只有分清了“为体”与“为用”的关系,才能理解图案学的本质内涵,才能真正奠定设计的基础。陈先生的看法非常正确。就我收集到、读过的54种图案书籍来说,真正能够理解图案里面的一些原则、法则的还不多,真正成就比较高的就是陈之佛、傅抱石这些大家。1917年,陈先生做浙江甲种工业学校的助教,那时他在读书,听过日本教员开设的图案课,他做助教后就写了一本图案讲义。那时候倡导实业救国,他在这个背景下学了图案学,然后留学日本东京艺术大学六年,专门学习、研究图案学。陈先生是学校唯一的外国留学生,图案科的岛田佳矣教授告诉他,日本的图案学习了中国传统的图案,这极大地鼓舞了陈先生。陈先生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形式美,或者说是图案学所讲的“形式法则”。陈先生给学生开了14门课,他甚至讲透视学、西洋美术史、解剖学,还都写了专著,现在难以想象。他重点教图案学,但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他是教图案学的,却说他是画画的,画工笔花鸟的。陈先生画工笔画太慢了,一般不送人,社会上流传的不多。陈先生对我很好,我的第一本书《剪纸》就是由他推荐,于1956年由江苏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他还带着我拜见了南京工学院建筑系的刘敦桢先生,以及宗白华先生。现在,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的16卷《陈之佛全集》,序言是我写的。

在南京师范学院读书期间,我跟随陈之佛先生研修工艺美术史和图案学。之后,由陈先生推荐,又去北京跟随庞薰琹先生研究工艺美术史论,受到了良好的学术训练。1956年,庞薰琹先生在北京筹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时候,我跟他学习工艺美术史论,他认定我能搞理论,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李世涛:我听说,您和王朝闻先生有些交往。王先生搞创作,有丰富的艺术经验,又有理论视野,是一位难得的通才!

张道一:王朝闻先生真懂艺术,他不但学识渊博,自己还搞雕塑创作,《毛泽东选集》上的毛泽东浮雕头像就是他的创作。

李世涛:对,他的创作丰富。例如,延安时期中央党校礼堂前毛主席的雕像、刘胡兰的雕像,都是他创作的,很有影响。

张道一:王先生和蔼可亲,对我很好。王先生嘱托过我:“搞艺术史论研究千万要注意,一定要防止虚无主义和保守主义。保守主义现在不多,要保守也保守不住的。虚无主义是什么都叫拿来主义。”他说的是对的,现在有些人看什么都是外国的好。我很赞同王先生的看法,并身体力行。还有一次,我提出中国的文化包括文人文化、宫廷文化和民间文化,他表示同意并补充说,还有宗教文化。

李世涛:听说您与钟敬文先生还有过一些交往?

张道一:是的,钟先生领导的民俗学设立在中文系,他打电话咨询我如何处理,并要我向国务院学位办建议把民俗学设立在中文系。实际上,民俗学设在中文系并不合适,应该设在社会学或者人类学系。后来,他说还没有人从美术的角度研究一些民间故事,劝我从绘画的角度研究“老鼠嫁女”和“麒麟送子”。他强调,一定要吃透文学和历史,不能见图论图,而是要让人们明白文学是如何与美术结合在一起的。我先完成了“麒麟送子”的研究,可“老鼠嫁女”研究还没有完成,钟先生就去世了。可以说,在钟先生的启发和鼓励下,我出版了《老鼠嫁女—鼠民俗及其相关艺术》《麒麟送子考索》等民俗艺术研究系列成果。

此外,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李希凡对我很好,我们是老同学,山东大学同一年级的同学中,有他、周来祥等,他曾要调我去艺术研究院工作。在艺术学改名时,他表示赞同并给予我们很大支持,还给我签过字。

李世涛:这次访谈很有价值,使我了解了不少情况,很受启发。再次感谢您的辛劳!也祝您身体健康、高寿,学术之树常青!

附记

本文整理完成后,寄给张先生看。他顺了一遍,并且为我们写了一段话,作为后记,附在下面。张先生工作非常勤奋,尽管晚年视力受损,仍然在百忙中认真修订了文稿,其敬业、执着令人钦佩、感动,在此向他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5月5日,李世涛君来访。我们初次见面,是《艺术百家》常务副主编楚小庆介绍的,要我谈艺术与艺术学,不知从何谈起。他好像是做了准备的,便以提问的形式,一问一答,倒也方便。问我学艺术和研究艺术学的过程。我的大半生所走的路,既不是绘画,也非美学,年轻时所选的专业是图案。图案与装饰连亲,又被称为“工艺美术之母”,而工艺美术现在又改名“设计艺术”了。其中还旁及民间艺术,不仅是性质的接近,在艺术上也是最有民族特色的。在我的思想中,称谓的变化和旁及其他,都是顺理成章的,有拓展也有顺应,但在相关的不少方面却出现了“过时论”“取代论”和“接轨论”,搞得无所适应。当我在思考将工艺美术的史论与其他美术的协调时,有人劝我,何不把造型艺术(美术)的整体抓起来。于是,在我的思考中出现了“五部九连环”的框架,即美术的五个部类和九个方面。正在这时,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将我选进了艺术学科的评议组。由评议组成员到召集人,十多年来,我很尊重赵沨先生等老一辈的专家,也同于润洋等同辈学者合作得很默契。这里虽然也涉及学术,但主要的是一份工作。

当时的国家学位初建,有待完备。对于某一学科的正名、定位和分类等,有不同的见解和认识的分歧是正常的。有的能够统一,有的求同存异。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即使取得一致,也是大家共同的努力,绝不应归在一个人的名下。因此,可以说这是正常的学位工作。

中国古代社会,不仅是奴隶制还是封建制,等级制度很严,处处事事,均要分出尊卑、贵贱、上下、高低,对艺术也是如此。几千年的习惯,有的进入法规,无可非议;也有的坠入陋习,干扰了事业的正常发展。我所从事的专业:从图案—装饰—工艺美术到设计艺术,至今还有人视为雕虫小技,不入大雅之堂。我所以选择它,就因为它不被重视、却又是最普遍的;为人看不起、却又是离不开的。现在强调“工匠精神”,提倡“美丽乡村”“美好生活”,并且要做到“文化自信”“文化担当”,使我的信心勇气更大了。

我之卷入对艺术学的研究,先是出于工作所逼,并逐渐产生了兴趣。在治學方面,我是一个不喜欢跳来跳去的人,更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从表面看,涉及的方面很多,实际都有内在的联系,是符合历史的逻辑的。有人感到研究理论很枯燥,也有的说理论是灰色的。我因为是从艺术的实践进入理论,是带着问题和需要而钻研理论,反而有兴味,那色彩也不是灰的,觉得很明亮。

关于艺术的理论,需要研究的问题很多,难度也很大。我主张要深入,甚至从细微处入手。譬如对于音乐思维,至今还处在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阶段。你听到过贝多芬的“命运敲门声”吗?你见过李白的“白发三千丈”吗?要把形象思维解释清楚是很不容易的。这次谈话主要谈了关于艺术学的定位,还未及艺术学的一系列的历史与理论。我倒希望深入地探讨下去。

本文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中国当代文艺理论、批评口述资料整理与研究”(项目批准号:2019-1-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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