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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出马

2021-06-16小河丁丁

花火·慧阅读 2021年4期
关键词:小凤东门老支书

小河丁丁

在乖宝不算长的人生当中,除非跟大人一起,河潭就是禁区。自打乖宝妈妈跟小凤妈妈建立了姐妹情谊,河潭就对乖宝解禁了,乖宝什么时候想去东门村,跟大人说一声,就可以独自过浮桥。一开始,妈妈或者奶奶要站在观澜亭口望着他,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乖宝到了东门村,不论是在探花第跟老将军学书法,还是在小凤家的池塘游泳,都跟小凤形影不离。

半个月下来,乖宝游泳大有进步,狗刨、蝶泳、仰泳、踩水、潜水,全都会了。乖宝的书法也大有进步,那一笔楷体虽然刚刚上手,比起过去连字体的概念也没有,不知强了多少。他把卖茶水的那块牌子重写了一遍,“茶水二角,喝够为止”改成了“茶水二角,随意畅饮”。后四个字是小凤出的主意,注意到这块牌子的都说文雅多了。

那天吃中饭的时候,乖宝奶奶说:“我们家乖宝字写得好了,你们老师从观澜亭过,问那块牌子请谁写的,我说,哪里请了人,还不是乖宝写的,老师还不相信呢。等橘子熟了,要送一筐给老将军。”

乖宝说:“要送一担,一筐给老将军,一筐给小凤家。”

乖宝妈妈说:“好,就送一担——乖宝好好练书法,等你爸爸中秋节回来,吓他一跳。”

乖宝奶奶把眉头一皱,说:“怎么中秋节又要回?端午节才回,中秋节又要回,过年必定要回……车费都不好说,又不比公家人,没有报销……”

乖宝妈妈说:“今年不比往年,中秋节新龙船下水,多少年一遇的事。”

乖宝吃过午饭就离开了家,才走到水南码头,只见几个伙伴正在浅水里窃窃私语,一见他,神色十分古怪。

翔翔说:“你要去哪里?”

小波说:“又是去东门村!”

友崽说:“叛徒!”

水南村和东门村年年赛龙船,水南村年年输,伙伴们才会这样说。乖宝就没有说话,加快了脚步。

翔翔爬上铁船船头,从衣服底下拿出半条钢锯,追上乖宝说:“我相信你不是叛徒——你去把东门村的龙筋锯断,替我们水南村报仇。”

道州龙船两头翘起,紧贴那坐板上方,从头至尾拉着一根钢索,就叫龙筋。倘若把龙筋锯断,整条龙船就会变得松散,好比龙抽了筋一样。

乖宝心里咯噔一下,没有接钢锯。

友崽说:“他就是叛徒,他们家和东门村有往来。”

翔翔把钢锯塞到乖宝手上,说:“你不干,就没有人替你讲话了。”

乖宝心儿跳得那么厉害,浑身血液汹涌。他把钢锯用力朝河潭一扔,说:“叫我干坏事,休想!”

翔翔好不气恼,一拳打在乖宝鼻子上。

乖宝感觉鼻孔下方热热的,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

翔翔看一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一看观澜亭,赶紧跳下水。

乖宝眼角痒痒的,却没有哭,大步朝对岸走去。

东洲山栽了不少杨梅,水边的杨梅成熟了,啵啵啵地掉进石鱼湖,鱼儿就冒头来争抢。东洲山的人摘杨梅的时候,这边东门村的人隔水相望,口水直流,只消喊一声,人家就划着小艇送过来。

自打东洲山杨梅成熟,探花第从来不缺冰镇杨梅汤,这是老夫人的拿手好戏。每次制作的时候,老夫人从头到尾喜滋滋的。

挑杨梅,她欢喜。要挑那个头大的,红到发黑的呀!不时丢一个到嘴里,从舌头往下甜,甜到心里。

挑好的杨梅加入井水再加冰糖,她欢喜,还像小孩子一样,在嘴里噙一小块冰糖。

生火煮汤的时候,她更加欢喜,咕嘟咕嘟汤沸了,红红的,像喷泉一样趵突,杨梅在汤中浮动,真是说不出的叫人心动。

汤熬到鲜红,杨梅熬到稀软,就可以放进冰箱冷藏。孩子们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去开冰箱,喝上一碗。老将军写字出了汗,或者饮酒之后,也叫他喝一碗。这种时候,就是老夫人最欢喜的时候了。

然而这一天,乖宝来到探花第,却低垂着头,默默在书案那儿写字。

老將军不在,小凤也不在,他怎么也不问一问?今天特别热,他一身是汗,怎么也不开冰箱?

老夫人倒了一碗杨梅汤端给乖宝,发现乖宝胸前留着两三点血迹,鼻孔还有新结的血痂。

老夫人说:“怎么啦?”

乖宝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哽咽着说:“他们骂我是……叛……叛徒……”

只这一句,老夫人就明白了八九分,说:“不管他们,你好生练书法。小凤和伯爷爷随她爸爸放漂去了,三四点钟就回来。”

乖宝抹去泪水,认真写字。写了一会儿,待不住,要去石鱼湖那儿看看,哈,小凤家的船正从下游上来了,小凤、小凤爸爸和老将军都在船上。

小凤朝乖宝招着手说:“你来了,到我们家吃晚饭!”

吃过晚饭,天快黑了,乖宝才回水南村。

老将军回到探花第,老夫人见他有些花醉,连忙递上一碗冰镇杨梅汤,说:“上了年纪,不要喝高了。”

老将军瞧见老夫人白发稀疏,面容依稀跟年轻时相似,就将杨梅汤两三口饮尽,走到书案跟前,挥毫作了一首诗:

枪林弹雨等闲忆

石鱼湖上霞满天

白首渔樵诗共酒

杨梅滋味几回甘

老将军说:“好久不写诗,这一首怎么样?”

老夫人说:“好,好,要说不好,你肯定不服气呗。跟你说,今天乖宝跟人打架了,鼻子流血。”

老将军吃了一惊,说:“哦?怎么回事?”

老夫人说:“他老往东门村跑,水南村的孩子骂他叛徒。”

老将军说:“岂有此理!我去跟他们讲道理!”

老夫人说:“你……不是不方便去嘛……”

老将军略为沉吟,说:“我终归要看看老战友的家属,很快就到建军节了,我跟武装部打个招呼。”

八月一日是南昌起义纪念日,早在1933年就被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定为中国工农红军成立纪念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这一天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节,成为各地机关学校慰问老红军、老战士、转业复员退伍军人和军属烈属的日子。

这天上午,从道县古城南门走出一支慰问团,打头的是锣鼓队,后边是拿着鲜花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再后边是老将军、东门村小学蒋老师、道县人民武装部陈部长和几个工作人员。

慰问团才上浮桥,锣鼓就响起来了。

一听见锣鼓声,乖宝奶奶就吩咐乖宝:“去看一下,是不是有人来慰问了?”

乖宝跑到观澜亭口,高声说:“是呢是呢!”

乖宝奶奶就吩咐乖宝妈妈:“家里打扫一下,茶水摆起来。”

乖宝妈妈说:“不是一早就扫过地了?你大清早就说了,今年他们照旧会来,还叫我把他爷爷的照片擦拭一下。”

乖宝奶奶看着墙上的相框,说:“哦!哦!我老糊涂了!”

慰问团才到浮桥中段,乖宝已经跑过来了,先叫一声小凤,然后又叫“伯爷爷”——他一向跟着小凤管老将军老夫人叫伯爷爷伯奶奶。

老将军牵着乖宝的手,乐呵呵地说:“今天要去你们家,你爷爷是我的老战友。”

浮桥上锣鼓敲得更响了,老支书和村长从观澜亭下来,老远就打着拱手,说:“陈部长,你们来了!”“何将军也来了!”

原来慰问团出发的时候给老支书打了电话,这边早就装着耳朵,听着河上的动静。

到了跟前,陈部长说:“我是年年来的,难得何将军一起来。”

老将军说:“我来迟了,来迟了,去年过年回到家乡,就想来看看老战友的家属。”

老支书说:“来了就不迟,战友战友,建军节来那不是最好?”

大伙儿上台阶的时候,翔翔、小波和友崽等人在观澜亭探头探脑,乖宝只当没有看见,却把胸脯挺得老高。

大伙儿到了乖宝家门口,锣鼓队留在外边,少先队员进去了,老将军和武装部的同志进去了,老支书和村长也进去了。

一屋子满满的,都是人。

老将军一眼瞅见墙上乖宝爷爷的遗像,连忙打一个敬礼,标准的军姿。他本来人高马大,那么一立正,更显得鹤立鸡群。

乖宝奶奶好生惊诧,瞪着眼,嘴也张开了。

陈部长正要介绍,老将军说:“战友,我来看你来了!”又向乖宝奶奶打一个敬礼,说:“嫂子,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第二师第四团一营三连战士何燮向你报到!”

他的嗓门那么响亮,甫一开口,别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拥挤的屋子里轰响,每个人的耳膜都在震动。

“啊……啊……”乖宝奶奶说不出话来。

老将军拉起乖宝奶奶的手,轻声说:“嫂子,我以后每年来看你。”

乖宝奶奶五官一阵抽搐,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流溢,身子颤抖着,开始哭泣。

乖宝妈妈连忙扶住婆婆,看一下满屋子的人,说:“来贵客了要欢喜,婆婆,招呼客人啊。”

乖宝奶奶这才抹着眼泪,自嘲说:“我怎么像个小孩子?以前他爷爷说我像小孩子我总不服气……大家请坐,何将军,陈部长,你们都请坐,请喝茶!一大早就为你们烧好了茶!”

客人落了座,乖宝奶奶也落了座,拉乖宝挨在身边。小凤就挨着伯爷爷,冲乖宝眨眼睛。别的少先队员围着桌子,翔翔和小波出现在门口,互相推挤。

乖宝妈妈忙着给大人沏茶,又拿糖果分给孩子们。

老将军身上背着旧军用挎包,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孩子们眼睛都发光呢。那是一艘崭新的赤龙头小龙船。

“龙船崽崽!”

“赤龙!”

“像我们水南赤龙。”

……

孩子们议论纷纷,还伸手去摸。

老将军把小赤龙放在乖宝跟前,说:“你爷爷是我的老战友,这条龙船崽崽送给你。”

乖宝不敢说要,也舍不得说不要,就看着奶奶。

奶奶说:“伯爷爷看得起你,你就收下。”

乖宝这才捧着小赤龙,激动得嘴皮直哆嗦。

老将军看着相框,说:“哎呀,六十年了,一个甲子过去了。六十年前,四团攻打南门,满顺兄弟在这头看热闹,我在那头看热闹。第二天四团占领县城,我们两个都参加了红军,一起长征……眼一花,满顺兄弟没有了,我也大半截入了土。”

乖宝奶奶说:“啊呀,何将军,你是大人物,响当当,我们满顺……”

老将军说:“嫂子,革命队伍官兵平等,只是分工不同,炊事员、饲养员、警卫员、司号员、公务员、卫生员、理发员、战斗员、指挥员……哪一员都不可少。没当过兵的不知道,军号,那是军队的灵魂。司号员鼓鼓嘴,千军万马跑断腿。打仗了,指挥员的命令要由司号员来传达,冲锋,往左包抄,往右包抄……都听号声。平时吃饭、睡觉、出操、收操……统统听号声。”

“我知道冲锋号!”翔翔不知何时挨到老支书身边,“嘀嘀嗒嗒嘀嘀!”

老将军说:“你知道飞夺泸定桥吗?”

翔翔说:“知道!我们看过电影!”

别的孩子说:“我们也看过!”

老將军说:“都看过,那就更好说了。四团接到命令,形势十万火急,必须一昼夜赶120公里,要去夺取泸定桥。我们顾不得吃饭和休息,饿了就嚼一把生米,渴了就喝一口雨水。晚上行军的时候,四团在大渡河这一岸,山路那么崎岖,又下了暴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打闪的刹那间看得见路,速度就慢下来了。增援泸定桥的敌人在另一岸,他们打着火把,走得快一些。那个真叫‘事到万难须放胆’,我们把附近老乡家的篱笆买下来,每人绑一个火把,一个班打一个。两条火龙,隔着大渡河行进,水面都映红了。但大渡河有那么宽,又是雷雨之夜,彼此看不清楚,说话也听不见。敌人就吹号联络,问我们是什么部队。我们的司号员吹号回答是自己人,敌人就上了当。后来对岸的火把熄灭了,我们的司号员又吹号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吹号回答在宿营,我们这边就继续赶路。”

乖宝说:“我们的号谱和敌人的号谱是一样的?”

老将军说:“早先是一样的,打仗的时候,彼此吹号都听得懂。后来我们改了,敌人没有改,我们吹什么敌人听不懂,敌人吹什么我们能懂,我们就占大便宜了。我们赶到泸定桥的时候,你爷爷立了功呢!勇士们上了铁索,发起冲锋的时候,全团所有的司号员,一起吹冲锋号,敌人心惊胆战,勇士们如同猛虎一般。有人瞧不起司号员,那是没有上战场!跟你们说啊,司号员要站在突出的地方吹号,不能窝在角落里,号声才传得广。敌人重点射杀的目标,就是指挥员、红旗手和司号员。你爷爷在泸定桥头吹号,敌人的子弹打过来,把军号喇叭打出一个洞眼。”

老将军扫视着大伙儿,特意盯了翔翔一眼:“有时候指挥员牺牲了,司号员就顶替指挥员,带领战友们杀敌。司号员平时不就是代替指挥员下命令吗?怎么打仗,他看多了,心里有数,战友们也相信他。当年在朝鲜,我们志愿军一个司号员,就凭一把军号吓退英军一个营,荣立特等功,被评上二级战斗英雄。”

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

老将军却站起身,说:“今天还要拜访好多户军属,来不及说了,孩子们想听就到东门村去,我就住在探花第,叫乖宝带你们去。”

陈部长说:“大娘,我们就走了,啊?”

乖宝奶奶说:“你们在这里吃饭,在这里吃饭。”

老支书说:“不麻烦你了,我们家早预备好了。”

乖宝奶奶眼巴巴瞧着老将军说:“你在这里吃饭吧?我……”

老将军说:“我回头就来,一定在这里吃,小凤也在这里吃。”

乖宝妈妈和乖宝奶奶忙碌了小半天,把午饭准备好了。

婆媳俩走到门外,朝水南村十字街口望着。

乖宝妈妈说:“会不会不来了?”

乖宝奶奶说:“那不会,人家大将军,开口好比就是军令。”

果不其然,慰问团走访了村里的光荣户,老支书提起午饭的时候,老将军说:“这样吧,我们分两班人马。陈部长,你们在老支书这里。蒋老师,我们带孩子们去乖宝家。”

孩子们欢呼起来。

老支书对翔翔等人说:“你们就不要去了,各自回家吃饭。”

老将军说:“让他们去,以后让水南村的孩子去东门村玩,听我讲打仗的故事,跟我学书法。”

小凤说:“探花第还有杨梅汤!我们家还有池塘!”

他们再次来到乖宝家,乖宝奶奶和乖宝妈妈好生欢喜。

吃饭的时候,乖宝奶奶说:“大将军,你真是有本事,你一来,这些小家伙就团结了。”

老将军说:“都是中國人,就是要团结。以前日本侵略我们,就是趁我们内部不团结,名义上虽然有个中央政府,各地还是军阀把持,明争暗斗。如今我们新中国,谁还敢侵略?在朝鲜战场,美军那么强大,还有几十个国家的军队做帮手,不是被我们打败了?孩子们,我们划龙船,村与村之间有竞争,那是为了让彼此更加优秀。哪一方胜了,不是我们中国人胜了?不必为此怄气结怨。”

翔翔、小波和友崽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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