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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向春风各自愁

2021-01-29

海燕 2021年2期
关键词:蚕豆丁香母亲

文 王 妃

丁香姑娘

浏览朋友圈,看到诗友山中子兄发了一张图片,一棵花树上簇拥着密集的玫红色花朵。山中子兄工作的单位名丁香中学,据说有很多丁香。现在应该正是丁香盛开的季节吧。我未及细看,就留言询问是否为丁香树。不久得到兄的回复:檵木。啊,原来是红花檵木。不过这么大一棵檵木,也是少见。

又不是丁香。我心里颇为失望。长这么大,还从未在现实生活里遇见丁香。每年的这个季节,总是在朋友圈里看到远方的朋友们发出来的丁香图片,有纯白的,有紫色的,我特别喜欢,心里一直就有个愿望,希望能见一见真实的丁香。今天一早,出门跑步时扭头无意间看到小区门卫室的后面,有一些缀满紫色花朵的枝条伸出来。啊!莫不是丁香?我特别兴奋,跑了几公里买菜回来,忙不迭掏出手机凑近去拍。据说丁香香气浓郁,我却闻不到,踮起脚来仔细看,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巨紫荆。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失望了,难怪总被某人斥为眼大无珠,都怪自己的眼神不好。

丁香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写诗的人,都多半绕不过丁香这个词。我有丁香情结,大概因为本就是一个容易伤感的人,莫名喜欢丁香,一是出自我和丁香各自的自然习性,还有一部分源于丁香有高洁、愁怨的象征意义。杜甫曾写诗吟咏丁香,起句“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看似写丁香结籽下坠的体态,实质却落到末句的“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以表达自己仕途黯淡,远人近物自保晚节的心思。南唐李璟有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算是一首很应景的伤春词了,春来春去,人来人往,落花无意人无情,怎不叫人惆怅呢?

借丁香说愁怨的婉约之意,古今都有高手。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写尽了情人不得见的煎熬,即使今天热恋中的男女,也会感同身受,深深体味其中的真意。而戴望舒的《雨巷》,应该是现代诗中借丁香写爱情的经典作品了,爱而不遇,爱而不得,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油纸伞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这意境、这意境中的人儿,多么凄美而又迷人。我年轻的时候,曾幻想着成为那个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的姑娘,对爱情充满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回想走过的路,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可笑。我既然不是丁香一样的姑娘,也就不应该奢望找到传说中的白马王子。爱情于人,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遗憾。当我写绝望的爱情,实质是对完美爱情不得的挽歌。当我用文字记录爱情婚姻生活里的美好瞬间,也是想说,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身体里一直藏着一个小小的丁香姑娘般的我,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自己。

我爱你,丁香姑娘。

银河闪亮

那时我还是懵懂小儿,夏季纳凉时望着满天繁星,听母亲绘声绘色地讲述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时,对所谓的忠贞爱情没有任何概念,倒是把找准牛郎织女星的位置当作是最重要的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等七夕夜,看牛郎织女如何相会了。

七夕夜,银河闪亮,牛郎织女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动静。我们更关注那些在走动的星星,谁找到一颗就会激动地大叫,指给别的小朋友看,然后一起死盯着不放,看它如何绕过其他的星星,不至于发生碰撞事故,走得不见星影。

没有喜鹊,也不见鹊桥。这是传说中最美的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一部分。可惜我们肉眼凡胎,从未见过,哪怕类似于彩虹那样的幻景也好。在凉床上仰望,天上密密麻麻,除了星星,还是星星,偶尔会有飞机穿过星群,机身带着红色的亮光闪烁着,飞向不可知的远方。那是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无法企及的远方。什么都是贫瘠的,包括想象和梦想。我们只有忍耐,守护着家乡,尽力不给父母增添麻烦,让生活中的安宁,随乡村的夜慢慢沉入深处。

当然会有不甘心。除了看星星走,我最大的兴趣是牛郎挑着的一对稻箩,据说里面坐着他和织女生下的一对儿女。但显然,三颗星并不在一条直线上,牛郎在中间,两颗小星微微下倾。为什么呢?也许是儿女一年一年长大,担子重了,扁担被压弯了吧。我为自己能找到答案而兴奋不已,曾向父母求证,但他们总是有聊不完的“双抢”的话题,总是用啊啊啊之类的语气词敷衍我打发我。

一年一次的相会,是悲还是喜呢?每次母亲去外婆家帮忙剥苎麻,都会把我丢在家里。我要么抱着她的大腿哭闹,要么在田畈里追着母亲的背影奔跑,根本无法接受与母亲哪怕一天的分离。想想作为牛郎织女的儿女,真是不幸。我对他们抱着深深的同情。内心里渴求真的有鹊桥,他们真的能如愿在鹊桥上见到自己的母亲——织女。但见面以后呢?他们会像我一样抱着织女的大腿不放吗?他们会追着织女的背影哭喊吗?织女,他们的母亲,该有多么的心碎?需要多么狠心才能再次丢下他们……

小孩子哪能体会到做母亲的苦,但操心是免不了的,心头的困惑总是一个接一个。织女不是仙女吗?银河并不宽,干嘛不飞过去呀?牛郎不是有老牛的皮吗?踩着牛皮就可以带着儿女与织女团聚了呀。一年一年过去了,抬头看看,他们还在原地不动,可真让人着急啊!还不如那些转瞬即逝的流星,像闪电,划过夜空,留下了灿烂的弧线。

虫鸣声一浪高过一浪。纺织娘娘的声音最大,其次是蟋蟀,声线尖细,刺人耳膜。乡村的孩子,白天除了玩闹,还得帮助爹娘干活。乡野的风,到了夜里也不再像白天那么硬气,变得温柔了好多。一阵阵的,风轻轻吹拂过来,像母亲的手抚摸着我们,渐渐就有了睡意。

七夕,对于我们来说,和无数个夜晚一样,睡在父母身边,最为安逸。

下雨的情绪

下雨天气对人的情绪影响很大。撇开农民在久旱逢甘露后表现出来的欢欣,若是微微细雨也好,多数时候人会因为雨制造的迷蒙感而莫名陷入低落。

天是阴霾的,雨滴滴哒哒的缠绵不休,若是密了,就常被人当作是天幕一般形容。从窗户或阳台朝外看,朦胧的感觉多些,心也宽松了些。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终于与你隔离了去,它看不清你的真实,你也看不见它的虚伪,脑海里整天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垂了下来,软软的,像是受了这雨水的潮。

但人的情绪还是高涨不起来,在面对这连绵不断的雨的时候。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成天沐浴着阳光,会觉得这很自然,从不念叨阳光的好。除非是需要翻晒的时候,翻晒物件,宛如翻晒心情,闻着物件上阳光的味道,心情会变得舒坦。暑热难当时,又嫌弃,汗流浃背时忍不住对天抱怨,骂阳光的毒辣和无情。那时候就特别渴望雨,渴望雨带给我们风,带给我们一种潮润的感觉。

其实,身体的需要远远达不到心的需要。对雨的渴望,或者其他的什么,都是这样。所以,盼着的雨还没有下多久,人的心又开始低落,甚至有点焦躁,就又渴望这雨早点歇了,好让阳光快点进来,照到身上,照到自己的心里。

下雨天,有一个地方是情绪的滋生地,那就是车内。因为雨毫不掩饰地扑过来,所以我们不得不摇上车窗,顶多透一点点缝。世界像件巨大的雨衣罩着车子,车子又像件小小的雨衣罩着我们。外面的人看不清我们,我们却可以躲在车内看外面的世界,虽然朦胧、模糊,但显出了我们的强势,所以我们有点得意。若是男女独处,再加点音乐,车内瞬间变成了浪漫的空间,再刻板的人处在其中,难免也会陡增一点情趣。

我这样写着的时候,窗外的雨正在滴哒着,我用文字在释放自己的情绪,那不是淫邪,只是真实的感受罢了。尽管这些那些莫名的情绪让我们在雨天显得手足无措,但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体验,在这样的体验里,你可以审视自己的真实、世界的真实,然后提醒自己,等雨停了的时候,我们该好好珍惜了,珍惜所拥有的而又容易被忽略的,譬如阳光,譬如爱。

幸福的鱼

车进入高山,耳膜开始发胀,有晕机的感觉,我有点后悔走这一趟了。尽管难受,但还是保持着几分期盼和热度向着未知的前方。人总是这样,某些东西对你的吸引是不需要理由的,你认为有魅力的就会不知疲倦地追随下去。我不知道今天这样的来去匆匆会带给我怎样新奇的感觉,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值得。

到了汪湖,我知道我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瑶里已经张开它古朴的姿势在迎接我了。

进入古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毅的纪念碑,高大、肃穆,远离古镇的中心街区,与青山翠松做伴,安静,抑或是孤独着。倒是街上的陈毅故居很热闹,游人三三两两,瞻仰着陈毅的过去。大刀长矛之类的东西与延安等地的革命纪念馆雷同,我是走马观花。惟独他老人家的《梅岭三章》手稿印件吸引了我,那遒劲的字体尽显了陈毅的大气和洒脱,字与诗相得益彰,令人钦佩。

离陈毅故居不远,是古镇最中心处,一条安静的河流横亘着与古镇做伴。河水清澈见底,这让我喜欢着。在我看来,有水的地方才有灵气,而这种灵气总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一般情况下,河流总是热闹的地方,流水涔涔中,虽没有“长安一片月”,却少不了“万户捣衣声”。古镇的河却是安静的,反衬着街上的热闹。说它安静,是因为在它的上下游都筑有拦水坝,所以河水似乎失去了流动的韵律,多了一点湖的平静。这样的一条河,让我忍不住驻足和流连,望过去,我突然就呆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河里那些游来游去幸福的鱼。

没有人会理解我。如果你没有到过瑶里,没有见到这些鱼,你就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的幸福。

但古镇临河而立的“禁鱼”石碑,自清代以来就一直默然见证着这些鱼幸福的生活。刚开始我对这块石碑没有太大的重视,认为这不过是瑶里镇村民搞的一个“村民公约”,甚至有摆噱头的嫌疑。当我看到河里那些肥硕而自在的各色鱼群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经导游小姐的介绍方才知道,这石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禁鱼和放生早已成为古镇的民俗,它记录的是瑶里古朴而淳良的民风。同行的书记是个钓鱼爱好者,他望着水里的鱼群显得有些技痒,说这么多的鱼,不用下饵直接下钩也能钓上几条吧?导游小姐笑着说,只要你甩钩就得罚款一千元,钓上的鱼还得没收呢,我们这里每年只有放生没有捕鱼的,所以鱼才会越来越多。众人啧啧称奇似乎难以信服,河里成群游来游去的鱼却丝毫不受影响,它们在不停地追逐和嬉闹着,有点目中无人,它们是欢快的、幸福的。站在岸上的人反而显得有些无奈,眼里充满了嫉妒和羡慕。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古镇的村民和放养的鱼群将这句话掷在地上,击得粉碎。瑶里矿产资源丰富,却从未进行过开采,沿河林立的商铺和住房也妥善处理了自己的排污问题,难怪看不到河里因为负营养而疯长的水草,河水能长久保持清澈见底的模样,该是多少人高度自觉的环保意识所致?

一群红鲤结伴向我而来,大的有七八斤重,小的也有尺长,它们摆动着鲜艳的身躯,在我的面前招摇着,巨大的诱惑力穿过河水弥散开来,那一刻,我动摇了做人的决心,真想化身成为古镇一条幸福的鱼,在水里安静自在地度过一生……

返程中,再次路过汪湖,见识了瑶里作为“瓷之源”的悠久历史,知道了什么是高岭土和“釉果”,认识了读fou音的“不”字,那飘荡在风中的“垚”字招牌则让我闻到了历史的味道。这些都是我的收获,却不足瑶里的鱼给我的震撼,当我回到现实生活里孤独地行走时,我就愈发想念瑶里的鱼,忘不了它们幸福的样子。

泪水汹涌

人到中年,已羞于以眼泪示人,即使常常被某情某景惹得心潮起伏,也最多湿了眼眶,得忍住泪水。

我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有时在叙述一件小事时也会受到情绪感染,眼泪不听话就像地泉一般涌出来,把自己陷于尴尬的境地。后来,我慢慢学着调整,一旦情绪受影响了,我就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能让我瞬间心硬起来的人和事,以此来消解我的眼泪,颇为有效。

我以为我已经是个相当心硬的人了。但这个五月,我还是有两次没忍住,做了没出息的泪人。

5月8日,世界微笑日,早晨我去菜市场买菜。因为修路,只能穿过一个老旧的小区再上几级台阶,方能绕到菜市场。当我买好菜准备下台阶的时候,迎面一位老太太正艰难地扶着台阶旁边居民搭建的小屋外墙抬腿挪步。她应该有六七十岁的年纪,很显然腿脚不好,最后一个台阶因为没有了小屋的支撑,她怎么也上不来。我赶紧伸出手去拉住她,帮她慢慢走上来。她一个劲地道谢后又喃喃自语:等会儿我怎么下去呢?

因为我急于上班,所以无法帮助她。在我走下台阶时,背后有一对北方口音的老年夫妇议论着:身体不好就别出来呗,出来有事了咋整?

我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是啊,待会那位妈妈怎么办呢?我想到了远在桐城老家的母亲,她孤身一人,快八十岁了,腿脚也不好,如果遇到这样的时候,谁会在身边帮她一把?我也是一个正在走向衰老的中年人,她们的今天就是我将面对的明天,那是多么让人无奈又不得不去承受的明天啊……

但愿这位老妈妈下台阶的时候,会遇到另一个愿意伸手的人。

5月19日是礼拜天,一早接到国平院长的电话,一女孩正在率水桥上想轻生。我给保卫处打电话请求支援,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奔到现场。我在江边拽住了女孩的手,眼泪忍不住哗地流下来了:“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有什么难处跟我说呀。”那女孩戴着眼镜,眼神很漠然地透过镜片直视我的眼泪却无动于衷,“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害人。”我一把抱住了她,她的手是冰冷的,身体是冰冷的。我的心好疼,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求学的儿子,他们应该是同龄人,他们有难处却找不到信任的人倾诉和依靠,那种孤独和绝望是真的会杀死人的。我动用了自己几十年工作的经验,凭着真心和耐心,终于把女孩拉回校园,陪她坐在马路牙子边上慢慢引导她张口说话,再慢慢引导她跟我回办公室,给她倒水,让同事买吃的,渐渐打开她的心扉,说出自己的姓名班级和把她逼入绝境的原由。她游离不定的眼神和叙述的紊乱逐步印证了我的判断,这是一个有严重心理疾患的孩子,必须尽快转介治疗。

通过心理咨询师、辅导员的合力处置,中午,女孩基本趋于平静,她的父母也以最快速度抛下手头的生意乘高铁在日落前赶了过来。第二天,女孩办理了休学手续随父母离开了校园。

这是一个不幸又万幸的女孩,她有爱她又愿意面对现实的父母,可以帮助她寻找专科治疗尽可能脱离心理疾病的深渊。而更多类似的孩子,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独自挣扎……

如果我的眼泪能换回一点机会,我愿意放弃尊严,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也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当。

隔水相望

通向雄村的路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幽深漫长。车行在山谷之中,我突然觉得心里忐忑不安,似乎我的前方是一个需要穿越时空才能到达的地方。

是新安江的水让我的心安定下来。在江畔的竹山书院,我从新修葺的白果木房梁中嗅到了现代的味道,而历史,只是破败的八角亭上残留的风铃偶尔奏出的徵音。

再也闻不到一点翰墨书香,竹山书院被商业包裹着像极了孔方兄。与它相对不远的“四世一品”牌坊似乎就是这块风水宝地的见证,碑刻着曹氏家族辉煌明清的光耀。这真是个清幽的所在,是读书的好地方,这也是我最深的感慨。

桂花若是开了,兴许能给书院增加一点人文和自然胶着的气息。可惜天气燥热,未得如愿。这不禁又让人心生杂绪,若干年前的读书人如果身临其境,是否也如我一样的内心惆怅?

好在有一座庵堂隔水与书院相望,与我相望。

新安江水静默着,缓缓流向远方,慈光庵就像曹振镛姐姐的眼睛隔水望过来,望到了我的心里。“隔河千里远”,原来就是此刻我与一座庵堂对视的意境。新安江水给雄村带来了钟灵毓秀、风光旖旎的灵气,而这座庵堂又给雄村增添了一点神秘。

袅袅的,似乎有庵堂里的禅香飘渺而来。在氤氲的芳香气息里,新安江水像一面镜子映射出我看不到的真实,我首先看到了快乐与忧伤,快乐属于那些活泼游弋的鱼儿,而忧伤属于我自己。我还看到了喧嚣和浮躁,喧嚣来源于城市,浮躁出自人的内心。在充斥着嘈杂和诱惑的都市里,浮躁像鬼魅一样侵袭着人群,尘世变得有些病态,二十岁的男女用五十岁的心态看世界,而五十岁的男女却用二十岁的激情游戏人生……

我突然很想涉水进入那座庵堂,我害怕就这样与它隔水相望,被它揣测了我全部的心思。可惜已临近中午,无人能渡我过去。也许这是上苍的暗示,需要渡过的不是我的肉身,而是我泥沙聚积的心。我索性坐到了清冽的水边,在庵堂的凝视下单纯地考量我的忧伤,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常常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纠缠?奇怪的是,我并不是完全讨厌它,在我看来,忧伤总比麻木好。忧伤至少证明我的情感还活着。

就这样,在寂寞的竹山书院前,我与一座庵堂安静地隔水相望,脑海里开始幻想许多电影里的镜头:一个女子泪流满面跪在庵堂里请求落发为尼,而师父却在一旁以尘缘未了苦劝她回头是岸。这个女子不是我。若是我,我希望的场景是这样:我微笑着步入殿堂,师傅问:你来啦?答曰:我来了。就这样简单,一个出世的女人与一个庵堂结束两两隔水相望,完成清修读书的夙愿。

起风了,八角亭的风铃在叮当作响,这铃声像从远古来到了当下,把我的视线硬生生扯断。快下雨了吧?一场秋雨一场凉。我期待着这场雨,雨过后桂花就该开了。在我走后,竹山书院不会再寂寞,它会在桂花的热闹里与庵堂继续隔水相望,成就雄村人世世代代的官宦梦想。而对于我,庵堂赐予的禅意,是难得的福想。

琴声叮咚

俊杰俱乐部位于秀水商业广场的中部。我健身出来,已晚上八点一刻。

街面上,华灯闪烁,人影绰绰,散步的、遛狗的,三三两两,闲庭信步。街两边,大部分商铺的门都还开着,但已基本不做生意了。商户们或聚在一起就着路灯摆一小桌酒菜划拳游戏,或四个一搭围成了麻将圈子,五匹马啊六个六啊,还有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在空旷的夜空里回荡,格外清脆作响。那些商户家的孩子们此时也是最快乐的,他们暂时摆脱了老师和父母套牢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由着自己的兴趣可着劲儿地疯玩,或三两扎堆跳皮筋,或踩着滑板车相互追击。大人、孩子,不断撩起的笑声像翻飞的浪花,向四面八方飞溅。

看着这些街景,仿佛一幅生动的画。我走在这充满烟火味的氛围里,既是画的描摹者,又是画中人。

琴声是从一家不大的铺子里飘出来的。

听电子琴的声响,应该是属于并不高级的练习琴,曲子是诸如《北京的金山上》之类的老歌。乐音断断续续的,不是很顺畅,能感觉到练习者的指法还比较生疏。我猜想,这一定是哪个商户家的孩子,可能是个电子琴的初学者,正被父母逼着练琴呢。心里就有点替这个孩子鸣不平,别的小朋友都可以在外面疯玩,他(她)却要盯着琴键在那叮叮咚咚的。怪不得弹得这样生涩,兴许双手在那儿机械地敲击,心却早就跑到外面去了吧。

这是对孩子的教育还是摧残呢?

循着琴声,我走近了那扇敞开着的门。

这是个卖热水器的店铺。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男子正低头关注着乐谱和键盘,一个个单调的乐符正从他的双手下蹦出来。我在马路的暗处,他在铺子里的明处。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看不清他的脸,更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但他埋头认真练琴的样子是美的,他那么安静,还有点执拗的劲儿,仿佛这个世界的所有喧嚣都不属于他,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和酒桌上的吆喝声,这些俗世的声音都被他的手指拒之身外了。

我突然就对这个练琴的男子多了一份敬意。他的琴声就如一泓清泉从山涧里咕嘟咕嘟冒出来,让我的浮躁和疲乏瞬间得到消解。

再走一段路就进入一个热闹的路口了。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多听了一会儿琴声,直到穿梭不停的车辆轰鸣声渐渐入耳。拐过去,车灯的光线像一条流动的河在渲染着我即将走入的世界,再次把我的身体填满。我的双腿有点沉重,很留恋身后慢慢远去的琴声。

当一串音符触摸到了你的灵魂,它就是你听到的最美的声音。

失地的女人

我鼓足了勇气决定找她理论一番了。为了壮胆,或者叫虚张声势,我拽着儿子脚步用力噔噔上楼了。

她本来是深受我同情的对象。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什么文化,嫁给了一个吃商品粮的,过着大半辈子夫妻分居的生活,丈夫在外工作拿工资养家,她在家里种地养儿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好多家庭都是这样的组合,我公公婆婆就是)。好不容易孩子大了成家了,她终于离开了农村和丈夫在城里团聚。按说她是应该享福了,可我在她脸上看不到快乐。年近六旬,加上经年累月的劳作,她肤黑皮糙白发苍苍,穿着也土了吧唧。相反,她的丈夫身材挺拔,虽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退休后钓钓鱼、跳跳舞、唱唱京戏,活得好不充实。也许是差距太大,夫妻二人几乎从不走在一起,即使需要共同外出办事,也是一前一后拉开距离,总是丈夫在前昂首挺胸,她在后亦步亦趋。不久又常从楼上传出吵闹声,有人说是因为她怀疑丈夫跳舞时与舞伴有暧昧关系,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庭地位才挑起家庭战争的。也有人摇头说她傻,老了得靠丈夫供养着过日子,就算是丈夫真的喜欢玩,都六十出头了,还能搞出什么大动作,又何必要这样较真呢?

许是她还想证明自己有劳动能力吧。后来就总见她拿着一把锄头,在我们这幢楼的前后绿地里这里掏掏那里挖挖,先是在前面种点葱蒜后面种棵南瓜什么的。发展到后来,她竟把前面的绿地辟出一小块菜地来,在里面撒上了白菜种籽,有大干一场的趋势。这原本与我无关,我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很快我的生活就受到了干扰。她全然不顾我这样的一楼住户的感受,常常端出痰盂,将小便浇到“菜地”里,天气一热,熏人的气味就通过门窗灌入我的家中。有一次不知她从哪里搬来一些稻草灰撒到“菜地”里,手一扬,风一吹,室内的桌椅上立即落满了薄薄的一层草灰,让我十分懊恼。

让我终于忍无可忍的是,她竟然用锄头将“菜地”又向外扩展了一大圈,还将我儿子辛苦栽种的一棵小桃树锄掉了。这棵桃树是老师布置的观察作业,春天里栽种不久就开了几朵花,这让儿子一直引以为豪,把桃树视为珍宝,每天放学回家都要跑去蹲在桃树旁边观察半天。今天儿子放学回家,一看桃树被锄倒在地,当即大哭起来。

儿子的哭泣声把我的怨气也拱了上来。“绝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下去了,否则共有的绿地都成了她的菜园子了。”

我决定站出来伸张正义。

她开门后对我的态度很温和,对无意间锄掉儿子的桃树表示抱歉,解释说自己以为那是棵野苗才将它锄掉,希望我们原谅。我本就不是个善于吵架的人,她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我立刻无措起来,但我还是故作理直气壮地教育她不该在共有绿地上种菜,这是破坏环境,是侵犯别人的权利。她没有反驳。屋内传来她女儿的声音,用徽州方言抱怨她多事,让她明天就把菜处理掉。她面带愧色地对我笑笑说:“我明天就把菜拔掉,拔掉……”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发现“菜地”上的葱蒜及白菜果然不见了,地被认真平整过。站在阳台上,看到她佝偻着身子从楼道里走出去,一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得意,反而多了一丝愧疚。

后来单位专门贴出了《关于清理菜地的公告》。我才知道,像她这样四处挖地种菜的女人竟有多个,情形均与她相似,都是在土地上苦了大半辈子后离开土地进城的农民。没有文化,没有爱好,与丈夫也没有共同语言,有的只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寂寞时光。也许失去土地以后,她们心理上也就失去了依赖,变得越来越不踏实了。

我突然有点理解并同情她了。

当清理的公告慢慢被雨水冲刷干净后,我看到她又开始荷着锄头出发了。这一回,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挖地,又会种些什么,也许她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挖挖土温习一下自己种地的功课?也许她什么都不种,仅仅是为了放松一下自己而已。

也或许,她是想把什么梦想重新种回土地里,让它发芽、长大吧。

血色槐花

昨晚她又梦见了。那株立在树丛中的槐树,一束束红槐花绽放着,从她的身上悬垂下来,像离不开娘身的孩子。

多少年过去了?只要红槐花出现,她就回到了失神的8岁,一个带着可能失去的恐惧在现实里挣扎的小女孩。

那天是暴热的,又似乎是阴沉的。她哭喊着,奔跑着,跟在一个同样抽泣的绝望的母亲身后。她想追上母亲,希望母亲能等一等她,像平常那样牵起她的小手。但是这次母亲是狠下心了,走得比风还要快,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即使她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尾巴,她也决不回头。

哭喊得久了,8岁的小人儿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顾不上撒娇了,止住了哭,暗暗使劲跟上母亲的步伐。她也下了狠心,无论母亲走到哪里,她也不能跟丢了。她怕跟丢了,母亲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出来,但步子随之又有了迟滞。不行!她再次止住哭,紧跑了几步。

记不得走过的路上有没有熟人?她希望有人帮她劝阻一下母亲,但又不喜欢有人打扰母亲。她知道母亲的悲伤,但不希望看到任何廉价和嘲讽的眼光。在她的眼中,一个劳作和忍耐半生的母亲是不可侵犯的,即使是父亲,也无权这样去做。所以父亲任何言辞的侮辱是母亲不可接受的,也是她不可接受的,虽然,她仅有8岁。

耳旁只剩下了风声。从大路拐入松林,小山坡上散落着孤坟,母亲义无反顾地往前,她毅然决然地跟上去。出了松林,进入河堤,路边是一树繁花。白色的槐花,她稍稍有点分神,想起更小的时候跟着哥哥姐姐捋槐花槐叶,晒干卖钱。往往是一麻袋槐叶,只能换来几分钱,但那份喜悦是从天而降的。她暗暗诅咒在县城里读书的哥哥姐姐,觉得自己就是被他们抛弃的人。这会儿母亲也要抛弃她了!她一分神,母亲就快甩掉她了。她有些慌张,在槐花前摔了一跤,看着母亲快要拐过前面的路口进入一座房子,她绝望了,伸手去够低处的槐花,被槐树的刺狠狠扎了一下,捧着受伤的手,她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母亲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变得非常平静,走回来牵起她的手,拍打她裤子上的灰尘。疼吗?母亲用手帕擦去她手上的血。不疼!她热切的眼光望向母亲。母亲不再说话,牵着她的手走进拐角处的一座尼姑庵。她摔倒的地方,有几朵扯落的槐花,白色之上有她的血。

她不记得庵里的细节了。不记得母亲跪在当家师面前哭诉了多久,不记得母亲是如何请求当家师收留她。她只记得母亲后来温柔地劝她一个人回家,反反复复地劝。她反反复复地说一个字:不!她恨那个当家师,同为女人,为什么不帮她劝母亲回家,只是在一边看着母女二人,笑意盈盈的,仿佛随时要夺走她的母亲。她恨不得要扑上去咬伤她,她做不到时就抬头恨恨地望向观音菩萨。菩萨不是救人的吗?为什么要夺走她的母亲抛弃她?

若干年后,当她做了一个母亲,受到委屈也冒出出家的念头时,她才理解了母亲。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时,她能拥有什么呢?惟一的坚持也许只有可怜的忠贞。为了一个爱的人,她可以忍受忽视和冷漠,但不能容忍她的忠贞遭到背叛和侮辱,她是有底线的。只有绝望能将这个底线突破。人绝望了,还有什么不可抛弃呢?

但为人奴隶一样的母亲终究还是无法抛弃她这样的孩子,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母亲心里到底是无法抛弃她的,最后还是选择了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经过河堤的时候,已是日落星稀。但槐花的白亮堂堂的,像一个8岁女孩心头的喜悦清晰可见。

如今她已四十出头,她还不能彻底断了俗念。有时候她也想恨,但没有爱,恨又从哪里来呢?一个女人真的恨了,最大的惩罚就是收回自己的忠贞,哪怕落发为尼,与孤山明月为邻,也决不回头。

每当绝望触及她的底线,她就想到那一树的槐花。那白色的槐花悬挂在枝头,像乳汁滴落,像孩子抱紧母亲。而那地上散落着几朵泣血的槐花,她叫它们红槐花。

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红槐花。

树上的世界

相对于昨天来说,今天给人的期望总是美好的,这与天气是否晴好无关,它取决于人的心态,更有对未来不可知的好奇。

在奔向菜场的途中,要经过一段长约二十米的林荫道。这段路有三排树与它作伴,分列它的左右和正中间。左右两侧为水杉,高大挺直,像一排令箭直插云霄,间杂几棵松树;中间一列为香樟,长势繁茂,但与水杉相比还是要矮很多。这些不同习性的树各显各的葱茏身姿,整日安静地相处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树上世界。

在春天,尤其是清晨,路过这里,人的心情总是愉悦的,因为香樟叶子散发出的淡淡香味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一只松鼠,总是会在我匆忙往返的时候出现。与它相比,与整个清新的晨相比,我是仓促而疲劳的。而松鼠是那样的悠闲,它并不惧怕我驻足凝望,那么自由地从一棵树跃向另一棵树,在枝枝桠桠间腾越,像是在跳桑巴舞。群鸟也不寂寞,浅唱低吟,热闹非凡,正与松鼠舞蹈的节奏合拍。当然,松鼠和鸟儿也很乐意到地面上来溜达溜达,那不疾不徐的样子,颇让拎着菜的我生出几分羡慕和嫉妒。在水杉的顶端,几个鸟窝在随风摇摆,我总担心它们会因为风大而坠地,但鸟儿们欢娱的鸣叫里却听不出丝毫的紧张,我的担心反而成了多余。

这无意发现的小世界,给了我惬意和安宁。当我停住脚步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美好新鲜的晨,松鼠和鸟儿们都在尽情享受,而我却熟视无睹。印第安人说,走得太快了,灵魂就跟不上了。我坐在树下惭愧,对自己日复一日来去匆匆的生活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树上的世界是曼妙的。她的根植于地面之上,而她又凌空于地面,因而在树上生活的动物应该是最幸福的,它可以自由穿梭在树上、地面和水面,在两个或者三个不同的世界里尽情玩耍。地面和水面的世界都在她的俯瞰之下,是她想看就看的风景。而我,作为人,也只不过是它们风景中一个移动的句点而已。

但小时候,我们可不这么想。都是顽劣的性子,对世界的认知也很有限,所谓无知者无畏。无论多高的树,都想去爬;无论多深的水,都会去游。有一次,在门口长塘埂上,隔壁的黄毛从一棵树上摔下来昏迷不醒,吓得我们魂飞魄散。那时候医疗条件差,从秧田里赶回来的大人也只是把他抱回家躺下来,找赤脚医生卫姨来看了看。卫姨说,估计是脑震荡,晚上如果吐了就要注意。第二天,黄毛终于醒过来了,大人们纷纷说谢天谢地,转身又下地干活去了。倒是我们自己,深受教训,再也不敢打赌谁爬树本领强了。

因为没有攀援的本事,我不能像猴子那样进入树上的世界;因为缺少飞翔的翅膀,我也不能像翠鸟那样潇洒地掠过水面,画出圈圈涟漪。虽然我比它们的智商、情商高得多,但这又能怎样呢?

我只能属于地面,过着远比树上的世界枯燥的生活。

如果要问我来生变成什么,我会说,想变成一棵树,或者变成以树为家的小动物,譬如乌鸫、松鼠、猴子之类的。在我的想象里,树上的世界是最美的,她优越于地面的世界、水里的世界。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把自己的影子恣意映在地面和水面上,像一幅画,这画的内容、意境随她的性子伸展,是最无拘的写意。

也许有人会说,我们可以坐飞机啊,这比树可高得多。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也许飞翔是人类共有的梦吧,所以当飞机拉升的瞬间,我的心情是激动的,欢欣的。可到了万米高空之后,往下俯视,会发现地面、河流,还有山上的丛林是那么遥不可及,远得令我恐怖!我感觉整个人就如脱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摇摆。于是伸手本能地想握住什么,可除了能抓着安全带以外,余下的就是一片空白,惟有恐慌占据了大脑。我强烈地渴望回到地面上来,恨不得落地生根,像那些树,牢固地扎在地面上。

所以,一味地高,看来并不见得都是赏心悦目之事,还是脚踏实地安顿下来的好,就像树,尽情伸展的时候,别忘了牢牢抓住土地的心。

当然,树上的世界一定也有它不为人知的阴暗和不公,作为地面上的我是无法了解和体会到的。但我还是想赋予它更多诗意的想象,让树上的世界无限美好。

闲看桂花

不经意之间发现的美,原来是这样的打动人心!

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院子里的桂花就开了。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在几天秋雨的缠绵之后,在阴霾的心情散落之后,在你熟视无睹的上班途中,随风温柔的轻抚过来,给了你不经意的惊喜。那种曼妙的感觉,像丢失了许久的心爱之物又突然落在眼前,感动、诧异、心疼、温暖皆漫入心田,真好。

没有桃花的灿烂,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红梅的傲骨,也没有玉兰的高雅,但她却就这样的能抓住你的心。米粒般的小花朵儿簇簇拥拥,却不是那么地闹,只静静地相互守着,伸着好奇的小脑袋,纯净的眼睛滴溜溜的,好奇地看着这个喧闹的世界。那些从她身边行走匆匆心事惴惴的人,蹙着眉头,心里早已经没有了空间来容纳桂花的香气,更看不到桂花盛开的那份畅快和无拘,他们的心太满了,让桂花都感到悲哀。八月天气晴明,桂花开得如此真实,没有一点矫情,她的香总是在不经意间悠悠袭人,入了眼耳口鼻,糯糯的,带点软甜,没有熏熏然的不舒适感,醒脑提神,几乎没有不喜欢的。真想效仿古人,或邀三两好友,在桂子树下赏月喝茶聊天;或温一壶老酒独自狂饮后绕着桂树喃喃自语,吟着只有她和自己能懂的诗句;或什么都不干,听戚戚簌簌的花语想自己的心事,在飘忽不定的花香中让思绪随着她游走于灵窍之外……

工作累了,最好的解乏之道,就是打开心扉,和这神赐的精灵,来一场无声的对话。

丹桂热情如火,给你温暖的怀抱;金桂娇贵羞怯,对你欲语还休;银桂素雅圣洁,给你善解人意的眼神。“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谁说桂花不懂人的心?若想问出月中婵娥的寂寞,只需饮饮吴刚的桂花酒,“夜深醉月寒相就,荼縻却作伤心瘦”。自古至今,桂花盛开,不知扰乱了多少文人的心,他们毫不吝啬手中笔墨,将爱桂之情尽情抒发,写下的名句佳篇,千年留香。

今年天气异常,入夏以后多月少雨,加上气温偏高,到了农历八月,几乎所有的桂花约好了似的,全部噤声。母亲亲手栽植在后院水井旁的一棵桂花,还好有水井里的水养着,长得枝繁叶茂,但气温过高,也是一点开花的迹象都没有。母亲把洗过蔬菜、衣服的水都存下来,几乎每天泼洒在后院的桂花、腊梅、柿子等树根处,每次泼下去的水像蛇一样钻进地面,发出嘶嘶的声音,很快消失。母亲不免感叹,这么什么鬼天气哟?

一晃入冬,天气渐凉,母亲到广东姐姐家已有一段时日。有一天,大哥回母亲家,突然闻到一股清香,跑到后院一看,桂花树竟然绽放开来,满树散发香气。大哥兴奋地拍下视频发到群里,全家人在群里叽叽喳喳,仿佛又回到了清冷的老家,围着桂花树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呵呵,原来这悄悄而至的桂花,也有她悠远的期盼,只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识得她的芳华?闻到了,看过了,也赞美了。秋风瑟瑟,一场秋雨合着清露铺面而来,桂花簌簌下落,带着雨水黏在泥地上,楚楚可怜让人神伤。

美总是经不住风雨,稍纵即逝。

怜花,人会变得多愁。虽然她“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但好在“欣欣此生意,自而为佳节。”所以,桂花开了,中秋也就来了,亲人朋友相互寒暄,把酒问月,大快朵颐,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我娘家的后院靠近井沿就有一棵繁茂的桂树,这样想着,片刻的伤感也就没了,心情在盈盈皎月的映衬下明朗起来,把最后的赞美留给树上残存的桂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蚕豆熟了

终于雨过天晴。三月的江南走过潮湿覆盖的阴霾,花红柳绿的娇媚在阳光下次第打开。

我站在久违的乡野田垄上,四周是油菜花开的大片明黄,热烈、灿烂,那气势,像海浪一样涌过来。空中远近间杂着两种声音:一是近在耳旁嗡嗡嘈杂的蜂鸣,一是远山松柏间嘤嘤婉转的鸟啼。这一远一近的声音交替错杂,宛如高低音的合奏,构筑了乡野和谐安宁的意象。

在油菜花开的盛景之下,在窄窄的田垄之上,躲着一排排蚕豆苗,它长得不够高大,开着淡紫的花,黑色的花蕊还一个个娇羞地朝下。与油菜花的灿烂相比,它是那样的低调,沉默而安静。

我喜欢蚕豆,从种下它的那一刻起。它敦实的身子,没有豌豆那样的圆润,当它长高时,也总是保持着昂然的姿态,稳重而纯朴的样子,不像豌豆苗,一旦进了开花的季节,就等不及似的藤藤蔓蔓了起来,显出轻浮缠绵的习性。

小时候,不等蚕豆花开蒂落,我们就有点急不可耐了。上学途中总要驻足观察一下蚕豆生长的热闹,看蜜蜂和蝴蝶围着蚕豆花翩翩起舞,忍不住摸摸还瘪瘪的豆荚,期望它早点鼓胀起来。

可是成长的过程是那么漫长,正处豆蔻年华的我们难以维持太久的期待。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只顾了上下学在田垄上的打打闹闹,不再关心蚕豆的生长,它被归还给田园,成为被我们忽略的风景。

但是,这世间的许多奇妙之处都成于不经意间。仿佛是一夜之间,蚕豆荚悄悄在叶子底下成熟了自己的身子。当我们翻开蚕豆叶,看到那一排排鼓囊囊的豆荚时,欢呼声震颤了整条田垄。我们都是促狭鬼,是田野里最大的破坏者。这种小孩子的心性在对待蚕豆的问题上袒露无疑。我们从不摘自家地里的,那样就少了很多刺激感。我们专挑路边长势好的别人家的蚕豆下手,用手一捋就是一大把,揣在书包里。若是被发现了,也顶多被主人呵斥几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使他们作势要追打过来,我们也只嘻嘻哈哈地跑开。因为,蚕豆在乡亲们眼里实在算不上金贵的东西。

回到家剥开豆荚,蚕豆浑圆青绿的身子就露了出来,拿根缝衣针穿上白线,将这些蚕豆一个个串起来,最后将首尾打上结,一串绿色的佛珠就这样做好了。等妈妈煮粥的心情是焦灼的,在妈妈盖锅盖之前趁势将蚕豆串丢到锅里,从没有这样老实地呆在锅台边,眼巴巴等锅里的水开。实在猴急的时候,就掀开锅盖看看咕噜有没有冒上来,一来二去的,反而消耗了许多热量,耽误了粥滚开的时间,白废了一些柴火,免不了要遭到母亲诸如饿死鬼馋猫之类的责骂。但忍性也是极强的,偶尔母亲的刮栗子磕到头上,也只默默抚摩着头皮退后几步,待疼感消失了就又趴到锅台边来。水汽终于顶开了锅盖,压在嗓子里的欢呼也差点冲出来了。这时候的母亲也是仁慈的,替我们将蚕豆打捞上来,冷却,青绿的蚕豆颜色变成灰绿。我们从不在乎它好看不好看,趁它还不够冷的时候就拽下一个先丢到嘴里,粉粉的、嫩嫩的,一股清香滑进身体,成为久久不泯的童年记忆。

蚕豆就这样,从成熟的那一天即成为我们口中的美味。趁它还嫩的时候,从头里揭开它的外衣,在底部用力一挤,蚕豆碧绿的肉身滑落到了盘子里,母亲将它炒鸡蛋,或炒肉片,都是惹人掉口水的上等菜。当然,我们还有我们的玩法。在挤蚕豆的时候尽量不要破坏外衣的完好,等蚕豆剥好后,再将蚕豆的外衣套在十个手指上自我炫耀,虽比不得现代的美甲技术,倒也颇具创意和童趣,合乎现代美的理念:绿色、纯天然。

蚕豆老了的时候,它的颜色会蜕变成暗褐色,身体固然坚硬但皱褶满布其身,显得干瘪了许多。不知道它会不会和人一样怀念青春岁月并感叹时光的无情?因了这样的感叹,在冬季母亲炒蚕豆或油炸蚕豆片的时候,我都对它们怀有一种莫名的情愫,钟爱有加。后来,我认识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对咸亨酒店里的茴香豆就有了深深的向往,每每捏着蚕豆进嘴时,脑子里就会想象孔乙己以豆佐酒的场景,还有他排出的几文铜钱和窃书不能算偷的高论。我知道茴香豆就是蚕豆做成的,偶尔也在超市里见过包装好的茴香豆,但我还是很向往有朝一日能亲临绍兴,坐到咸亨酒店里体味一下以豆佐酒的感觉。2018年秋,终于如愿以偿,区里组织几个文友赴绍兴采风,我们瞻仰了鲁迅故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寻找覆盆子的位置。坐着乌篷船,回味着社戏的热闹。进入咸亨酒店,买了茴香豆,可惜再也嚼不出昔日孔乙己的滋味

用不了多久,菜市上就会出现成堆的蚕豆荚了,我对蚕豆的期待已经变得越来越从容。这当然与年纪的增长有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吃蚕豆的兴趣正在慢慢褪减。是日子过得好了口味刁了,还是蚕豆的基因变了味道差了?我常常为此困惑,无论我怎么变着花样炮制蚕豆的吃法,为什么就是吃不出童年时的那个味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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