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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菲诗集《世界之妻》中的叙事策略分析

2021-01-17吴端明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莫多达菲卡西

吴端明

(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广州 510000)

卡罗尔·安·达菲是英国现任桂冠诗人,她是340多年来首位获此殊荣的女性,也是当代最受欢迎的诗人之一。她出版了20多本诗集,其中最为读者津津乐道的当属《野兽派太太:达菲诗集》(原名TheWorld’sWife[1],以下概称为《世界之妻》[2])。这本诗集集聚了诸多经典角色,如小红帽、女金刚、钟楼怪人之妻、弥达斯太太、野兽太太等等。诗歌大多运用戏剧独白,结合巧妙的叙事策略,让这些经典角色吐露心声,从而令读者看到了生动的女性群像。达菲的叙事策略服务于内容,能够更自由灵活地表达女性的意识、需求、身份焦虑与复杂的心声,从而改写了女性的刻板形象,挑战了传统固有的对女性性别角色的期望。

在《世界之妻》中,达菲广泛运用了戏剧独白的形式,结合叙事节奏的变换、人物视角的切换、不可靠叙述等技巧,赋予老故事全新的情节和结局。她从女性观点出发,重新审视、诠释、颠覆历史、神话故事,透过另类思考,令这些原本熟悉的人物、事件开创出丰富的趣味。

一、戏剧独白

达菲在诗歌中广泛使用了戏剧独白的形式,她如此青睐这种表达方式,也与她的主张有关,“知道我们是谁,找到合适的表达自我的方式”[3]是她在诗歌构思中的两大关注点。戏剧独白能够真实地呈现诗歌中叙述者自然流动的思绪,同时诗歌的表述并不等同于作者的表述,作者能够与诗中叙述者保持一定的距离,持有一种超然的态度。诗中叙述者、作者、读者间形成微妙的张力,读者自行领会、鉴赏、辨别其中的情感与观点。琼斯认为:“在戏剧独白的运用上,达菲承袭了布朗宁、艾略特等人开创的传统……戏剧独白将诗人的想法推向公共平台。但诗人的存在又是被遮掩的,她不需要对这些想法承担责任——毕竟,在言说的是诗中刻画的角色,又不是诗人本人。”[3]正如布朗宁说的:“这么多虚构角色,这么多声音,没有一个是我的声音。”[4]

诗歌《女金刚》中,一只巨无霸的雌猩猩爱上前来岛上拍纪录片的男演员。她对他一见钟情,决定追随他到天涯海角。他们一起快乐地生活了12年。他死后,她仍然将他保留在身边,让他依偎着她的肺,虽死如生地听见她的吼叫。这个故事改写之后看似癫狂,但经女猩猩娓娓道来,却又觉情真意切,有其动人之处。借女猩猩的身份与独白,女性私藏于心的爱情理想也能够披上面纱走上舞台中央。在诗中,女猩猩力大无比,在某个范围是秩序的主宰。“我发现他独自/在林中空地,将他舀起放至掌中,/任他扭动,喊救命直到他冷静下来……他不知道,我可以像打蚊虫般将他的飞机自天空击落吗?/”。同时,女猩猩因其形体与力量的巨大还拥有着上帝视角:“将我激情的眼睛紧贴于/一千扇窗户上,在每一扇上演的微型偷窥秀/看到无聊或痛苦,看到戏剧人生,安慰,悔恨。/”诗人巧妙地把原属于男性的力量、秩序主宰、至高无上的视角匹配给女性,塑造了大女人的形象。但是,大女人却没有男性的野心,透过大猩猩的心声,读者感受到了女性对于细腻情感关怀的渴求与恒久不变两性关系的向往。大女人形象与小女人的心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力量互换间,女性对权力毫不眷恋,对于情感寄托却有着执念。借助戏剧独白的便利性,即诗人与叙述者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诗歌表达了女性的其中一种爱情理想,并且将这种理想发挥到极致。

戏剧独白让诗集中的众多虚构角色都能够自由述说自己的心声:不同于女金刚的爱情至上,小红帽讲述的是她的成长历程,从开始的对狼的迷恋与崇拜到发现自我的过程;皮格马利翁的新娘在面对狂热的男性追求时表达了清醒与冷静;野兽太太们发表了独立女性宣言,“我自己,我来到野兽的屋子,/不再是小女孩,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金子存放在银行,/我自己的黑马在门口/可随时载我离开,只要一句不对的话,/一个错误的举动,一个龌龊的眼神。”诸多角色的自由表达造就了多元的声音,展示了丰富的女性群像与女性诉求。

二、叙事节奏

在这本诗集中,另一个不容忽视的叙事策略是诗人在叙事节奏上的技巧。为表达不同情感、烘托氛围与情景,诗人在快慢叙事节奏间切换自如。在一些诗歌中,一刻的情景能够定格成永恒,占据诗歌相当长的篇幅。在另一些诗歌中,诗歌的短短几节就能讲完一生的故事,道尽起落与盛衰。这些形式的变换服务于内容与主旨的表达。

在诗歌《弥达斯太太》中,诗人书写了一幅静止的时光:“当时是九月下旬。我才刚倒了一杯酒,开始/放松心情,蔬菜还烹煮着。厨房/弥漫着它自己的气味,轻轻松松,蒸腾的气息,/轻柔地漂白了窗户。所以我打开一扇窗,/然后用手指像画眉毛般地擦拭另一扇窗的玻璃,/而他正站在梨树下攀折枝丫。/花园眼下深且长,能见度差,阴暗的/地面好似啜饮了天光”。弥达斯太太享受着这宁静平和的时光,小口啜饮红酒,透过厨房窗户凝神观望外面的景色,她的视线也追随着弥达斯。这是两性相处中的和谐时刻,朦胧着浪漫与期待,令人留恋,因此诗人把这一刻定格和延长了。而随着弥达斯获得了点石成金的能力,这种宁静的美好却被打破,缓慢的叙事节奏开始快速推进到弥达斯太太的慌乱应对,直至把弥达斯送走。诗歌中叙事节奏的变换体现了表达的重点,即两性相处的和谐与美好是短暂的与值得珍惜的,诗人通过将时间拉长与定格达到了前景化的效果。

在诗歌《浮士德太太》中,诗人则实验了叙事节奏的快进加倍速模式,诗歌讲述了浮士德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以换取知识、权势、财富。财富的膨胀令他们的生活方式不断进阶,直至富可敌国,无人能比。“我们工作。我们存钱。/我们再次搬家。/快速跑车。帆船。在威尔士买第二间房子。/最新的玩具——电脑,/移动电话。飞黄腾达。/再度搬家。”这部分的叙事节奏非常急促,其中的生活图景的变换令人目不暇接,同时结合短促与至简的表达,没有多余的修饰语,产生一种物质与财富的堆砌之感。“够了吗?安可! 浮士德是枢机主教,教宗,/比上帝更有学问;/飞得比音速还快,/在世界各地,/吃午餐;/漫步月球,/打高尔夫,一杆进洞;/在太阳上点根圆滚滚的古巴雪茄。”浮士德贪得无厌,最终他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纵横宇宙,与上帝比肩。尽管如此,从浮士德太太对这一切的掠过式的轻描淡写看来,她的态度中始终透露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与麻木,她没有情绪、情感,与浮士德缺乏交流与沟通,物质的堆砌与变换反衬出她思想的空洞,浮士德固然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尽管全诗都在谈财富,但是每一幅生活图景都是一建立就马上被推翻,在这种循环上升的叙述中,实则上叙事者是在不断地否定这种生活方式,她从来没有在这种生活中获得满足,这种快速的掠过式的叙述也是一种快速的排除,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但是她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叙事节奏的快进在诗中体现了叙事者的价值观与选择。

三、人物视角

《卡西莫多太太》一诗书写了跛脚兔唇的丑女的故事。她虽然貌丑又残疾,但也自得其乐,她自小喜爱聆听钟声,从钟声中得到心灵的慰藉。后来,她在钟楼邂逅了卡西莫多,与他一见钟情并成为了他的太太。很快,卡西莫多就厌倦了她并对她百般挑剔,她在自卑与自厌中实施了报复,摧毁了他心爱的钟,并蹲下来在钟下尿尿。诗歌对原作的改编在于给钟楼怪人安排了一个对等的太太,试图描绘女性的敏感与微妙的心理变化。诗人为了反映叙事者曲折的心理与自我认识的变化,几次切换视角进行对比,从而体现了女性对于自身身份的探寻与定义。

丑女的自我认识经过了几个阶段的变化。她缓缓述说自己的心声:起初,“乡下小矮子,遭辱骂,发育不全,跛足,兔唇;/但不管怎样,坚强面对,好脾气,擅长针线活;/仿佛一则丑陋的陈腔滥调在田野里/压低羊蹄叶喂食她那几头肥胖、被蛰咬的小牛”。她的自我定义参照了周围乡邻的目光,在此仿佛听到了乡邻们在背地里对她七嘴八舌的闲话,而她也认同和内化了这些认知。尽管她是卑微的,但她的心态是平和的,她对于自我形象的书写带着淡淡的自嘲:“仿佛一则丑陋的陈腔滥调在田野里。”然后,她邂逅了外貌与身材皆丑陋的卡西莫多,因为他的爱慕,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信,“我感觉一股强烈的自信,/一种熟识感,像一根火柴在我心头燃起”她从卡西莫多看待自己的眼光中重新认识自己,丑陋的外形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美。她在被爱慕与被认同中发展出了自尊与自爱。然而,随着感情变味,新鲜感褪去,“他开始埋怨挑剔。/为什么我要这样?/为什么我能那样?/瞧瞧我自己。/而在那个夏天将尽时,我常看到他/欣赏钉在墙上摆首弄姿与/广场观光客合影的吉普赛女郎;/然后对我投以不满、固执的眼神,/和石头一样了无爱意。”卡西莫多对吉普赛女郎与自己丑妻来回比较,日益不满,卡西莫多太太也一天天接受着来自丈夫视角的美与丑的审判,还有来自邻居的评价,“卡西莫多家的人。你见过他们吗?恶心。”她在这两重眼光与审判的拷问下日益自惭形秽,最后她给自己判刑:“目瞪口呆看着镜中/你的猪油大腿/你满是斑点的上臂;/捶打你的肚皮—瞧—你摇摇欲坠的肠子。你这只猪。你这头纯母牛。你这他妈的水牛。/怪胎。瘸子。脑残。白痴。猿猴。”美好爱情的得而复失、背叛的痛苦使她的心理完全扭曲。她对自己从外到内的彻底否定与厌弃正是认同了他人与爱人对自己的评价。

她对自己的定位在大众视角、卡西莫多视角、自身视角间来回摇摆,试图获得平衡从而能够自处,这些都体现了她内心的犹疑和身份焦虑,她对于他人目光的敏感和强烈意识是内心不安全感的来源。诗中多次提及钟声,实际上钟声与她的心声有着共鸣。当她平静自处时,钟声令她感到平和与愉悦;当她与卡西莫多结为夫妇时,钟声鸣响带出了高潮;而当她自暴自弃,不惜摧毁这些钟时,她其实也是在惩罚自己、伤害自己。诗中多重视角的交织和钟的意象融合带出了女性的复杂情感。

四、不可靠叙述

达菲的诗集中不是只有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女性,同时呈现的还有很多恶女形象,例如美杜莎和莎乐美。她赋予希腊神话经典角色美杜莎一个新的特质,即为报复负心男而生,她的唯一使命是复仇,又或者说达菲为执着、忧虑、绝望于两性关系的女性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情感投射对象,令人招架不住的复仇女神。从诗歌的戏剧独白看来,美杜莎就是不可靠叙述者。因为她一直执着于把背叛她的爱人变成石头,这样她就能够阻止他离去、背叛、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有时非常清醒,她意识到“猜忌,怀疑,嫉妒/在我心中滋长,/我头上的毛发因此变成龌龊的毒蛇”,同时,悔恨、失望、恐惧令她形容憔悴,变得面目全非,“我新娘的呼吸发酸,发臭。/现在我有张臭嘴,舌头肮脏,/牙齿斑黄。/子弹眼泪在我的眼睛里。/你害怕吗?”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她练习石化一只鸟,石化一只猫,并为石化她的爱人做好准备。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失去了自我,在两性关系中已经走向了极端。申丹曾谈到对于不可靠叙述的“双重解码”阅读策略:其一是解读叙述者的话语,其二是脱开或超越叙述者的话语来推断事情的本来面目,或推断什么才构成正确的判断[5]。美杜莎癫狂失智的话语,影射出女性内心的绝望和恐惧,这种情绪的普遍性指向了困难重重的两性关系。同时,诗中变质发臭的新娘形象也与美好纯洁的新娘形象形成反差,提示两性关系中存在的种种问题,打破了对传统角色的期待。

莎乐美是诗人构建的另一类不可靠叙述者,她在文学原型中为发泄私欲不惜亵渎神圣宗教,是颓废的情色形象。在《莎乐美》一诗中,达菲更进一步将她塑造成酗酒成瘾的冷血放荡女。“醒时旁边的枕头放着一颗头——谁的?——/那又有何关系?……他叫什么名字?彼得?/西门?/安得烈?约翰?我知道我会好受些。”莎乐美在杀人之后的轻描淡写与习以为常在这里显得特别突兀,她是冷血并且心理扭曲的惯犯,同时在两性关系上,她轻率随意,只顾纵情欢乐。从执着于复仇的美杜莎到杀人如麻的莎乐美,这些不可靠叙述者都是诗人树立的反面典型,她们跟其他诗篇中的理智、睿智、犀利、幽默和独立的女性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诗歌并不重于道德教化,诗人意不在说教,而是借此展示了多元和复杂的女性群像和女性情感,并在《野兽太太》这首总结全书的诗歌中提出可行的两性策略,即独立、清醒而理智。

五、结束语

诗意融合叙事策略,达菲的诗歌塑造了个性鲜明、忠于自我的新女性群像,开拓了全新的视野。诗歌挑战了传统女性角色与对女性角色的期待,表达了对女性的关怀,提出可行的处理两性关系的策略。诗歌内容上对于经典的颠覆和形式上的匠心安排巧妙嵌套,扣人心弦、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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