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闯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 哲学院，圣彼得堡 199034)

一、俄国白银时代象征主义艺术产生的社会和文化背景

19—20世纪之交是俄国社会的动荡转型时期，沙皇专制统治陷入空前极端和僵化，社会各种矛盾日益尖锐，引发了人们对社会僵化体制的批判和对未来出路的探讨和思考。

俄国世纪之交的危机动荡不仅体现在政治和经济领域，宗教、哲学和文化艺术领域也出现了迷茫和困惑，并在上述领域引发了巨大风波。一方面，传统的理论已经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新的理论和思想仍在探索之中。随着同时期欧洲科学新理论的不断提出和科学新发现的不断涌现，加深了人们对传统习俗的疑虑和否定。巨大的社会变革和时代进步，推动着俄国艺术家不断探索并形成新的理论和艺术思潮。这一时期，人们不断重新探索东正教与基督教的关系，并进一步定义和肯定了东正教神学在俄国社会的地位和作用。哲学家尼·别尔嘉耶夫(1874—1948)提出“东正教首先不是学说，不是外部组织，不是外部行为方式，而是精神体验和精神道路”[1]2-3；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俄国哲学家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1853—1900)通过批评西欧哲学理性主义的片面性，进一步肯定东正教神学传统中一直存在的人的神性，即人可通过神秘体验直接感知上帝。提出了万物统一思想，并进一步提出神秘主义哲学，强调人应当认识完整的知识，认识的方法除了经验和理性，必须有“理智直觉”[1]111。

时代的巨变促使艺术家不断更新和探索新的创作理论，哲学家的新思潮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艺术家认识世界的传统方法，他们不断挑战传统的艺术观念，着重于精神与艺术关系的探索，并付诸于艺术创作实践，逐渐形成新的创作理论思潮，即回到精神领域的审美本身，用审美精神来创造生活，白银时代的象征主义艺术实践和理论应运而生。

象征主义艺术是白银时代俄国现代艺术的开端，标志着俄罗斯的艺术由传统到现代的转变。从象征主义开始，俄罗斯艺术出现新的美学观念，突破传统的艺术创作规则，为后来俄罗斯前卫艺术的出现作了铺垫。其大量艺术作品吸收宗教哲学思想，取材俄罗斯基督教和多神教传统及《圣经》形象，激发了许多俄罗斯人的新一轮宗教热情，并促成白银时代众多流派艺术的创作。

二、白银时代的象征主义艺术

象征主义是俄国现代主义艺术的第一个流派，也是俄罗斯现代艺术转型的第一个阶段。现代主义起源于欧洲，指代在19世纪的最后10年到20世纪初文学、绘画、音乐、建筑等领域一系列的艺术流派。与传统艺术相比，现代主义更加注重艺术自身的构成元素，如线条、色彩、材料等。

象征主义流派体现在绘画领域，即著名的俄罗斯画家联盟“艺术世界”(Мир искусства)。“艺术世界”建于1903年，其成员有本诺阿、索莫夫、巴克斯特、戈洛文、彼得罗夫-沃德金、玛利亚文、拉里奥诺夫和贡恰洛娃等。虽然成员的作品各有特色，但他们都追求两个特征：第一：绘画的装饰性，并且试图用线条和颜色的变革来实现这一点；第二，指涉一个象征的世界，即一个幻想世界。画家试图用一个符号来打开另一个符号的艺术空间，他们认为，美可以改善，甚至拯救世界。

同样的特征可以在同时期的象征主义文学作品中看到。例如，作为白银时代文学代表的勃留索夫的《燃烧的天使》，别雷的《彼得堡》等，这些小说的特点都没有清晰的作者形象，也没有叙事中心。对于作者来说，小说的象征空间比情节本身更重要。而小说情节的基础和结构没有被固定，因此，小说中的象征空间得以扩展。

回到绘画，以“艺术世界”的代表画家康斯坦丁·索莫夫(Канстантин Сомов)为例。他是该艺术联盟的创始人之一，通过对其作品进行分析，可以发现俄罗斯现代主义艺术的一些重要特征。索莫夫结合绘画和插画领域的不同技术和方式，创造了一种具有色彩明亮的装饰特征的风格。在绘画中，他借鉴图形技术和构图，广泛使用浅色，并且在颜料中加入水粉。索莫夫还为绘画创作了新的主题，例如，神秘主义，人物的陌生化处理(人物看起来像洋娃娃、死者、化装舞会的人)。索莫夫作品的独特之处还在于其明亮色彩和线条的装饰性，借助这些非经典的情节和图形的线条技术，他设法表现出另一种存在，即象征的世界。

索莫夫的另一个主题是一个人的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之间的差异，即戏剧性。例如，画作《丑角与死亡》(1907年)、《意大利喜剧》(1914年)、《丑角与一位女士》(1921年)展现了面具与脸、身体和服装的对立面。化妆舞会的特征就可以称为“戏剧性”，而戏剧的空间正是象征的空间。画中的人物只是某种角色的扮演者，周围的世界与他是疏远的。这些绘画的戏剧性在绘画中创造了象征性的空间，并向人们展示了白银时代的特征。在传统艺术中，绘画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种类，注重的是内容的表达和传统美学规范的遵守，而非装饰性。装饰由传统绘画的附庸走向独立的存在，这正是艺术的变革所在。

“艺术世界”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绘画领域一个重要的美学革命。“艺术世界”的成员们要求重新看待传统，改变以往的绘画风格，目的是要回到艺术本身。不仅绘画上如此，这种美学理念也被推广到装饰艺术和应用艺术(如建筑、书籍图形、戏剧场景)中，这种趋势试图更新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以使艺术创作反映新的生活。

艺术创作首先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实际，这种风格的特征体现在装饰方案的细节上。在现代艺术中，第一次详细显示了形式、线条和颜色的表达可能性，它们具有自己的自主权和目的性。这一转变后来成为俄罗斯前卫艺术的基础，其含义恰恰在艺术语言主要元素的发展中。

三、象征主义艺术的含义

象征一词始于希腊语，其原意为“把一块木板分成两半，主客双方各执其一，表示接待的信物和凭证。”[2]后来进一步引申为那些参与神秘活动的人借以秘密结识时的暗语。俄国象征主义流派的艺术家提出这样的理论，是因为他们发现以往的艺术语言已经难以表达和指示本质的世界，本质的世界复杂而难以把握，理性的语言逻辑难以表达这样的本质世界，而只有通过象征，通过指示另一个神秘世界、神性世界的存在，才可以表达出艺术家们对于本质的认知，因此，神秘主义成为其象征主义艺术的主流，他们摒弃理性主义、实证主义，注重审美主义、直觉性和非理性。他们认为精神世界不可见，所以，在客观世界就成为了象征文化艺术即精神的象征符号。象征主义把物质世界看作是精神世界存在的象征，个体对精神生活的理解及其思想方式成为艺术创作源泉，从而为艺术家们提供了更多的创作空间和自由想象发挥空间。象征主义的艺术创作理念力求于从总体，不是从外部和局部把握艺术创作，试图通过象征来反映本质。通过象征手法和神秘主义的内容来进行艺术创作，进而唤醒人们对艺术的直觉和对精神世界的思考和改造，试图通过艺术来影响人们世界观的构建。

俄国象征主义艺术的特点是：追求审美本身和崇尚象征手法。他们把美作为艺术创作的最高标准和价值，艺术手法上打破了传统艺术对规则的完全遵守，并且通过象征的手法，重新赋予司空见惯的现象与感受以新的定义，用艺术创作来展示世界的另一种精神存在状态。

俄国象征主义的产生是彼得一世以来俄国主流文化欧洲化的产物，因此，也可以说是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产物。在西方哲学史上，自巴门尼德、柏拉图以来，就有对于本质世界的追问的形而上学传统，从西方哲学“形而上”的不可见是世界，到俄国本土神秘主义宗教哲学的不可见的神的世界，都对象征主义思想的出现产生影响。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正是西方传统形而上学遇到危机的时候，传统形而上学本质世界瓦解，以叔本华为代表的非理性主义改变了传统形而上学所提供的本质世界的图景，这样的思想转变同样出现在处于白银时代的俄国，既然传统的本质世界并不可靠，那么艺术创作本身所指向的美也许更能接近神秘的不可知的精神世界，这正是俄国象征主义的思想来源，它一方面与欧洲传统哲学一脉相承，又受到俄国传统的宗教哲学思想的影响。而正是从象征主义艺术开始，象征这一概念从传统的艺术手法变成了艺术创作的对象或目的本身。这一重要的转变也深刻地影响了后来俄国20世纪前卫艺术、抽象艺术等的产生与发展。

四、结语

俄罗斯白银时代处于世纪之交，是文化转型的时代。在白银时代，生活方式从传统变为现代，包括人们的意识也在发生变化。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罗斯在教育、图书出版业、科学和技术领域得到较大发展，而科学技术成为这一时代的主题，并开始在社会各个领域产生影响。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俄罗斯的传统文化失去了中心地位，而出现了现代文化的特征。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俄罗斯的艺术也发生了由传统到现代的转变，这一转变过程的第一个艺术流派就是象征主义。从象征主义开始，俄罗斯艺术出现了新的美学观念，突破了传统的艺术创作规则，为后来俄罗斯前卫艺术的出现作了铺垫。象征主义艺术是世纪之交俄罗斯艺术家们对变革时代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