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凤凰·霜钟·江城篴

2020-10-21郝岳才

名作欣赏 2020年7期
关键词:书院民国

郝岳才

民国初年的山西,当局扛起尊儒大旗,民国元年(1912)公历6月,赵戴文(次陇)等组织宗圣社,继而刊行《宗圣汇志》(《宗圣学报》)与《来复》周刊,天下文人地不分南北,学不分东西,纷纷聚集太原。此间,除了官办色彩的宗圣社、洗心社、育才馆、体育社、精武社、教育社、中医改进研究会等,还形成了韬园诗社等诸多民间性文人群体。这一风气不仅风靡省城太原,还直接影响到县域。民国《榆次县志》(卷八·教育考)记载,榆次县曾设有“劝学所”“教育会”“文庙图书馆”“阅报室”“宗圣会”“冼心社”“雅乐传习所”“国学专修馆”“民众教育馆”“医学堂”等文教机构。“宗圣会,以中华民国三年成立,地址在文庙,斋室设正副会长各一人,学界同人俱为会员。”“冼心社,在学宫明伦堂,中华民国七年俞县长家骥奉省令设正副社长各一人,每届礼拜日约聘讲师讲演,后废。”“雅乐传习所,附设于教育会内,民国十二年会长常赞春商同城关各学校,遴选诸生传习雅乐,凡六阅月止。”“国学专修馆,为同善社所创办,以民国十四年成立初在该社附设,后移文庙神厨,十五年同善社解散,遂归停顿。”民国《太谷县志》(卷四·教育·教育机关)中同样记有“宗圣会”“冼心社”“教育会”“教育协会”“劝学所”“山西私立铭贤中学校”。“宗圣社,民国三年知事金宝瑔联合学界人员共同组织,设会长一人,副会长一人,学界同人俱为会员,地址在旧儒学敬一亭内。”“洗心社,民国七年知事安恭己联合学界人员共同组织,公推社长一人,副社长一人,讲长十人,速记生二人,每星期日讲演德育要旨。地址在旧儒学明伦堂。”

在众多的文人群体中,有这样一个群体十分特别,他们因古琴而聚,弘扬雅乐文化,使太原一度成为琴人汇聚之地,由此诞生了元音琴社。赵炳麟(竺垣)《赵柏岩集·柏岩感旧诗话》中这样记述:“中国此时琴学之盛,当推晋阳。”

民初三晋琴事

民国八年(1919),川派琴人顾卓群(荦)应阎锡山(百川)之邀赴晋,一为宗圣社祭孔雅乐之需,二为担任自省堂鼓琴之聘。次年(1920)仲春,李冠亭(德懋)邀集同好,在山西体育会创立琴社,孙净尘(森)题额,名曰“元音”。发起者计有十余人,顾卓群、李冠亭、招学庵(鉴芬)、孙净尘、傅侠仙(文绮)等。其时,顾卓群为洗心社、自省堂主讲,亦为琴社主讲。民国十年(1921),当局倡导雅乐,时任元音琴社主讲的顾卓群与山西育才馆教务长张芹荪(鸿藻)联袂举荐顾梅羹(焘)、彭祉卿(庆寿)、沈伯重(增厚)、杨友三(树森)等名家莅晋授琴。在育才馆设雅乐班,国民师范学校设雅乐研进社,四君赴晋,各出所学,传琴之余撰述讲义。彭祉卿于民国十年(1921)撰成《琴学概要》首、上、下三篇,论析指法、琴律甚为详悉。孙净尘、顾梅羹深究律吕,日事研求,成《五均图》及《五均图疑义问答》付梓流传。顾卓群于民国十一年(1922)著成《元音琴谱》,赵炳麟为序。顾梅羹等撰《山西育才馆雅乐讲义》及《中国音乐史讲义》。彭祉卿、张芹荪、顾梅羹等编著《雅乐集》,厘定宫商,堪为研习古乐者之圭臬。于斫琴,孙净尘精研琴理,民国九年(1920)至十二年(1923)聘五台琴工方进升,二人联袂,三年间斫琴二百余床,制瑟十余张;虞铭新(和钦)也身躬斫琴,与潞安琴工秦华共造“虞韶”百床。其间各地琴家赴晋琴会者甚众,以民国十一年(1922)7月杨时百(宗稷)应彭祉卿、顾梅羹之邀人晋传琴为最,寓居虞铭新(和钦)“莳熏精舍”近半载。一时间,太原成为琴人汇聚之地,雅集频频。民国九年公历11月14日下午,元音琴社在山西陆军审判处东园第一次弹奏雅集,有十六人参加,其中十三人抚曲。民国十年(1921)公历7月3日,仍在东园举行第二次大型弹奏雅集,人数上升到数十人,独奏、合奏,琴箫合奏二十二曲。民国十一年公历9月10日,还是在东园举行第三次弹奏雅集,到会百余人,九嶷山人杨时百亲抚《渔歌》《高山》《流水》,各琴家紛纷献艺,独奏,或二人、三人,乃至五人合奏,琴箫合奏,凡二十首,盛况空前,余音绕梁。各处琴家齐集,三晋乐风为之一正。其时三晋雅乐之盛在赵炳麟《赵柏岩集·柏岩感旧诗话》中多有记述,其三子成武婚,张芹荪、彭祉卿等参用《御纂<诗经>乐谱》,为奏《螽斯》《麟趾》两章。每弹奏《渔歌》《潇湘云水》诸操,令人一往情深;奏《孔子读<周易>》,仿佛见夫子为山东口音。赵炳麟与善于斫琴的教育厅长虞铭新结成亲家,子、媳从顾卓群习琴。而且也留下诸多琴人交往的诗词佳话。仅赵炳麟《赵柏岩集·潜并庐诗存》中就有五首与琴人琴事相关的诗篇:《壬戌夏在并市得康熙时孙良臣古琴,偶拈小句》《和钦亲家为余督工修理孙氏旧琴,赋此赠之并录琴腹》《张芹荪鸿藻在东园赏牡丹以诗见示,依韵和之》《江东布衣为四子钦武督工造琴,赋谢》《催江东布衣孙靖尘造琴》。其间可圈可点的琴人记有顾卓群、招学庵、窦翘芝、李冠亭、王和斋、李赞臣、冯鹏翥(运青)、孙异同、李梅夫、吴季宏、林子仁、张友生、孙森、吴明复、马季青、张少陔、段忠甫、郑华甫、刘乙青、祁亚静、吴眠甫、虞和钦、王瀚如、叶伯樵、赵达久、张芹荪、李幼斋、杨时百、彭祉卿、顾梅羹、顾国屏、孙异同、王聚魁、耿莱瀛、李保衡、王建武、徐明性、孙竹荪、吕宜弟、池佩兰、张秀兰、虞雅、秦玉楼等。所弹奏琴曲记有《风雷引》《平沙落雁》《墨子悲丝》《长门怨》《高山》《渔樵问答》《普庵咒》《忆故人》《归去来辞》《梅花三弄》《阳关三叠》《陋室铭》《凤求凰》《醉渔唱晚》《潇湘水云》《释谈章》《孔子读易》《渔歌》《昭君怨》《流水》《汉宫秋月》等。尽管时局动荡,甲子岁诸琴人多风流云去,彭、杨、沈、顾功成去晋,招学庵(师从顾敏卿)调沪上邮务总局会计长,顾卓群南旋,傅侠仙回省任省府科长,但三晋琴音未断,孙净尘、李冠亭、荣甲三(鸿胪)、冯运青、吴明复、郑华甫等老同社及后学诸人一直到日寇犯晋前始终活跃于太原。在国师雅乐研进社、育才馆雅乐班先后培养出的琴人中,尤以顾梅羹亲授国师雅乐研进社王聚魁(梅岩)一支传承有序。王聚魁在国民师范传琴,翘楚者有国师学生程继元(帘栅)、郭维芝(少先)等,程继元授高寿田、李庆天。高寿田于日本投降后在太原文庙成立唐风琴社,授琴李庆中、张亮垣。李庆中于新世纪再次复兴三晋琴学,元音琴社复社。

明清三晋琴考

其实,民初天下琴人汇聚三晋,还另有其因,那便是在富甲天下的晋商腹地寻找散落民间的传世名琴。据《今虞·古琴征访录》记述,民国初年,招学庵与孙净尘、顾卓群均从太谷、榆次购得旧琴。招学庵“民七年得自山西太谷庙会,二十年送存广州被窃”。此琴招氏名之“江城篴”。孙氏之“龙门风雨”琴,连珠式,“池上朱书‘龙门风雨四字,下有三寸方‘道君皇帝之宝金印,一方无年月”,“此琴于民国八年以重价易得。初予琴师卓群,亲往榆次就琴所在地试。上新苏弦弹之,音韵不佳,拒绝而返。正与卓群同餐,忽桌上月明沧海琴四弦不弹而断,即易前弦,音忽不佳,始悟乃苏弦之过也。二次又追至榆次,在火车上琴价两交。此时琴贾正登车返京,几乎富而失之。月明沧海琴之与此琴,有因缘也。沧海后为至友让去”。另有一琴“潢堂道人”制,孔子式,“池腹朱书‘大明甲子获古良材益国潢南道人制,“此琴先为西人李提摩太所得,后李去晋,售于孙省伯岳丈陈君,省伯为予同事,由其代为易得。时在民国七年除夕日也。南海布衣招勋极赞许之”。赵炳麟在其《赵柏岩集·潜并庐诗存》中还记录了壬戌夏在并市得康熙时孙良臣古琴并拈小句,后请虞铭新督工修理孙氏旧琴事。

《今虞·古琴征访录》记载了两张与晋土有关的古琴。一是南京净莲居士王蔼南所藏“霜钟”,“池上有晋王之印”,“腹内有九嶷山人重斫朱字”;二是桂阳玄楼李静(伯仁)所藏“凤凰”,琴体有“明河东晋王斫于景贤书院”题记。

上列孙净尘得自晋地“龙门风雨”与孙良臣古琴不论,本文仅就李静所藏“凤凰”、王蔼南所藏“霜钟”以及招学庵得而复失之“江城篴”与三晋相关之三琴追根溯源。

关于“凤凰”与“霜钟”琴,“凤凰”为桂阳李静珍藏,特别注明:“唐人诗云,凤凰琴里落梅花,因以为名,非赵飞燕琴名也。”孔子式,桐质,梅花流水,螺徽、象牙、轸足,琴体有“明河东晋王斫于景贤书院”题记。其斫琴人,斫琴地点似一目了然。但明代晋藩十传十二王,究竟是哪代晋王?景贤书院又在哪里?均无确指。“霜钟”琴也仅“池上有晋王之印”。此二琴有无关联,晋王是否同一人,均需要进一步考证。

放眼全国,陕西渭南有景贤书院,但为清代下邦人唐顺祖父子创办,不足论。安徽合肥有景贤书院,始建于唐,鼎盛在宋,为宋代全国著名四书院之一,也不足论。山西介休景贤书院,明万历《汾州府志》(卷之四·书院)记载:“介休县,景贤书院,旧在东南城上,年久拆毁,有孝义赵讷撰《记》。”乾隆《汾州府志》(卷五·学校)记载:“景贤书院,旧《府志》于介休县云‘在郭林宗祠,今废。”介休志书记载也有所不同,嘉庆《介休县志》(卷三·学校)记载:“景贤书院:在东南城上,今废。”民国《介休县志》(卷十五·营建考·庙学)记载:“景贤书院,在东南城上,今废。”可见,在晋地景贤书院的记载中,能找到的最早记载为明万历《汾州府志》,而且记之为“年久拆毁”,说明早在此前即已有之,尽管孝义赵讷撰《记》无法寻得,但可确定无疑。赵讷,万历《汾州府志》卷九(选举类·举人)、卷十一(人物类·乡贤)有记载,均未涉及景贤书院。但从其己未进士,七十九岁卒可以推断,赵讷撰《记》时间应在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之后。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汾州设府,府志由三十六年任知府的王道一纂修,志成在次年,说明赵讷撰《记》应在嘉靖三十八年至万历三十七年的五十年间,而此时景贤书院早已“年久拆毁”,赵讷撰《记》只能是对景贤书院存废历史的记载或考证。而赵讷何以为一座年久拆毁的书院撰记?也只能说景贤书院有着特殊意义与价值。按照晋中盆地砖木结构的建筑生命周期分析,哪怕疏于维护,起码一二百年以上不至于倒塌拆毁。就以万历三十六年《汾州府志》纂成上推二百年,介休景贤书院永乐初年即已有之。由此可推知,《今虞》所记之“凤凰”琴所斫之景贤书院当指介休之景贤书院,且只有此景贤书院可与明河东晋王互证。

“凤凰”琴既然为明河东晋王所斫,且斫于介休景贤书院,也反证“霜钟”琴所刻(池上)“晋王之印”之晋王当为同一人。关于明代晉王,洪武至明末,晋藩十传十二王。第一代朱桐为朱元璋三子,是为晋恭王。第二代晋王朱济焙为朱桐嫡一子,是为晋定王。曾遭三弟平阳王朱济蟥诬掏,永乐十二年被废为庶人,守恭王坟园。晋王之爵也被平阳王朱济熿攫取,直到宣德二年(1427)朱济熿通朱高煦谋反事发以罪革职,发于高墙。但仁宗仅赐济熺王冠服,由子美圭养。永乐二十一年(1423),美圭受封平阳王,直到宣德十年(1435)才袭封晋王,是为晋宪王。可见,第二代晋王曾有过短暂的易人,晋王朱济焙之位由朱济蟥攫取。而平阳王也曾先后两任,先为朱济蟥,后为朱美圭。为晋王斫琴之景贤书院在介休,属于汾州地界,而汾州又有庆成王(朱济炫)与永和王(朱济娘)两位郡王。与二郡王交好的晋王只有先封平阳王,再攫取晋王之位的朱济熿,且在诬掏朱济焙的问题上,朱济熿与朱济炫结成同盟,致使朱济焙被罢晋王,并由朱济熿取而代之。尽管我们在仅见的史料中不曾发现朱济熿是否善琴,但推理下来,在景贤书院斫琴之晋王只能是朱济熿。此外“池上有晋王之印”与“明河东晋王斫琴于景贤书院”两条记录相互印证,也足证“霜钟”与“凤凰”二琴的主人均为朱济熿。

关于“江城篴”琴,招学庵在《今虞》琴刊《听梅楼偶记·江城篴》一文中记载十分详细:“民国七年,学庵供职山右邮局。越三年冬,偶游太谷,于古物列肆中,睹一琴。谛视髹漆晶莹,纹作横斜疏影状,赫然梅花断也。询其值,索《毛诗》数十之一。急市归,调试检视,腹内外无题识,不审为何代物。安弦试之,则音韵清幽,不同凡响。每当黄昏月下,正襟危坐,为奏《梅花三弄》,不觉暗香徐来,如坐罗浮香雪中。不自知此身尚在人间也。爰取唐人‘楼中玉笛五月落梅诗句,名日江城笛。题短识岳山上,款镌南海布衣。自此朝夕相随,珍同拱璧。二十一年南返,携庋广州寓斋,名其楼曰听梅。忽一日为胠箧者携去,审察余物无所失,似专为此琴来者。连年踪迹,竟不可得。琴乎琴乎,如果落知音之手,则物得其主,余复何憾。然而听梅楼头,玉笛独响,居今思昔,能无黯然!因援笔记之,以示余之不能忘情云。”可见前述《今虞》琴刊《古琴征访录》”记述的招学庵“民七年得自山西太谷庙会,二十年送存广州被窃”有误,招氏得“江城篴”应在民国十年,即1921年冬。此琴“断纹漆色”为“梅花断,黑如汉铜镜之黑漆;水银古光可鉴人”。从其“梅花断”断纹漆色可以初断“江城篴”应为唐琴,但招氏购得前的拥有者究为何人却未可知。

清末榆次曾有一位钟情诗书画印,尤其偏好琴箫的生员阎南图,其行述记于多种地方史料。赵炳麟《赵柏岩集·柏岩感旧诗话》中记载了这样一段佳话:民初赵炳麟为官山西实业厅长,曾于并市购得手书残卷《偶园前后记》,文多禅理,字学傅青主,而款章剥落,不知何人所书。常子襄见之,断言为“此诗人阎南图手书遗著也”。“天池尤工画蝶,晚岁落魄,以医学游食于太谷。卒后遗一妾,庐居天池墓侧,守此卷遗诗及《蝶画》一幅不忍散失。妾死,两者皆散。”赵炳麟经与常子襄所刊《林雨嘶蛩集》《留影龛集》对照,确有数十首相同,亦有两集无录者六十余首。欣喜之余,作《题阎天池手书遗诗》两首于该手书残卷首。不数日,赵炳麟又于市间复得天池所画《蛱蝶图》,再作诗《题阎天池先生〈蛱蝶图〉》四首。虞铭新因此而和诗十余首,分新蝶、晚蝶、素蝶、游蝶、睡蝶、孤蝶、双蝶等题咏。

在常赞春参与修纂的民国《榆次县志》中记载阎南图条目凡三见,即卷十七“文儒录·清”,记述详细。卷十三“艺文考·著作”,列其《林雨嘶蛩集》《柳蝉吟雨词钞》《南村诗草》《西游剩草》《留影龛集(二卷)》《瘟症总诀(二卷)》《治病定法(二卷)》《莼凫医案(二卷)》《脉法正中》《脉诀无双》《脉诀要论》《外科囊括》《眼科金篦录》《秘集》《伤寒定规》等著述。卷十二“选举考·副贡”记录:“清阎南图,别号天池,籍贯南关,贡期嘉庆九年”。在这些记载中,基本勾勒出阎南图的人生经历。阎南图,字天池,一字天放,号蘖巷,别号莼凫,榆次南关人。能诗,与凤台李锡麟、阳曲申兆定、折遇兰、介休茹伦常为诗友,少而喜初唐四杰,后更法大历十子,再而近永嘉四灵派,晚而入“剑南一派”;工画,山水及花蝶皆称能品,风林雾岫、渔舍樵庄与烟云相映,楚楚有致;嗜医,以行医自给,常馆太谷孙氏,医著颇丰;治印,有圆秀苍润态,汇为《莼凫印谱》;善为歌词琴箫,词成以紫竹箫依水石林木间自度,于芦帘纸帐间弹琴咏诗。一生无有子嗣,晚而侨居太谷东庄村行医,妇卒买妾,道光辛卯卒于侨居归葬。伯制军麟题其墓曰“榆次诗人阎南图墓”,李锡麟且为小传,附刻遗著。身后妾抱遗著及琴居茔侧小屋,非故不入城市。病殁由宁述俞(绳武,号古愚)葬之。县志中所记“榆次诗人阎南图墓”书者伯制军麟,乃嘉庆三年至九年(1798—1804)间山西巡抚伯麟,核之光绪《山西通志》,阎南图殁于道光十一年辛卯(1831),而伯麟卒于道光四年甲申(1824),何以先殁者为后卒者抒写墓铭?说明此一记载有误。据此可以判断,阎南图离世,其琴始终未离其妾,但其妾离世后其琴随葬或为他人收藏却不可知。

同样在常赞春编纂的《山西献征》中,《明经阎南图天池先生事略》列于卷六“文学”,并附列宁述俞等四人。文中记有:“道光辛卯卒于侨寓,归葬……及病,以先生琴遗邑诸生宁古愚述俞且属身后事。古愚于其卒附葬先生之圹,以成其志云。”“先生(古愚)独深契天池,得其遗琴,并葬其遗妾,既秋试不售,遂弃诸生,习医术馆。”据此可以断定,阎南图小妾离世,其琴遗于南图好友宁述俞。

还是在常赞春《荵宦语故》中,记有一段古琴佳话:“民国十年前后,财政厅长为朱复初善元,实业厅长为赵竺垣炳麟,教育厅长为虞和钦铭新,榷运局长为徐南洲翔,犹复究书画及诗文。修琴谱瑟,有四川顾君卓群,湖南杨君思百。文酒留连,恍睹尔时之盛。则时世移易,汲汲不遑此等。即肆间书画诸品亦无复前此之多。殆世变异,成功大之显证乎?”“阎先生号天池,又号天放,故以诗名。……宁先生固属戚谊,因举书册及琴以贻之。此琴及画蝶册,俱由宁氏后人所售,固有由也。近张君贯三购得先生画山水一幅,为孙君殿枫索以去云。而尔时虞和钦铭新,于太谷购得一琴,上作梅花及蛇纹段。杨君审视云,不在唐以后。惜吾晋解人难索,往住珍物为外入贱值购去,殊深惋惜。”此一记载与赵炳麟《赵柏岩集·柏岩感旧诗话》中的记述相印证,阎南图遗物之去向均可找到线索,均贻于宁述俞,由宁氏后人售出。书册与蝶画由赵炳麟并市购得,山水畫为张赖购得,被孙殿枫索去,遗琴则为虞铭新在太谷购得,上作梅花及蛇纹断,不在唐以后。但据《今虞》中所记,于太谷得琴者为招学庵而非虞铭新,也许是常子襄错记误判为虞铭新(本该是招学庵),也许是另有其琴。但虞铭新得见阎南图蝶画尚且作诗数首与赵炳麟唱和,得其遗琴而缄口不言不符合常理。《今虞》出刊时,虞氏居上海,在“琴人题名录”中与元音琴社老友载于一处,记曰:“虞铭新,和钦,蒔熏精舍,男,浙江镇海,上海白克路一九四号华亭书屋。”说明此间虞氏仍参与琴事。但在《古琴征访录》中,却无有其藏琴记载。既然于太谷购得南图遗琴,且上作梅花及蛇纹断,杨时百审定不在唐以后,绝无不刊之理。照此只能说虞氏并未得琴,得琴者为招学庵。因招氏得琴“江城篴”在民国十年太谷庙会,“断纹漆色”为“梅花断,黑如汉铜镜之黑漆;水银古光可鉴人”。由此可断,阎南图遗琴即此。如此,阎氏之诗、画、琴均找到下落,诗册与蝶画由赵炳麟得之,山水画由张赖得之失之,为孙殿枫索去,遗琴则是招学庵得而失之的“江城篴”,杨时百壬戌居晋间,曾为此琴断代。

行文到此,不由得心生联想。民国二十六年(1937)春暮,今虞琴社同人游于虞山,访于虞山派始祖严天池后人,阅家乘间发见天池先生木刻像,遂由吴景略摄影。入夏,由查阜西请得潘赞化夫人潘玉良,依其家乘木刻像为画严天池像。《今虞》出版,弁之篇首,以示敬仰。查氏作《严天池先生画像记》述之原委。而榆次阎南图,本字搏九,天放,后字天池,或亦因崇敬。或许阎南图所传承的即虞山派琴学,而《松弦馆琴谱》或为载体。

三晋琴脉渊薮

上文所述清季榆次阎南图,其前还有两位三晋琴人,一位是乾隆年间阳城抵洎城张敦仁,由于在数学领域的卓越贡献,其琴学成就往往被忽视。吴虹(仕伯)编撰有《自远堂琴谱》,有三篇序文,第二篇即为张敦仁序文,且明确为吴灴弟子。另一位是康熙问晋阳琴人郭裕斋,传有《德音堂琴谱》,影响至深,为新安汪天荣刊刻行世。汪氏赞其鼓操:“郭子以琴感予,予以之穆然以思,怡然以得,难其声纯古澹泊,雅不取悦于人,而人无不悦之音。以其声之自来,固真绝不与繁曲同词,淫哇并响也。”清周庆云《琴史续》赞其琴艺“用指取音,贵乎苍老恬静,不油媚作势,尝谓琴乃天真元韵,不宜以文拘之,拘之则音难滞,其高下抑扬,故其于琴取音不取文”。

猜你喜欢

书院民国
爱国
致知书院间
母鸡
镜花缘(10)
关于书院认识的误区
民国人爱刷朋友圈
本来未来:千年书院的精神和灵魂
书院复兴的关键是继承与弘扬书院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