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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签赠芳泽谦吉《胡适文存》

2020-10-21夏双刃

名作欣赏 2020年7期
关键词:白话文胡适大使

夏双刃

那日在东京吴忠铭先生的光和书房,他抱来一大摞书给我看。我曾拜托他留意老舍的旧版,这摞书中就有不少,既有民国版,也有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香港版本。按我的习惯,当然是尽数收入囊中,老舍的书我都会送给好友周剑先生,其他书正好充实我的民国版书架。不经意间,有三行字扑入眼帘,“赠呈芳泽公使胡适”,一开始以为是印上去的。仔细一看,竟确然是胡适的签赠本。吴先生好书太多,对这种书不太上心,但我还是得提醒他一下。他取来一观,也是欣喜不已。看他喜欢,我就没好意思再开口求购。待翌年重来时,又问起此书,吴先生欣然割爱。

《胡适文存》1921年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共四册。据胡适自序,是他“十年来做的文章”。后来又出了《二集》《三集》,都印刷多次,流布极广,是最常见的民国新文学书之一。这一大摞书里,还有《三集》的若干零本,但只有这本《胡适文存》第一册有胡适的亲笔题签。

对于胡适主导的白话文运动,我是很有看法的。专门写过一篇《驳胡适<文学改良刍议>》,逐条驳斥他所谓的“八病”,此文收入陈永正、徐晋如主编的《百年文言》(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我总觉得现代中国人学这么多年语文,却少有能落笔成文、出口成章的,问题的根子正是白话文运动。这个运动不尊重汉语和汉字的特点,一度以汉字罗马化为方向,鲁迅就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文言”其实就是“书面”的意思而已,有深有浅,和白话文那么尖锐地对立起来,本无必要。林纾在与新文学作家论战时,提出若尽废古文,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在《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一文中,他以白话文先行者的身份,指出“古文者,白话之根柢,无古文安有白话”,并感慨“吾辈已老,不能为正其非;悠悠百年,自有能辩之者,请诸君拭俟之”。悠悠百年后,林纾的话颇多应验。如××教授把自己的书这样签赠——“惠赠某某”,再如××校长读错字,等等,都是贻笑大方之事,我总觉得与咱们的语文教育有关。

但胡适在他的时代,是一代人的偶像。连住在紫禁城里的溥仪,都听说了他的大名,邀请他进宫作客。他师从杜威,推崇实验主义,提出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为核心口号的一套治学方法,在当时很有号召力。但黄侃、朱希祖、冯友兰等人讥讽胡适写书常是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如《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都是,黄侃更公开调侃他是“著作监”,即太监,“下面没有了也”。不过胡适有很多厉害的学生,如顾颉刚、罗尔纲、吴晗等,都是能把抒写完的成功学者。

胡适终身不是什么专家,什么都搞,样样都摸一点,“但开风气不为师”,博学而无所成名,是一个非常现代性的人。但他未受传统经学训练,按传统标准,老一辈人看不起他。

胡适在政治上的表现,精彩程度并不逊色于学术。他挟在学术界取得的巨大声望,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深度参与了中国政治,尤其是外交。1938年就任驻美大使,蒋要他在美进行抗战宣传。在宋美龄出马之前,蒋有事找美国,都通过胡适。美日太平洋开打,胡适是历史见证人。1948年,国民党一度想支持胡适竞选行宪后的第一任总统,再由他任命蒋介石为行政院长,实行内阁制,后因中执委不同意而作罢。在台湾,胡适坚持自由主义立场,与蒋介石多有争论,还卷入“雷震案”,但蒋未予追究。

胡适担任美国大使,令日本如临大敌。他一意要使美日交恶,随时局变幻,终于成功。珍珠港事变一爆发,罗斯福即见胡适,告知对日本作战的决定。他这美国大使是不辱使命的,但已很少有人知道,使美并非他的夙愿。20世纪30年代,中国最大的政治是中日关系,胡适有书生报国之志,最想做驻日大使,多次毛遂自荐,未得允许。但是,胡适一直被认为是对日主和派。他自认为是清醒和理智的,认为战争是大事,应尽力避免,单凭爱国主义不能救国。日军攻下平津后,朝野主和之声日炽,与汪精卫、何应钦、孔祥熙等同步,胡适亦主张“忍痛求和”,其意见由汪精卫转呈蒋介石。这些人的主和论,直到汪精卫投日后,才噤若寒蝉。

胡适还曾说出“日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征服中国,即悬崖勒马,彻底停止侵略中国,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申报·北平通讯》1933年3月22日)这样的话,在民族主义高涨的氛围下,不被误解才怪。鲁迅就立即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不愧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师。”但胡适面对日本人时,却完全不像一个主和派。1936年的太平洋国际学会第六次年会上,日本代表芳泽谦吉极力否认日本阻挠中国统一和复兴,并称中国只有改变反日的态度,与日本合作,才有和平与安宁之可能。胡适则毫不客气地指出:“中国任何政府,凡力足以统一国家而增强国家之地位者,皆非日本所能容忍,此在日本,殆已成为定策。日本以武力占领东三省后,对于中国,即已酿成一种战争状態,不但中国经济复兴运动为所阻挠,即他国与中国合作事业,亦因而无法进行,其用意即为阻挠中国之民族复兴。中国兹已抱定决心,誓必奋斗到底,以维护本国之生存。”这哪里是日本的军师呢?

这位芳泽谦吉是日本前首相犬养毅的女婿。1900年他26岁时就被派驻厦门任参事,1923年开始担任驻华公使六年,国民党退守台湾,他又任驻“中华民国”大使三年,是日本最有名的“中国通”之一。他不仅与中国的军政人物过从极密,与文化名流也多有交往,比如齐白石就给他刻了数十枚印章,他也常去看梅兰芳的戏。胡适当时正在北大任教,以他“活泼好动”的性格,与日本驻华公使有交往也毫不奇怪。

芳泽谦吉很自信,说自己“不为一般中国国民所厌恨”,他的政见与日本军部确有不同,但他并不是亲华派。张作霖退回东北前,芳泽谦吉跑来见张,谈了三个小时,喋喋不休地要张答应出让“满蒙权益”,气得老帅拂袖而去,不欢而散。据说他还对张说:“恐怕未必回得去吧。”半个月后,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死,果然没能回得去。据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的日记记录,芳泽谦吉正是暗杀阴谋的参与者之一。这样一位阴恻恻的“龌龊岛夷”(胡适:《致胡绍庭等书》),适之,适之,你怎么跟他搞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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