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翟

2019年末，上海博物馆推出了现代著名竹刻艺术家金西崖的竹刻作品展，展览名为《金石篑笃》，取自齐白石为金西崖刻竹拓本所作的题款。

金西崖（1890-1979），名绍坊，字季言，号西崖，出身南浔望族，毕业于上海圣芳济学院，后任土木与桥梁工程师。公务之余，他雅好篆印、刻竹之道，尤以竹刻名世，是20世纪最为杰出的竹刻艺术家之一。

金氏刻竹源自浙派浅刻，刀法精炼、格调高雅，融汇清代以来各家技巧之长，根据创作题材善加施用，并充分结合书画墨稿的艺术韵味与竹刻特有的空间表现力，不以技巧自炫，风格平正、朗润、清雅有致。其作品独具浓厚的文人气质，被启功先生誉为“于五百年来竹人之外独树一帜”。

金西崖一生创作甚勤，据其自撰的《金西崖刻竹目录》所载即有作品436件，其中最为大宗者是各类扇骨。折扇是文人常随的雅物，竹有君子之喻，故而竹刻扇骨尤其得到土人阶层的珍视，而扇骨窄瘦，又特别考验镌刻者的技术功力和艺术创意，因此扇骨的雕刻自清中期以来盛行不衰，成为晚清竹刻艺术的主流。

金西崖的扇骨雕刻题材广泛，举凡书法、绘画、金石之艺皆有表现，且常与当世书画名家如吴昌硕、齐白石、吴湖帆、郑孝胥、溥心畲、张大千等合作，尤其长期与其兄金城聯手刻画。每作皆能运刀如笔，完美地表现出书画作品的笔墨韵致，又不乏雕刻的雄强气势，于竹木之上现金石之气，因此被吴昌硕称为“神奇工巧，四者皆备”，并为他的书斋题名“锲不舍”。展览中《阴文金城画人物又花乌竹扇骨》一件，是其早期佳作，即能充分反映其艺术水准。扇骨两面皆以阴文表现八哥、树石、杂草、石壁、人物诸多物象，深浅畅涩随心应用，采用了毛雕、浅刻、深刻等多种手法，将原稿中流畅的衣纹、松绒的乌羽、浓重的苔点忠实地反映于竹地之上，加以竹子本身细腻的天然纹理，更增独特的艺术风味。

金西崖还特别擅长在扇骨的有限空间中腾挪安置，巧妙构图，以窄小的画面表现悠远的意境，用静态的瞬间表达微妙的动感，体现出他深厚的绘画功底和创造性的设计灵感。如此次展览中的《阴文吴湖帆画花卉竹扇骨》，两面分别刻竹枝及荷花芦苇画面。竹枝摇曳而上，于狭窄的扇骨上形成两个半圆的弧度，中间并不连贯而气势呼应，虽然线条浅细，但不乏弹性和张力，更令人联想到竹枝的曳动姿态，气韵生动。另一面的荷花与芦苇则左右上下、线面对应，在简洁的画面中表现了丰富的层次。

金西崖作品的艺术性自然是以其深厚的技术功底为保障的。他不但善于运用“浅刻”技巧，雕刻各种深度的阴文图像，亦精于留青阳文、薄浮雕等能表现立体感的”深刻”技法，既致力于书画气韵在竹材上的体现，又强调竹刻特有的立体空间。展览中有一件金西压与其兄金城合作的竹笔筒，墨稿为金城所绘梅花窗影图，写窗前一枝虬曲的梅花疏逸横斜，半为实景，半为花影。金西崖以留青阳文表现梅树苍劲的质感，阴文表现梅影迷离的姿态，剔地以示空间的深远，留青以见窗纸的薄透，一花二法，虚实相生，绘画的平面意境与雕刻的空间层次微妙融合，平添崭新的艺术美感。在1922年摹刻其父遗照《沁园公遗像竹臂搁》的时候，他还采用了陷地深刻的的技法，于深陷的素竹地之中浮雕人物肖像，将原先常用于花卉雕刻的方法移用于人像创作，别开生面。由于这件作品摹仿的底稿是照片，对奏刀人的写实绘画功底和浮雕技术构成了双重挑战，难度之高远超其他同类创作。

金西压对于“雕刻”本色的重视，还体现在他对圆雕技法的尝试中。展览中展出的《木雕果蔬象生一套》以黄杨、酸枝、紫檀等木材雕刻花生、栗子、菌菇、荸荠、核桃、菱角等日常果蔬十九件，形色俱全，精妙逼真，技艺之精令人叹为观止。

金西崖不但是晚清民国以来竹刻艺术实践上的大家，也是20世纪最重要的竹刻艺术理论家。他对竹刻艺术的历史发展，流派分期、工艺技巧和艺术特质等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并整理为《竹刻小言》一书，由其甥王世襄编次出版，成为有史以来第一部全面论述竹刻历史与工艺的专业著作，为竹刻艺术的研究奠定了学科基础，直到今天，仍是最具影响力的工艺文献。

在这部书中，金西崖详尽地描述和解释了竹刻的工艺和审美特色，对照展览中的大量实物展品，能够极其直观地反映出他的艺术思考。两相参看，对当代竹刻艺术的研究和创作，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指导意义。

金西崖与上海博物馆渊源深厚。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即向上海博物馆捐赠作品。“文革”之际，为保护自己的创作心血免遭破坏，他又曾将家藏作品寄存在上海博物馆。此后，当年的许多作品陆续为博物馆征集购藏。2008年，金氏家人又向博物馆捐赠了他的部分遗作与遗物，遂使上海博物馆成为当今金西压艺术作品最为重要的收藏和研究机构，此次展览，即是对这位竹刻大家艺术风貌和成就的一个全面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