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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裳 礼中求和

2020-06-08王亚中

中华瑰宝 2020年6期
关键词:竹林七贤山涛服装

王亚中

岁在庚子,暮春之初。伏案夜读,一灯如豆。打开一卷卷古画,穿越千年,看一场男人时装秀。

古代男人穿什么?在中国古代,男人对服饰、仪表及妆容的重视程度并不逊于女人,甚或有过之。古代男人很会穿,他们或儒雅风流、高古清奇,或率性自然、素朴淳和,形象多变,服装也多姿多彩。他们的形象不仅被文字记录,还被画家诉诸笔端,留下鲜活的历史影像,汇集成一部古代男人写真集,呈现出独特的中国味道。

峨冠博服御龙飞

时光回到两千年多前的战国时期,楚地长沙。

一场隆重的葬礼正在进行,一队贵族士人在巫师的引领下缓缓前进。他们身着玄端深衣,头戴峨冠爵弁,端服方正,深衣宽大,以黑色为主,饰以红色十二章纹滚边;长袖翩翩,宽衣博带,服饰鲜明,彰显出非比寻常的高贵。

道路上很安静,只有悠远哀怨的礼乐鸣奏之声。偶尔有几个身穿短褐的平民躲在角落里偷偷张望。贵族们习以为常的丝绸盛装,平民只有在重大的节日或祭祀时才有机会作为礼服穿着,日常只能穿用麻织粗布制作的短衣便服。为了劳作方便,这种便服比深衣要瘦且短,因而被称为“短褐”。

自黄帝“垂裳而治”,始有衣裳概念,到西周时期已形成完备的服装形制和等级制度,那些冕服爵弁、锦衣华裳从来都是帝王官员和贵族士人的专属。相传黄帝制衣是根据天地乾坤特征而定,《周易·系辞下》中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乾坤有文,故上衣玄,下裳黄。”这是较早关于上古服装颜色的记载,上衣如天,尚玄(黑),下裳如地,尚黄,黑黄搭配,蕴含了古人礼敬天地、顺应自然的朴素哲学思想,以此为基础形成了以青、赤、黄、白、黑为“正色”的“五色”学说,与“五行”理论相对应。五色被视为高贵的颜色,尤其是黑色,在男装中占据主导地位,不管是首服冠冕爵弁,还是衣裳鞋履,黑色备受推崇。

送葬队伍在礼乐中缓缓前行,最前面孝子及家人身穿用生麻布制作的孝服,高挑一幅帛画,上有竹轴,以丝绳系之。按照楚地墓葬习俗,这是一种引魂升天的幡,可以引领死者的灵魂通往仙界。此幡可挂在室内用来悼念死者,亦可与死者棺椁并葬。帛画正中一名男子侧身而立,头戴高冠,身着长袍,腰佩长剑,脚踏神龙,头顶舆盖,一手握着御龙的缰绳,神色安详,面带微笑,似在乘龙飞升,赶往仙界。从衣着装束可知这是一名身份高贵的贵族男子,画面以灵动的线条勾勒出丝绸的质感,衣袂飘飘,随风而动,非常传神。下葬后,这幅帛画被搭在死者棺椁上,伴随墓主人长眠地下。

两千年后,这幅《人物御龙帛画》静静地躺在湖南省博物馆里,画中男子形象依旧生动,似有所语。其形象正合了屈原的诗句:“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其袍服衣冠寬博大气、舒展灵动,代表了当时男子服装的审美追求,具有典型的时代特征。

褒衣博带自风流

一千八百多年前,三国魏正始年间(240—248年),在山阳县(今河南省辉县市一带)一片竹林中,活跃着一支超强男团“竹林七贤”。竹林七贤是指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七人,他们不只是名冠于时的风流名士,也是古代顶级的“流量明星”。竹林七贤飘然物外、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精神为士人所推崇,被后世视为魏晋风流楷模。他们在竹林之中饮酒纵歌、肆意酣畅的场景也被历代画家描绘记录下来。

在众多描绘竹林七贤的画作中,唐代画家孙位的《高逸图》可以说是最接近其真实面貌的画作。《高逸图》现存画面只剩四个人物,但根据其图像和配图样式,仍可判断出所绘制的是竹林七贤的故事。有人将其与南京西善桥东晋墓砖刻《竹林七贤图》进行对比,发现人物形象及构图样式大致相同,两者有明显的承继关系。竹林七贤在当时是潮流的引领者,孙位在《高逸图》中以细腻的笔触生动还原了魏晋时期男装的样貌。

据考证,《高逸图》中所绘四人分别为竹林七贤中的山涛、王戎、刘伶和阮籍。右侧第一位为山涛,他席地而坐,双手抱膝,袒露上身,紫色袍服披在身后,衣带盘绕在裸露的手臂上,下身穿白色胫衣,松垮地挂在腰际。在山涛左后方有梳双髻的小童穿短衣皂靴捧剑侍立,山涛面色沉稳,双目凝视前方,似在沉思。山涛前方,王戎头戴小冠,手持长杆如意,身穿浅绛上衣,外披黑边透明纱衣,一只光足露于胫衣之外,身前摆有书卷,身后有绿衣小童捧卷侍立。与山涛身后的小童不同的是,这名童子脚下穿着一双编制的凉鞋,胫衣较短,露出一截小腿,类似于现在的七分裤,可见在当时凉鞋短裤已经出现。王戎前方,一同样装束的小童跪坐在刘伶身后,双手捧着唾壶。刘伶头戴青巾,身前摆满酒器,手持酒杯,回首低眉,双目低垂,似已微醉,正在向唾壶中吐唾。前方的阮籍手持尘扇回头看着刘伶,仿佛在说:“兄弟,又喝多了吧?”阮籍面前摆有果盘,身旁一侍者毕恭毕敬地低头捧着盏托和酒杯,装束与山涛身后的童子相似,也是短衣皂靴。不同的是,此侍者没有梳双髻,而是头戴青巾,其恭谨态度尤甚。

《高逸图》描绘了士人褒衣博带于树下依次列坐的情景,所穿衣服是魏晋时期上中阶层通用的便服—衫子,衫子改变了秦汉以来袍服右衽的制式,衣无袖端,领口宽大,穿着随意方便。史料记载,当时名士穿的衣服都很宽大,飘然有世外之姿,正与画中的情景相符。《高逸图》中的七贤头上戴着小冠,亦合于《晋书》中对晋末贵族“皆冠小而衣裳博大”的记载。其中侍从的衣着则代表了当时平民的服饰特征。与《高逸图》相似,唐朝另一位画家阎立本的《北齐校书图》也体现了这一特征。

在追求超逸洒脱的魏晋风度环境下,男装追求随性飘逸,不拘小节,制式上由严谨走向开放。这是此时男装出现的一个显著变化,也是隋唐时期服饰变化的先导。

华贵丰美尽圆融

一千四百多年前,中华大地步入了一个空前繁盛的时代,服装也进入了大变革时期。

唐代的服饰承袭了前代历朝服装的优点,将周代的严谨规矩、战国的舒展大气、汉代的轻快灵动、魏晋的飘逸宽松融为一体,讲究华丽、精致、高贵,呈现出一种集大成的特点,达到了古代服饰发展的高峰。同时,随着对外交流的频繁,唐服吸收了胡服(特别是西北鲜卑民族服装以及中亚各民族服装)的某些特点,与中原传统服装相结合,创制了具有唐代特色的服装新形式。延续近千年的玄端深衣,逐渐被袍衫革履替代,色彩也愈加丰富,圆领袍衫、幞头、革带、长靴,成为唐代男子的主要服装样式。

唐代男服在不同时期风格也不同,初唐时期自然清新,盛唐时期华贵丰美,中晚唐时期炫丽诡异。物质条件的优越和文化环境的宽松,让大唐的男人们有更多闲暇打理服装,尽情绽放自己的魅力,与繁花似锦的女装竞相妖娆,从而呈现出圆融高雅的富贵气象。

五代画家顾闳中绘制的《韩熙载夜宴图》是一幅写实性画卷,为我们展现了贵族夜宴的场景。画中男人多穿圆领袍衫,头戴幞头或纱帽,足穿皂靴。全卷分为五段,第一段中,韩熙载头戴高高的纱帽,身穿皂袍,坐在榻上,同榻穿红袍斜卧者为新科状元郎粲,榻前长案两端坐着韩的朋友太常博士陈致雍和其门生紫薇郎朱铣。除了郎粲穿红袍外,其余几人均穿深色圆领袍服,足穿皂靴,装扮一致。这样的装扮在阎立本《步辇图》、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周文矩《文苑图》和《重屏会棋图》中也多有呈现,可见这是唐代贵族士人中流行的一种服饰。

主人公韩熙载的服装在画卷中因不同的场景而有所变化。第二段中,韩熙载换上了浅色的交领右衽便装,手持鼓槌击鼓;第三段宴间小憩,韩熙载坐在榻上又穿上了与第一段相同的袍服;第四段,韩熙载换下正装,仅着内衫,衣襟大开,袒胸露腹,挥扇盘膝坐在椅子上,似乎在与侍女对话,魏晋之随性潇洒遗风犹存;第五段,宴散舞歇,韩熙载仿佛意犹未尽,又拿起鼓槌换上了便装,意欲挽留宾客。

作者顾闳中生活在五代,去唐未远,记录的又是当朝人物,因而画中人物的服装真实再现了唐末至五代时期的男服特征。唐朝的男人装更注重修身合体,着装符合身份,并在不同场合搭配不同风格,兼收并蓄,于优雅中呈现圆融贵气。这种追求雅逸趣味的风格也被宋代继承,为文人士大夫所钟爱,在宋元时期《文会图》《听琴图》《商山四皓会昌九老图》《踏歌图》等画作中亦有所体现。

素朴淳和百姓装

九百多年前,一位名叫张择端的北宋画师绘就了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记录了北宋都城汴梁的生活风俗及繁华景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宋代百姓的服装特征。

从画卷中我们可以看到:身穿短褐麻鞋,赶驴送炭的农夫;穿着汗衫背心在码头搬运货物的民工;穿交领布衣,挑担而行的老者;穿青衣短裤,头戴葛巾的水手;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纤夫;穿直缀长衫,骑马过桥的文士;穿圆领袍服或交领便装,在酒馆饮酒的客商;穿道服、披鹤氅的算命先生;穿交领儒衫、戴儒巾的坐堂先生;裸露上身、把上衣围在腰间的卖艺人;穿青衣、短裤、麻鞋的垂髫童子;穿长衫、戴乌纱的官差;穿青衣戴小帽、挑担牵马的随从;围巾包头,在寒风中瑟缩赶路的行人……在宏大的场景中,人物无一重复,纤毫毕现,服装富于变化,又有统一的基调,体现出宋代百姓服装的多样化特征。明代仇英也曾画过一幅《清明上河图》,与张择端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妙,两相对比,可以看出明代服装较之宋代形制更加繁杂,纹彩更加斑斓,质料更为多样,裁制更為精巧,男女服饰的差异也明显缩小。

宋代崇尚节俭,服装在延续前朝风格的基础上略有变化,形制变得简约,颜色更加朴实。比如幞头,由唐代的软翅幞头,改为有竹篾或铁丝支撑的硬翅纱帽或幞头。文学家苏轼发明了一种双层四面方巾“乌角巾”,后来广为流传,被称作“东坡巾”,在《西园雅集图》《听阮图》中苏轼所戴即为此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东坡巾为文人雅士所钟爱,成为一种时尚装扮。

宋代士庶男子所穿服装有衫、袄、直缀、道衣、貉袖、背心等。直缀是宋代男子的家居便服,是一种不区分衣裳、上下通直的长袍。这种长袍借鉴于僧袍,将偏衫和裙子连在一起,大襟交领,下长过膝,腰下不加横襕和褶裥,多为黑色或深褐色。直缀和道衣有相通之处,因而也是道人家居服饰,称为“道服”。宋徽宗赵佶精通道学,喜欢着道服,并在画作中予以体现,如《听琴图》中他穿褐色道袍坐在树下,焚香抚琴,左右有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锦袍的两名官员专注聆听,给人一种清和静雅的感觉。

清代帝王也有如宋徽宗者,雍正、乾隆即常令宫廷画师把自己读书、写字、游园、狩猎的场景画成穿道袍、着汉装的样子,如《雍正十二月行乐图》《平安春信图》《弘历观画图》等,在画境中过把着汉服的瘾,体验一下中和之美,别有意趣。自清以降,满汉融合,长袍马褂成了男人的主要服装,但是在清人的画作里还保留着诸多前朝汉装的痕迹。

中国服装博大精深,几幅画只是几个断面,不能综其全貌,却可以看出古人对服装的审美追求。自古至今,衣冠治世,男人在社会中扮演者重要角色,男服设计包含了礼制、修养、忠孝、仁和等文化元素,在简单或繁复的服饰背后,是“礼中求和”理念的延续。

一梦千年,月已西沉。掩卷之余,思如潮涌。那些画已不只是画,画中人穿着各式服装,在纸上跳跃行走,变幻莫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如今,我们应该向古人学什么?也许,并不只是穿衣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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