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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间的缝隙里出发

2020-05-19邹力

优雅 2020年3期
关键词:建筑设计

邹力

清晨5点半的冷调阳光正好穿过环绕早餐桌右边的第二扇窗户溜进来,整个房子在15分钟后会被小孩的叫声、大人的催促声填满,再过30分钟后又恢复安静。桌上咖啡杯里残留的痕迹是棕色深深浅浅在粗瓷上画出的无意图形。玻璃杯里漂浮的茶叶在仍有余温的水里像极了水族馆里的鱼。盘子里被咬了一口的面包边缘还依稀可辨一颗牙齿的缺席……当所有的人离开后,整个屋子开始被温暖的阳光填满。这个,我们居住的环境、我们栖身的家,我们养育后代、争吵相爱的那个四壁之间,在我们醒来之前、离开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最终,我们都会灰飞烟灭在这个无尽浩瀚的宇宙里。那些我们住过的屋,框着远处风景的窗,盯着发呆的墙和光着脚踩过的木头、水泥或瓷砖地面会不会因为我们来过而有所不同?这些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物质是否还在继续讲述着和生命有关的故事?

对于时间的感受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很多人都觉得当下是最现实的存在,相对于过去和未来,当下是最可以抓住,体会和掌控的实体。可是,在哲学思考中,当下却是最无形可变地存在于过去和未来之间。就像,分离沙滩和海水的那条界限,随着海水的涨落在变化。如果没有了沙滩和海水的存在,那个界限,那个划分过去与未来的中间地带,在当下,还存在吗?

在建筑设计师的眼里是同样。当下,并不是独立于过去和未来以外。要描述当下,就要从描述时间和我们的关系开始。当一个女建筑师被问到:“你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什么样的?”她说:“隐形。”“为什么?”她笑:“因为这才是当下。”

时代发展得越来越快,快得根本都来不及想就必须跟着转。大家都忙,忙着奔向崭新的、虚拟的、数字的领域。有太多新的科技和概念,常常让人焦虑,担心自己一夜间或者一个不留神就被落下了。与此同时,那些关于我们小时候的记忆,开心或郁闷的载体——屋子、物品还有人,都在慢慢消失。我们在慢慢变成没有过去的人。我们的回忆,因为没有物证,仿若一场千秋大梦。我们开始慢下来,也正是这种主动或是被动的放慢节奏,使我们得以在喘息之余,重新观察和体会。重新思考,旧楼房、旧物品、旧观念以及如今有点落伍的人与人的旧式相处方式,是不是才是我们走过一趟的证明?当下的虚无,是不是可以用已经发生的过去和对未来的思考来描述?当下是不是等于“旧”+思考?

随着现代建筑趋势的变化,有一部分女性建筑設计师开始把目光从简单的修建新建筑,转移到建筑产生的空间以及空间产生的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中来。她们尝试用旧语言讲新故事,用新旧结合来描述对时间的思考,把杂乱混合的旧审美无限放大;亦或是开展一个老话题,然后用最流行耀眼的视觉模式来讨论。整体建筑设计(Total Design Architecture)便是现代建筑设计师想要的那种“完全掌控”。大到由外及里的整个建筑,小到室内的一个凳子、每个细节、装饰的设计和摆放;视觉能见的颜色形状、触觉感受的质地、嗅觉闻到的气味……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设计本意服务。因为有了掌控,设计语言才变得更饱满,传达的信息也更能被完整接收到。

建筑和空间,是意义深刻的静默(meaningful silence),在整体的静默中,很多女性设计师找到了“旧”这个概念。“旧”能以一种潜移默化的形式唤起大多数人的感受,就像一颗种子,本身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故事性。她们把“旧”放到当下的土壤里,看看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刚开始好像也没什么,当有生命的东西开始进入,发生故事,一个建筑的意义才慢慢开始……

阳光穿过陶土砖房特有的镂空墙面,与墨西哥微热的微风相遇,在中央天井舞动着光斑,带来了熟悉的温暖。

Gabriela Carrillo

Gabriela Carrillo 红色陶土砖房

“我的工具就是简单原始的材料加上空间和光线,当然还有阴影和风。”

红色陶土砖房是Gabriela Carrillo和她的合作伙伴Mauricio Rocha一起为Mauricio Rocha的母亲——受人爱戴的摄影艺术家Graciela Iturbide,在墨西哥城设计修建的。设计师用最传统的材料表达了来自艺术家庭的母子情,这座三层7x14米见方的小小工作室只用了在墨西哥建筑材料里最传统最常见的红泥土砖。虽然对于墨西哥人来说红泥土砖是种毫无新意的建筑材料,但因为内外空间的贯通与交叉设计,整栋建筑从里到外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单调。首先从街景外观来看,鲜活亮丽的红泥土砖看一眼就有亲情温暖的熟悉感。因为搭建土砖的方法不同,整个建筑看起来却相当有新意,这就是Gabriela Carrillo在挑战观者的惯性思维。慢慢走近,认真关注它后又会发现建筑体呈复杂有趣的几何排列。光影形成于土砖中间的空隙,在不同的时间和天气状态下又有无穷尽的变化。中间类似于天井的开放空间,因为外墙有“筛子”镂空编织设计,达到忽明忽暗的视觉效果。关键是这种设计很实用于墨西哥干燥炎热的天气,有孔筛的墙面在空气对流和挡光降温上是绝佳的组合。

“空”是Gabriela Carrillo在设计过程中一直想给自己的建筑赋予的性格。空,才是可能性,空,思想才能流动。“在墨西哥文化中,我们从小被告知玛雅人发明了‘0这个概念,‘0其实就是空的写照。”是呀,一切看起来那么“新”,可闻起来却是那么的熟悉。Gabriela Carrillo眼里带着笑:“我是一个妈妈、一个妻子、一个建筑师、老师、工作狂,一个痴迷于定计划、跑步、看书和玩乐高的人。我是TALLER RochaCarrillo的创始人之一。我对静谧和虚无充满激情,我每一天都在战斗,为了那些我相信值得去拥抱的快乐。”

怎么运用老旧破损的修道院墙,讲一个时间流逝的故事,是改造工程的难度。

Gabriela Carrillo San Pablo学术文化中心旧城改造

“给传统和现代之间留个安静空间,就可以感到时间的延续。”

San Pablo学术文化中心旧城改造是Gabriela Carrillo团队参与的另一个关于时间和建筑的例子。“在建筑设计的过程中,我们一直想要呈现‘永恒这个概念。”Gabriela Carrillo说,“我们会讨论很多,沉默、光线、重力、忧郁、反射、动态……要怎样解构人与人之间默认的预设关系,要怎样建立一个矛盾的感受,才可以激发人们对熟悉生活方式的思考。”每一个老建筑都是独特的,“每一次我们都要认真研究旧建筑的构造和地形,仔细分析风是从哪里吹进,阴影会落在哪个位置。”

离Oaxaca城中心广场一条街外有一栋老旧的修道院,多年来被人尝试改建过多次,项目最终都因为旧楼本身的构造和外观太难达到实用建筑需求而无疾而终。对过程着迷的Gabriela Carrillo和Mauricio Rocha却如获珍宝一样,开始了长达5年的改造工程。改造的第一步就是去掉很多前期没有加建成功的部分,恢复了90%的修道院回廊和一些主要区域。在漫长的改建过程中,因学术文化中心的面积需求,工程围绕着最初的修道院如何演变成一整个街区的多个新旧规划施行。谈到怎么拿捏新旧的关系,Gabriela Carrillo说:“我们完全忠于旧建筑的性格,有时花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在现有技术中,找到一个不给旧墙增加压力,但又能在最后提供优秀功能性的方法。”当时的改造工程琐碎又复杂,主要是因为这个街区集中了不同年代与时期的建筑。为了能让每个旧建筑被完美地展示,新建筑就像是舞台剧里的灯光、音响和舒适的观众席,确保台上老建筑的戏更深入人心。“我们就像一个手作木匠,细心地识别、保留着木材本有的故事,然后精心雕琢着我们和这段木头的对话。” 图书馆的一面墙被设计成幕墙玻璃,很适合坐在里面看书。一抬头,刚好看到玻璃里的自己和被玻璃反射成小光点的阳光,衬着白土老墙。恍惚中,仿佛看见自己站在时间里,零星的记忆在闪烁。就像回忆里那些依稀记得的片段,模糊,但绝对真实。

经历了琐碎又复杂的改造,文化中心街区的新建筑就像舞台剧里的灯光、音响和舒适的观众席,确保了老建筑在“舞台”上的戏被完美地展示,更加深入人心。

保留部分没有风格的前苏联式建筑,是承认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过去永远会影响自己。

Nata Janberidze & Keti Toloraia

Nata Janberidze & Keti Toloraia Rooms Hotel

“無限放大原装老风格=显而易见的现代”

黑海旁,有一个小国家叫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艺术学院有两个土生土长的年轻女孩Nata Janberidze和 Keti Toloraia 。当被问到最讨厌家乡什么时,她们回答道:“在前苏联共合体存在的20年里,第比利斯修建了很多没有风格、纯功能性的建筑,它们大多是一个模样,完全破坏了第比利斯原来的面貌。”大学毕业后,两人在2007年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小品牌Rooms,做一些带有老格鲁吉亚文化风格的家具,顺便再零星做点城里的室内设计。第一次,听Nata和Keti cong说她们的设计灵感来源于传统格鲁吉亚人的好客,不是很理解,很好奇“好客”在建筑设计上该如何演绎呢?很快,全球设计界都见识到了什么叫“格鲁吉亚传奇般的好客”。

2011年,首批格鲁吉亚设计师精品酒店Rooms Hotel系列就在Nata Janberidze和Keti Toloraia与Adjara团队的合作下相继开始。她们先后看中了卡兹别克山脚下的一栋前苏联废弃疗养院和首都第比利斯城中心的一栋破败老出版社楼。它们的结构完全采用中国人很熟悉的前苏联建筑风格,方方正正毫无特色,也正是NataJanberidze和Keti Toloraia讨厌的样式。她们决定用自己最心醉的老格鲁吉亚风格——严谨对称的形式感和惊艳的古典细节来改造建筑内部,同时保持并强调彪悍的前苏联工业时代建筑的外部特征。她们说,亚洲、欧洲的融合是她们国家的历史,邻里、朋友间的亲密是精髓,最后还要撒点不易察觉的幽默,这就是她们的风格。当然,孩提时经历的前苏联时代,不管愿不愿意,仍然会躲在最深处影响她们。

进入酒店初看,一切都是陈旧又普通的。坐下来细品,一切老旧感好像被无限放大,对视觉感官的冲击相应也翻倍:原木不打磨的餐桌宽大而敦厚;顶到天的黑钢窗户像个巨人;休息区的老式单人旧皮沙发足以埋下两个人……格鲁吉亚的“好客”迎面扑来。

坐在卡兹别克山脚的Rooms Hotel里望向山中升腾的云烟,仿佛又回到了原始质朴的时代,但酒店中惊艳的古典细节让“格鲁吉亚式好客”扑面而来。

又老又朽的高顶篷结构撑起了一个最有时代气息的话题。

Alda Ly & Chiara deRege

Alda Ly & Chiara deRege The Wing女性社區

“这碗猪肉炖粉条换了个盘,我们吃出了松露的味道。”

谈到女人和建筑空间,怎能不讲这几年的热点:火遍美国各大城市的会员制女性社区The Wing。不要以为纯女性社区是新潮流,早从18世纪开始,无论是西方的GFWC组织还是中国早期的女书,都是女性社区的前身。只不过拜现代社交结构所赐,从纽约的一栋老旧建筑开始,The Wing正在以最时髦的面貌来强势诠释这个旧理念。

担任建筑空间设计的是当时正怀孕的Alda Ly和一个人带着女儿的室内设计师Chiara deRege。在Alda Ly的心里,对于那些你闭上眼睛仔细思考后觉得在你的事业里不可或缺的东西,你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建筑设计师,就应该全力以赴的去争取它。整个The Wing社区的设计理念是要明明白白地大声宣告:“只有女人,男人不许入内。”书架上按色彩系列摆放的只有女性作者的著作,公共空间则采用绝对完全开放式设计。因为Alda Ly想要任何一个女人坐在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看到有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的女人在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这不是虚拟场景,而是物理上真正地看到彼此。社区里还专门设置了供女性休息化妆、哺乳换尿布的房间。所有颜色的选择最直接地呼应了女性概念,俏皮的马卡龙色随处可见,还泛着滤镜的光,很像一个现实的instagram世界。不过,请不要天真地认为Chiara deRege的单亲母亲生活也像她的设计这么轻松快乐,“要在事业、生活还有爱之间平衡,真的太难太难了!”

像所有的女人一样,Alda Ly和Chiara deRege都希望既有时间陪伴孩子,也有足够的精力跟客户交流。当然,朋友、爱人或丈夫都不希望被牺牲掉。现代女性不光知道自己要什么,还有专业的技能去实现梦想。藏在内心的那个自己从古到今一直都没有变过,只不过现在我们的声音可以通过各种方式,传得更远。

新的The Wing女性社区,不论从室内空间的明亮度还是色度,都是为女性量身打造,目的是让女性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舒适天地,惬意地做着糖果色的“少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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