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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虽已去 名楼竞风流

2020-05-13邓莹辉编辑田宗伟

中国三峡 2020年2期
关键词:崔颢黄鹤黄鹤楼

◎ 文 | 邓莹辉 编辑 | 田宗伟

黄鹤楼 摄影/ 图虫创意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是一首题在什么地方的诗歌,竟让震烁古今、光耀千载的大唐第一诗人——谪仙李白如此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是盛唐诗人崔颢所写的《黄鹤楼》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一千多年来,就是这样一首并不合格律要求的七言律诗,在诗国最高峰的唐诗之巅熠熠生辉,也让描写的对象黄鹤楼声名鹊起,名扬天下,与岳阳楼、滕王阁并称“江南三大名楼”,在三大名楼中知名度最高,被誉为“天下江山第一楼”,有“天下绝景”之美称。

档案资料,宋代的黄鹤楼样式。 摄影/ VCG

武汉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乃“九省通衢”之地,被誉为中国经济地理的“心脏”。这是一个集山川形胜、悠久历史和经济繁荣于一体的区域中心城市。而黄鹤楼就位于武汉市长江南岸的武昌蛇山之巅,与晴川阁、古琴台并称“武汉三大名胜”。它不仅是武汉市最著名的地标建筑,也是湖北人自矜自夸的资本。有人说,如果分别选一首古诗作为各大名城的“名片”,北京有陈子昂的《登古幽州台歌》,杭州有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扬州多半会选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南京可用其“夜泊秦淮近酒家”,而武汉则非崔颢的《黄鹤楼》莫属了。民间曾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蜀人开口便道“四川有座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岂料“九头鸟”湖北佬更是语出惊人:“武汉有座黄鹤楼,一半插在云里头。”在湖北人心目中,黄鹤楼已经不是一处寻常的风景,而是一座承载千年楚文化的“圣楼”,是楚人的精神家园,不容任何人玷污或瞧不起。

仙气弥漫的传奇之楼黄鹤楼是一座一提起就让人遐想联翩的楼。黄鹤本为仙鹤,而以之作为楼的名字,自然会予人以仙气飘渺之美感,油然而生登临之愿望。一般而言,古代亭台楼阁取名大约有四种情况:“有以位命之者,以氏命之者,以景命之者,以意命之者。”江西滕王阁是以修建者的身份而命名,襄阳仲宣楼以人物、北固亭以自然景观、黄州快哉亭以修建楼阁的寓意取名。黄鹤楼的得名则显得有所不同。

黄鹤楼就像它仙气弥漫的名字一样,其得名的由来也让人云山雾罩、难觅仙踪。综合史籍记载和民间传说,主要有“因山”和“因仙”两说。

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吴黄武二年(223),城江夏,以安屯戍地也。城西临大江,西南角因矶为楼,名黄鹤楼。”由于黄鹤楼位于黄鹄矶上,鹄转音为鹤,故亦称为黄鹤矶,建于其上的楼因名黄鹤楼。这种解释的确不无道理,且古代不少文人在诗词中也往往“鹄”“鹤”通用,如中唐顾况《黄鹄楼歌送独孤助》“故人西去黄鹄楼,西江之水天上流。黄鹄杳杳江悠悠。”写作黄鹄,明初高启《题武昌魏孝廉槃所藏画》“欲吹短笛相寻去,黄鹤矶头好待予。”又将黄鹄矶称为黄鹤矶。近人所著《武昌要览》有如下论述:“黄鹄山,起城东而达于西隅,黄鹤楼枕焉。山旧名紫竹岭,以有黄鹄腾紫竹间,故名黄鹄。鹄转音为鹤,故又名黄鹤山……黄鹤楼在汉阳门内黄鹄山头,因山得名,号为天下绝景。”可见,从唐代至近现代,不少诗人和学者都认为,黄鹤楼是因为建在武昌黄鹄矶上而称黄鹄楼,而“鹄”“鹤”相通,故亦称黄鹤楼。

然而,笔者倒更愿意相信黄鹤楼的名字源于民间传说,也即“因仙说”。黄鹤楼正是因神仙故事渗透其间,才比其他名楼多了几分神秘、几分浪漫,也多了几分飘渺仙气。

南朝宋、齐间祖冲之《述异记》:“荀瓌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云汉,乃驾鹤之宾也。宾主欢对辞去,跨鹤腾空,眇然烟灭。”文中所记述跨鹤升仙的是荀瓌,而引导他仙升的神仙没有名字;其后南朝萧子显的正史《南齐书》同样也记载了这个故事:“黄鹤楼在黄鹊矶上,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又世传费文袆登仙驾鹤憩此。”故事中驾鹤登仙的主人公变成了费文袆,而《述异记》中的“驾鹤之宾”也有了名字:子安。

到了明清时期,有关黄鹤楼的神话传说流传更广,情节也变得更为生动离奇,如明代王世贞所编著《列仙全传》将费文袆和子安附会融合成为一人:“费文袆,字子安”。清朝人更是将之附会成了“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据褚人获《坚瓠八集》卷四记载,吕洞宾曾客居此地,天天到酒店饮酒,欠下许多银两,但店主依然热情对待他,并在天热时用西瓜来招待他。吕洞宾很高兴,就用吃过的西瓜皮在酒店墙上画鹤,由于瓜皮由青色慢慢变黄,故最终画出一只黄鹤。吕洞宾教人吹笛唱歌,黄鹤亦随其节奏翩翩起舞。此事传开,吸引许多酒客来此店饮酒观赏。店主很快成为百万富翁,用钱酬谢吕洞宾而被拒,于是修楼以示感谢,名为黄鹤楼。

与神仙道化相关的诸多传说,不仅使黄鹤楼成为长江边上一座灵动的、有生命的、有情感的历史名楼,而且也极大提升了它在民众心中神秘尊贵的崇高地位。它们早已成为黄鹤楼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璀璨瑰丽的诗词名楼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毛泽东《菩萨蛮·黄鹤楼》)黄鹤楼正好坐落中国纵横大十字相交位置上,暗合天元,风光无限。在芳草萋萋的季节,登上斯楼凭栏远眺,遥想道人驾鹤登仙,眼见白云千载聚散,怎不令人逸兴遄飞、生出无限感喟?

黄鹤楼之所以能够闻名天下,传诵千载,不仅由于它地处江山广远、景物清华的九省通衢之地,也不仅仅在于它有各种神奇瑰丽的浪漫传说,更重要的是源于历代诗人用他们饱蘸感情的笔墨和热情奔放的歌喉,传扬黄鹤楼气象氤氲、仙袂飘举的动人形象。黄鹤楼自三国建楼以来,吸引着历代墨客骚人登楼赋诗,如鲍照、崔颢、李白、宋之问、孟浩然、王昌龄、王维、白居易、刘禹锡、贾岛、杜牧、苏轼、黄庭坚、陆游、范成大、岳飞、辛弃疾、姜白石、王阳明、王世贞、张居正、袁宏道、赵翼、沈德潜、黄遵宪、毛泽东等留下了数以千计的黄鹤楼诗词。无论是诗歌创作的数量和质量,还是作者的名气,黄鹤楼诗词在名楼诗词中都独占鳌头,堪称翘楚。

黄鹤楼首先是一座仙风飘逸的名楼,其奇幻诡谲的传说引发无数诗人慕名登临咏怀。崔颢的《黄鹤楼》就是一首思接千载、神游仙界的杰作。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不仅让他跻身唐诗名家之列,而且使这座楼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崔氏楼。如此巨大的荣誉,怕是古代一众大师级别的诗人也望尘莫及、钦羡不已吧。而心高气傲的大唐第一才子李白虽然不吝溢美之词品题了这首黄鹤楼第一诗篇,而且难得地谦虚了一回。不过,他的《登金陵凤凰台》并不输与崔颢《黄鹤楼》。元代丁鹤年也写过与崔颢同样题材的《黄鹤楼》:“半空金碧何代楼,仙人鹤驾曾一游。雕槛看云楚山晓,珠帘捲月湘江秋。楼前云月长无恙,祢赋崔诗角清壮。西风忽动庾公尘,仙人仍归九天上。”虽然不如崔诗那样有名,但气象渺远,仙气十足。

档案资料,民国时的黄鹤楼。 摄影/ VCG

大约到唐代,黄鹤楼已成为“或逶迤退公,或登车送远,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游赏宴乐、抒发别情之地。浪漫自信的李白一生多次与友人登临黄鹤楼,虽然口中说不敢题诗其上,但并不妨碍他写更多的黄鹤楼诗,其中最著名的有两首,一是《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两位大师级别诗人的相聚与离别,不知感动了后代多少纯情的读者!此诗被选入蘅塘退士的《唐诗三百首》并称其为“千古丽句”。二是《庐山谣寄卢侍郎虚舟》:“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当充满神话色彩的黄鹤楼遭遇浪漫传奇的谪仙诗人时,必然激发出创作者难以遏制的喷薄诗情,于是化作李白千古不灭的优秀诗篇,也引发后世诗人作家登楼赋诗的热情:“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鸂鶒满滩头。”(孟浩然《鹦鹉洲送王九之江左》)“江边黄鹤古时楼,劳置华筵待我游。楚思淼茫云水冷,商声清脆管弦秋。”(白居易《黄鹤楼宴》)“黄鹤楼高人不见,却随鹦鹉过汀洲。”(游似《黄鹤楼》)自唐至明清,此类别诗不绝如缕,为我们留下取之不尽的黄鹤楼文化财富。

由于黄鹤楼承载有极其厚重的兴衰历史,登斯楼必然引发骚人墨客的怀古幽情和兴亡感慨。此类作品甚多,如刘诜《和龙麟洲题黄次翁黄鹤楼图》:“孙曹百战何在?大江千载狂澜。谁倚楼头呼鹤,秋风落日危阑。”冯子振《题黄鹤楼》:“鹤楼千尺倚晴阑,大别山前舞峻鸾。昨日英雄无问处,依然江汉涌波澜。”何乔新《黄鹤楼》:“黄鹤高楼渺烟雾,黄鹤飘飘不知处。我曾凌风登此楼,但见苍茫汉阳树。……楼前大别高崔嵬,楼下长江滚滚来。仲谋孟德今何在,空遗陈迹后人哀。”在对三国英雄的赞美中,抒发物是人非的感慨。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那些文坛巨匠虽然早已随风而逝,但黄鹤楼尚在,黄鹤楼诗歌尚在,黄鹤楼所承载的精神和美也就会一代一代流传下去,直到永远。

铭刻沧桑的历史名楼

黄鹤楼最早建于三国时代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与湖南岳阳楼几乎同时修建。与岳阳楼一样,黄鹤楼一开始也是吴国孙权政府为了据险戍守、实现“以武治国而昌”的军事目的而建,是一座典型的“军事楼”,在三国争霸中扮演过重要角色。黄鹤楼所在之长江、汉水交汇处是“自古必争形胜地”,更是东吴北拒曹魏、西抗蜀汉,称霸天下的根基,“得之则存,失之则亡”,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但随着晋先后消灭西蜀和东吴,三国归晋一统天下,江夏地处国家腹地,该楼便逐渐失去其军事价值。与此同时,其“或逶迤退公,或登车送远,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价值得以显现。于是,大约到唐代,黄鹤楼的功能便由戍守瞭望的军事楼转变成为文人雅士迎来送往、观景抒怀、赏月宴饮的游乐之地。

与众多楼台亭阁一样,黄鹤楼也是命途多舛,历无数次战火,屡毁屡建。唐人在三国黄鹤楼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规模,许多文人在此留下文字,记录大唐盛世黄鹤楼的浩瀚气象;五代十国系乱世,关于黄鹤楼的记载几乎空白,但大量文人登楼活动及赋咏题诗,或可证明“唐黄鹤楼历五代延存到北宋,直到南宋方毁”的说法具有可信性。绍兴三十一年(1161),冯时行出峡赴召,路过鄂州(今武昌)时,登上离黄鹤楼不远的南楼,写下《鄂州南楼其下为黄鹤楼故基》一诗,由诗题可见,黄鹤楼此时只有故基尚存;至孝宗乾道六年(1170)陆游赴任四川夔州通判路经武昌时,黄鹤楼连“故址亦不复存”。直到宋末,黄鹤楼才得以重建,这从晚宋诗人周弼的《黄鹤楼歌》《晚登黄鹤楼》《春登黄鹤楼》和江万里的《题黄鹤楼》等相关描写可以得到印证。有元一代,重建的黄鹤楼竟然奇迹般安然无恙地完整保存下来,直到元末毁于元明军队的交战之中。

极目楚天舒 摄影/ 图虫创意

明代修建的第一座黄鹤楼大约在洪武初年,以后又经历过弘治、隆庆和万历年间三次重建。重建的黄鹤楼最终还是于崇祯十六年(1643)“为流贼张献忠所毁”(《(同治)江夏县志》)。而清代黄鹤楼作为“时之治乱”的象征意味更显突出,执政者更加重视黄鹤楼的重建与修葺。黄鹤楼在整个清代的兴废可以用“火经三发,工届八兴”来概括。清代最后一座黄鹤楼建于同治七年(1868),毁于光绪十年(1884)。1957年修建武汉长江大桥,武昌引桥占用了黄鹤楼旧址,1981年重建黄鹤楼时,将新楼建筑在距旧址约一千米的蛇山峰岭上,主楼以清同治楼为蓝本,但更加高大雄伟,彰显出盛世中国的宏大气象。

黄鹤楼命途多舛的经历,再一次证明:“楼之兴废”系于“时之治乱”,国家盛,楼台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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