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虹羽

母女俩走在去往新世界的路上。

每个社区都有新世界的工作站，妈妈和女儿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力气。街上没有任何老人。今天刚满六十岁的张梓欣女士，已经是这个世界最老的人了。

“新世界-B102社区”的牌匾从鳞次栉比的楼房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显现出来。方正的字体，冷蓝的灯牌，令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过，那是新世界。和这里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吧。

跨进那扇门的时候，一直并排走着的女儿凑近，挽起张梓欣的手。“小宁，妈妈去了。”张梓欣把被女儿挽住的胳膊抽开，一咬牙走上前，对工作窗口里的员工说，“你好，我来登记。”

“身份证刷一刷。”

身份验证通过后，工作人员起身，“跟我过来。”

小宁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我是她女儿，请问，我可以一起……”

没等问完，工作人员头也不回地说，“跟着来吧。”

张梓欣躺到意识采集仪器上，护士给她静脉打上点滴。目前还只是生理盐水，但她知道，待会儿，安乐死的药剂就会从这里流进自己体内。在被头盔遮住眼睛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女儿。女儿一脸担忧和尴尬地看着自己，张梓欣只好努力冲女儿笑了笑。

“妈……”

头盔罩了上来。

老公比自己大两岁，他两年前就去了新世界。所有年满六十岁的人，都不该再占有和消耗物质资源，他们须完成放弃肉体、意识上传的仪式。这是全世界通行的法令。不过，去新世界也没什么不好。那是一个超大服务器，在里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年龄、模样，过想过的生活，还可以跟仍活着的家人在网络上聊天。这两年她就经常用手机登录新世界，问问老公在那边过得如何。

冰冷的药水流进张梓欣血管。

弥留之际，一个可怕的念头闯了进来：这是假的！意识上传是个谎言！新世界里的人不是本人！那只是根據他们生前留在网络世界的大数据，而生成的一个与他们性格、喜好、说话方式十分相像的程序罢了。

她绝望地嘲笑自己，一直就隐隐觉得不对吧？只是谁都没有戳破这个谎言罢了。刚才女儿那担忧又尴尬的脸浮现在眼前，两年前送走老公时，自己不也是这副表情吗？毕竟，如果不让六十岁以上的人去死，地球的资源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口了。而且，谁又能真正证明这是假的呢？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新世界里新产生了一个角色。工作人员指着屏幕上的那个小人儿对小宁说，“你母亲已经完成了上传。”

小宁朝那个小人儿发出一句问候，“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里真不错。”那个小人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