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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为什么摆脱不了传染病?

2020-04-13左璐

看天下 2020年4期
关键词:博拉流感疫苗

左璐

1918年一战期间,在美军的芬斯顿训练营地,一位名叫阿尔伯特·吉特切尔的士兵出现“发冷、咽喉肿痛、头疼、肌肉酸痛”的症状。结束早训后,他来到军医处,护士马上对其进行了紧急隔离,但为时已晚,军队这一天上百人相继出现了相同症状。

直到上世纪30年代,科学家们才通过分离猪和人身上的流感病毒,真正了解这一病毒——它就是我们今天所称的H1N1型流感病毒。

芬斯顿训练营地是当时美军的36个训练营之一。这些训练营环境逼仄,医疗条件落后,饮食卫生堪忧,给病毒的生存传播创造了绝佳土壤。两个月内,36个军事营地中的24个均出现了流感病例,当时的一份陆军医疗报告里写道:“观测到,病人出现爆发性肺炎,湿肺大面积出血,并在24-48小时内死亡。”此时已有病理学家广而告之:“这是一种新的疾病。”

但相比于枪火炮弹的前线战场,肉眼不可见的病毒杀伤力似乎不够大,加之各国的新闻封锁,人们并未重视。

病毒悄悄沿着两条线路逐步扩散:士兵们休假探亲,将病毒带入人流混杂的都市领域;训练营里的战士被送至盟国战场,病毒从英法登陆欧洲大陆,紧接着传播至德国、意大利、西班牙。

世界大战期间,各国为了保持士气,对负面新闻和疫情均采取封锁态度,由于西班牙是中立国,各国媒体对其国内的疫情直言不讳,大肆报道,导致这场本起源于美国的流感被冠上了“西班牙大流感”的名称。

数据显示,这场“西班牙大流感”席卷了全球18个月之久,导致当时5000万至一亿人死亡,比一战二战死亡的总人数还要多,直到1920年春天才销声匿迹。

不断变身的病毒

“我们人类对前所未见的病毒没有天生免疫力,身体完全无法抵抗感染。”美国国际开发署新兴威胁部门总监丹尼尔在纪录片《流行病:如何预防流感大爆发》中说。一种在全球蔓延的新型流感病毒,通常由野生动物通过家畜传播给人类,丹尼尔及团队所做的,就是及时在动物身上截获病毒,防止感染人类。

丹尼尔认为目前世界上,没有哪一种病毒比H7N9病毒更危险。根据记载,H7N9病毒1988年首次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火鸡身上发现,这一病毒在鸟禽类中的致死率极低,大量活禽在感染后不致病,但在人类身上却体现出了病发短、重症率和死亡率相对SARS高的病症。

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流行期间,美国堪萨斯州陆军营地的流感病房。(东方IC 图)

“这些病毒在鸡的粪便里杂交进化出了一个新病毒,获得变种,有了跨界传播能力。”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在cc讲坛演讲中说道,2013年3月发生在上海的病例即是病毒首次感染人类,最先感染的两位患者很快先后去世,生前均与活禽有过密切接触。

疫情的引发通常只需要一个人,一旦感染,人类就成了病毒的培养皿。2013年至今,中国国内经历了多轮H7N9疫情的暴发,每轮疫情来临,国家紧急关闭活禽市场,扑杀活禽,以控制传染源。但很快,病毒来年又卷土重来。

H7N9属于甲型流感病毒,是禽流感病毒的一个亚型,十分善于变异。H代表负责进入感染细胞的血凝素,有17种,N是负责脱离的神经氨酸酶,有10种,两者搭配一起有多达170种型变。“导致我们的免疫系统经常需要‘升级定位,才能发现新的病毒,这也让开发疫苗困难了很多。”张文宏解释道。

“一个航班的距离”

上世纪70年代,埃博拉病毒从非洲丛林部落传出,这一本该寄生于蝙蝠身上的病毒侵入了人体,通过体液传播实现了人际间的传播。在1994年出版的《血疫》一书中,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顿用类似惊悚小说的写法,描绘了患者发病时的情形,引发了公众对这种病毒的恐慌:他感到眩晕,极度虚弱,他的脊梁塌下来,松弛无力,失去了平衡感。他俯下身,头部在膝盖上,随着一声痉挛般的呻吟,胃里涌出巨量血液,泼洒在地上。房间里只听得见他喉咙里的哽咽声,他已经昏迷,但还在继续呕出血液和黑色物质。这时响起了床单撕裂的声音,那是大肠完全打开,血液从肛门向外喷射。血液里混著肠壁组织。他排泄出自己的内脏。肠壁组织脱落,随大量鲜血一同排出体外。

20年后,理查德·普雷斯顿在接受《纽约客》的访谈时说,书中对埃博拉病毒及症状的描述的确有夸张、不准确的成分。但埃博拉病毒为了适应新环境,始终在不停地突变,“它是全体人类通过各种方式与之搏斗的非人生物”。

目前人类已知的埃博拉病毒有六个属种已得到确认:扎伊尔、本迪布焦、苏丹、塔伊森林、雷斯顿和邦巴里。导致2018-2019年发生在刚果民主共和国的疫情和2014-2016年西非疫情的病毒属于扎伊尔型埃博拉病毒。

人类感染不是偶然。1976年8月的盛夏,生活在扎伊尔扬布库教区的一名老师外出郊游,他在路边市场习惯性地购入了新鲜羚羊肉和刚刚宰杀的猴子,作为当日的晚餐。

第二天,老师感到了不适,来到当地医院就诊。这座医院每天只有五支注射器轮流使用,针头大多时候不加清洗就直接给下一个人注射。老师接受注射没几天,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就发作了,紧接着倒下的,是接受过这五支针管注射的人,随后是医护人员,为感染者包裹尸体的家庭女性成员。病毒在医院周围的五十五个村落同时爆暴发,流经这些区域的河流就叫埃博拉河。

至今,埃博拉病毒已经在非洲肆虐了近40年,虽然较为罕见,但往往引起严重后果。据世卫组织统计,平均病死率为50%。大蝙蝠科果蝠为埃博拉病毒的自然宿主,这一病毒通过感染动物的血液、分泌物、器官及其他体液传染到人。这一丝状病毒通过感染人体免疫细胞,导致体内细胞产生因子风暴,在还未消灭病毒前,便出血死亡。

击败埃博拉病毒的关键,是以更快的处理速度,发现一例隔离一例,阻断传播链。但在现代社会,病毒无需翻越崇山峻岭,一个航班,就能与人类文明正面交锋。

2019年7月17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非洲国家刚果(金)暴发的埃博拉病毒疫情成为全球卫生紧急事件,但世卫组织在其境内开展的干预措施并不顺利。

“埃博拉疫苗里是否含有埃博拉病毒?”一位记者向世卫组织埃博拉应对小组负责人米歇尔提问。在刚果戈马地区,有谣言流传埃博拉疫苗有致死可能,是美国等西方国家用来维持疾病流行的手段。

“我可以保证,目前并没有发生过任何直接与疫苗相关的严重事故”,米歇尔当面回应记者。作为世卫组织派至刚果地区的工作人员,为了控制疫情蔓延,他已经在前线待了整整三年。冷静、耐心、可信赖是同事给予他的评价,也是在前线工作可以快速获取对象信任的因素。

米歇尔会亲自培训医护人员,确保病例出现时做到及时阻断,同时不感染到医护人员。在2014-2016年的西非疫情中,有600多名医务人员感染埃博拉病毒,其中过半死亡。

但除了谣言和病毒,前线的医疗团队还面临民间组织的致命暴力。在刚果东部,武装叛乱曾攻击埃博拉疫苗团队,卫生防疫站被烧毁,医疗队员遭到殴打,扔进河内。

疫苗犹豫

埃博拉疫苗仍处于实验阶段,未实现量产,而在西方世界,正上演另一出反疫苗活动。

在美国俄勒冈州塞勒姆街头,数百名抗议者聚集在法院门口,手举标语,抵制强制疫苗接种法案“HB 3063”。这一法案提议,任何未按时接种所需疫苗的儿童,将不允许进入俄勒冈州的私立或公立学校。

凯亚是五个孩子的妈妈,最大的女儿喜欢打篮球,3063法案一旦通过,女儿可能无法如愿进入校篮球队。“家长作为孩子的守护者,有权利选择认为对孩子最好的东西”,她不支持儿童被强制注射疫苗。而支持疫苗的民众则认为,婴儿和免疫力低下的儿童的生命权远比选择权更重要,即使家长让自己的孩子冒险不打疫苗,也不能将其他人的生命置于风险之中。

2004年,莫斯科。俄罗斯Ivanovsky病毒研究协会研制出能够明确诊断禽流感的测试系统。(@视觉中国 图)

2018年2月9日,美国佐治亚州托马斯顿,一名一岁大的婴儿(中)接受流感症状检查。(新华社 图)

2014年11月23日,塞拉利昂黑斯廷斯埃博拉治疗中心的医护人员将因埃博拉病毒导致癫狂的患者带回隔离病房。(新华社 图)

在世界卫生组织列出的2019年全球十大健康威胁中,出现了“疫苗犹豫”这一新兴威胁,指对接种疫苗持有犹豫甚至抵触态度,从而延迟或拒绝接受安全疫苗的接种服务。不同于贫困地区的条件受限,发达国家民众则是自愿放弃接种。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疫苗的接种每年能避免200万至300万人的死亡,全球疫苗接种覆盖率为86%,但欧美地区的接种率呈现倒退趋势。早在20年前,美国已经宣布全面根除麻疹,2019年病毒卷土重来,超过千人感染,其中主要是儿童。

“疫苗犹豫”起源于1998年英国医生安德鲁·韦克菲尔德发表在医学杂志《柳叶刀》上的一篇论文,这篇论文论证了麻疹、腮腺炎、风疹三联疫苗与自闭症之间的关联性,发表后欧美国家的疫苗接种率急跌。之后有论文驳斥韦克菲尔德的观点,这篇论文于2010年因“数据不充分”被《柳叶刀》撤稿,但民众对疫苗的不信任已经滋生。特朗普还未成为美国总统时曾在推特上發言,认为接种疫苗是儿童自闭症大幅增加的原因之一。

在实行“温和政治”的俄勒冈州,“HB 3063”法案被搁置了。

“只要人足够多就能鼓吹错误的观念”,支持这一法案的州参议员伊丽莎白对这一结果很失望,她觉得大众正把不切实际的谬论当成科学,而扭曲了真正的科学,“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俄勒冈的儿童”。

对于流感,美国人也已“见怪不怪”。根据美国疾控中心发布的最新数据,从2019年9月29日至今,美国至少有1300万人感染流感,其中12万人住院接受治疗,死亡人数达到6600人。根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对于流感每年的暴发,多数美国人不屑一顾,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接种了流感疫苗。

“我们还没做好准备”

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的基金会致力于推广疫苗,尤其是在第三世界的贫困地区。他认为,人类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疫情还没做好准备:“2014年非洲的埃博拉疫情之所以未在全球大面积扩散,一是依赖前线尽责的医护人员,二是得益于埃博拉病毒本身无法靠空气传播的特性,未传入人口密集的都市区域。”

2004年前后,加拿大和美国科学家就曾宣布,他们已研制出一种保护猴子不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百分之百有效的疫苗,计划五年后获得许可实现量产。《纽约时报》在2014年披露了这一消息,认为埃博拉疫苗被搁置了十年,因为国际社会在对埃博拉病毒的控制上曾经犹豫不决。

“每天都能在黄金时段的电视新闻上看到恶果”,世卫组织同年公开指责药企的贪婪。许多制药公司不愿意投入大量资金去研制应用于埃博拉病毒的疫苗和药物,因为这一病毒的罕见致使量产利润并不可观,一些极端贫困的国家拿不出钱买药。只有当2014年人们肉眼可见的危机来了,才有所行动。

2014年西非埃博拉疫情暴发后,实验性埃博拉疫苗rVSV-ZEBOV即在几内亚境内开展大型试验,效果很好,在接种疫苗的5837人中,接种后10天(含)以上没有出现埃博拉病例记录。这一疫苗也被应用于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发生的2018-2019年埃博拉疫情中。

但大多数国家对于疫情的到来仍是两手空空。迪尼施是印度斋浦尔的一名胸肺科医生,2018年,猪流感H1N1开始在印度极速流窜,最严重的地区超过5000人感染,200多人死亡,大量的贫穷人口是印度疫情来临时面临的棘手问题之一:“猪流感最严重的地方,就是社会经济最贫困的地区,并不是说流感只攻击穷人,只是因为穷人无力反抗。”他在纪录片《流感》中说,“光靠医生无法阻止流感,光靠政府也无法阻止流感,光靠大众自己也一样。只有三者通力合作,才能击败流感。”

此外,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几十年来一直呼吁各国迅速、准确地报告疫病暴发情况,但响应的国家仍旧不多,防疫专家劳里·加勒特在《逼近的瘟疫》一书中写道,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都将传染病当作内部事务,对外讳莫如深。

2019年9月,世卫组织通报批评坦桑尼亚共享埃博拉疫情不积极。当时非洲多个国家已处于埃博拉病毒高预警状态,与坦桑尼亚接壤的刚果已有两千人死亡,坦桑尼亚的港口城市达累斯萨拉姆出现疑似埃博拉感染的病例。

与病毒争分夺秒的斗争是人类常态,集中隔离麻风病人将传染源切段,抗菌药物的出现解除了鼠疫的威胁,如今已被发现的流感病毒一旦出现,高精准仪器便可马上将其捕获,对症治疗。但历史上的西班牙大流感、甲型流感的退散与人类的反应关系并不大。“流感病毒每天都在变,目前人类的疫苗、药物都不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张文宏说,“人类社会很美好,但危险一直都在。”

● 参考资料:

《血疫》

《流行病:如何预防流感大爆发》

《逼近的瘟疫》

《大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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