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莹

焦虑了一天的王大勇终于又等来妻子李娟下班回来的开门声。她迅速脱掉鞋子，走进离门不远的衣帽间，用酒精喷壶喷洒全身。衣帽间如今已经被改成一个小隔离室，加湿器里面装满消毒液，每天还会进行数次整体消 毒。

李娟把穿出去的外套进行重点消毒后，装进隔离袋。最近一段时间，每天上班外出她只穿这一套衣服。一套“严格”的外部消毒做完后，李娟又冲进浴室去洗澡，再喷一次消毒液。

李娟是武汉某三甲医院的护士，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她也想过去外面一个人住，避免把病毒带回家。但王大勇觉得外面的情况比家里还不安全，“我们在家把安全措施做得稍微好一点，被传染的概率会相对少一些。”而如今，王大勇最盼望的事，就是妻子每天能按时回家。

妻子戴泳镜上班，我去抢口罩

2月7日，国家卫健委相关数据显示，全国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已经达到11000多人。此前的1月30日，武汉市委副书记、市长周先旺曾表示，武汉地区共有6万余名医务工作者参与救治，其中有42支医疗队支援武汉，医护人员4599人。

他们背后则是每天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家人。

武汉儿童医院一名医生的女儿陈琪方给患者写了一封公开信，她说：“挺住！我把我的外公还有妈妈都借给你了！”

一位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奔赴武汉，发朋友圈说：“妈妈真的很想替你去。”

一位怀有身孕的医生在疫情期间仍然坚持上班，丈夫每天只能“躲”在家里，煮饭磨豆浆等妻子回来，什么都做不了，无助、无力。他坐立难安地看了一上午新闻后，猛然嚎啕大哭。

王大勇每天也都坐立难安。当他在家陪孩子写作业、做饭时，妻子正戴着两层口罩，全副武装地站在医院的门口，对所有进医院的病人进行体温测量，拦截发热病人，告诉他们去指定医院就医。“她现在属于特殊部门，站在最前面，她是医院的第一把锁，第一道防线。”王大勇 说。

因为不是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疫情刚暴发时，王大勇妻子所在的医院物资相对紧缺，最困难时，除了感染病房、急救中心和发热门诊外，医生和护士每周只会发一个N95口罩。N95口罩的正常使用时间，在极端环境下是2-3天。此外，防护服、防护面罩、防护眼镜也没有。很多医生家属只好在家里用透明材料袋制作简易的防护面罩。当得知新冠病毒有可能通过眼结膜传播后，王大勇的妻子戴泳镜工作了一个多星期，直到医院统一发放防护眼镜和防护面罩。

2月6日，自疫情防控开始以来，江苏省连云港市市立东方医院病区的医护人员争相加入“逆行者”队伍。（中新社 图）

平日里，除了每隔两三天去小区楼下的便民小超市“抢菜”，王大勇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口罩，跑药店、发朋友圈求助。去年12月，内部消息得知这次的肺炎有可能像非典一样具有传染性后，家里提前储备了一些酒精，但没有储备口罩。最近，他听说武汉的江夏区有志愿者从河南拉过来一批口罩，立即奔过去拿到两箱。医院发放的口罩妻子上班时都不够用，他要保证妻子在来回上班的路上也有口罩戴。

王大勇的大学同学还在新西兰以私人捐助形式采买了1万个N95口罩给医院。“我自己能力没那么大，我目前做的就是给自己亲人所在的医院进行捐助，其他的武汉医院，像同济、协和我们顾不上。”王大勇说。

最近一段时间，CT拍的有点多

1月30日，王大勇的妻子开始咳嗽，一连咳了三天了。每咳嗽一声，王大勇的心就跟着颤一下。为了排除被传染的可能性，他的妻子又拍了一次CT，这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拍的第三次CT。

“CT的辐射含量大，人做多了也不好，但目前她们医院的同事，如果身体有点不舒服，就会拍CT，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我相信武汉大部分医生和护士，最近这段时间CT拍的都会有点多。”王大勇说，因为核酸试纸供不应求，医护人员也无法优先使用。

结婚9年，王大勇和妻子的日子一直过得恩恩爱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纠心。妻子此前保持着上五休二的节奏，患者平时也不算太多。每年除夕，妻子虽然也会值班，但会赶回家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团团圆圆，腊鱼、腊肉、圆子、排骨藕汤，是武汉人年夜饭必不可少的四道菜。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一家三口也聚在一起，却少了年味——特殊时期未能和父母团聚，妻子处于待命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调往疫情的最前线。“她们医院一线人员名单的产生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个人自愿申请，另外一种是抽签。”王大勇说，妻子在疫情初期一直想要往前冲，但他的心里不想让她往前冲。

两个人就是否上一线的问题深谈了很多次，妻子身体不舒服时，王大勇无数次地劝她请假，甚至辞职。王大勇经营服装生意，家里不缺钱。妻子当护士的工资每月不到4000元，低于武汉的平均工资。“我们家的收入和日常开支基本上就不会用到她的钱，她上不上班对我们家的生活也没有很大影响。我每天都跟她说，不行就找个理由别去了，感冒了，咳嗽了，不去。”

然而，妻子依然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那些不会开车的同事，只能自己骑自行车或者走路上班。“在她看来，如果真在疫情期间辞职，她会觉得自己好像是打仗的逃兵，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如今，王大勇每天被亲戚朋友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你老婆还在上班吗？他在朋友圈里写道：“我有一辆小车虽然装不了多少，哪里还能买到口罩、护目镜、防护服，谁告诉我一下。就只希望她能每天按时回家！”

不热闹了，武汉就没了精神

无法劝妻子放弃工作，只能帮助她保护好自己。“把眼镜戴好，口罩戴好，防护措施做好。医院如果有医患关系这些事就跑远一点。”这句话是妻子上班前，王大勇每天都要唠叨的一句话。

就在1月29日，武汉市四医院西院区的隔离病房内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伤医事件。据硚口警方通报，柯某的岳父（68岁）因新冠肺炎在医院去世，柯某情绪激动，抓扯并殴打医生头部和颈部，在场医生的口罩和防护服被扯坏。

对于医患关系，王大勇认为这件事有双面性。“站在医生的角度去看，病人不够理智，太冲动，如果站在病人的角度去看，医疗资源太紧张，病人真的很难。”

王大勇的妻子在拦截发热病人时，就曾碰到过“极端”案例。一位光谷区的高度疑似病人，因为没有核酸试纸做最后的确诊检测，无法入院。这位病人的女儿开车带着她跑了好多家医院都无法入院，他妻子所在的医院也没有办法接收，这个时候病人家属的情绪就上来了。

还有一些高龄病人，得了新冠肺炎后会有很多并发症，不及时就医很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病人的家属甚至向医生苦苦哀求，但医生其实也无能为力。

武汉封城，生活不便，王大勇的服装生意也全停了，只能安心做好家里的后勤工作。平日里，王大勇和妻子很爱旅行，疫情暴发前，他们一家三口去北京玩了一圈，他们计划，疫情结束后去帕劳享受溫暖的阳光和海风。

如今，每个武汉人都祈祷武汉能尽快恢复正常，封城后的武汉太安静了。在王大勇这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看来，武汉本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城市，海纳百川，有很多天南海北的文化融入到武汉。武汉的大学特别多，大学生也特别多。“其实，武汉精神我自己觉得就是热闹，人气旺，包括经济、年轻人的一些思想等。”王大勇说，“上周，我憋得受不了，就开车到武汉城区转了一下，街上什么人都没有，感觉这个城市一下子没了生气，一点精神头都没有了。不热闹了，就没有武汉那种感觉。我希望等疫情过去之后，武汉快一点恢复自己的精气神，吵闹起来，热闹起来，武汉的大学生、其他地方的人能够重新回到武汉。”

（应采访者要求，王大勇、李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