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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的租子

2020-03-20周燊

满族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老五白发老张

周燊

白家大门口有棵榆树,白眉的父亲说白眉大概和这棵树的年纪差不多,都是十几年前栽的。白眉这次回家是放五一假和年假,顺便取回刚办好的身份证。他看看这张小卡片上自己的照片,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仔细看看照片上的右眉毛,那根平时荡漾在眼珠子前的白色眉毛不见了,他下意识地向上翻翻白眼,确定了那根长长的白毛还在,这才放心。

因为这根白眉毛,他才有了名字,才少年老成,心思才比同龄人重许多。他一天学也没上过,却算得一手好账,脑子非常灵光,他尤其擅长察言观色,也是靠这本事在八九岁的时候给家里添了台电视机,且使自己家成为了全村接收频道最多的一家。这是白眉的骄傲,也是他底下六个弟弟妹妹的骄傲。为了创造更多“骄傲”,摘掉家里“特困户”的头衔,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救了一个被流浪狗围攻的男人,此人四十来岁,让白眉叫他狗爷,每年秋天都会来村里收狗皮,二人结下了缘分。第二年等到白眉的个头又蹿高了半个头的时候,狗爷带他进了城。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白眉把自己捡破烂攒的一小笔钱全都买了火腿肠,把那群忠实的流浪狗和自己喂得饱饱的。

白眉不是白跟狗爷走的,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最开始逗乐了狗爷,紧接着又使他火冒三丈,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打白眉跟人进城了以后,他爹每半年就会收到一笔“大钱”,这还不算,白眉每年过年回家的时候,还会带回来不少钱,这些钱加起来已经可以解决九口人吃饭的问题,甚至还够他爹喝两口小酒。

这次回来,白眉变化很大。他瘦得像根毛竹,穿着品牌服饰,不仅买了一头猪,让全村人刮目相看,还给家里添了一辆三轮车。他手把手教他爹开车,可是他发现爹应该是喝酒喝上瘾了,人比以前还懒,家里那点连屎壳郎的粪球都比它大的地,爹也快给荒了。他那六个弟弟妹妹,谁丢了,爹都不一定知道。白眉强压着怒火,直到他看到妈的肚子似乎又大了才动手打了爹,他把他爹的酒瓶子往自己脑袋上磕,玻璃碴子把脸都划花了。妈听见动静在屋里吓得哇哇大叫,爹一声不敢出。老二过来把白眉推走,拿布子帮他止血。

“啥时候的事?”白眉问老二,他指的是他们的妈又怀孕了的事。

老二搖摇头,他俩就差一岁,身高相貌几乎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老二满脑袋头发都是花白的,因此名字叫白发,“发”取一声,寓意发财。

“呸!……”白眉在心里狠骂了他爹一句。

血止住,头不晕了的时候,白眉问白发:“想不想跟我进城?”

白发拼命点头。

本来白眉今年回家的目的只有三个:取身份证、把白发带走、教会爹开三轮车,给他谋个送货的差事。现在他的任务变成了:保护好身份证、把白发和妈一起带走。看似任务减少了一个,难度却增加了许多。如果说单独带走白发,爹肯定没意见,要是把妈也带走,他非狗急跳墙不可,那么多小的留给他,他铁定不干。

欲速则不达,白眉决定使用缓兵之计。首先他得让白发至少看起来像个有身份证的人,虽然白发那一头白发为他加了不少分,但是他的脸、行为还是稚气未脱。怎么锻炼他呢?白眉想了一宿,第二天他对白发说:“你让许茂汪挨顿揍,别让他知道是你,我就带你进城。”

白发琢磨大哥的话,有点不甚明白,“挨揍”还“匿名”,那咋揍?他不傻,知道这是大哥在考验他的本事。他想起以前大哥说,对付人要找到其最大的弱点,那么许茂汪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呢?白发思来想去,觉得这人除了坏,没有别的特点。村里数他嘲弄妈的次数最多,只要他一路过,即使妈在屋里不出来,他也得骂几句下流话,然后大笑不止。白发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他那一口黄牙磕碎。以前大哥在的时候,许茂汪还有所收敛,大哥走后,白发也没少被他欺负,许茂汪有一次骑电动车从他身后驶过,“顺手”从他头上薅下来一把白发,把他疼得嗷嗷叫。

白发越想越来气,但是想起许茂汪有“势力”,又泄下气来。看来这事得从长计议。

现在白眉和白发两人都心事重重的,他们底下那几个弟弟妹妹,似乎嗅出了空气中存在的一些变化,一个个都警觉性地变乖了。就连妈屋里的老三、老四、老六都不闹腾了,白眉给他们洗了澡,把屋子里的骚臭味祛除后,给他们打开了电视机,是妈最爱看的自然节目。白眉坐在一旁,盘算着省二院精神科的项目消费。他早就通过网络查到了具体信息,知道带这仨孩子检查的每一个步骤以及哪里可能会被坑钱、如何绕过雷区。不过现在他还没打算带他们去,得等白发也站稳脚跟了,俩人的钱更多一点,才能实行这步计划。

自然节目是循环播放的,妈百看不厌,是一部纪录片,讲的是黑龙江漠河镇。白眉从小就跟妈看这个片子,每次看都觉得压抑,那些厚厚的雪就像坟土一样压着房子,即使在夏天,那里看上去也是寒冷的。白眉不喜欢一切冷的东西,他不明白妈为什么对漠河镇那么痴迷。今天他恍然大悟,原来妈是喜欢北极光!当画面中出现幽绿的极光时,妈就变得无比兴奋,咿呀地叫、拍手。白眉热泪盈眶,他从小就觉得极光像鬼一样非常吓人,现在却突然觉得极光竟然这么美。还有,他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发现妈的喜好?

一个念头像火一样蹿入他脑海。他要带妈去漠河看极光,途经哈尔滨的时候带她去做人工流产。他看看电子账单自己的存款,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带妈流完产,和白发三人一起去漠河镇,去那个也许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不管能不能看见极光,他得让妈高兴一回。

白发想到了一个对付许茂汪的“万全之策”,他知道村里倒腾建材的老张叔家最富裕,儿女都在城里,老伴早就去世了,每半个月老张叔都有几天不在家,他记得以前老张叔跟别人谈话时说过,自己的存款几乎都给了孩子,剩下的养老钱他也不往银行存,省得银行拿去干别的,所以他连每张钱的钱号都能背下来。白发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听见老张叔说把存款都给了孩子的时候,心里竟恨得发痒。他使劲挠胸口,但肉里痒不是皮痒,皮的抓痛和肉里的痒合在一起,就像一只被窗户堵住的燕子,在屋里急得四处乱撞。

白发趁后半夜“月黑风高”,偷偷溜进老张叔家里。他特意用黑布把自己的头裹住,免得白头发反光引人注意。这头白发就像某种诅咒,谁见了都知道这是白家的孩子,连爹也这么说,他说:“你还真别瞧不起这个家,你这些白头发已经给你烙上印记了,跑也跑不掉。”白发身手敏捷,和白眉一样瘦长,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白猴,应该像孙悟空那样统领众猴。平时在家的时候他就把弟弟妹妹当成小猴,指挥他们往东他们便不敢往西。但是时间长了他就觉得这些小猴太烦人,不想整天和他们在一起,只要身边有他们,他永远都跑不远。有时候白发会做白日梦,梦见自己在山林的树冠间荡悠,云雾和他的白头发融为一体。他从这座山荡到那座山,追赶完太阳便追赶月亮。

白发在老张叔家找到了一包火腿肠和一罐啤酒,三口两口就把火腿肠吞了,包装皮他小心地揣回了兜里,啤酒没敢喝。他戴着手套,像个专业小偷那样翻箱倒柜,在床底下一个鞋盒子里,发现了三万块钱。看到这厚厚的一沓人民币,白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天才,一个大侠。他继续找,想发现更多钱,但是没有,于是把所有被翻乱的东西都按原位摆好,跳窗翻墙而走。

他要去许茂汪家,把这三万块偷偷藏在他家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行动,一旦出什么动静把许茂汪吵醒,挨他一顿胖揍不算什么,爹娘和弟弟妹妹以后也别想在村里待了。不过冒险是值得的,一旦事成,让老张叔认定偷钱的人就是许茂汪,他许茂汪就得坐牢,没法再咧那一嘴黄牙冲妈说下流话,没法再揪自己的白头发。大哥也肯定会夸自己足智多谋,高高兴兴带自己进城。

白发冷汗直流,紧张到心脏跳得就像刚化冰的小河。他打起十万分精神,在许茂汪家院子里悄悄徘徊。他们一家三口睡在炕上,老婆是个有斑秃的泼妇,儿子是个黑胖子,跟人打架打掉了门牙,呼噜打得震天响。白发记恨这个黑小子不亚于记恨他爹,因为这个小崽子很会模仿他爹。一只长腿小蜘蛛从地上溜过,轻盈而敏捷,有点像此时的白发自己。他想把蜘蛛抓住,悄悄丢进黑小子大张着的嘴里,让蜘蛛在他肺里结网,此后他一打喷嚏就会喷出无数蜘蛛,所有人见了都像见了鬼一样。但是白发没这么做,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团丝卡住,差点咳出来。他溜到厨房,没有适合藏钱的地方。他又溜到茅房,茅房西头的墙上有个大水缸,可以把钱藏在水缸后。可是白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三万块都“送”给许茂汪,只要给他几张就足以嫁祸了。

做好一切后,白发真像猴子一样蹿出去老远,唯一跟猴子不同的是他不敢停下来回头看。现在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他既兴奋又紧张,心像一垛藏了野兔的草。看着手里的两万九千七百块钱,那种在树冠间荡悠的快感涌遍全身。

白眉本来没打算告诉爹那些钱的来历,是爹主动问的。他每半年都能收到七八千块,难不成真是天上掉馅饼?白眉说,给你钱你就收着,别问那么多为啥,但是他爹犟得很,说要是亏心钱可不能要。白眉心里一阵冷笑,冲爹翻了个白眼,说:“这是你把我租出去的钱。”

这话把爹弄糊涂了,白眉又说:“那些老板都以为我是你租给他们,给他们干活的,所以要付给你租子。”

爹吓了一跳,说:“我啥时候把你租给别人了?”

白眉说:“你别啰嗦了,别管我的事,总之钱都是干净的。”

爹不言语,老六在旁边摔了个狗吃屎,爹紧忙踹他去了。

白眉朝爹的背影吐了口痰,用脚碾碎。一些画面跳过他的眼前,比如当年和狗爷走之前他提出的要求是“我跟你走,但我是我爹租给你的人力,你每个月都得付他租子。”狗爷自然不乐意,但是他的把柄还在他白眉手里。白眉说:“你不租我也没事,你打着倒腾狗皮的名义还倒腾了什么皮,我可不保证别人不会知道。”狗爷气急,只好做了他进城的跳板。此后没多久,白眉瞅准时机举报了狗爷的恶行,也正是那次正义之举让他结识了一些贵人,进入到了更广阔的平台。最后脑海中的镜头定格在一张白色病床上,他躺在上面,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这种平静就算以前没发生,以后也会发生,他坚信幸福的时刻总会有的。这次如果能把白发带进城,他也让老板租白发,白发未成年,但是力气大,肯吃苦,听话,可以一天工作十九个小时。到时候白眉就教他怎么投老板所好,替老板解决私人烦恼,来赚外快。他和白发以后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这样弟弟妹妹才能上学、治病。他之所以考验白发,就是要看看他脑袋灵光不。

白发见老张叔回来,把“看到许茂汪在您家附近鬼鬼祟祟”的事情“出于好意”地告诉给他。老张叔一慌,进屋一翻,大惊失色。他想拉着白发一起去许茂汪家对质,白发说:“张叔,我不能跟你去,我可不敢。”于是老张叔骑上他的电动车就往许茂汪家跑,白发从另一条道悄悄跟去。这是一条羊肠小道,曲曲弯弯长满了带刺的野草,泥泞不堪,似乎风从来吹不进去,雨却未曾停过。白发突然有一种预感,他以后恐怕只能走这样的路。

等到白发赶到“好戏”现场的时候,许茂汪已经和老张叔在家门口吵了起来,周围全是围观的人。许婆娘的两只眼睛像要吃人的老虎一样威猛,只听许茂汪说:“你有屁钱?你有屁钱!”

老张叔说:“这村里就数你最横,你要真没做亏心事,为啥不敢让我进去搜?”

许茂汪说:“老秃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偷你钱了,我家凭啥讓你搜?”

白发心头一惊,要是老张叔把自己出卖了可就大事不妙。不过老张叔没有出卖他。老张叔是生意人,“诚信”二字和性命一样重要。曾经因为中间人作梗,一笔大买卖就要泡汤,结果老张叔不惜自己赔钱,硬是把上等货按期送到了买家手上。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老张叔值得信赖,妇女们更是如此,他们愿意和老张唠家常,哪里有什么新鲜传闻,他通常都能在第一时间获得。

许茂汪看样子也不想再和老张叔理论了,说:“我家水缸后头是发现了几张票子。”他掏出钱包里几张钞票,用手把钱号捂住,只露出最后几个数字,让老张叔看一眼。老张叔说:“这就是我的钱,我的钱每一张钱号我都能背下来。”他刚想伸手抢,许茂汪一把将钱又拽了回来。

许茂汪说:“你别总吹牛说你能背钱号,现在你就背背,我找个人上来作证,要是这几张钱的钱号真是你的,我立马还你。”他说到做到,当真找了一个围观的大叔。老张叔背出尾号是刚才看到的那几个数字的全部钱号,结果真是一个数不差。许婆娘把三张百元大钞甩在老张叔身上说:“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等会儿……不对啊。”许茂汪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对张叔说:“你的钱怎么会出现在我家茅坑的水缸后面?谁放的?”

张叔没言语,而是把目光盯在了许婆娘身上。许茂汪顺着张叔的眼睛摸过去,也把目光落在了自己媳妇身上。都说一句话传了几个人之后就会变味,变成流言蜚语,人的眼神也是这样。他正要琢磨什么,老张叔大声说:“我丢的可不止三百,是三万块!你们必须把剩下的钱也还我!”

他仔细翻找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捡来的破烂太多,想要找点东西特别困难。爹和几个不傻的弟弟妹妹整天捡这些东西回来,也不怎么卖,弄得家里臭气难当。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应该去上学,但爹一个不让,好像他们一旦离开家就会跑了一样。对此,爹的理由是,一旦开了口让一个上学,其他的也想上咋办?

白眉知道家里藏钱的地方在哪,但是里面没有,那三万块好像蒸发了一样,白眉开始思考究竟是爹撒了谎还是白发。他知道要想辨明真相,光明正大肯定是不行,于是决定暗中观察。

白眉虽然是在这个家长大的,但是他还从未仔细观察过他的家人。他甚至觉得弟弟妹妹都是陌生人,只不过自己有义务照顾他们而已。就像即使从小就跟妈一起看电视,他也是长这么大才知道妈喜欢北极光。

这一天他什么也没干,破天荒地带弟弟妹妹们玩了起来。他教老五和老七抓蚯蚓,然后带着六个孩子去河里摸鱼。老五和老七对白眉不惧怕,老三、老四、老六则很是怕他,他们连走出妈的房间都怕。看到小有急流的河面,三兄妹一个个都往后缩,老五拽着老六的耳朵,把他往河里拖;老七则过来和老三老四手拉手,领着他们去河边看大家摸鱼。白眉摸摸老七的头,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她今年才八岁就这么懂事,白眉十分欣慰。

在游戏过程中,白眉发现老四和老六的模仿本领很强,说明他们的大脑肯定还有希望治好。老五就爱跟着白发,是他身后的跟屁虫。白眉想,从老五嘴里也许能问出点什么,于是他把老五叫到一旁,旁敲侧击地问道:“你二哥最近有没有给你啥东西?”

“啥东西?”老五一脸不解地反问。

白眉刚要脱口而出“钱”字,觉得这样说不妥,便改口道:“比如什么值錢的东西。”

“没。”

“你好好想想。”

“真没。”

白眉还想盘问,老五不耐烦了。白眉还没来得及嘱咐他别跟白发乱说的时候,他就已经跑到河里向白发告状去了。

果然,白发怒气冲冲地来质问白眉:“你问老五的话是啥意思?”

白眉打算沉默应对,但白发不依不饶。

“你怀疑我把钱藏起来了?”白发瞪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问。

“你不是说给爹了吗?”白眉打算先降降他的火气,在语气上退了一步。

“对啊,给他了,早给他了。那你还问老五干啥?”

白眉见白发的怒火压不下去,自己的怒火也要烧起来了,索性直截了当地说:“爹那儿没有,他说你没给他任何钱。”

白发听到白眉的说辞,眼神变得很奇怪,表情也扭曲了起来。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之后又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他一猛子扎进河里,扑腾出巨大的水花,似乎在为自己开辟一条路,可是水花落下后,身后的路就又平静地堵上了。

“好好陪陪妈吧。”上岸后,白发对白眉挤出了这么一句。

白眉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白发不见了,才知道昨天在河边他讲的那句话是他们兄弟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大概是白发把白眉身上不到一千块的钱给顺走了,否则不可能发生钱和人同时消失这样的巧合。白眉感觉很不好,一种极度寒冷袭遍他全身,在每一个毛孔里结冰。他觉得恐怕此生再也见不到白发了。他让爹赶快出去找人,可爹不动弹,说那小崽子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白眉刚想自己出去找人,不料妈屋里传来老四嗷嗷乱叫的声音,他推门进去,屋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妈呆呆地站在原地,三个小的躲她躲得老远。

“拉裤兜子了,裤兜子!”老六叫喊着。

白眉急忙拿来手纸,又找了条干净裤子,像他从小就做的那样,熟练地扒开妈的裤子。在裤裆里被黑褐色大便掩埋的,是厚厚一摞子钞票。钞票的荧光和排泄物的颜色混在一起,像极了黑色夜空中那些绿幽幽的极光。白眉镇定地帮妈收拾好身体,仔细擦拭掉钞票上的污秽,数一数,一共两万九千七。

他把脏的实在不能用的钱自己留下,剩下的分文不少还给了老张叔,承诺回头把少他的钱汇款过来。然后他打开手机订票软件,第一次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和妈的身份证,网购了两张去哈尔滨的火车票。白眉第一次觉得身份证就像一件武器,有了它谁也不能再欺负自己。明天,就明天,他要带着妈昂首挺胸地从这个家走出去。他给妈换了一条大绿色的裤子,明天出门的时候,他要向所有人宣布:我娘的裤裆从此以后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

〔特约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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