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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俭是违礼行为

2020-03-07甄洪永

博览群书 2020年1期
关键词:国语大夫

甄洪永

“俭”作为一种生活理念和优秀美德,既出现在《论语》中,“礼,与其奢也,宁俭”“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也出现在道家经典《老子》中:“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可见,俭早在春秋时代已经成为一种通识。《太平御览》卷四百三十一曾将勤、俭约、俭啬归为一门。然而《太平御览》俭约类在取材上涉及的先秦文献仅包括《尚书》《礼记》《左传》《公羊传》《论语》,却忽略了《国语》对“俭”的论述,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国语》中“俭”文化的基本内涵

《国语》共有四条材料直接涉及俭,分别为《鲁语上·匠师庆谏庄公丹楹桷》《周语中·刘康公论鲁大夫俭与侈》《周语下·晋羊舌肸聘于周论单靖公敬俭让咨》《楚语上·申叔時论傅太子之道》。统观这四条文献,前三条中的“俭”基本内涵是生活节俭,《楚语》中的“俭”是“恭俭”之意。

“俭”最为通行的含义是对节俭,是对物质财富的珍惜和充分利用。这种对物质财富的珍惜,在生产力较为落后的上古,就具有鲜明的指向性。《国语》基本切入点是“俭”是一种美德。看一个人在物质生活方面是否节俭,是判断其政治素质和政治前途的基本标准。曾有学者指出,儒家思想是短缺经济下的产物,儒家之礼的核心是物质财富和政治权力的分配原则。

刘康公聘于鲁,季文子、孟献子皆俭,故刘康公断定两家皆能长处鲁,也就是能够长久地在鲁国执掌大权。晋羊舌肸聘于周论单靖公敬俭让,从而断定单子能够保证周朝的再度兴盛。这是两起发生在外交场合的事情,节俭就成了判断一个国家、王朝能否兴盛的标准之一,也成了判断政治家能否長期执政的标准之一。

《国语》行文,“俭”往往与“敬”联系在一起。“俭”如果只是停留在节约财富上,那只是达成了初步标准,“俭”在《国语》中之所以被值得肯定,主要是因为在“俭”的同时还做到了“中礼”。《诗经·魏风》就有不少讽刺国君“俭”而不中礼的诗歌。可见,“俭”是否得体,最终的判断标准是是否中礼,而对“礼”的最基本要求就是“敬”。在这种情况下,“俭”就超越了单纯的节约物质财富,而进入了“礼”的层面。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俭才成为一种美德。所以到了《楚语》中的“俭”就明白地与“恭”字搭配,成为了“恭俭”。

“俭”文化的特征

《国语》保存了不少上古的史料,据此可以判断中国“俭”文化的历史特征。总体而言,“俭”的基本特征有二。

首先,中国的俭文化起源早、影响范围大,影响时间久远。

根据文献记载及邵炳军先生研究,这四件事情分别发生于公元前670年、前613年-前591年之间、前599年、前550-524之间;但俭文化的提出要远远早于此,因为匠师庆之语来自古圣先王、刘康公之语来自于古语、羊舌肸所引之语来自史佚。前两者无具体的时间考证,唯史佚尚有文献可征。史佚是周武王时代的太史,对后世尤其是春秋文化的影响较大。《左传》曾六次提及史佚,分别为鲁文公十五年鲁叔彭生引史佚语论待亲之礼,鲁宣公十二年君子引史佚语论怙乱,鲁成公四年鲁季孙行父引史佚语劝谏鲁宣公,鲁僖公十五年秦公孙枝引史佚语论重怒陵人,鲁襄公十四年晋中行偃引史佚语劝谏晋君,鲁昭公元年秦公子鍼引史佚语论主客齿而不敬。1935年章太炎讲授诸子学时称:“墨家以《尹佚》二篇开端,尹佚即史佚也。”《尚书》载:“召公奭赞采,师尚父牵牲,尹佚筴祝。”如此看来,俭文化至迟到西周开国初期就被史佚提出并加以强调了。如果从西周初年算起,到晋羊舌肸聘于周的大致年代,俭文化至少已经盛行500年了。

从影响范围看,刘康公为周王室卿士,鲁匠师为鲁国掌匠大夫,申叔时为楚大夫,叔向为晋国上大夫。这些贵族分布于周王朝与鲁、楚、晋三国之间,其中楚国更是南方诸侯国的代表,这表明俭已是春秋时期的主流思想。这些周代贵族有崇高的政治、经济地位,应当不会有衣食之虞,但他们都极力推崇俭文化,这也显示了俭文化早已深入人心。

其次,俭是周礼的组成部分,具有强制性。

周公辅成王,制礼乐,颂声起,代表了西周初期的第一批思想家所达到了思想高度。然而,我们也不能忽略史佚在思想史上的价值,《尚书·周书·洛诰》中的“逸祝册”的价值。宋代黄度将逸认定为史逸,“王命作册也。命史逸作之,书于册”,史逸也就是史佚。《大戴礼记》记载,史佚与周公旦、召公奭、太公尚并称为西周四圣。《国语》中叔向所引“动莫若敬,居莫若俭,德莫若让,事莫若咨”就来自史佚。叔向接着称:

单子之贶我,礼也,皆有焉。夫宫室不崇,器无彤镂,俭也;身耸除洁,外内齐给,敬也;宴好享赐,不逾其上,让也;宾之礼事,放上而动,咨也。

“礼也,皆有也”指单公待我以礼,这些都做到了,可见敬、俭、让、咨都是周礼的重要组成部分。

既然“俭”是周礼的组成部分,不俭就成了违礼行为,就会受到批评。匠师庆批评鲁庄公未能效仿鲁国前代君主,“先君俭而君侈,令德替矣”。公元前599年刘康公聘鲁,发币于大夫,季文子、孟献子皆俭,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周定王问鲁大夫孰贤,对曰:“季、孟其长处鲁乎?叔孙、东门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俭的首要价值就在于“俭所以足用也”。

“俭”的表层意义是对物质的珍惜,深层含义则是约束不放纵,从而成为楚国青年贵族的必修课程。楚国申叔时论教育太子时也提到:“明恭俭以导之孝,明敬戒以导之事。”恭俭何以能够引导出孝来?朱熹称:“恭俭所以事亲”,事亲之学实为孝敬之学。中国思想在孝敬老人方面,孝与敬并重,孔子更提出了“色养”的要求。这对于做子女的而言,的确需要一番长时间的培养才能修成这种品质。

无论是对物质财富的节用省俭,还是升华为对自身的约束不放纵,《国语》都给出了正反两个方面的典型案例,时刻提醒着俭的重要性,俭就可以善终,不俭就不会善终。那么,《国语》此论正确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这与《国语》在思想史上的地位及论证逻辑相关。

“俭”以书贵,亦为古训

“俭”似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但是若非经过《国语》的郑重讲述,其中的道理似乎显得略有浮泛。现在通过《国语》传递给读者,那么“俭”就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说到底,这与《国语》这部经典的地位和论证逻辑密切相关。

首先,《国语》是准儒家经典,在思想史上,《国语》可以与《左传》《公羊传》《谷梁传》相提并论。《四库全书总目》曾称儒家经典“如日中天”,其中记载的道理不容置疑。《国语》就曾经非常接近儒家经书的边缘,因为《国语》所探讨的话题,往往与《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不谋而合。

从四者经常记载相同的事件,就能看出这一点。刘康公引古语论鲁之大夫,此事还见于《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左传·鲁宣公十年》记载稍略:“秋,刘康公来报聘。”《公羊传》:“秋,天王使王季子来聘。王季子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王季子何?贵也。其贵奈何?母弟也。”《谷梁传》:“天王使王季子来聘其曰王季,王子也。其曰子,尊之也。聘,问也。”《公羊传》《谷梁传》站在周王室的立场上对刘康公提出了赞扬。陆九渊则对鲁国提出了批评:

宣公即位十年屡朝于齐,而未尝一朝于周。能奔诸侯之丧,而不能奔天王之丧。能使其贵卿会齐侯之葬,而不能使人会天王之葬。如是而天王犹使王季子来聘,则冠履倒置,君臣之伦汨丧殆尽矣!

可见,鲁国对周王室已大不敬矣。即便如此,刘康公仍然表现出来对鲁国的极大尊重,并且其对鲁国大夫的判断基本是正确的。

其次,《国语》的某些论述屡屡被后世学者加以强调和重视,也能说明《国语》在思想史上有较高的价值。楚国大夫申叔时曾详细阐述了太子教育思想,邵炳军先生称:

此论為我国乃至世界教育史上对教学内容、手段、目的等教育理论最早进行全面而系统阐述之文,其教育理论上承西周初期之周公旦,下启春秋后期之少正卯、邓析、王駘、孔子,对后世产生了极为深远之影响。

就此思想在古代社会的传承而言,战国孟子将恭俭一分为二,并分别诠释:“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汉代贾谊《新书》照录此文,南宋理学家朱熹《仪礼经传通解》卷十八《学礼十三·保傅》也是全文照录。“恭俭”是礼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恭俭”在宋元明清已经成为皇帝基本修养的代名词。

《国语》内容要么与《春秋三传》可以相互参证,要么被后代学者重新编辑,成为礼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怪乎段玉裁主张要将《国语》列入经部,而实际上在《汉志》和《隋志》中,《国语》的确拥有这样的学术地位。可见,虽然在《四库全书总目》中《国语》虽然无经学之名,却有经学之实,而在古代学者的心目中,经学自然就是天经地义之学。俭既然是《国语》所强调的思想,自然应该引起重视。

第三,《国语》所诠释思想在周代的正确性和重要性,还可以从《国语》自身的论证逻辑上得到形象说明。《国语》是对西周、春秋时期思想家智慧的辑录和验证,是已经经过验证之后的思想和智慧的全面展示。《国语》的记言部分是思想的重要载体,记事部分是对记言部分的一种证明。如:

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

整段内容的绝大部分都是密康公母亲在表达自己的认识。她认为德行、地位不够的人物,不应该拥有数量多而优越的物质待遇,所以劝告自己的儿子把三个美女贡献给周王。结果,密康公不同意。“一年,王灭密”五个字就是对密康公母亲思想的一种验证。这种验证是一种铁证,历史证明了密康公母亲的正确性,所以刘向就把密康公的母亲列入了《列女传》的《贤明》类。

可见,《国语》在形式上是历史,在内容上却是思想,是哲学。在这点上,古人持有不同的意见。《汉书·艺文志》和《隋书·经籍志》将《国语》列入六艺略和经部,但《国语》最终也没有进入十三经序列,因此段玉裁主张扩大经书的范围,建议将《国语》也列入经部,他们看中的是《国语》中的思想内涵;《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列入“杂史”,看中的是其史料价值。实际上,这正是《国语》的特殊之处。研究者大多承认《左传》长于记事,而《国语》长于记言。然而,《国语》之记言部分也是历史的产物,并且,《国语》在记言之后,往往还有一段很简短的记事文字,对记言的内容给予了历史回应,并验证记言部分的正确性。

《国语》的这种论证逻辑似乎在警告后代读者,只有“俭”才能获得乐观的结果,不“俭”就会遭到悲观的结果。《国语》的确是在这种逻辑上警告世人的。

刘康公聘鲁,发币于大夫。季文子、孟献子皆俭,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刘康公断定:“季、孟其长处鲁乎!叔孙、东门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那么刘康公的判断正确吗?《国语》给出了答案:“十六年,鲁宣公卒。赴者未及,东门氏来告乱,子家奔齐。简王十一年,鲁叔孙宣伯亦奔齐,成公未殁二年”,刘康公的判断正确无误。

叔向论单靖公懂礼,并且断言单靖公子孙也会子孙繁盛。《国语》下两条是《单穆公谏景王将铸大钱》《单穆公谏景王将铸大钟》,单穆公是单靖公的曾孙。可见,叔向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楚国申叔时论教育太子问题时,士亹认为:“夫善在太子,太子欲善,善人将至;若不欲善,善则不用”,申叔时认为对太子进行全面正确的教育,应该会取得正面效果。太子箴就是后来的楚恭王,《楚语》下一条就介绍了楚恭王的结局:

王卒,及葬,子囊议谥。大夫曰:“王有命矣。”子囊曰:“不可。夫事君者,先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征南海,训及诸夏,其宠大矣。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若先君善,则请为‘恭。”大夫从之。

根据《逸周书》卷六《谥法解》:

敬事供上曰恭,尊贤贵义曰恭,尊贤敬让曰恭,既过能改曰恭,执事坚固曰恭,安民长悌曰恭,执礼敬宾曰恭,芘亲之门曰恭,尊长让善曰恭,渊源流通曰恭。

楚恭王所获得的“恭”这一谥号,还算是一个正面的评价。由此得知对太子箴的教育也是比较成功的,也证明了申叔时有一定的眼光。

(作者系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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