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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主义自由诗理论起源新考

2020-02-25李国辉

法国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诗体卡恩象征主义

李国辉

法国最早的自由诗,是1886年兰波在《风行》(La Vogue)杂志上先后发表的《海岸》和《运动》,这几乎是学界共识,不算是问题。法国自由诗真正的问题,是它理论的起源问题。虽然过了一个世纪,但这个问题现在不但在中国和英美,而且在法国也都敷衍过去,未能得到认真探究。目前一个似乎占据主流的看法,是把法国自由诗理论开创者的名份献给卡恩(Gustave Kahn)。这种见解渊源有自。早在1909年,象征主义理论家吉尔(René Ghil)就曾指出,自由诗这种诗体是“卡恩先生的作品”①René Ghil, De la poésie scientifique.North Charleston : Createspace, 2015, p.21.。随后东多(M.M.Dondo)在他1922年出版的博士论文中也将卡恩视为象征主义自由诗理念的源头。在1951年出版的访谈中,自由诗诗人维尔德拉克(C.Vildrac)将自由诗理论创始人的桂冠戴在了卡恩的头上①P.Mansell Jones, The Background of Modern French Poetry.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51, p.175.。最近三十年,持这种说法的主将是斯科特(Clive Scott)。斯科特不但明确主张卡恩是第一位自由诗理论家,而且还指出卡恩1888年12月发表在《独立评论》上的一篇文章《致布吕内蒂埃》,是法国象征主义最早的自由诗理论②Clive Scott, Vers Libre: The Emergence of Free Verse in France 1886-1914.Oxford: Clarendon P, 1990,p.121.。在 2012年最新版的《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中,虽然斯科特强调1886年7月拉弗格(Jules Laforgue)在一封信里提出了自由诗的理念,但是卡恩作为自由诗理论确立者的地位仍然没有动摇。法国学者比耶特里(Roland Biétry)的《象征主义时期的诗学理论》一书,是目前权威的研究,由于有比较厚实的文献功底,他纠正了英美学界的许多认识。比耶特里发现在1888年卡恩的文章之前,象征主义杂志上自由诗理念的文章并不少见。但是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比耶特里只是将自由诗理论的创始人从卡恩换到拉弗格那里③Roland Biétry, Les Théories poétiques à l’époque symboliste.Genève: Slatkine Reprints, 2001, p.39.。国内学者在此问题上,也多囿于旧说④拙著《自由诗的形式与理念》也曾认为卡恩1888年的自由诗理论是法国最早的自由诗理论。参见《自由诗的形式与理念》。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第96页。。

上面这些认识给呈现自由诗的图景做出过很大的贡献,但仍然有片面性。第一,它们排它性地寻找某一位理论家,将自由诗的起源问题简化为谁是理论第一人的问题。第二,它们将自由诗的理论起源问题狭窄地理解为反诗律的理念问题,没有将自由诗理论看作是一个系统的、综合的思想体系。本文试图在破除上面两个片面认识的基础上,对法国象征主义自由诗理论起源问题做新的思考。

一、自由诗理念的出现

就第一个片面认识而言,象征主义自由诗理论并不是哪位诗人一蹴而就完成的,它是群体合力的结果。康奈尔曾主张象征主义并没有“一个单一的导向力量”,而是不稳定的、发展中的⑤Kenneth Cornell, The Symbolist Movement.Hamden, Connecticut: Archon Books, 1970, p.v.。同样,自由诗理论也是多个理论家共同探索的结果,它有它的时代必然性。19世纪中后期,法国的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潮迅速传播,虽然巴黎公社在1871年被镇压下去,但是这两股思潮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愈演愈烈。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尽管努力推进工业革命,改善民生,以缝补被撕裂的社会,但是它并没有挡住革命思潮的蔓延。无政府主义要求消灭所有的国家机关和制度,寻求绝对的个人自由。这种思潮与当时势头不减的后期文学浪漫主义结合起来,互为表里,因而缔造了象征主义文学运动。有批评家指出象征主义者就是文学中的无政府主义者,⑥Eugenia W.Herbert, The Artist and Social Reform.Freeport: Books for Libraries P, 1971, p.59.这个判断有点言过其实了,但是若说自由诗主义者都是文学中的无政府主义者,这倒符合自由诗草创期的时代背景。即使是远离革命的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也曾这样谈诗律与政治革命的联系:“政府变了,韵律一直原封不动。要么是韵律也在革命,却未被人注意,要么革命运动并没有让人承认极度的教条是可以改变的”①Stéphane Mallarmé, Œuvres complètes.Paris: Gallimard, 1945, pp.643-644.。在19世纪80年代前后,无政府主义者创办了许多宣传刊物,比如《反叛》《白色评论》和《新时代》,这些刊物与象征主义诗人有不少联系。自由诗反叛传统诗律秩序的行为,实际上与政治革命遥相呼应,它是美学无政府主义(也含有少量社会主义文学的成份)的构成部分。

自由诗的产生,真正的推动者是美学无政府主义,而非某个独具慧眼的诗学家。自由诗的流行,背后的推手也是这种美学无政府主义,而不是某个天赋异禀的诗人。已往的研究,过多地在拉弗格和卡恩之间做选择,低估了其他理论家的贡献,因而忽视了更为宏大的美学背景。如果将美学思潮考虑进来,仔细地翻检象征主义的文献,就会发现拉弗格和卡恩并不是自由诗理念的唯一探寻者,甚至不是该理念的最早提出者。

拉弗格1886年7月在给卡恩的信中表示自己当时在做诗上处于一种“绝对的无拘无束状态”,还表示“我忘记押韵了,我忘记音节数了,我忘记诗节的划分了”②Jules Laforgue, Lettres à un ami.Paris: Mercvre de france, 1941, pp.193-194.。这比卡恩1888年的文章早了二年还多几个月,因而被比耶特里看作是自由诗理论的起源。比耶特里没有注意到在一个月前,即在1888年6月,象征主义理论家威泽瓦(T.de Wyzewa)就提出了与拉弗格相同的诗律解放的思想。威泽瓦指出一些象征主义诗人并不在乎旧形式,因为“这种旧形式已经是个束缚,他们试图打破它”。威泽瓦还对形式自由的原则做了思考:诗人应该根据情感来寻找形式,而非采用“预先强加给诗人们”的规则③Teodor de Wyzewa, “Notes sur la littérature wagnérienne.” Revue wagnérienne, 2.5 (Juin 1886), pp.163-164.。如果将拉弗格看作是自由诗理论家,那么威泽瓦的观点自然也是标准的自由诗理念,这样的话,他就是更早的理论家了。

无独有偶,诗人维尔哈伦(Émile Verhaeren)在一个刊物《现代艺术》中同时提出了他的自由诗理念。维尔哈伦是比利时人,是象征主义的重要诗人和理论家,同时是一位热衷革命的激进分子,他将自由诗看作是对权威的形式的反抗,这种形式是年轻人自己树立的“年轻的神”④Émile Verhaeren, Impressions.Paris: Mercure de france, 1928, p.102.。他的文章发表在该年6月27日,比威泽瓦的文章只晚了19天。维尔哈伦指出亚历山大体“让人厌倦、虚弱不堪、令人反感”,他要求“更多的自由”;这种自由表现在押韵上,是押韵形式的多变;表现在亚历山大体的语顿上,是既可以有一个语顿,也可以没有⑤Émile Verhaeren, “Les Cantilènes.” L’Art moderne, 26(27 Juin 1886), p.205.。维尔哈伦对旧诗律的厌恶,和对新的自由形式的呼唤,都与威泽瓦和拉弗格如出一辙。另外,他对新形式的原则——内在的音乐——的认识,超越了拉弗格那封信的深度。

1886年注定是一个诗学史上不平凡的一年,许多研究没有注意到的是,本年9月卡恩在一个杂志《事件》(L’Événement)上发表了《象征主义》一文,也提出了他的自由诗理论。卡恩同情无政府主义,他看到法国政府机关维护所有的规则,作为诗人,卡恩认为所有的艺术家要联合起来,向旧势力作战。这篇文章比批评家们认可的1888年的《致布吕内蒂埃》足足早了2年,即使这样,它也无法享有第一篇自由诗理论的荣誉。卡恩在该文指出,象征主义有一种倾向,这是“对古老、单调的诗体的否定”;与否定的一面相对应的,就是对新诗体的寻找了,卡恩指出,象征主义的形式实验,目的在于“扩大自由,远超过哥特式的手法本身”①Paul Adam, “Le Symbolisme.” La Vogue, 2.12 (4 Octobre 1886), p.400.该文首先由《事件》发表,随后亚当在《风行》杂志上对卡恩的观点进行了节录。这里的引文引自《风行》杂志。。

格里凡(Francis Vielé-Griffin)是《文学与政治谈话》杂志的编辑,而这个杂志支持无政府主义。格里凡曾在1892年公开表示他为之奋斗的文学无政府主义“现在已迎来它的曙光”②Francis Vielé-Griffin, “Réflexions sur l’art des vers.” Entretiens politiques & littéraires, 4.26 (1892), p.217.。他1886年11月出版了诗集《天鹅》。诗集的序言再次证明自由诗理念并不是哪一位理论家的灵光乍现。格里凡的序言提出一种概念:“诗体的外在性”(l’extériorité du vers)。这里的“外在性”一语因为原文并无解释,所以不容易把握。其实它指的是旧的诗律渐渐成为外在的、无用的束缚。诗人如果向内开拓,那么就要探寻一种真正的节奏。格里凡看到浪漫主义诗人的亚历山大体,“仍旧是单调的”,而雨果则“打碎了束缚诗体的所有锁链,给我们带来绝对的自由”③Francis Vielé-Griffin, Les Cygnes.Paris: Alcan-lévy, 1886, pp.i-ii.。雨果只是格里凡的幻想,他并没有给象征主义诗人带来绝对自由的诗体。但雨果在节拍上的解放,给年青诗人们带来鼓舞,也让他们超越前人到达的领域,实践更自由的形式。

除了拉弗格英年早逝,上面几位年青的理论家之后基本上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尤其是威泽瓦、卡恩和格里凡三人,他们在随后几年中一直站在象征主义自由诗理论的前沿。许多年青的诗人也先后受到吸引,加入到队伍中来。这些人开始了对自由诗更进一步的思考。

二、自由诗创格的开始

就第二个片面认识而言,批评家们将自由诗理论理解得简单了。自由诗理论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形式解放,它是一种系统的思想,想重新解释诗体以及形式的观念。它包含三个必不可少的条件:第一,解放诗律的态度,第二,诗体的建设,第三,自由诗的命名。如果满足第一个条件就视为自由诗理论,这实际上是抹杀了后面两种条件的存在,就无法获得真正的认识。1886年虽然有不少诗人提出了诗律解放的主张,甚至也开始了实践,但是这只是自由诗理论的第一步。迈出这一步并不十分困难,甚至以诗律严谨著称的巴纳斯派诗人都可以接近这个目标。比如邦维尔(T.de Banville),他往往有一幅诗律卫道士的面孔,但是他其实也反对严格的诗律,要求变化的形式:“要永远地、不停地有变化;在诗中就像在自然中一样,首要的、不可或缺的生命条件是变化①T.de Banville, Petit Traité de poésie française.Paris: Bibliothèque-Charpentier, 1903, p.263.邦维尔的这本书首版时间是1872年。当时邦维尔和魏尔伦都是巴纳斯派诗人。。”解放诗律的目的,其实正是为了节奏的变化。但是没有人会将邦维尔视作自由诗理论者,因为他并不具备自由诗理论的后面两个条件。

就第二个条件——诗体的建设——来说,自由诗理论必须要寻找自由诗的本体特征。在自由诗理念最初开拓的时候,美学无政府主义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形式的绝对自由并不能给自由诗真正的保障,因为这样将会取消自由诗作为诗体的地位。换句话说,真正的自由诗将会有意识地节制美学无政府主义,既保留它,又限制它。其实自由诗的命名也暗示了这一点。自由诗(vers libre)一方面要求自由,“libre”这个形容词含有从旧诗律中解放出来的意思;它另一方面还要具有诗体的地位,之所以用“vers”这个词,而非“poème”,这是因为自由诗的本质不是在诗意上,而是在形式上。虽然打破了亚历山大体,但是自由诗并不是散文,它还要寻找自身的诗体特征。诗体的建设,一方面要靠先锋的自由诗理论家,比如威泽瓦和维尔哈伦1886年的理念有不少触及到了这个问题,但另一方面,保守诗律家或者自由诗的反对者也是重要的塑造力量。这两种理论家们拥有各自不同的武器,自由诗理论家往往利用音乐性,尤其是瓦格纳的音乐理论,来建设自由诗的形式,而自由诗反对者们,大多依靠诗律的价值来批评自由诗。

威泽瓦一开始就没有完全受美学无政府主义的影响,他是象征主义诗人中最早的瓦格纳主义者。他主张的自由形式有新的规则:“根据在交响乐中它们暗示的情感复杂性的需要而使用”。(1886:163-164)引文中的“它们”指的是节奏和押韵等韵律要素,“交响乐”指的是瓦格纳式的音乐旋律。威泽瓦想用瓦格纳的交响乐的结构来代替旧的诗律结构。这也正是威泽瓦和迪雅尔丹创办《瓦格纳评论》杂志的一个初衷。威泽瓦这里并不是将诗比作交响乐,而是在诗中营造一个真正的交响乐,让诗变成所谓的“语言音乐”。这种“语言音乐”在威泽瓦那里,成为诗的新的定义:“诗是一种语言音乐,旨在传达情感。目前,我们大多数诗人因为忽略或者不关心这种高度的美学目的,热衷于诗律这一贫乏的工作:他们用节奏和押韵围绕着有时微妙但时常愚蠢的思想②Téodor de Wyzewa, “Les Livres.” La Revue indépendante, 3.8 (Juin.1887), pp.333-334.。”在评价卡恩这种具有“语言音乐”的诗作时,威泽瓦明确指出,这种诗传达的情感状态,是散文注意不到的。这是象征主义理论家中最早分析自由诗与散文不同的文献。

维尔哈伦和威泽瓦一样,也是从音乐性上来约束自由诗,但他的音乐性并不是来自交响乐的模式,而是来自一种“内在的音乐”。这种音乐只需要心灵向内探寻,表现在具体的形式上,则“必须要有节奏的语言”。(Verhaeren,1886:205)维尔哈伦在他的文章中强调“节奏”,这种节奏足以将自由诗与散文区别开来,但这种节奏是什么,文中却没有明确的答案。卡恩在这一点补充了维尔哈伦的空白。卡恩具有优秀的理论自觉意识,他曾在1912年对自由诗的问题回顾过。当他自问自由诗要不要有一种韵律时,他的回答是:“这毋庸置疑,因为这符合习惯,也紧守着传统”①Gustave Kahn, Le Vers libre.Paris: Euguière, 1912, p.31.。虽然不同的诗人可能有不同的韵律,无法在短时间内统一这些韵律,但是诗人需要有一种新韵律的自觉。在1888年的《致布吕内蒂埃》那篇文章里,卡恩放弃了以往根据音节来划分节奏单元的做法,提出一种新的节奏单元的定义:声音和意义结合而成的综合单元。这种单元具体表现在诗行中的元音和辅音上,它要求有语义的停顿,但也要求语音作为它的物质基础。卡恩这样做,其实是想把意义原则引入到诗行的节奏中去。因为传统诗律的原则是音节数量的原则,它是固定的,不容易打破。但一旦引入意义的原则,让诗行根据意义的变化而变化,这样诗行就有了伸缩度。卡恩对这种节奏寄寓了希望:“(它)将会允许所有的诗人构思他自己的诗歌,或者说,去构思他原创性的诗节,去创造他自己的、个人的节奏,而非令他们披上早经剪裁的制服,迫使其仅仅成为辉煌前辈的学徒②Gustave Kahn, “A M.Brunetière−Théatre libre et autres.” La Revue indépendante, 9.26 (1888), p.485.。”

客观来看,卡恩这篇文章提出的观点有策略,但他对自由诗节奏的组织原则讲得不够清楚,比如自由诗的节奏运动持续性体现在哪里,变化体现在哪里,都未作回答。他的这种新的节奏单元,也能为格律诗所用,如果讲不明白,那么这个理论是格律诗理论,还是自由诗理论呢?恐怕也会有争执。从卡恩在《风行》杂志上发表的自由诗《插曲》(“Intermède”)来看,这种诗节拍比较稳定,但是节拍的构成多变,另外,诗行中的音节其实比较固定,往往是6音节、8音节和12音节。虽然与亚历山大体相比,已经有了新的气象,但是自由诗的节奏运动除了双声、半韵的音乐效果外,基本上仍旧停留在视觉上,并不成熟。无论如何,卡恩的理论还是给新生的自由诗带来了依靠,自由诗也有了同格律诗一样可供分析的节奏单元。

1888年的8月,卡恩再次对自由诗的本质特征进行了思考。这一次,他着重强调自由诗并不是格律诗和散文的杂糅,即是说,一会儿采用散文的形式,一会儿采用格律的样式③Gustave Kahn, “Chronique.” La Vogue: Nouvelle série, 1.2 (Août 1889), p.145.。卡恩开出的是同样的药方,他坚持在节奏单元上建构自由诗,但仍然没有给节奏单元的原则做出说明。除了有节奏单元以区别散文,卡恩还重复了早一年的做法:利用双声来联结诗行。但是卡恩此时表现出了更好的诗体自觉。这种对自由诗的尚不成熟的认识,被罗尼(J.-H.Rosny)概括为“过渡期”,这个术语马上让人想到美国自由诗诗人威廉斯(W.C.Williams)提出的另一个术语“无形式的过渡期”④W.C.Williams, The Selected Letters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Ed.John C.Thirlwall.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57, p.129.。自由诗诗人有着“无形式”的焦虑,这种焦虑并不是要求一定有任何定型的样式,而是要求在不定型的形式中存在着稳定的原则。

1890年,格里凡在一篇答问形式的文章中也对自由诗的形式进行了反思,他认为自由诗利用语顿来建立诗行,这种语顿并不是传统的音节数量决定的,而是靠“句子的逻辑分析”①F.Vielé-Griffin, “A Propos du vers libre.” Entretiens politiques & littéraires, 1(Mars 1890), p.9.。如果说卡恩在寻找自由诗的节奏单元,那么格里凡实际上是在思考自由诗的诗行和诗节。格里凡主张要根据语义关系来分出诗行,而诗节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当然,分行并不是自由诗唯一的工具,格里凡还注意到自由诗的音乐要素,它们包括押韵、双声。格里凡在这一点上和卡恩站在了一起。

到了 1890年,卡恩和格里凡已经找到了结论性的答案,但是这种答案至少在自由诗反对者那里是不充分的。吉尔坎(Iwan Gilkin)指责卡恩的答案“毫无价值”,而格里凡的解释正好表明“散文和伪自由诗是同一个东西”②Iwan Gilkin, “Le Vers libre.” Jeune belgique, 13.3(Mars 1894), p.138.。吉尔坎的批评表明自由诗面临着现实的困境,它要想获得更大的承认,就必须要与传统诗律重新订立某种盟约。马拉美于是在这种背景下,适时地推出了他的自由诗理论。

虽然马拉美一开始在自由诗运动中是置身事外的,但是随着这一运动的不断壮大,马拉美也开始思考这种新的形式。他看到年轻的象征主义诗人们的诗律解放,并不是为了废除亚历山大体,而是“力求给诗篇带来更多的自由空间,在澎湃的诗体中创造一种流动性、可变性”。(1945:868)这句话其实也是马拉美自己的自由诗观,他主张自由诗虽然可以打破亚历山大体,但是又不离亚历山大体。亚历山大体给自由诗划了一个更大的自由空间,足以不同于散文。虽然马拉美给自由诗设立了一个形式原则,但是马拉美其实也有破坏自由诗的一面。在他那里,自由诗成为亚历山大体的新的运用方式。马拉美并不是将自由诗从亚历山大体中独立出来,他用更灵活的诗律学吞并了自由诗。不过,如果抛开名相之争,谁又能否认马拉美的新亚历山大体不是自由诗呢?1910年出现过一本《诗歌技巧评论》的书,该书找到了另一种节奏单元:节奏常量。节奏常量很像现代汉诗中的音组,稳定的节奏常量和多变的其他音节组合成了诗行。这种节奏常量和马拉美的亚历山大体一起,给自由诗提供了一个稳定的节奏原则。

三、自由诗的命名

虽然威泽瓦、卡恩很早就开始了建设性的工作,但是自由诗理论还要等第三个条件:自由诗的命名。一个事物拥有它的本质是从它有自己的名称开始的。在此之前,它存在着,但未被理解。事物命名的过程,其实就是事物被理解的过程,它的特征、属性通过名称而得到抽象和固定。自由诗在未命名之前,它并不是一个独立的诗体,它的特征还没有固定下来。如果从诗律发展的视野来看,未命名的自由诗,其实只是格律诗的一种变体。它是寄生性的,要依赖格律诗才能存在,也通过格律诗才能理解。1886年的自由诗理念就是这样。威泽瓦、卡恩、拉弗格虽然都开始解放诗律,但是他们对自己脑海中的诗体是什么样子,并不完全清楚。这一点卡恩有很具体的体验。他自19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试验,要寻求“一种个人的形式”,但是他并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而是“满脑子都是念想”,眼前“有一系列方案混乱地摇曳着”①Gustave Kahn, Symbolistes et Decadents.Genève : Slatkine, 1993, p.18.。虽然卡恩等人有反叛的勇气,但是很难说他们当时真正有自由诗的概念。

在1886年之后的几年中,出现过不少自由诗的名称,这表明人们对这种诗体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摸索的时期。威泽瓦在1887年10月刊发在《独立评论》上的文章中,拈出“特别自由的诗歌形式”(la forme poétique très libre)的术语②Teodor de Wyzewa, “Les Livres.” La Revue indépendante, 5.12(Oct.1887), p.2.。这个术语一方面指出了它的形式的自由,另一方面也强调这是一种“诗歌”的形式,不是散文。威泽瓦承认这种形式与“有节奏的散文”没有什么区别,但这样说并不是真正认为自由诗就是散文,他注意到新的自由形式有音乐上的标准。其实,在这一年的5月,威泽瓦还用过另一个词:“节奏自由的诗节”(strophes librement rythmées)。这个名称也很好地概括出自由诗的特征,有不少理论家指出,自由诗的形式表现在整体的诗节上。威泽瓦表示这种诗节在节奏上“只合乎情感的规则”,它不同于散文的地方,在于其中有“特殊的音乐”③Téodor de Wyzewa, “Les Livres.” La Revue indépendante, 3.7 (Mai.1887), p.196.。威泽瓦所用的能指,虽然是描述性的,并不简明,但是因为它的所指准确,因而是值得尊重的、有效的术语。

在这一年的 10月,比利时的《现代艺术》杂志发表一篇匿名的评论文章,很可能是维尔哈伦所作,因为这一时期他在该杂志上一直负责评论栏目。该文讨论阿雅尔贝(Jean Ajalbert)的诗集时,发现其中有些诗并没有遵守格律,于是维尔哈伦表明:“我们完全认可代替致命的亚历山大体的自由节奏”④Anonymat, “Sur les tatus.” L’Art moderne, 43(23 Octobre 1887), p.342.。从后文举出的卡恩、拉弗格的诗作来看,这里所说的“自由节奏(le rythme libre)”指的就是自由诗。维尔哈伦的这个术语,虽然说出自由诗的特征,但是没有涉及诗体地位。

卡恩的探索也在继续。他在1888年1月的《独立评论》中讨论邦维尔的喜剧《亲吻》。卡恩认为该剧中的主人公皮埃罗是一个保守分子,“他鄙视自由诗和哑剧,以便服从严格的亚历山大体⑤Gustave Kahn, “Chronique de la littérature et de l’art.” La Revue indépendante, 6.13(janvier 1888):137-138.。”这里所用的就是后来通行的自由诗(vers libre)。比耶特里在讨论自由诗时,认为这个名称要到1889年才出现,这是法国目前比较权威的判断。(Biétry:20)但是这个判断明显比实际的情况晚了一年多。卡恩的自由诗指的是象征主义的解放形式,而非拉封丹使用的另一个术语“自由的诗行”(vers libres)。两个术语虽然非常像,只是多一个“s”或者少一个“s”的问题,但意义差别很大。拉封丹的“自由的诗行”,是每个诗行都严格讲究诗律规则,但是可以把不同诗体的诗行拿过来,因而组合成参差错落的诗节。它不是一种新诗体,而是旧诗体的新用法,归属于格律诗。因而这个术语的“vers libres”不能译作“自由诗”,只能称作“自由的诗行”。但是象征主义的自由诗,诗行不是分离的,而是统一的,诗行和诗节构成了一个独立的整体,所以它有诗体的地位,可以称作“自由诗体”,简称“自由诗”。卡恩将拉封丹的那个词的“s”去掉,并不是形式上的微调,而是意义上的大改。它承认了一个诗体的诞生。

卡恩的这个词,并没有引起象征主义诗人的注意。法国有一个刊物叫做《颓废派》(Le Décadent),是颓废派诗人的重要刊物。莫斯(Jules Maus)在该刊的12月号的一篇文章中注意到了卡恩新造的这个术语。莫斯指出一些批评家“指责卡恩使用自由诗(vers libre),无疑忽略了拉封丹重视这种诗体,也使用过它①Jules Maus, “Chronique des Lettres.” Le Décadent, 3.24(1 Décembre 1888), p.6.。”莫斯这里将拉封丹的“自由的诗行”与卡恩的自由诗弄混淆了,但他使用的术语来自卡恩。不能怪罪莫斯不理解这个术语的意义,即使卡恩本人也还在犹豫。卡恩1888年的《致布吕内蒂埃》一文换了新的术语,卡恩说:

旧诗区别于散文的地方,在于一种安排方式;新诗希望凭借音乐来区别它,在自由的诗中我们寻找亚历山大的诗行或诗节,这可能很棒,但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排斥更加复杂的节奏……(“A M.Brunetière”:485)

这里出现了新诗(la nouvelle poésie),它与旧诗(l’ancienne poésie)相对。新诗是一个意义很宽泛的词,许多时候新写的诗也称为新诗。另外,这里的术语“诗”是偏于内容上的,与诗体的关系不大,因而新诗这个词只是一种泛称,并不是自由诗真正的名字。这句话中还有一个词“自由的诗”(un poëme libre),如果不查原文,很容易将这个词误作“自由诗”。其实句中“自由的诗”指的是“形式自由的某首诗”的意思。这里的诗“poëme”指的是具体的诗作,与诗体没有关系。卡恩似乎偏好这个“自由的诗”的术语。1889年7月,停刊2年的《风行》杂志又复刊了。卡恩在《告读者》中表示:“《风行》现在的合作者期望定义、维护他们的自由的诗(Poème libre)、戏剧、小说和个人批评的理想”②Anonymat, “Avertissement.” La Vogue: Nouvelle série, 1.1 (Juillet 1889), p.1.这个《告读者》一文并没有署名。因为卡恩是这个杂志的主编,是该刊的总批评家,因而这篇文章当出自卡恩。。比利时的《现代艺术》杂志注意到了这篇文章,于是这个词和《告读者》一文的其他内容被《现代艺术》转载。2个月后,另一个比利时的杂志《少年比利时》也对该文作了转载。由于《告读者》一文流传相对广一些,这也就被批评家们当作自由诗术语的起点。比如《新普林斯顿诗歌与诗学百科全书》的自由诗辞条,就把法国自由诗术语的使用上溯到卡恩的这篇文献③Donald Wesling and Eniko Bollobaś, “Free Verse.” The New Princeton 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oetics.Ed.Alex Preminger and T.V.F.Brogan.Princeton: Princeton UP, 1993, p.425.。这其实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卡恩这篇发刊词虽然所指可以算作自由诗,但能指并不是自由诗。

自由诗这个术语真正的固定,还要靠其他理论家的携手。1889年7月,比利时的《瓦隆》(La Wallonie)杂志刊发了吉尔(René Ghil)的一封信,吉尔认为自由诗(vers libre)是亚历山大体的简化或者新变④René Ghil, “Une Réponse.” La Wallonie, 4.6 (Juillet 1889), p.243.。目前还不清楚吉尔这里的术语源自卡恩,还是自出机杼,但一个可能的假设是,吉尔参照了当时流行的另一个术语自由戏剧(Le Théâtre libre)。自由戏剧是1887年在巴黎出现的一场戏剧形式,它旨在冲破传统的戏剧规则。当时不少象征主义的期刊发表过有关自由戏剧的作品或者讨论。象征主义诗人比照自由戏剧给自己的诗体试验起一个自由诗的名字,是顺理成章的。实际上,1888年卡恩的《致布吕内蒂埃》一文,还有个副标题,副标题就是《自由戏剧及其他》,这表明自由戏剧对卡恩有心理上的示范作用。卡恩1888年1月使用的自由诗术语,有可能比照了自由戏剧。吉尔这封信中自由诗的命名,也有可能参考了自由戏剧。

格里凡在自由诗命名的固定上,发挥了更大的作用。1889年11月,一位叫托姆(Alaric Thome)的人在《艺术与批评》杂志上发表《象征主义诗人们》一文,文中说:“邦维尔先生,尽管不敢实践自由诗(vers libre)的原则,但已经主张了‘诗体的解放’①Alaric Thome, “Les Poètes Symbolistes.” Art et Critique, 26 (23 Novembre 1889), p.403.。”这是最早的法国自由诗发生史的文章。文中回顾了从邦维尔、魏尔伦,再到几位自由诗诗人的发展历程。就形式来看,拉弗格、卡恩、雷尼耶(Henri de Régnier)的自由诗技巧得到了比较细致的分析。这篇文章与格里凡有什么关系呢?托姆正是格里凡的化名。可能因为格里凡也是文章要提及的象征主义诗人之一,采用化名是为了避嫌,更便于从诗史的角度打量自由诗。法国学界对这篇文献关注不多,所以并不清楚托姆身份的真相②拙著《英美自由诗初期理论的谱系》一文,因为疏于考证,也犯了错误。拙著不但将《象征主义诗人们》看作是“法国自由诗术语的第一次使用”,还认为格里凡后来“采用了托梅的术语”。参见《英美自由诗初期理论的谱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第53页。。实际上,格里凡本人在1890年3月的一篇文章中揭开过谜底。格里凡表示,他在写作“称作《象征主义诗人们》的一篇特别草率的文章期间”,收到了读者的来信;他还说那篇文章“是我的观点的很不充分的表达”。(1890:3)

确定了格里凡的作者的身份,也就可以再次审视格里凡在自由诗理论建设中发挥的作用了。他不仅是最早的自由诗理念的提出者之一,在自由诗的创格上,在自由诗的命名上,他都有重要的贡献。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思考,格里凡的自由诗术语来自何处?是参照卡恩几年前的提法,还是借鉴了自由戏剧?迪雅尔丹曾经问过格里凡这个问题,格里凡在回信中说:

我承认我借助了罗马典礼上所用赞美诗的重音音律,原因可能是我一直怀有主调音乐的兴趣。简言之,从我最初的抒情作品开始,我采用了“拉丁自由诗”(vers libre latin)的形式……③Édouard Dujardin, Les Premièrs poètes du vers libre.Paris: Mercvre de France, 1922, pp.69-70.

这段话很清楚地说明,格里凡的术语,来自“拉丁自由诗”。在1890年3月的这篇叫做《关于自由诗》(“A Propos du vers libre”)的文章里,格里凡让自由诗第一次以标题的形式出现在杂志上。它表明自由诗的术语已经具有一定的正式性。

马拉美注意到了年轻的象征主义诗人们使用的新术语。他在 1892年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就自由诗而言,所有的创新性都确立起来了”①Stéphane Mallarmé, “Vers et musique en france.” Entretiens politiques & littéraires, 4.27(Juin 1892), p.239.。但是有点保守的马拉美不太喜欢“自由”这个词,他给自由诗另起了一个名字:“多形态诗”(vers polymorphe)。这个命名是从诗行着眼的,如果揣摩马拉美的本意,他是想将自由诗的诗行看作是亚历山大体的增损,因而显现不离亚历山大体的多种形态。马拉美的文章很快就在《少年比利时》杂志上得到回应。吉尔坎将马拉美的“多形态诗”又改作“小调”(la mélopée)②Iwan Gilkin, “Petites etudes de poétique française.” Jeune belgique, 11.9(Sep.1892), p.335.。吉尔坎是一位巴纳斯诗人,而自由诗诗人是巴纳斯诗人的大敌。吉尔坎对自由诗及其理论感到失望,认为“多形态诗”并不存在,它只是低劣的散文。吉尔坎否定自由诗,其实是否定自由诗背后的形式无政府主义:“我们受到颓废的无形式主义的侵犯”。(Gilkin,1894:140)吉尔坎忘了使用自己的术语“小调”,他对自由诗的批评,正宣传了自由诗,因为他的这篇文章的标题就叫做《自由诗》。

1892年之后,威泽瓦、莫克尔、雷泰等人都开始使用自由诗这个术语。雷泰在 1893年也发表一篇题作《自由诗》(“Le Vers libre”)的文章,促进了这个术语的流行。1895年,马拉美在《音乐与文学》中恢复了自由诗的旧称。虽然魏尔伦像吉尔坎一样反对自由诗,但是他也接受了这个术语。到了19世纪90年代中后期,自由诗在术语上就得到了普遍的认可。

四、结语

虽然象征主义的自由诗理念,早在 1886年就已出现,但是象征主义理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开始作为美学无政府主义的构成部分,它从属于更大的思潮。从发挥作用的诗人来看,自由诗首先在威泽瓦、维尔哈伦、拉弗格、卡恩等无政府主义者那里埋下了形式反叛的种子;随后自由诗开始了创格运动,自由诗不再是格律诗的反面,而是渐渐被塑造成一种新的诗体。在自由诗创格的过程中,随着新诗体的概念的渐趋成形,自由诗也开始了命名。自由诗出现稳定的命名,标志着它诗体地位的确立,也标志着自由诗理论的真正诞生。

如果硬要给自由诗理论设立一个起点,这个起点不可能是 1886年。因为这一年自由诗理论还是一个萌芽,诗人们并不清楚什么是自由诗,也不确定形式解放的方向。这个起点应该是 1887年,这一年不但出现了对诗体建设的思考,而且自由诗也开始命名了。但1887年只是自由诗理论的初步显现,它还只是蓓蕾,而非盛开的花朵。随后的二年是该理论的关键发展期,其中卡恩1888年给自由诗的命名,最终固定下来,成为通行的名称。自由诗理论真正迈向成熟,应该是在19世纪90年代中后期。这种判断有两个依据。第一,象征主义诗人们基本上已经出版了自由诗的集子,比如莫雷亚斯1891年出版了《热情的朝圣者》(LePèlerinpassionné),格里凡1892年出版了他的新版《天鹅》(LesCygnes),1897年卡恩出版了他的《最初的诗》(DerniersVers)。第二,成熟的理论和历史著作也开始产生。1894年,莫克尔出版他的专著《象征主义的美学》,集中讨论了雷尼耶和格里凡的自由诗技巧。卡恩1897年《最初的诗》的序言,是一篇专论自由诗的文章,对自由诗的起源和形式特征都作了总结。1899年,一位年轻的象征主义理论家古尔蒙(Rémy de Gourmont)推出了他的《法语的美学》,书中有专门的章节讨论自由诗问题。随着自由诗理论的确立,这种理论也渐渐由第一代理论家转移到了第二代理论家手里,古尔蒙就是第二代理论家的代表。

至于谁是第一位自由诗理论家这个问题,它本身并不是个问题。自由诗理论并不是哪个人的独创,而是集体的合力。如果硬要给出一个答案,那么第一位自由诗理论家应该是威泽瓦。这样说并不是抹杀卡恩、拉弗格的功劳。卡恩等人作为法国自由诗初期理论的主要提倡者,为自由诗理论的真正确立,做了许多重要的基础工作,应该得到尊敬,但威泽瓦明显要比他们略早一点。虽然作为一个必然的诗学事件,即使没有威泽瓦,没有卡恩和格里凡,自由诗理论仍旧会发生,但是也要看到,正是这些富有进取心的诗人、理论家的自觉努力,自由诗理论才成为事实。就这个视角来看,自由诗理论也并非不是源自个人的主观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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