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封闭构图、时空重组与“时空压缩”
——从空间批评解读电影《地久天长》

2020-02-24何红泽

视听 2020年12期
关键词:沈浩刘星旧城

□ 何红泽

影片《地久天长》在画面构图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利用电影的场面调度,以画框、窗帘、门等构图元素,营造出封闭式的镜头空间,契合人物心理变化的同时对剧情进行了强化。而随着影片主线和逻辑关系的展开,电影的视点在非线性叙事为主的空间里停顿或前进,倒叙和插叙交叉并行,在自身的空间结构和美学诉求下结构了影片。在整个故事中,“时空压缩”式的地域空间编织方式营造出了历史中的地域景观,与人物、主旨进行了深度的融合。

一、封闭式构图:被限定的镜头空间

一般来说,“构图是指影视艺术家运用镜头成像的特性与造型手段,把所要表现的对象及相关的造型元素(如光影、线条、色彩等),有组织地安排在画面之中”①。而封闭式构图则是运用画面中的造型元素对主体进行框选与整合,限定镜头内部的空间场景,由此建立框架中的新秩序。

影片《地久天长》中,导演采用了一种遮蔽的不稳定构图方式来营造封闭的镜头内部空间。这种空间结构大多以门窗、走廊等构图元素为主,对人物的活动范围进行限定,营造环境真实感的同时也契合了人物情绪与情感的变化。如刘耀军抱着已经溺水的刘星进医院时,长长的走廊将一行人围在其中,镜头左移后,又是一个折返的长走廊,而同样的构图也出现在王丽云被强行打胎时。在平静的镜头移动下,封闭空间的压抑更加凸显出人物内心的焦虑、惶恐与无助,走廊也暗示着两家人一辈子都被孩子所框定,两家人的关系也就此定格,陷入无解。

刘耀军夫妇自从失去孩子以后,家里的窗户始终是紧闭的,镜头里的空间也始终被门框或窗户占据了大部分,门窗成为二人隔离外部环境、疗养内心伤口的屏障。新建入狱后,朋友们到监狱探望时,在几组反打镜头中,无论从哪个视角看,监狱的铁栅栏始终作为前景横亘于人物之间,分不清是新建入狱还是几个好朋友入狱,他们似乎都处于囚禁之中。这里封闭的镜头空间的象征寓意十分明显,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人生中经历内心的痛苦,始终难以逃脱悲剧的命运。

“作者在画面上安排构图时,都在引导观众按自己的设计意图去欣赏、联想,从而达到通过画面构图形式与表现手法吸引和影响观众视觉及心理感受”②。影片中封闭的构图不仅引导着观众的视点,同时也服从角色的心理状态,强化了影片压抑的气氛,开拓和丰富了电影的内涵。

二、散乱中的整合:非线性叙事的时空重组

“非线性叙事打破了自然时间走向,多事件并发、交错形成复杂的网,影射了‘由大量偶然事件交汇所体现的非线性规律’”③。在《地久天长》中,导演就大量使用倒叙、插叙、分段式叙事、重复叙事等非线性叙事手法,将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自然时空顺序打乱,消解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者之间的界限。虽以非线性的叙事手法为剪辑原则,其叙事脉络却非常清晰:以刘耀军、王丽云夫妇为主线讲述他们所经历的四次孩子的失去。沈英明、李海燕一家人为副线,既作为“执行者”参与二胎的强制引产,又因为自家孩子的过失间接造成刘星的死亡。整部影片的时空形成了复杂交错的网,每一个部分作为独立的结构与其他部分交汇,在散乱的时空关系中整合出了完整的故事情节。

影片开头,一场不幸的事故正在酝酿:在一群孩子的玩水嬉闹声中,刘星被沈浩怂恿着下水库游泳。紧接着,一个超大远景展示刘星父母嘶吼着奔向水库边寻找刘星的画面,暗示悲剧已然发生。然而下一场景却突然跳接到刘耀军一家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边吃饭,这为整部影片定下了乱序的基调。

在生与死的错置中,这样的死亡也在影片其他地方不断闪回,并随着叙事的进一步展开和情感的不断积累产生了更深度的审美体验。例如,在影片后段,因觉察到耀军出轨的丽云试图自杀,被耀军及时发现并送去医院,耀军坐在医院座椅上神情恍惚时,场景又不知不觉地跳转了。但跳转后的场景依然在医院,只不过是长大后成为了医生的沈浩在审查母亲刘海燕的病情。这样具有误解性的段落跳跃不仅增加了观影的趣味,同时也将王丽云与刘海燕两个人物的生死并置:一方面,刘海燕作为导致王丽云再也无法生子的凶手,整日郁郁,终患大病;另一方面,无子成为耀军出轨茉莉的主要缘由,丽云因此试图自杀。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实际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耀军夫妇已经南下远离沈家,但距离永远不可能抹去心灵的创伤,导演反而用这种跳接的剪辑,不时地触碰着那一道疤痕,无力又无法言说的伤痛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嵌在影片的各个片段中。

影片将两家人的恩恩怨怨定格在散乱的时空里,在闪回、跳跃的段落之间,并不使用传统的表示转场的影像符码,仅依靠外部环境、人物妆容等来对观众加以提醒。这无疑是这部影片最大的形式风格,既造成了一定的观影障碍,却也清晰地强调了影片的时空观。在场景空间的切换过程中,导演以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进行时空重组,建构出了完整的故事情节,创造了更为丰富的表意空间,看似混乱的故事表达却暗含了严谨的逻辑关系与美学主张。

三、历史语境的建构、解构与重构:地域空间的“时空压缩”

所谓“时空压缩”,是理论家戴维·哈维所提出的概念,是指在“灵活积累”为模式的新一轮全球化生产中,技术范式进一步缩短资本、物和信息的生产和传播的时空距离,导致个体产生时空结构的压缩感④。这种压缩感呈现于影片中,就是新城、旧城空间景观的过渡与叠加呈现。旧城空间被建构为八十年代的工厂语境,随着影像的流动,稳定的工厂语境被政策、新思想、新事物解构,个体逃离现有空间,成为飘浮的能指。最终个体回到的原空间已然被新城空间所代替,他们试图在新城空间中寻求和解,新的历史语境被重新建构。

“时空压缩”式的编织,始于复现的作为先文本的八十年代北方某国家工厂。在这一段时空中,旧城被导演建构为和谐、稳定、新思想蠢蠢欲动的时代大环境。大机器的轰鸣、工人稳定上下班、装修豪华却略显乡土气的歌厅,唤起了观众心中的工厂记忆。不过,随着叙述的展开,这种工厂语境又被导演所解构。严格的计划生育实施让丽云没能保住二胎,经历下岗潮后二人又失去生计,沈浩带刘星玩水时刘星不幸失足被淹死,张新建因为跳舞被判聚众淫乱蹲了监狱,原本和谐的几个家庭因为种种变故变得疏远。稳定的空间也因此一分为二:刘耀军带着王丽云南下生活,在这里他们收养了一个孩子,异地空间既是夫妻俩漂泊的场所,也成为他们疗愈的场所;沈英明一家继续在旧城空间中,他们享受着时代发展的红利,却逃不开内心的责问,李海燕一辈子活在自责中,沈浩长大后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年幼时孤僻的刘星,旧城空间成为忏悔的场域。

旧城空间的分裂,呈现了工厂语境从建构到解构的过程,同时,新城与老城空间的对立并存,呈现出了先文本和现文本的叠加。对于进入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来说,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得空间的加速生产渗透到了各个角落,高楼林立、飞机汽车等新城景观成为时空压缩的表征。在新的空间生产趋势中,作为历史语境中的大工厂、集居式住房等标志走向了衰竭,成为了废弃的空间结构。在刘耀军夫妇坐小汽车回故居的路上,一边是矮小破旧的厂房,一边是正在修建的林立的大厦,新城与老城由此被“时空压缩”式地叠加。在新旧城市空间的关系结构中,旧城是八十年代一批辉煌的大工厂曾经存在的指代,随着新城的崛起,旧城被挤压到边缘。更为重要的是,在新的空间生产周期内,新城抽走了旧城的生产潜能。影片中,穿过繁华的新城,夫妻两人重新回到自己以前的房子时,走廊上贴满了小广告,曾经居住的人已经离去,刺眼的红色牌匾“按摩”显示出新城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欲望,曾经热闹的筒子楼在新的空间结构中破败不堪。

新与旧的对比中,导演重构了八十年代大工厂语境下的地域空间,各项政策已经完备,新的思想早已被接受,新的空间里再也不可能发生类似的悲剧。因此,新空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赎罪与和解的场域,李海燕临死前控诉自己的行为,沈浩在筒子楼里对刘耀军夫妇坦白自己对刘星的愧疚,沈茉莉最终与外国人结婚并生子,两家人在长达三十年的恩怨纠葛中终于冰释前嫌。在刘耀军夫妇给刘星扫墓时,新城在镜头中若隐若现,沈浩的孩子也在此刻降临人间,新城对于旧城的取代,正如人生命的延续与流转,夫妇两人对于沈浩孩子的接纳,也正是对于旧城空间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的和解。

从旧城空间到异地空间再到新城空间,影片用三十年的时间跨度完成了空间过渡,地域空间的编织也建构起了一个八十年代普通工人的一生。小人物的悲剧命运承载着变革期的社会裂痕和伤痛,时代的洪流赋予了小人物做出选择的大背景,在不断承受压力和自我救赎中,最终实现了与现实的和解。

四、结语

总而言之,从空间批评的角度看,《地久天长》在构图上采用了遮蔽式的不规则构图方式,形成了封闭的镜头内部空间,利用倒叙、插叙等非线性叙事完成了影片整体的时空架构,两者共同构成了影片独特的叙事风格。影片内容所呈现的地域空间的时空压缩过程也正是一个小人物被建构的过程,影片对于人、生命、政策与历史的回顾与反思也在此生成。

注释:

①袁智忠.影视鉴赏[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4:94.

②金忠敏,毛军.造型艺术构图学[M].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2010:3.

③张艳玲.非线性及其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表现[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4):19-22.

④杨光影.“时空压缩”式的编织与侠义主体的消解——空间批评视野下贾樟柯《江湖儿女》解读[J].电影文学,2019(21):64-66.

猜你喜欢

沈浩刘星旧城
门神
人工智能情境下的行政裁量存在吗?
其实我很想哭
拦喜
浅谈旧城更新中建筑立面整治的策略与意义
秋日忆绍兴
The analyze the diverse themes in plots from the lottery
中国城市新旧城空间规划的历史经验
基于CiteSpace的旧城改造研究热点分析
时代需要沈浩式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