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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春潮》中的女性生存空间

2020-02-24李东晓

视听 2020年12期
关键词:春潮现实母亲

□ 李东晓

2020年5月,女性导演杨荔钠执导的《春潮》在爱奇艺线上点映。作为杨荔钠导演规划的女性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作品,与第一部《春梦》相比,《春潮》在展现女性生存空间、挖掘女性精神世界以及关注社会现实等方面均有了进一步的突破。影片用大段的纪实性长镜头以及超现实主义画面展现女性独特的生存空间与心理空间,勾勒出20世纪中后期到当下的原生家庭中女性的生存状态,表现出鲜明的先锋特质。

一、纪明岚对女儿郭建波精神空间的剥夺

母亲纪明岚无论在社区还是在家里都非常强势。作为社区文艺活动的领导,她激情四溢,在自己周围团结了一批爱好唱歌的老年人。她把社区的老人带到家里排练节目,挤占了郭建波的生活空间。更深层次上,纪明岚对郭建波精神空间的剥夺显得更为残酷。纪明岚年轻时就很有心机,她为了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想方设法与城市户口的男人结婚。当丈夫陷入困境,她又带着自己的女儿多次检举自己的丈夫,使丈夫的处境更加艰难。但是她始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形象,常常在外人及家人面前对自己的丈夫进行污名化。在纪明岚的口中,郭建波的父亲劣迹斑斑,但在郭建波的言语中父亲是温柔体贴的正面形象,是个具有温情的暖男。作为妻子和母亲,纪明岚对自己丈夫和女儿的态度已经到了十分恶毒的地步,她咒诅女儿会得到“孤独、贫穷、孤儿寡母与疾病缠身”的报应,多次说出的“你们郭家”这样的用语本身就表明纪明岚已经把自己从“郭家”剥离出来,不但与已经离婚并且死去的丈夫划清了界限,也与自己的女儿及外孙女划清了界限。她始终不肯放下对已经死去的丈夫的仇恨,甚至连丈夫留给女儿的信件、玩具、自行车等都要摧毁。烧毁、抛弃这些遗物就是对郭建波精神空间的剥夺,这种对女儿精神世界的控制、剥夺无疑是更加残酷的。对郭婉婷的拉拢也是纪明岚满足自己控制欲的一部分,为了让郭婉婷靠向自己,她不惜在郭建波母女之间播种仇恨,将以前郭建波未婚先孕打算堕胎的事情告知郭婉婷,并说出“你的妈妈曾经想杀死你,这个世界谁都不能信”的恶毒话语。这样的话语与她在社区里乐善好施、阳光热情的热心肠形象大相径庭,也是对她这位所谓的忠实佛教徒的巨大反讽。由此可见,纪明岚为了达到控制的目的可以说谎,可以不计对别人带来的严重后果,膨胀的权势欲与扭曲的个性最终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二、郭建波的无声抗拒

作为记者的郭建波在工作上积极投入,坚持职业操守,敢于揭露社会弊病。《春潮》开头以郭建波追踪报道女孩被性侵的新闻事件开始,为影片的性别问题奠定了基调,也表现了郭建波的正义与果敢。郭建波敢于以“艾滋病、性侵、拆迁”等社会敏感主题批评报道,但是其正义的行为不但不被单位领导表扬,反而受到批评,回到家里又受到母亲的斥责。面对领导的压力以及母亲的语言暴力,她并没有从正面顶撞,因为她明白当下的正面语言交火肯定会使两方同时受伤,她用一种无声的隐忍来抗拒,同时也不乏行动上的迂回反击。面对领导的斥责,她用一篇篇报道表明自己的立场,坚守着自己作为记者的准则。当母亲把一群老人召集到自己家里排演节目时,她先是用抽烟表达自己的不满,受到母亲指责后又狠狠地把烟蒂摁在了母亲已经包好的饺子面皮上,再用扭开水龙头放水的方式赶走了满屋的老人。母亲的控制欲极强,即便是给女儿介绍对象也是自己一手遮天,完全控制了郭建波相亲的节奏。郭建波一方面欣赏着母亲在相亲男子面前的表演,暗地里用手机给相亲男士编发具有丰富潜台词的短信,相亲的男士感受到这个家庭里弥漫的怪异气氛,最终仓皇而逃。郭建波陶醉在自己恶作剧带来的快意中,那也是抗争获得胜利所带来的快感。

电影中多次运用了超现实主义的镜头,在地铁车厢中郭建波面对车窗,车窗映出一个红衣女子的形象与郭建波相互凝视,这种镜像在女性主义的电影中经常出现。该片中的红衣女子可以看作是郭建波的心灵镜像,也可以看作是郭建波人格的另一面。现实中的郭建波着装相对传统,以冷色调为主,突出了她沉稳内敛的个性。而镜像中红衣女子的着装具有现代特色,暖色象征着她的欲望与激情。这个红衣女子在母女二人在河边抛洒纪明岚朋友的骨灰时再次出现,红衣女子在河中淡定从容沐浴的场景也可以看作是郭建波的心灵镜像,隐喻着郭建波能够坦然地面对生命与死亡。相反,笃信佛教的纪明岚在船上打开骨灰盒时竟然失手将骨灰盒倾覆在船上,由此看出,表面上强大的纪明岚内心是脆弱与恐惧的。

郭建波未婚先孕生下了郭婉婷,按照她在独白中的说法就是要让纪明岚对自己的诅咒实现,从而也让她感到满足,所以她一直拒绝走进婚姻。然而在家庭及社会的紧张关系中,她又不得不靠偎依在男性的臂膀下获得精神上的慰藉。现实中,她的欲望强烈,甚至为了约会而把郭婉婷一个人锁在单位宿舍。在影片的结尾,郭建波沉醉在台湾按摩师播放的动物鸣叫声中,紧接着她与台湾按摩师拥吻的镜头也可以看作是她的心理镜像。正如弗洛伊德所说,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愿望会以白日梦的形式获得替代性满足。郭建波在现实中拒绝走入婚姻,却以情人约会或者性幻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样的生活态度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可以看作是郭建波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与欲望,实现了自己的主体性;另一方面,也可以说这是郭建波对现实中紧张性别关系的一种恐惧与逃避。这种消极态度也表现为她自虐的行为如用手碰触仙人掌,但这种苍白无力的消极抗拒对于改变现实的困境无丝毫助力。杨荔钠“女性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春梦》中,女主人公一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挣扎,跳脱不出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牢笼。导演对精神分析理论以及宗教功能的过度迷恋使得整个剧情以及人物脱离了社会现实关系,剧情的冲突集中在人物内心欲望的冲突,剧中人物似乎生活在真空中,造成人物设定的简单化、理想化。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的网络中,生活的点点滴滴都与现实的物质关系、人际关系有着密切的关联,对这种现实关联的剔除恰恰使得影片表达的性别理念失去了现实的基础。而《春潮》中的郭建波就是一大进步,她自身虽然仍然深处性匮乏所导致的空虚与无助之中,但她与男性的关系已经不是《春潮》中的女主人公性幻想而是有了实际行动。这种行动可以理解为女性自身拥有了自己掌控欲望的主体性,自身欲望的强烈冲突与社会现实裹挟的矛盾构成的张力,使得故事具有更深刻的现实内涵。郭建波对婚姻的拒绝可以作为女性实现自身主体性的一种可供选择的生存方式,但是这种独立是不彻底的,作为母亲,她应该付出时间与精力去照看自己的女儿,弥补女儿父爱的缺失,但是她却任由纪明岚来安排郭婉婷的生活。郭建波的消极反抗也对郭婉婷造成了精神伤害,她不能像崔英子一样与家人唱歌跳舞,不能在家长的带领下参观地质馆……像崔英子一家人和谐温馨地相处对于郭婉婷来说只能是一种奢望,郭婉婷用脚在钢琴上胡乱踩踏发出混乱的不和谐音来发泄心中的压抑,把家中的红布剪成彩条狂舞,而这又造成纪明岚对她的斥责与毒打。郭建波“作为年已四十却依旧依附在‘原生家庭’中的单亲妈妈,没有实现住房独立,甚至不能承担养老育小的经济责任,郭建波对于其母纪明岚的隐忍与反抗是不是更多受制于实际上的啃老耻感?”①女性的独立并不意味着把男性看成洪水猛兽,而是在与男性的交往中相互砥砺、相互沟通,最终达到两性的相对和谐。郭建波拒绝走进婚姻,宁愿坚守自己的单身生活。这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无可厚非,但她不是用经济上和精神上的独立来逃离母亲的压制或者进行积极的反抗,而是用另一种两败俱伤的隐忍来报复,这种在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厮杀对于解决晚辈与长辈之间的紧张关系没有丝毫的效果,对有着血缘亲情关系的双方来说都显得无情而残忍。

三、走出传统羁绊的郭婉婷

被称为小机灵鬼的郭婉婷不仅是学霸,也具有极大的同情心与包容心。其他同学不喜欢与崔英子坐同桌,她就主动邀请崔英子坐到自己旁边,并与崔英子成为好朋友。她具有天真烂漫的一面,特殊的环境无形之中使她思想明显早熟,甚至在特殊场合中也不乏圆滑。与郭建波外表柔顺、内心刚强而富有心机不同,郭婉婷有着立场鲜明的是非观念。她聪明乖巧,大胆直爽,毫不遮遮掩掩,面对纪明岚对姥爷的指责她敢于质问:“姥姥随意当着外人,揭短自己老公当年耍流氓被警察调查,这样好吗?”在“家丑不外扬”这个已经成为伦理共识的环境中,姥姥对姥爷的指责本身就缺乏道德正义。郭婉婷的质问使得纪明岚更加不通情理。影片中粉红色的鸽子代表着郭婉婷对家庭和睦的向往,她天性的压抑也在自己疯狂的舞蹈中得到释放。

水是欲望的象征,影片中性的欲望通过水来表达。当郭建波与情人约会,二人在淋浴房氤氲的气氛中释放着欲望。水也是生命之源,有着纯净、柔软、包容、自由的特性,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片尾,伴随着舒缓的钢琴乐,水从砖缝溢出,沿着台阶流淌,流过母亲的病房,流过高唱《我和我的祖国》的社区老年团体,流过校园文艺汇演的比赛现场。婉婷和崔英子被水流吸引,她们的脚步跟随着流水的方向嬉闹着向前走,淙淙的流水流过落叶满地的岩石,汇集成一汪清澈的湖水。郭婉婷走进水中央,用手拍打着水面,激起欢快的浪花,这象征着新的后浪能够摆脱各种现实的羁绊,回到自己本真状态的理想。“学霸外孙女在春潮的湖水中开心地大笑着,颠覆了所谓‘幸福’与‘快乐’的荒诞权威。她没上台朗诵,而是拉起好友追随清澈的水流,在自然和友谊之爱中,以自己打开世界的方式,进行选择与认知——受崔英子的影响,在父亲缺席的家庭中,她将建构新的主体秩序。”②无疑,郭婉婷是后浪的代表,象征着未来。影片结尾的基调是浪漫的、温馨的、乐观的,这种理想化的处理是影片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四、结语

《春潮》的宣传海报上印着这样一句话:“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其实,一个人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决定着他与世界的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说:“在本质上,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本质上是社会的动物,人也必须在人际交往的过程中证明自己的存在与价值。纪明岚对女儿的诅咒固然狠毒,郭建波用自己人生的毁灭来把她的诅咒变成现实的报复手段也不能说不残忍。影片揭示了女人之间的同类相残给自身带来的严重后果,也给下一代带来巨大精神的危机。郭婉婷在钢琴上胡乱踩踏,在房间一个人狂舞,本身就是这种危机的表现。但是,影片在结尾用超现实的手法暗示出聪明乖巧、直爽热情的郭婉婷终会脱离传统的羁绊,保持坦率与纯真,作为后浪代表的她肯定会因超越前辈的局限而拥有更加洒脱、更加自由的人生。

注释:

①王一卜.《春潮》:关于母亲有毒的误读[N].中国电影报,2020-06-03(012).

②张冲.《春潮》:以“傻气”保护内心的童真[N].北京日报,20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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