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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与“旅”的交织:观光旅游的哲学意味

2020-01-19

关键词:观光旅游观光旅游者

方 芳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引言

“‘看’不仅不意味着用肉眼来感知,而且也不意味着对一个处于现成状态的现成东西的纯粹非感性的直觉。‘看’只有这个特质可以用于‘视’的生存论含义,这就是:‘看’让那个它统一通达的存在者于其本身无所遮蔽来照面。”[1]171这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看”所赋予的存在论的意味。重要的不仅仅是“看”,还有“眼看”的方式。在“看”的历史中,1839年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有很多与“看”的方式相关的历史事实在此交汇。厄里注意到了1840年左右大众观光旅游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兴起,与1839年作为现代性标志的摄影技术的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发展出了“旅游凝视”的理论[2]。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观光旅游”还与被称之为“现代艺术之父”的法国画家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1839 —1906年)的创作实践同处一个时代。梅洛·庞蒂在其美学研究中指出,塞尚通过对“看”的方式深入理解,形成了从“心”看到“眼”看的转变,从而变革了绘画的表达方式。笔者认为,绘画之“看”表达方式变革与“观光旅游”的大规模发展,既是一种巧合,也是一次日常生活实践的不谋而合。因此,“观光旅游”是“观”与“旅”交织的生命体验,从“看”的存在论意味和“眼看”方式转变的角度出发,可获得旅游观光深层的哲学意味。

一、观光旅游的文化历史

观光旅游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常见、最基本的旅游类型[3],一般被看作是主体(旅游者)朝向客体(自然风光、城市风光、名胜古迹等景观)的体验关系,具有非常浓厚的审美意味。因此,在动机的视角中,观光旅游被定义为“以欣赏自然景观、历史古迹遗址、民俗风情为主要目的和游览内容的旅游”[4];在功能的视角中,观光旅游是可以获得美的享受和愉悦身心,可以调节体力,达到改变常居环境、开阔眼界、增长见识、陶冶性情、怡悦心情、鉴赏大自然造化之美、享受现代化城市生活的情趣,以及满足异地购物等多方面的需求和目的的旅游形式[5]。研究者普遍认为,观光旅游本质上是旅游者通过对异地自然风光、名胜古迹、民俗风情等的游览和欣赏,获得审美体验和审美享受的一种旅游活动形式[6]。然而,预先设定的主客关系,限制了研究者对观光旅游的理解,而对主客限定的框架突破,可以挖掘观光旅游的深层内涵。在这个方面,凝视理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下面我们回到旅游研究体系和旅游发展史中,探讨观光旅游的基本设定。

(一)旅游研究中的“观光旅游”

旅游研究中的观光旅游是作为与休闲旅游、度假旅游相区分的一种旅游类型。其中,观光旅游、度假旅游被看作是一种功能单一的、简单的、基本的旅游类型;休闲旅游是一种以消遣、休闲为目的的旅游活动,强调游客获得真正的身心放松,呈现丰富性、深入性和舒适性特征,是一种综合性、复合型、高阶型目的地旅游业发展模式[7]。因此,研究者通常在研究旅游目的地发展转型时,强调观光旅游与休闲旅游之间的差异,推崇休闲旅游目的地超越观光旅游朝向更为丰富的旅游功能性发展。如杨卫武分析了休闲度假与观光旅游的异同,指出休闲度假产业与观光产业在起始点、展开模式、发展路径、开发着力点等方面存在差异[8]。程遂营认为,休闲旅游是区别于观光旅游的一种形式,或一种产品,或一个行业,是旅游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9]。魏小安认为,相对于观光旅游,休闲旅游层次更高,具有一地停留时间长、以散客和家庭式出游方式居多、重游率和消费能级高、注重文化需求等特征[10]。

观光、度假、休闲的研究系统建立在心理主义动机的内外区分之上[11-12]。其中,观光旅游的出游动机是“拉力”作用的结果,是旅游地具有美、新、奇、独、特、异等方面的吸引力拉动形成的;休闲旅游和度假旅游的出游动机类似,是“推力”作用的结果,强调文化体验,注重精神享受,很大部分出自于人的内在需求,包括生理和心理的放松、康复,活动目的是为了康体休闲[13]。但是,旅游者自身真的能分清动机究竟是被推动的还是拉动的吗[14]?从旅游本质的角度来说,是以旅游地吸引力为目的,还是以生理和心理的放松、康复为目的,都是个体精神、身心的需要,这之间的区分真的有必要吗?

有研究者对中西方“休闲旅游”概念的考证得出了以下结论:观光、度假、休闲这一区分概念具有明显的中国情境色彩[7],国外没有“leisure tourism”而只有“leisure travel”。但北美学者通常所说的“leisure travel”是相对于“business travel”而言的[15]。20世纪60年代“business travel”被纳入了“tourism”的内涵[16],所以北美研究者所常用的“leisure travel”等同于“non-business travel”,其中包含观光旅游、度假旅游,以及所有其他一切非事务性目的的出游活动。这里涉及中西方旅游研究的侧重点,西方较为盛行的旅游分类研究是“professional travelers”和“leisure travelers”,其中前者有进一步分类,如医疗的(Medical)、学术的(Academic)、管理的(Management)、医药方面的(Chemistry)等等[17],后者没有针对不同目的的特别分类。而中国则恰恰相反。本土的旅游研究是围绕着旅游目的地的发展阶段对非事务性旅游动机进一步分类,包含了观光、度假、休闲旅游。

笔者认为,虽然观光、度假、休闲的区分,对特定的旅游目的地发展,理论上有一定价值,但从旅游理论的视角上,观光、度假、休闲的区分是没有必要的。研究者真正需要做的是以非事务性旅游为旅游的基本形态,跳出“心理主义-客观主义”的研究范式框架,悬置本土语境不必要的目的假设,认清观光不是区别于休闲、度假的动机,而是最古老、最常见、最基本的旅游类型,从而回归观光旅游的基本含义。

(二)旅游史中的“观光旅游”

从旅游类型发展历史的角度来说,早在19世纪大众旅游兴起之前的17世纪,观光旅游就已经获得了其重要的价值地位。

根据这段历史,我们可以把西方旅游的发展总结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16世纪早期的欧洲精英把旅行当作一种实践艺术、一种阅读世界的方式;第二阶段,17、18世纪把旅游当作是个体创造世界对主体性的新的意义的一种实践,把个人的旅游观察和经验的文字材料都看作是实验哲学;第三阶段,19、20世纪,围绕着旅游吸引物形成的客观旅游,它的目的是为了通过对客观现实的表示来刺激、控制旅游者对景观的想象[31],以达到真实性、知识性的认识[32];第四阶段,20世纪后,以人类主体性为核心的一种带有表演性质的旅游行为。前两个阶段都是大众旅游兴起之前所确立的旅游形式,后两个阶段是在大众旅游过程中发展出来的旅游形式。在这些阶段中,观光旅游除了在第二阶段到第四阶段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还承载着大众旅游兴起前后链接的重担。

由此可见,观光旅游并非是一种肤浅化的旅行,而是在一种审慎的反思中发展出来的一种旅行形式。这一形式直到18世纪才真正确立,从而促进了19世纪以观光旅游为核心的大众旅游兴起。也就是说,观光旅游重视、承认旅游者自身观察的重要性,并与生活世界的某种偶然性联系在一起,从而引发了大众旅游兴起。随着旅游业的发展,现代旅游的样式发展千变万化,但观光旅游始终是现代旅游最基本的样式。观光虽然不是旅游者唯一目的,它甚至不被旅游者认为是主要的目的,但是它却是一种共性和欲望。观光这一行为切实发生在各式各样的旅游活动中,它几乎是繁多的、不胜枚举的旅游活动中唯一存在的共性。观光是旅游的一项基本设定,旅游者在旅途中目光所及都在观光,它既是旅游者之间唯一可确认的具有共性的动机,也是旅游者被“旅游”一词所设定的恒有目的。特别是在非事务性旅游中,“观光”几乎是唯一可以保留下来的具有普遍性、共性的“动机”,它的意义包含了身体、精神、存在等主体性各个方面[33]42。因此,正确的理解观光的本质含义,才是对大众旅游兴起、旅游者本质、旅游活动性质等旅游研究基础问题的源初起点。

下面我们将首先以语言学、哲学背景中对“看”的内涵分析,通达对“看”深入理解的领域,然后考察19世纪塞尚对绘画表达的革命以及梅洛庞蒂对从“心”看到“眼”看的分析,从而完成对现代性观光旅游的深入理解。

二、“观光旅游”的语词含义

(一)“旅游”与Tourism

对旅游含义的理解主要得益于刘德谦对“旅游”与“Tourism”的概念探问研究。“旅游”或者“Tourism”,具有旅游者活动、旅游业、旅游学等多重语义[34],但追溯到主体的行为实践的时候,通常是指旅游所表示的身体移动性特征。英文中以“Tourism”的词干“Touring”为核心内涵。《牛津现代英语高阶词典》对“tour”的第一释义“journey out and home again during which several many places are visited”[35],《牛津英语大词典》在其释义上强调了“Touring”(活动和运动的),“out and home again”(离家并再回来)[36]。

中文中的“旅游”的构词法,用“旅”表达失其本居的“旅”之状态。宋代的朱熹在注释《周易》时写道:“旅者,客居之名,羁旅之称;失其本居,而居它方,谓之旅。”以失其本居的“旅”的身体性行为状态的含义与其他身体行为状态对立。例如,描述身体状态的状语“卧”,失其本居的“旅”与足不出户的“卧”是一相对的实践方式,构成了旅游实践与卧游实践表达含义的区分。“游”虽也有表达身体移动的含义,但是侧重强调的应是精神之“游”, 它保留了中国文化中“游”的哲学、美学意味,类似词语还包括逍遥游、神与物游、优游、卧游等。

在考察英文和中文的词语含义中发现,“Tourism”在英文中具有产业、学术等附属含义;“旅游”在中文中具有审美、哲学、道家等精神含义,但两者在意指主体的行为实践特征时,都强调一种身体的移动性特征的“离家并再回来”的“tour”和“客居他方”的“旅”。

(二)“观光”与Sightseeing

“观光”或者“Sightseeing”,在语词含义中较为简单。但仔细考察“观光”与Sightseeing的含义就会发现,观光就是旅游。英语的“Sightseeing”是一个复合词“sight”和“seeing”。《牛津英语字典》中“sight-seeing”和“sight-see”各占据一个词条。“sight-seeing”是一个名词,“the action or occupation of seeing sights”,即一个看到景观的动作或者消遣,如evening sight-seeing(夜晚的景观欣赏),a sightseeing visit(观光式的拜访)。“sight-see”有两个用法:作为不及物动词,“To see sights,visit objects or places of interest”,意为“看到景观,因兴趣而拜访某地、参观某物”,如“I had been sight-seeing from five till nearly ten o'clock”(我已经参观了,从五点到十点);作为及物动词,“To visit the principal sights of (a place)”,意为“去参观某地的主要名胜景观”,如“I spent the day sight-seeing Berlin”(我今天参观了柏林)。

为减少填埋场污水产生量、保障安全填埋,在填埋作业过程中实施雨污分流,将原先生活垃圾填埋后进行日覆盖的操作调整为在填埋库区内预先进行全膜覆盖,阻止雨水进入库底污水导排系统。以拦水坝为基础,将生活垃圾库区划分为若干个小单元。小单元内满铺HDPE膜,铺膜完成后,使用双轨焊接机进行严密焊接,按规定放置压块,收集膜上雨水,导排到地表水排水系统。在铺设地膜后的1 a,填埋场生活垃圾库区收集并导排的雨水为4 905 t,产生的渗沥液也控制在30%以下。

无论是作为名词的“sight-seeing”还是作为动名词形式的“sight-seeing”,都包含了两个非常重要的部分:“看”和一个动作。名词的“sight-seeing”强调的是看和看本身这个动作,而动名词的“sight-seeing”则强调了看和去某地看的动作。因为“ing”形式一般意味着一个正在持续的动作,“sight-seeing”不只是看的动作,而是带有持续性时间意味的看。在持续的时间中,身体不可能一直处于静止状态,而一旦有了运动,则有了空间上去到某地的看这一连贯的、持续的实践内涵。所以名词会特别强调“看”这个动作的持续,而动名词则更增添了身体移动的内涵。因此,“sight-seeing”就是旅游的另一个表达方式,在旅游专业术语中,常与交通工具联系在一起,强调这一个动作行为的持续性,如“sight-seeing car”(观光车)。

中文的“观光”也有类似的含义。“观光”意为“观国之光”,来源于《易经》中的“观卦”。观卦是《周易》的第二十卦,卦名为观,“下坤上巽,象征‘观仰’。《正义》:‘观者,王者道德之美可观者也’。《本义》:‘观者,有以示人,而为人所仰者也’。此二说,虽训释角度微别,其大本实相同,均明‘观’为‘观仰’之义”[37]。马洁认为,在“观卦”中,“不仅观物,而且观人,反观自我,亦审视他人观察到外在的生存环境,乃至于国家的情况和民众的情状,观者是何人,物之如何可观,观者如何观,都是‘观’的本身所含之义”[38]。而“观国之光”来源于观卦六四爻辞,“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象》曰:观国之光,尚宾也”。六四距离九五最近,所以能作为贵宾“观国之光”,观仰国家大治的光辉景象[39]。观光并非是一个小范围内的看,而是要大范围的看“国之光”。除了靠近九五,看到抽象意味上的“国之光”,还可以通过巡游其他地区,以扩大见闻,了解实情,看到实相的“国之光”。因此,“观光”作为“观国之光”就已经蕴涵了较大空间范围内的身体移动去看。观,《论语·为政》注曰: “广瞻也”,涵盖着视觉空间的游移变化。中国古代的“游观”文化就具有“观中有游”“游中有观”的意味。又如,《吕氏春秋·季春》注曰“观,游也”。 因此,观本身就有移动的意味。

综上所述,无论是“sight-seeing”,还是“观光旅游”,它的表述方式都是一种同义反复,它们是对身体在这种特殊实践过程中不同关注点的强调。观光之“观”,强调旅游中的“看”;旅游之“旅”,强调观光的身体移动特征。观光旅游作为大众旅游的基本样式,是用“观”和“旅”规定下来的旅游基本模式。

三、“观光旅游”的哲学旨趣

从具身论的视角看[40],“观光”与“旅游”是同义的,它们是一种旅游身体实践的两种显现。在身体移动的时候,视觉同时发生变化;视觉发生变化的时候,身体也在移动。这两者的配合不仅构成身体运动机能正常运转的基本条件,也构成了人认识世界、领悟世界的身体图式。为了进一步厘清“观”与“旅”交织的观光旅游,作为旅游基本样式,是如何确定旅游的意义、内涵、价值的,下面我们分别从现象学的空间构造(胡塞尔)、实存论(海德格尔)和表达知觉的绘画理论(梅洛庞蒂)来打开观光旅游的哲学视阈。

(一)空间构造的“看”

在现象学中,对身体上的看与移动的关系和作用的研究,可以追溯到胡塞尔对意识中三维空间形成的构造性分析。空间问题,在胡塞尔的现象学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胡塞尔认为,人之所以可以对一个事物产生三维空间性的认识,仅仅依赖人的延展性的视觉和触觉是不够的,还需要具有运动感觉[41]。

延展性,一般是物理学上描述客观存在物的一个术语。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某种具有延展性的感觉,是指这种感觉有相对应的感觉内容,比如视觉可以看到颜色、形状,触觉可以感知硬度等;而运动感觉,则是一种具身的动感感觉,这种动感感觉,不是对运动的感觉,而是作为运动的感觉。人可以在非运动的状态下,有运动感觉,比如坐在静止的车厢里,当隔壁的车开始前进时,会产生自身也在向后运动的感觉;又比如,人在桥上走,会产生桥流水不流的运动感觉。

胡塞尔把三维空间的构造分为三个部分:第一,眼动的动感功能,构成一二维的延展场域;第二,延伸的动感功能,让物体与身体处在一个线性的近距或远距的关系中,构成空间的第三维——深度;第三,转动动感和延伸动感的混合,最终构造出三维空间[42]。以对立方体的三维空间构造为例,当我在某个静止的点看到它的时候,我只能看到它的一个二维平面,只有当我走近它或它向我靠近,与之产生靠近或远离的不同位置关系时,才有了深度。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不断地感受延展场域与深度场域的关系,从而构造立方体的三维空间性特征。只有眼动的动感功能构成的延展的场域,是缺乏深度的,深度来源于运动感觉,没有深度就没有三维空间的构造。

“看”与“移动”构造的三维空间认识,给予了观光旅游一种新的理解思路。视觉和移动不是身体独立的两种感知,而是交织关联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殊实践的具身系统。如对一个静止的物体做“认识”的看,可以通过眼动和“近-远”距身体移动将其构造为三维空间上的抽象体。观光旅游强调旅游者从一个被动的接受者成为主动的创造者的过程,旅游者不仅是为了看世界,更是为了创造世界,它以“观”与“旅”的身体实践样式,为旅游者打开了新的视阈。因此,我们可以将观光旅游视为一种“新”的主观空间的构造过程,它们的交织即为旅游世界的产生过程。

(二)实存论的“看”

除了构造空间的“看”与“移动”,旅游中的“观”还有其特殊的实存论意义。

“看”作为一般的感觉经验的“目欲”,不仅具有突出的认识论地位[43],更具有实存论意味。“看”意味着“觉知着让世界来照面的一种特殊倾向”[1]198,原始的真实的真相乃在纯直观中。海德格尔的实存论分析,分别引用了亚里士多德的“人的存在本质上包含有看之操心”和巴门尼德的“存在就是在纯直观的觉知中显现的东西,而只有这种看揭示着存在”[1]99,来强调“看”的实存论地位。在海德格尔的实存论中,当我们在与周围事物打交道的时候,总是带着眼睛去看,这种“看”有多种面相①。有时候对象摆在我们眼前,我们“静观”,这便是最朴素意义上的知觉的“看”,我们所得到的是视觉印象。但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看”不纯粹只是生理反应,而是我们主动参与生活的方式。

海德格尔对“看”的实存论分析,为“观光旅游”之“观”注入了新的实存论内涵,让旅游者有了以主体表达性为中心的生存论意味。这一点与古代旅游的“探险”精神、关于旅游的神话相契合。如,MacCannell所记录的印第安人的神话故事中,最为常见的主题,就是一位英雄离开故乡去追寻远方——仅仅是因为想看一下,而非其他目的[33]43。实存论的“观光”还改变了旅游的基本问题。问题不在于旅游者在观光中看到了什么,凝视的内容是什么,这种凝视的意味是什么,凝视者与被凝视者的关系是什么。问题在于,旅游者为什么要以观光的方式去看,观光的方式如何区别于日常生活的“看”、认识论的“看”、审美的“看”,这种观光旅游的形式表达了旅游者怎样的实存。在交通、信息技术大发展的今天,旅游与“探险”精神之间的联系已然不复存在,那么是否有现当代性的精神孕育其中?虽然存在主义原真性给出了旅游在实存论上的一种可能,但是它与观光旅游之间并无深度联系,因此,“观光”的实存论分析仍然是有待深入研究的。

(三)知觉的“看”

观光旅游中“观”与“旅”交织,还蕴涵了对知觉的“看”的回归。

梅洛·庞蒂认为绘画是在“颂扬可见性之谜”,它“唤醒并极力提供了一种狂热,这种狂热就是视觉本身”[44]42。古典绘画意在写实,但因缺乏“自然法则”,所以会因歪曲实在而显得十分诡异[45]。笛卡尔利用数学化和几何化的自然法则发现了科学的透视方式,他使画家从自身视点束缚种解放出来,从而达到形式与思想(内容)统一。“自然法则”的透视法,是一种“心”看,自此画家既可以采用他者的视点,也可以用多视点“科学的”去作画,如上帝视角和立体主义。而塞尚的印象派改变了这一科学透视方式。塞尚认为色彩才是绘画的本质,“要做到充分的艺术展示、实现彻底的翻译,唯有一条路:色彩”[46]44。如何通过色彩去表达世界,成为了塞尚绘画表达的任务。我们发现,在塞尚的色彩世界中,“平面的中心消失了”“平面与平面在阳光中交会”[46]60。塞尚对空间的展示,不是通过“心”看而做到形式与内容的统一,而是通过“眼”看质量、光线、颜色、深度,在身体里共鸣。“他不试图去虚构一个立体感,他让世界扑面而来。”[44]39梅洛·庞蒂将以塞尚为转折的现代绘画的变革,表述为表达方式从“心”看转变到“眼”看,这种绘画创作方式“自身作为一种行动本身也是形而上的,它以自身的奇迹向存在致敬”[47]。

而19世纪的旅游从阅读到“观光”,与绘画从透视法到色彩,是一次生活世界实践的不谋而合。“观光”是旅游者“看”世界的方式,它区别于日常生活中诸多之“看”,如,认识的看,审美的看,以及有可能涣散在周围世界之中的寻视的看等等。旅游者在“观光”中感受、“观光”中思考,这是旅游实践的基本意义。旅游者摆脱了被知识、规则、经验束缚的“科学”的看,而是纯粹的、如其所是的、如“人”的观看世界。“观光”就像印象派摆脱科学透视法之后的感觉材料本真的流动,它包含了事物的深度、光滑、柔软与坚硬,甚至味道。因此,观光旅游兴起与绘画中印象派的变革是同源的,它们都不再面向“自然法则”约束和思考统摄知觉下的世界,而是用眼睛看,用眼睛思考。

四、“观光旅游”的实践意涵

在现代哲学中的“看”的意味中,我们将观光旅游的内核定义为“观”与“旅”的交织,它是“视觉与运动”时代背景下,与绘画表达变革同源的一种实践方式。因此,现代观光旅游有以下三种基本哲学内涵。

(一)观光旅游是一种新的实践方式

虽然旅游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代时期,但观光旅游却是现代生活世界中产生的新实践,它以特殊的移动样式和看的方式标识。过去集体性的移动是游牧、迁徙、战争、朝圣、难民、流放等等,而现代集体性的移动是旅游。旅游是具有现代性意味的一种新的“移动性”,它与人的现代性境况密切相关。有学者尝试以旅游过程的时间间隔特征,将旅游比喻为一种仪式论[48],试图把旅游的意义放入日常生活的结构中。虽然旅游仪式论受到了很大的批评,但是这种对旅游意义日常性的体认是有指引意义的。具有“观光旅游”样式的现代旅游,打开了生活世界新的视阈。旅游不是个体与景观之间主客二分的关系,而是主体实存的一种方式,它既是“阅”读,也是“观”察;既是被动体验,也是主动创造。“观”和“旅”反映了在旅游世界的视阈中,旅游者可以不是通过认识实践得到的知识,也可以不是通过审美实践得到审美体验,而是通过观光旅游的旅游实践创造出新的旅游的意义世界。这也是诸多旅游研究者在进行旅游哲学研究时一直倡导的“旅游世界”。

(二)观光旅游创造一种主观旅游空间

旅游世界的承载体是旅游者在观光旅游过程中所创造的一种主观空间感知。旅游研究通常忽略了旅游者在旅游过程的主观空间感知,而仅仅是用客观、物理的异地性来规定旅游的地理范围。但是,在旅游实践的“观”与“旅”的交织中,一种主观的旅游空间被构造出来,成为旅游体验的背景。在客观的空间中,旅游者的观光是肤浅的。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样匆匆的观光绝不可能真正理解和体验旅游景点的人文历史美学特征。但在主观的空间中,观光旅游给予旅游者丰富多彩的感知空间。从绘画的“眼”看中窥见的真相是:不是只有严格的透视的、科学的“心”看,才是观看世界的唯一有意义的方式;运动着的身体之看,本身就是可以创造意义空间的方式,可以更为直接了当的让世界扑面而来。观看之道创造了新的空间;“目欲”让世界如其所是的展开,旅游者自己的创作让世界扑面而来。

(三)观光旅游是一种表达方式

观光是旅游的核心,它暗含了主体的现代性意识特征。旅游者选择的“观与旅”交织的观光旅游实践,是主体与世界的一种新的相处方式。因此,旅游实践具有实存论中自我表达的意味,如同绘画创作一样,借助身体图式的展开表达着自身。“身体是我们拥有一个世界的一般方式。……人们说,当身体被一种新的意义渗透,当身体同化一个新意义的核心时,身体就能理解,习惯就能被获得。”[49]“旅游”作为一种描述人类移动方式的符号,通过其所表达的“身体场”含义成为一种描述抽象状态的名词。“旅游实践”需要找到它的意义表达的身体场,才能正确的理解“旅游”这一符号的意味。“画家通过无声的颜色和线条的世界打动我们,唤起我们身上一种没有表现出来的解码能力,我们能拥有这种能力,但只是在探索地运用它和喜欢上作品之后。”[50]因此,旅游实践可从人的移动性背景出发,通过与其他形式的身体移动意义区分,获得自身稳定的意义,以揭示旅游的意义世界。这一思路为当前移动性范式转向下的旅游研究[51-52]提供了更多的路径。

注 释

① 在源初“看”知觉意味中,海德格尔更倾向于用“视”来表述,而用“看”表示此在之沉沦的“好奇”的“视”。这一区分虽不影响本文的分析论述,却是值得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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