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底斯的诱惑

作者：马原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西藏，还会不会有小说家马原。1982年的西藏，多了一位爱写诗的中文系毕业生，而中国文学界也迎来了先锋小说井喷的黄金时代。

这是一片注定诞生故事的土地。几乎遍布每一个省份的温泉，到了藏地小说中，却给了主人公神秘莫测的体验。“那白色的气柱似乎上接到星空，袅袅腾腾地向上浮动，这是一条通向蓝色天幕的路，是连接着星星的通道”。

《冈底斯的诱惑》就在氤氲缭绕的雾气中展开。还没来得及接近就死去的美人，始终都没看成的天葬，从猎人眼中溜走的喜马拉雅野人，在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寻觅中，藏民族的面貌在雾气中隐藏得更深。

马原真是一个善于营造气氛的好手。如果单看每个故事，没有一则是离奇曲折的，甚至平凡到从开头就能猜中结局。可在他独特的叙事结构中，这些故事就像雾中的风景，被一种藏地特有的原始气息所覆盖。

关于马原天马行空的叙事手法，讨论已经太多。他混淆一二三人称叙述，多组时空并行不悖，在当时伤痕文学占主流的文坛可谓石破天惊。

我大胆准测，如果没有藏民族自带的魔幻气质，就不会有马原的叙事方式。藏民族的生活植根于传承千年的神话，跟现代文明的运转逻辑截然相反。

马原敏锐地抓住了这种特质：“神话不是他们生活的点缀，而是他们的生活自身，是他们存在的理由和基础，他们因此是藏族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在小说中模仿藏民族的思考方式：一個从来没有学习过文字的藏族牧民，一觉醒来突然变成能吟唱史诗《格萨尔王》的说唱艺人。这样的故事只有发生在藏地，才不令人觉得有问题。

这或许就是藏地对马原的诱惑：崇尚理性的现代逻辑对神秘力量的臣服。他想要在神和人之间找到通道，打破理眭和感性的结界。

有人把这种小说风格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可马原却不置可否，因为他感兴趣的并非当下发生的现实，而是更加遥远的世界。比如：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生和死的关系。

这在他另一篇小说《西海的无帆船》中体现得更明显：几位内地来的美协画家去古格王朝寻找壁画，却不料因陷车而被围困在只有一户藏民居住的冰河畔。语言不通，没有车辆经过，与外界失联。只有狼嚎和冰河相伴。他们遭遇了团体内部的误解、被野牦牛袭击、阑尾炎和心脏病突发等困境，和藏族妇女们产生若有似无的情缘，最后却被一位藏族兽医所解救。

这个故事里没有反派人物，最大的冲突来自人和自然之间。在严酷环境中，语言不通的两个民族如何发生奇妙的缘分，左右故事走向的不是逻辑，而是一种看不见道不明的神秘力量。

马原在故事起始，就开宗明义：小时候我们读过的传奇中，神仙总是生活在山上，这里的海拔六干多米，名副其实的山上。

他所构造的藏地传奇，就像高寒之地上的星群，明明真实，却好像一场幻梦。几乎是从他开始，大部分的藏地文学、电影，都在尽力塑造西藏的魔幻气质，在汉语世界的文本中，藏区就这样迷失在真实和虚幻交错的空白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