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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的味道

2019-09-10张德明

旗帜文摘 2019年2期
关键词:情味意味新诗

张德明

如果說合辙押韵的中国古典诗歌更适合朗诵,更属于一种诉诸听觉的艺术的话,那么自由而疏放的中国新诗,则更多是一种诉诸视觉和味觉的艺术,需要慢读和细品才能知晓其内涵,领悟其奥秘。也就是说,相比古典诗歌以声音的诗学见长,现代诗更以包括视觉在内的感官综合体验诗学而为主要特征。在此基础上,对当代诗歌个中情韵的把握,确乎需要目光的凝视、体验的渗入和心灵的细品才能最终获取。事实上,略去了古典诗歌那种平平仄仄的清规戒律,现代诗在表达上表面看似自由、轻松了许多,其实创作难度无形中反而增大了。因为如果有外在的形式规约的话,一首诗只要能做到合辙押韵,一眼看上去就具备了诗歌的模样,就会被人当作一首“诗”来看待;但若是没有外在形式的护佑,一首诗究竟写到什么程度才算成立,才算一首合格的“诗”,也许没有哪个现代诗人能告诉我们明确的答案。中国新诗发展百年并没有建立稳定的诗歌形式,这也许是新诗始终能保持其开放自由态势的形式保障,不过这也给新诗创作带来一个重大的问题,即诗人每写一首诗也许都意味着形式上的创新,但每一种形式创新都可能只是一种创作上的“尝试”,这种“尝试”究竟具有多大的普适性和可推广性,每个诗人心里其实都是没底的。新诗面临的这种现状,同时也给其审美评判的标准设置了一个较大的难题:究竟什么样的诗才算是一首好诗?

我侧重于从内在体验的角度,来分析新诗的高下优劣。我的观点是,对于新诗来说,一首好诗首先应该是有“味道”的诗。在《辞海》里,关于名词“味道”的解释有三种:舌头尝东西所得到的一种感觉;鼻子闻东西所得到的一种感觉;趣味,意味。其中第三意是第前两意的自然引申。“味道”所具有的这三种意思,都强调了所谓“味道”是客观和主观综合的结果,是客观事物的特性与个体主观的感知相互作用的结果。而第三意所说的“趣味,意味”,用来形容新诗所具有的味道较为适合。同时,诗歌是一种以抒情为主的语言艺术,诗歌之美还应该体现在其情味上。因此,我把“情味”“趣味”“意味”三者并列在一起,统一指称当代诗歌应具有的美学味道。换句话说,在我看来,一首诗只要具有了沁人心脾的情味、趣味和意味,那它就是一首好诗。对于名刊《红豆》“诗歌部落”栏目2018年间登载的诗歌作品加以品读与体味,我也是从诗歌的这三种“味道”出发来进行观察、考量和评判的。

《红豆》“诗歌部落”推出的诗歌作品,相比专门的诗歌刊物,在数量上并不算大,但在质量上还是有着充分保障的,其中有不少诗歌都洋溢着撩人心襟、拨动心弦的情意和情趣,具有不可多得的审美味道。从情味的角度看,一些诗歌还具有了足以打动人心的艺术魅力,体现着一定的美学品质的。简明《在华山,与徐霞客对饮》是致敬先贤、抒发内心衷曲的佳作,该诗首节写道:“‘再走一步,你将到达山顶/但是没有人能越过自己头顶’/你的影子像刀子一样快/影子里居住着最后一个升仙的道长/我越想靠近你,你就越高/最高处永远是一个人的舞台/你坐在阳光身旁,神情不温不火/我承认:我追不上你的影子/正如华山上的植被,紧贴岩壁/却无法钻进华山的内心”,诗歌以“登山”为叙写契机,表达的是对古代文人徐霞客的由衷敬意,其情既真也切,令人颇为感动。刘春的诗歌以聚焦日常生活和善用叙事笔法等为基本特征,不过,其对生活细节的描画之中,也暗自透露着绵绵不尽的情意,比如这首《外遇》,是对一个“工作的忙碌,要日以继夜地加班”的普通劳动者生活艰辛的写照,诗歌最后一节如此收束:“凌晨三点,或者两点,你步履匆匆,心满意足/——‘唉,讨厌的工作!’/她靠着床看电视,翻来覆去地换台/长久的沉默之后,黄昏出门的人/像那扇风烛残年的人,经不起推敲”,辛苦的劳作,单调乏味的生活,已经将劳动者的身体损坏,同时也将夫妻间的情感损伤,这是底层生活者现实生存的某个侧影,诗人用近乎写实的笔调简洁勾勒出来,字里行间也透露着诗人对他们的同情和感叹。丘晓兰的诗歌如同轻音乐,常常节奏欢快,情韵流淌,如《美丽南方》:“在美丽的南方/哪怕已是初冬/午后的阳光/也是闪着金光的白砂糖/洒在你和我的身上/也洒在我们走着的路上//你来/就像选择了一个春天/要到那里去居住/又像在历史的万花筒里/定格出一个片段……”这诗句有如南方的春日,温馨和暖,让人心生喜悦。80后女诗人陆辉艳,是广西诗坛近年来涌现出来的引人注目的诗歌新锐,其诗既有浓郁的现代性质感,又不乏女性诗人独特的性别体验,《我以为看见了自身》这样写道:“在里湖,穿布衣的瑶族女人/隐约,露出她们美好的乳房一侧/当她们微笑/我开始脸红/拿相机的手开始颤抖//我居住的鹏飞路,一排小叶榕/树干上布满女性私处般/神秘的空洞。每次,我停下来/慌乱中打开镜头盖//而她们的泰然自若/我却以为看见了自身/当我裸露着,站在浴室的镜子里/认真端详:一个遥远的陌生人/对此生仍有期待”,在这首诗里,诗人巧妙设置了目标物和观看主体两种对象,通过二者的“看”与“被看”,来袒露女诗人内在的女性意识,写出了女性诗人内心的成长与对未来的期望。诗歌的情绪是浓烈的,但又是内敛的,因此更具有耐人寻味的艺术魅惑。其实,古人也是极为看重诗歌的情味的,刘勰《文心雕龙·声律》中云:“吟咏滋味,流于字句。”就明确强调了诗歌情味的隽永悠长,从而给人咀嚼不尽的艺术享受。客观地说,正如郭沫若所言:“诗歌的专职在于抒情”,诗歌既然以“抒情”为旨归,那么一首成功的诗,必定是有着丰厚情味的诗,反之,没有情味的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入好诗之列的。“诗歌部落”登载的诗人作品中,还有好多情味隽永的诗章,诸如阿华《泪水涌动》、陈灿《老兵》、田暖《杯中酒》、王琪《秋夜,听秦腔》,等等。

如果说“情味”只是一首诗走向成功而迈开的第一步的话,那么“趣味”则是使一首诗体现出更高美学品位的重要诀窍。一首诗的“趣味”,可以从多种角度呈现出来,有时是因睿智和哲思而体现出的“理趣”,有时是因机智和幽默而呈现的“智趣”,有时是因情韵婉转、幽幽不绝而透射出的“情趣”。田湘的不少诗作,就体现着“理趣”之美,如《一秒,其实很好》:“一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作,这样很空/也很好//一秒,只够看一只鸟/从眼前飞过/只够说出一个字/这样很充实/也很好”,这是该诗的开头两节,诗人将“一天”和“一秒”这两种时间长度作比照,点出了各自之好。在该诗的结尾,诗人又写道:“用一秒表达爱/这一秒就是永恒”,此处将一秒之“刹那”与“永恒”相提并论,体现出了诗人独到的时间辩证法。再如短诗《最微弱的,痛苦也最轻》:“暴雨和狂风过后/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山体和房屋坍塌/成片的树木这段/汽车被道路上的积水淹没/路边的小草则像刚沐浴出来//最微弱的,痛苦也最轻”,这首诗的言外之意是说,自然灾害中,最微弱的小草也许痛苦是最轻的,人类是最伟大的存在,面对自然灾害,人类的痛苦也许是最为重大的。诗歌中蕴涵的强大理趣在此呼之欲出。诗歌的功能主要是抒情,诗歌如果涉及到阐述哲理,表达起来其实并不轻松,因为情与理在诗歌中的搭配关系,处理还是有难度的,如果理胜于情,就有可能会损害情感的有力传达。钟嵘《诗品序》中有云:“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便指出了诗歌中的理性如果太甚,不仅不能带来诗歌的丰富“滋味”,还可能导致全诗“淡乎寡味”。田湘的诗在情与理的搭配上还是处理得比较完满的。臧棣的诗往往也含蕴着理趣,但我认为他诗中体现的智趣更为丰富,或者更准确地说,臧棣诗歌是理趣与智趣的有机统一,体现着诗人过人的睿智与哲思,同时更有效地实现了情与理的互动互生。请看这首《野岭学》:“还没上去的时候,/我们看上去像浮云的客人。/世界很柔软,以至于圈套/都漂亮得有点不好意思。/话梅,金橘,红薯干,/特定情境下,一半像药食,/一半像比干粮还细心。/如果你只顾给智慧削皮,/苹果会很悲伤。/视野这么好,苹果和云朵/之所以会押韵,仿佛是采摘之手/瞒着你,加重了风的砝码。/几率确实有点小,但作为一种真实,/悲伤反而令你成熟。/感觉一下吧,假如人/只是你的皮,你会有多重?/或者,在我们还没上去的时候,白云是世界上最好的秤,/掂量如此微妙,以至于/假如所有的门都开着,/你失去的,将不仅是/你和我之间的一个谜;/更可怕的,你将失去人生。”诗歌中的一些造语,如“圈套/都漂亮得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只顾给智慧削皮,/苹果会很悲伤”等,通过隐喻修辞对事物之间的最隐秘联络进行了颇为俏皮的表述。再如“苹果和云朵/之所以会押韵,仿佛是采摘之手/瞒着你,加重了风的砝码”“白云是世界上最好的秤,/掂量如此微妙”等,则借助转喻修辞幽默地透露了自然世界的可爱内涵。说到“情趣”,“诗歌部落”栏目刊载的不少诗歌都体现出该类品质,如唐德亮《藏梦记》:“我喜欢收藏动物们的梦/无论是鸟儿的飞行梦/骏马在草原上的奔跑梦/甚至老虎的捕食梦/山羊们的嫩草梦/夜莺百灵们的歌唱梦/我把它们一一收集。……”再如师力斌《诗答张书林设计小本》:“人一生不可不知/几种花的名字/和云的形状/比如此时/刺绣即是云烟/横笛即是云笛/黑发即是云发/腰身即是云身/云呵,你飞得自由自在的时候/即是我白色的心脏”,上述两首诗都显露着情与趣的结合,既有趣味流溢,又有情韵婉转,让人既觉生趣,又生感动。话说回来,诗歌中的“理趣”“智趣”与“情趣”之间,彼此边界是模糊的,并没有绝对的区分,但它们都闪烁着令人欢悦的趣味,那是一致的。

诗歌中的“意味”是指一首诗在深层意蕴上所体现出的丰厚性和繁复性,意味深长的诗,往往具有动人心魄、感人至深同时又引人深思的艺术魅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意味深长的诗,总是体现着诗人对社会历史、人情世态的深入洞察与理性发现,因此必定是一首真诗、好诗。“意味”是古人极为看重的优秀诗歌之品质,在《六一诗话》中,欧阳修引用好友梅尧臣的话,称好的诗歌都是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严羽《沧浪诗话》谈论唐诗:“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也是对意味在诗歌中具有突出地位的强调。“诗歌部落”栏目中登载的诗歌,也有不少意味深长、启人心智的诗歌,如师力斌《太原行》,最后两节写道:“设计一座立交桥/就会诞生一百座缠绕物/进入一个建筑物/就会围拢十三个更高层/从酒店探头/常常能碰到转过来的塔吊也碰不到/四面升起的太阳//反正这两天/你住过十几年的城市,现在被城市化得/既完全陌生/又完全熟悉/那就是,水泥包围城市”,这是对客观现实的实在写照,同时也体现出诗人对现代化进程中钢筋水泥包围城市惨状的强烈不满,那种强烈现代性焦虑捧手可掬。朵渔的《某物生长》如此道来:“读自己十年前的作品,如此新鲜/仿佛刚刚写下,仿佛十年的时光/不曾存在过,生活也没有变化/河流远去了,我没动/我远去了,时间没动/一切都只为一首诗而存在/而这首诗,它也一直在生长/生长在一种真实性里/为世界重新安排着秩序”,诗歌的意味是繁复多重的,诗人言说的“某种”,既指向了自己的旧作,也指代曾经的生命历程,它们都在生长,世界的秩序,由此在不断改变。可以说,诗人对旧作的重读,既是对既有文字的重新抚摸,也是对曾经岁月的深情回眸,由此传达出某种对于人生和生命的深刻领悟,体现出深厚意味来。

我把富有“情味”“趣味”“意味”的诗,都视作有味道的诗歌,并以此来品读《红豆》“诗歌部落”栏目刊载的作品,也借此契机观照整个当代诗歌创作。我希望当代诗坛多出些味道十足的好诗,少出些口水飞溅、淡乎寡味的差诗甚至烂诗。也祝愿《红豆》越办越好,“诗歌部落”更上层楼。

2018年11月9日,南方诗歌研究中心

(红豆 2019年01期)

�只有上帝,没有人。《没有人类的神祗》就像一个现代寓言,在干旱的加利福尼亚州,印第安神话中的骗子土狼之神决定“走进沙漠然后炼制”,他炼制的药物是脱氧麻黄碱(一种中枢兴奋药)和冰毒。在一辆作为移动实验室的房车中,在“棉尾兔”和“吉拉毒蜥”的帮助下,土狼最终合成了“一百克纯结晶”。美剧《绝命毒师》里就有类似的一集故事。

如果沙漠可以抽象,那它就是死亡的象征:沉默而荒凉。1901年,范戴克仰望天空并发问:“我们能不能通过月球来证明人类世界的灭亡呢?也许月球是因为水分缓慢蒸发,沙漠缓慢增长而死亡的。”由于过度放牧,砍伐森林,采矿,无管制的灌溉和氣候变化,会导致肥沃的土地退化,预计到2020年,仅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就得有6000万人移民。这个被称为荒漠化的过程,联合国将其描述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环境挑战”。

范戴克的科学认知已经过时(月亮与火星不同,一直都是干燥的),只要凝视沙漠,他的问题可能还是会让2019年最梦幻的唯我主义者感到不安,“这大片大片的沙子和岩石就是结束的开始吗?”范戴克问道。“这就是我们的地球将会灭亡的方式吗?”

(世界博览 2019年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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