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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处,俯下身来

2019-07-25王士强

散文诗 2019年2期
关键词:神性诗性高原

王士强

西藏高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轰轰烈烈的全球化、现代化因而也高度同质化的社会发展进程之中,西藏可谓一种特异的存在,它距离信仰、距离神性更近,同时也距离诗、距离诗性更近。甚至可以说,西藏本身就是一首诗,它等待的是发现,是相互之间的辨认,是共振与共鸣。

王金明的《高原记忆》所写便是他与这片高原的相遇。在这里,他聆听到了神的声音,感受到了“信”的力量,独与天地万物往来。而同时,在这里,他俯下身去,低到尘埃里,他发见了个体之小、生存之苦、生活之难,他生出慈悲心,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可以说,诗人王金明与西藏高原有着一定的内在同构,这我在青稞酒里看见了飘动的经幡。

是一个双向寻找的过程,这片土地在等待着他的到来和言说、阐释,而王金明也在高原得到了灵魂的欣悦、丰富与超拔。

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维度是祛魅,时代如推土机般隆隆前行,高歌猛进,抹平差异,强势覆盖,整齐划一。这其中当然有进步性与合理性,但不可忽视地,也必然包含了代价与牺牲。尤其值得注意的一点便是弱势族群、弱势文化的被漠视、被遮蔽和逐渐消亡,进而导致的多元化、多样性的消失。更具普遍性的是,现代工商业规则的无孔不入、无远弗届,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大行其道,利益和利益的最大化成为人们竞逐的目标和核心的考量,而自足、稳固的精神家园和价值根据地已然丢失,土崩瓦解。由此,“西藏”的价值凸显出来,它是一片有信仰的土地,是一片虽然贫瘠但是人们并不慌张、脸上仍有笑容的土地,是一片没有被现代化进程所深度干扰,仍然保留着传统的生活方式、价值理念的土地。在诗意被放逐、“恶之花”泛滥的现代社会语境中,西藏的确是保留了最多诗意和诗性的地方。

在这里,个人是如此渺小,生存是如此艰难,但是,精神又是如此强大,生存意志无处不在,灵魂自在歌唱,万事万物各安其位,不喜不悲、大喜大悲。《高原如梦》中写了诸种生命形态:“酥油灯挂进人生,牛粪火烤热了梦境。/一匹黑马,穿着夜色奔来,头羊白得像晚年的父亲。/我青葱的女儿,在融雪山坡,钻出地面。”其中所写各各不同、对比强烈,却又自然而然、天长地久。其尾句“那么矮的一株草,蚂蚁曾经仰望,用它微小而坚决的爱”,万事万物各安其位,不喜不悲、大喜大悲。

尤其让人感动、动容,全诗包含有对于生命的深切体认与理解;“一头羊羔呱呱坠地,湿濡的皮毛带着最初的母爱,它从人世起身的第一步,是必然的踉跄和跌倒,我看见,那一刻,阔大的草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包含了生命的大自在、大庄严;

“忧伤,始终是一头牦牛晚年的踱步或沉思,它的迟缓与寺院薄暮的鐘声,暗暗吻合。你如果注意它的目光,就会发现,雪山也带着同样的苍茫。/在夏季逝去的日子,不甘的小草拼命拽住短暂的阳光,拽住泥土里的余温,像拽住亲人的胳膊,久久不肯撒手。”显示出写作者博大、宽厚的胸怀和悲悯、慈悲的情怀;

“一粒火绒草的花信,瞬间跌入流水,它的珍宝,短暂到可以被忽略。/犹如我一直被忽略的人生。”包含了自我内心的沉哀隐痛,引而不发,极具张力……如此等等。

对王金明而言,神是存在的,也是需要膜拜的,但是神本身并不是目的,神是一种引领、擢升、照耀,但并不是对人的否定。

神也是需要有人间性或者世俗性的,如其诗句所写“我趴在昌都市中心的桥栏杆上,桥下扎曲河与昂曲河,一清一浊,二龙汇聚,如同世俗与佛界合而为一”,神性与人性一定程度上也是互相需要、互相成全的。

它给我们一种启示,人生需要某种“高”,但“高”不可脱离“低”的支持,否则“高处不胜寒”,难免孤冷、寂寞、夭折,另一方面,人生固然是世俗的,从低处生长的,却又不可没有对高处的瞩望、念想与登攀,否则便失去了可能的高度与华彩。神性与人性一定程度上也是互相需要、互相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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