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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业立:风雕浪刻成大业

2019-07-22李旭

商周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海洋

李旭

在青岛石老人海滨风景区金沙滩的一家小酒店,一张小桌,一壶老酒,几碟小菜,伴我们相对而坐,临窗小酌。海雾慢慢裹住了一切,一时间不见了苍茫辽阔、海之博大精深。厚重的涛声中,听袁业立的学生于卫东感情洋溢、滔滔不绝地讲海洋一所的兴衰,讲自己老师的创业……心海中也随之迭浪滔滔。

于卫东1992年白中国海洋大学毕业后,便师从袁业立至博士研究生。如今他已成为国家海洋局海洋所的中坚力量,是“海洋环境科学和数值模拟重点实验室”的副主任。于卫东除了具有缜密的科学思维,口才也颇了得,他的讲述张弛有度,连音阶节奏也极富感染力。

强者心中没有困难

几十年劈风斩浪,几十年踏波弄潮,强者的自信和努力,使袁业立屡跳龙门,终于成为一流的物理海洋学家。1995年,57岁的袁业立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凭自己的实力跨进科学王国的这座神圣殿堂,并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袁业立1938年出生于山东荣成,从小生活在大海边,求学路上,他常常看着惊涛裂岸,骇浪滔天,或许正是被这种气势磅薄引吸,使他迷恋于破译海洋运动、变化的全过程。与此同时,大海也昭示着这位莘莘学子“立志不求易,遇事不避难”的人生选择。

袁业立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复旦大学数学系,读大二时,他服从需要,改读流体力学。1 962年大学毕业考研时,袁业立选择了海洋科学,师从毛汉礼先生,导师给他留下的东西很多。袁业立说:“我永远忘不了我到海洋所的第一天,毛先生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你学过数学,又学过流体力学,这两个专业结合在一起,对你搞物理海洋是难得的基础,会有利于你专业的拓展。记住,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实践出真知,選择了海洋科学,就必须有吃大苦、耐大劳的思想准备,尤其在我手下………

袁业立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从小就偎依在大海怀抱里的人,会在第一次出海实习时,被大海猝不及防地打了个下马威。那次出海乘坐的是“金星号”,800吨的载重量在风浪中如弹丸般渺小,风把船吹得歪歪斜斜,浪把船打得稀里哗啦……他当时的任务是记录观测数据,这在平时可是小菜一碟,但在风浪中,袁业立只感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全都挪了位置,虽咬紧牙关却还是没完成任务。

第二次出海时,袁业立提前做足准备,临行前只吃干不吃稀,上船后主动到船尾最摇摆晃荡的部位,接受考验。战胜困难的最好方法就是迎难而上,他一次又一次主动要求出海,每逢出海他都拣最苦最累的活干。很快,他不但战胜了晕船,而且在风浪中完成考察任务也游刃有余了。他恪守着“要想战胜它,必须熟知它”的信条,仅仅一年半的时间,毛先生就让他提前进入论文阶段。袁业立在毛先生的引导下选择以“黄海冷水团环流”为题,从筛选资料、绘制图表到有关数据的获取等,数学和力学知识的基础,使他受益匪浅。这一成果在证实了毛先生预见准确的同时,也赢得了国内外海洋科学界的广泛赞誉。

黄海冷水团聚集于黄海北部,面积有上百公里水域之宽阔,它的特征是冬季由浅表到底都是冷水,而天气变暖时表层浅水也变暖了,但深层却没有明显变化。黄海是我国主要经济鱼类的产卵地,浮游生物是鱼类的主要食物,而这些浮游生物的生长又受水温变化的影响……袁业立在这一课题上的重大贡献是:提出封闭的浅海热生环流理论模式,较完美地从理论上解释了黄海冷水团的热结构、环流结构以及季节变化的规律和特征。

一炮打响,首战告捷,使袁业立对大海平添了几分征服的欲望,更平添了几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心。白此之后,他在物理海洋学的大风大浪中锤炼雕塑着自己,一步一步向风口浪尖攀登。

语惊四座,是知识的力量

1978年4月,在青岛人民会堂举行了“文革”后的第一次海洋科学学术交流大会,学术大会由毛汉礼组织,大会不但国内专家学者云集,还专程邀请了世界著名物理海洋学家,美国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教授瓦尔特·芒克院士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卡尔·万斯院士。当身着蓝色劳动布工装的袁业立走上讲台,挂起用普通红纸描绘的图表,嗑嗑巴巴用英文念起论文“黄海冷水团环流”时,已颇有倦意的芒克和万斯顿时精神专注。他俩目不转睛,一字不漏地听袁业立念完论文之后,异口同声地赞叹: “想不到停滞了十几年的中国,在海洋科学界还有这样优秀的人才。”

无疑,他的论文是本次学术会议上众多论文中最出色的,语惊四座。这是袁业立用扎扎实实的努力、实实在在的知识赢来的国际一流的名誉。这次会议不仅使袁业立在国际海洋科学界崭露头角,也证实了他的研究在国际物理海洋科学中已属前沿,他敏锐的触角将一次又一次伸向“未知的领域”。拿破仑曾说过: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袁业立积极地吸收并用自己的信念加以调整,他认为“光想成名成家不行,一点不想更不行,关键是靠什么成名成家”。在量的积累和质的飞跃中,他更侧重后者,他最喜欢的口头禅是: “攻克占领新的制高点”。不断开拓,不断创新,他的思维似乎一刻也不停地跳动,涌现着许多大胆而又新奇的念头。

古希腊物理学家阿基米德曾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够撬动地球。”袁业立认为:“给我一个起点,我可以预知未来。”他早期开展海浪生成发展机理的研究,尤其是成长过程中的非线性水波研究,为物理海洋科学拓宽了研究领域。他较早地提出并独立设计了具有风、浪、流相互作用功能联合数值模式,创造性地解决了耗散源函数,波流相互作用源函数和特征嵌入数值格式等技术关键,使枯燥呆板的数字,经过一系列的重排列组合和智慧地筛选过滤,变得活跃有序,形成一张张美丽的图画。万顷大洋的特有习性,永恒不息运动的内在规律,簇拥凝聚于方寸之间的蓝图之上,使人一目了然。

天道酬勤。在此之后,袁业立又富有创意地提出,在动力学水平上把海面微尺度特征与海洋微波遥感机理研究结合起来,成为国际上最早提出并开展破碎统计学研究和骑行波动学研究的学者之一。他在国际上最早得出主波前骑行波的条状不稳定性概念,对阐释海洋卫星专业图像具有重要意义。多年来,他涉足海洋科学的领域广泛,把海流、波浪、水团乃至海洋动力学的诸多学科,综合交叉,融为一体,从而创造性地打破了专业隔行如隔山的壁垒,闯出了全新的路子,为开创世界前沿科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89年,在西班牙举行的第七届国际海浪数值模拟学术讨论会上,袁业立宣读了《论波浪耗散源函数及在LAGFD海浪数值模拟式的应用》的论文,以前所未有的突破引起轰动。有关专家认为,它突破了统治世界海浪学领域多年的荷兰著名物理海洋学家科尔曼推导出的半经验关系式。不仅如此,袁业立建立的破碎波统计模式及海浪数值模拟,受到与会的美国、荷兰、日本、西班牙等国许多科学家的高度赞赏。它的出现标志着:海浪学领域已经从第一代的半经验推测,第二代的经验谱分析,跨入真正依靠数值模拟的第三代,对于海浪这一学科的研究有强大的推动作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袁业立的名字不断在国际洋科学界流传,一个个荣誉的桂冠纷至沓来。其实,沿着他的足迹就不难发现:坚持不懈的努力和超量付出是他成功的真正秘诀。在袁业立身上除了科学家身上通常具备的痴迷、执着、孜孜不倦、穷追不舍之外,还有一种讲究速度、讲究方略、敢打敢拼的忘我精神。在他的人生历程中,有一点非常难能可贵,一旦进入状态,“课题”“目标”就会变成生命的轴心,一切都会围绕着它旋转或向其靠拢。

1980年,他应邀赴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土木工程系合作研究,同时在此校海洋大气和地球科学系攻读博士学位。边工作边学习,仅一年有余,他奇迹般地修完常人需要四五年才能完成的功课,并以出色的成绩获得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成为我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在国外获得博士头衔的人,3年之后,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袁业立成为博士生导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名成业就非一日之功,这一切绝不是单纯的机遇垂青,也不是天上掉下馅饼。那段时间,功读博士成为他生命的轴心,他恨不得把24小时掰成48個小时来用。吃在实验室,睡在实验室,啃几口面包又上机操作,稍打个盹又沉缅书海,已经成了当时他生活的主旋律。

其实,废寝忘食已经融进他的日常生活,成为家常便饭。几年前,为了一项海上调查,他竟连续5个春节远离家人,舍弃天伦之乐,与波涛涌浪一起辞旧迎新。即使回到陆上,他也因工作过分忘情,常常将老母亲精心烹调的饭菜,早上带走晚上又原封不动地提回去,使全家人哭笑不得。

令人哭笑不得的事还真不少。有一次为了赶一项生产单位急等结果的任务,他和同事们十几天连轴转,平时烟瘾很大的他,忙得连坐下吸支烟的功夫都没有。忙里偷闲,他靠在椅子上点上支烟,连吸了几口,不料就在烟雾缭绕中睡着了。直到手熏黄了,衣服也烧破了,他才疼醒。当他们计算完最后一个数据,他立即派助手将成果送往生产单位,自己衣服也顾不得换,便赶往火车站去参加国际学术会议。不巧,因火车晚点,大会秘书处接站的工作人员同这位衣冠不整的壮汉擦肩而过。他自己赶到宾馆后还真遇到了麻烦,无论怎么说,前台的服务员也不相信这位“老渔民”就是来参加会议的学者,直到大会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出面,一场尴尬的误会才告结束。

还有,每次出海调查观测,他都会和大家一起搬动设备。有一次,他随车运送仪器到码头装船,在从汽车上往下卸设备时,由于跳得太猛,身子一扭只觉得右胁一阵剧痛……因大伙正忙着装船,他咬牙挺着和大伙一起忙起来。以后虽常隐隐作痛,袁业立也并没太在意。隔了很长时间,在体检透视时,医生问他:“你右胁骨折过没有?”“没有吧。”他被问得莫名其妙。“不对,肯定断过。不过时间太长已自然愈合,只是断裂的痕迹还在,不信可以拍个片子看看。”他这才想起来,原来那次剧烈的疼痛是因为肋骨断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肋骨又是经常需要活动的筋骨,他怎么就会全然不知直到白愈呢?袁业立自己找不到原因,我也只能猜测,一个以课题、事业为生命轴心的人,真的会对疼痛也失去感觉?不是,唯一的解释就是过于忘我和强大的忍耐,导致了思维和行为的反向。

几年前,他身上长了个脂肪瘤,开始不痛不痒,同事们劝他抓紧时间去看医生,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去医院。后来脂肪瘤长大了,导致了新陈代谢障碍,才不得不到医院手术切除。原想他无论如何也要在病房休息几天,不料第二天,他胳膊上缠着绷带,又在办公室里照常忙碌。同事们劝他多休息几天,他却摇摇头说: “又不是什么要命、不能动的病,要干的事情这么多,怎么能躺得住?”

他的确是躺不住,即使每天午休那点时间,他也会找点事做。他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块大黑板,那是一本备忘录,平时头脑中冒出的奇思妙想,黑板上就会留下灵感的火花。另外,那又是一块供课题组和他一起耕耘的沃土,上面写满各种公式和密密麻麻的数字,既有良种也有硕果。黑板又像一副棋盘,供他和学生们切磋棋艺、较量竞技。“志犹学海,博学而不穷;业比登山,笃行而不倦”,他始终如一坚信这一古训。

业立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志向。他的事业轨迹使我想到韩愈的名言:“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江河,正因为有游子的拳拳之心,总怀着落叶归根的执着,才万里奔腾欢跃入海;江河,正由于此才生命不息,万古长流。有一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土生土长的‘洋博士,博士头衔虽然是在国外获得,但知识、理论基础是在国内打下的,我是在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上生的根,发的芽,开的花,结的果。”

正缘于此,在国外学习期间,他从来没有改变过学习归国的信念,获得博士学位后,他立即返回祖国。不但如此,他还动员自己的同学(后来成为事业上的终生搭挡)张庆华博士一起回国。他们认为:“作为一个中国人,有责任、有义务和自己的同胞共甘苦,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不能学习候鸟,哪里舒服就往哪里飞。”

高展远瞻,勤思敢创,身先士卒,无为而治

1987年袁业立从中科院海洋所调入国家海洋局海洋一所,这不是一次普普通通的人事调动,而是海洋一所增强海洋科研力量的关键举措。20世纪80年代,青岛的海洋科研力量已经占据了中国海洋科学的半壁江山,人才汇萃,主要集中在中科院海洋所和青岛海洋大学。

从海洋所调到一所的不仅袁业立一个人,能搭配成一个课题组的科研人员还有:张庆华、潘增弟、华锋、高凡等人,白驹过隙,这些当年的科研骨干,都为“海洋环境科学和数值模拟”实验室的创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在一所或其他院所成为中坚力量。提到“海洋环境科学和数值模拟”实验室,我不能不回过头来,再详叙袁业立的高视点和为科学事业的忘我精神。

调动时因袁业立是首选的领头人,按惯例应该满足他一些条件,既包括工作的也包括生活。袁业立当时的表态令人刮目相看:“职位、待遇、名誉我都不要,要说条件也只有一个,从总局申请一笔科研经费立即创立‘地球流体力学研究室。”国家海洋局没有让袁业立失望,200万元的经费在当时也并非是个小数目,袁业立带领自己的同僚和学生欢欣鼓舞,他们惜时如金,立即甩开膀子大干起来。袁业立把在美国攻读博士的劲头用在这里,从此,他和大家吃、住、工作、思考,几乎都集中在新组建的研究室里,潜心研究难度极高的课题。不久,一批具有开拓性、前瞻性的理论研究成果,相继在国内最高学术期刊《中国科学》和国内一级学术刊物上发表。

对这些理论成果的验证和考验,当然离不开在实践中的应用价值。20世纪80年代,南海石油的开发,给袁业立和课题组带来了机遇。当时,南海石油开发是由外国包揽一切技术。这时,袁业立众多的成果中的得意之作一一“第三代海浪数值模式”已经成熟。开发前期,对此区域内海浪、流、风的变化规律及特征,需要数值模拟;而第一家参与南海石油开发的ACT公司,认定中国科学家没有能力搞出他们需要的数值模拟,而专请了意大利一家老牌公司。历时一年多,数值模拟出来之后,袁业立是被ACT公司邀请去当鉴定专家的,他的即席演讲有根有据,科学逻辑无懈可击,使那家意大利公司无话可说。

太精彩了,精彩得使一向沉稳的ACT公司当即拍板,请袁业立讲他自己创立的数值摸拟。在座的众多专家、学者都向袁业立这位黄皮肤的中国人竖起大拇指。从此,袁业立他们一帆风顺了,在群雄逐鹿中不但屡屡中的,还被西方石油大国誉为技术國际一流。这不但使袁业立担纲的“地球流体力学研究室”在国内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也使海洋石油工程环境设计这个行业,在国际上也名气大增。如果说1978年对袁业立的论文“黄海冷水团”环流还是一种预测,那么,今天海洋科学界从海浪数值摸拟中,看到的就是一个世界水平的真实。

说起这一段经历,袁业立曾这样说:“中标率几乎百分之百,这当然是大好事,首先它为我们一所挣来了发展科研的经费。伸着手向国家要也不丢人,但自己能挣钱为国分忧,毕竟心情舒畅。但是,活一下子多起来,可苦了研究室的伙计们了,当时我们的计算机还相当落后,每秒钟只能运行20万次,现在5分钟的运算周期,当时需要4-5个小时。笨鸟先飞,化整为零,研究室全体投入战斗,风、浪、流先分别计算,然后再联网合成。眼睛熬红了,人也累瘦了,但任务却比预定的时间提前完成了。验收时,国外的大公司完全按国际工程程序进行,丁点疏漏都可能全盘皆输,前功尽弃,但最终我们还是赢了。靠什么?技术手段之后是民族精神,中国人的这种精神才是无价的财富,正是这种精神,中华文明科技史才辉煌灿烂。小时候读过詹天佑的故事,当时他被清政府任命为总工程师,负责修筑京张铁路,值得注意的是这是我国第一条由自己施工的铁路。消息一经传出,中国人感到扬眉吐气,可帝国主义却认为是个笑话,有家外国报纸狂妄轻蔑地断言:‘能在南口以北修筑铁路的中国工程师还没有出世呢!他们认为京张铁路过居庸关、八达岭,一路高山深涧、悬崖峭壁。这样艰巨的工程,连外国工程师都不敢轻举妄动,中国人就更没有可能完成了。但詹天佑作为中国人的工程师,他因地制宜设计了‘人字形路线,减少了工程数量,并利用‘竖井施工法开挖隧道,精巧施工比原计划提前两年全线竣工,真正为中国人争了口气。这件事过去了近一个世纪,我仍然清晰地印在脑子里。所以当西方一些专家对我们提出的数据不做任何修改,就迭声喊‘OK时,我对民族的魂魄就有了更深层的理解,千万年的民族血凝聚成的民族魂,会永远成为激励我的精神支撑。”

一席话发白肺腑,讲得恳切质朴,使我油然生出敬重,这种融入民族魂魄的品格追求,会使我们的灵魂得以净化、升华。

人才是生产力的原动力,有了人才就有了一切

从1 987年袁业立由中科院海洋所调入国家海洋局一所时,我们就看到了袁业立人才战略的冰山一角。袁业立在任期间,他在人才战略上的科学性得以充分展示。他不仅重视从各种渠道输入的优秀人才,更注意强调科学使用人才。在这方面,于卫东的感受极有代表性:“我是1992年从青岛海洋大学毕业后,考在袁老师名下攻读研究生的。从学生到下属,我的感受体会很多,先说说爱才、用才。袁老师首先从一所的发展和充实后备力量的角度,敢于用人、善于用人。他尤其重视30-40岁这个年龄段的科研人员,破格选拔一些勤于思考,业务能力强的年轻人担当学科带头人,为他们创造充分施展才华的机会。他经常和这些年青人切磋、探索学术问题,使他们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适应自己的角色,尽快脱颖而出。目前所里已相继有几批这样的年轻人,挑起学科带头人的重担。”

袁业立对在他身边学习工作的青年人要求很严,无论是论文、报告,还是鉴定,他都会不辞劳苦坚持最后把关,如果发现文章缺乏深度,会不厌其烦地指点他们推倒重作。准确地说,他容不得平庸。另外,他非常注重与科技发达的国家进行学术交流,借此发现不足,开拓青年人的视野。他还有针对性地委派青年科技骨干去一些发达国家进行合作研究,学习他人之长,以补自身不足。数十年坚持如一日,使一所的科研实力、水平、潜力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对那些工作不太安心,又有一定塑造潜力的年轻人,袁业立从不以提高生活待遇和优惠条件来挽留他们,”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他尽力为每一位立志从事科学研究的年轻人,创造一个更有利于自身发展的环境和空间,以此让年轻人明白,只要有能力信心,就可以在一所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实践证明,单纯的物质奖励是留不住立志科研的年轻人的,一所的物理海洋学、海洋遥感学、海洋地质学等学科就是由年轻人为骨干或担纲的科研群体,这里才是他们愿永远久居的家园。

如今,袁业立对一所的人才结构充满欣慰。原因很简单,他的人才战略已经完成,海洋一所在海洋科学的百舸争流中已经有了争上巅峰的能力,已经有了自己的科研梯队,也已经有了后续发展的巨大潜力。

如今他的的确确把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厦连同国际一流的先进设备留给后人了,连同原来应该留给自己的利益也一并留给一所了。他从事海洋科学基础研究和海洋工程技术工作几十年,事业线上留下一串闪光的足迹。海洋工程环境的数值摸拟技术,海洋遥感应用技术和海洋科学基础研究,包括浪、流、风暴潮和潮汐等都有卓著的建树和丰硕的成果。在这些建树的根梢和成果的末节之中,选几件小事当故事讲讲,既可以加深印象又便于剖析袁业立大业有成的成因。

在我国南海石油开发时,袁业立已经靠“第三代浪数值模拟”技术,在海洋工程环境的招标中,屡投屡中占据了霸主地位。即使如此,以卡顿公司为首的外国公司仍不甘心,他们暗下决心要“打败”袁业立和“第三代海浪数值模拟”。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血本在南海某预定区域预先搞了水下实测。结果,袁业立在研讨会上提供的数据,竟同他们实测的结果完全吻合。这真使那些所谓的权威目瞪口呆了,失态之余他们神情沮丧地念叨:“太不可思议了,中国人太不可思议了……”

袁业立领导海洋一所的十年,使海洋一所的事业发展像大海一样宽广,按照他的发展思路:海洋一所成立了以应用开发为主的海洋工程勘察设计院,面向国家建设根植于国民经济的土壤,让它同国家的发展一脉相承,直接为生产服务。为了实现一所由单纯研究型向研究生产型的体制转化,一所又成立了最高决策机构一一管理指导委员会,聘请政府工作人员、国内大型企业的管理者和学术权威专家为高层管理顾问,促使研究所和所属工程人员一起进入IS09002国际质量管理体系,在质量管理上提前与国际接轨;肩动了两个部级实验室,提高了一所的基础研究水平。通过种种努力和实践,海洋一所已稳步跨入国家重点科研机构的行列,这是袁业立给海洋一所留下的、珍贵的财富。

在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中,袁业立担任首席科学家的项目是“818”海洋环境立体监测。当时,这个首席科学家不是由组织任命的。那时,国家首次使用“首席科学家制度,”一旦入选,在这种动辄数千万元的尖端项目中就是绝对权威,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在海洋科学方面,项目数量少,而参与竞争者又多,可以说群英汇萃。选题审查通过后,在国家科技部的答辨是最后的较量,袁业立靠着数学和物理学的深厚功底,课题的前瞻和实践应用的有机结合,以及科学便捷的完成方法等,无可争议地成为首席科学家。

说到“818”海洋立体监测的主要手段是运用遥感原理技术方法,主要有:1微波遥感,2幅射,3.SAR图像三种形式,为了避免繁琐枯躁,下面讲两个与此有关的实事以期形象映照。

作为一个长期从事海洋科学研究,颇有建树的专家,敏锐的眼光和前瞻的思维也决定了他跟国家的事业不谋而合。1994年,当国内学术界对卫星合成孔径雷达( SAR)还争论不一时,袁业立就开始了大胆地尝试,他曾在《中国科学》上发表《论骑行波——波动不稳定性和频率调制》,开国内领先研究海洋微波遥感机理的先河。包括海洋尺度的特征研究,在海洋科学,海洋工程学和国防建设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它不但可以代替传统的仪器测试手段,还可以打破气候、地域和空间的限制,更重要的是它还具有显著的经济效益。

袁业立与课题组的年轻人一起,用卫星SAR图像反演值处理的莫吉利海峡地形图,在与实际地形的对照中,两者基本吻合,这使他们在欣喜若狂中给研究论文找到论据。1998年在北京召开的国际遥感大会上,袁业立的有关学术报告引起大家的浓厚兴趣。国际SAR权威阿勒普莱斯激动地说:“太奥妙了,太像了,简直就像实地考察一样。”他饶有兴致评价这项实验: “精美绝伦,做得非常漂亮”。

袁业立成为国家“863”计划中“818”海洋监测主题的首席科学家,可以说是实力竞争的必然结果。他认为: “海洋遥感拓展了对海洋觀测的时空覆盖能力,使人们有可能从整体上研究更大时空尺度的海洋环流现象。海洋环流控制着水体和物质的输运与扩散,形成海水温度和盐度的时空分布,影响和控制着海洋中诸多的物理、化学、生物变化的沉积过程,是海洋中最基本最重要的运动形态。”

如果说袁业立在物理海洋学上的主要贡献表现在对海浪的研究破译上,那么在“818”海洋立体监测课题上的重大突破是合成孔径雷达( SAR)。这种雷达不但是把海洋监测从传统的浮算、潜标、船只等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简单手段中解放出来,还使这项监测实现了简便细化。这种雷达每15秒钟向实验室发回一次图片,就像高级侦察机能分辨清楚肩章上的图案一样,可以看清海洋上的微波和毛细波。毛细波可以说是大海最微小细密的波纹了,通过对它产生的不均匀波动的变化分析,可以发现、破译大海深处的许多秘密。

我想,不必再去详尽地描绘SAR的神奇功能了,值得令人感慨的是开发本身。这项开发省去了多少辛苦繁杂的观察监测;节约了多少勘查探索的资金和人力;又解决了多少研究中实际的问题……我讲不清楚,猜测也很困难,总之绝不是用一句事半功倍的成语可以界定的。它的价值、包括在海洋科学中的地位,将随着它在实践中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作用而日益攀升。

回首这些年,理顺一下袁业立的海洋科研生涯,建树和成果几乎俯拾皆是。除了第三代海浪数值模拟技术之外,他还导出了陆架切变波和陆架涡旋等中尺度现象的运动学和动力学特征;发展了具有中尺度分辨力的海洋环流数值模式以及对其海洋遥感资料的四维同化技术;开拓性地提出多元海洋遥感资料同化的概念。此概念已成为国家多项遥感研究项目的实际基础;在国际上最早提出并开展碎波统计学研究和骑行波动力学研究,最早得出主波前骑行波的条状不稳定概念;首创海洋破碎波模型统计方法,并得到了关于能量耗散率、破率波谱关系和高频形成等的一系列重要结果;首创封闭的浅海热生环流理论模式,较完美地解释了黄海冷水团的热结构,环流结构以及季节变化特征等等。这些研究成果在袁业立笔下变成经典,在国内外学报刊物上陆读发表,使袁业立的名字在中国乃至世界海洋科技史中闪耀。

他仍然在科研中长途奔跑

记得是本世纪第一个春节的农历正月十四,我同袁业立见面。在所长办公室里,袁业立憨憨地笑着,起身同我握手。当时,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只是那双大手的温度和厚重,让我感到他身体里的热血沸腾。花甲之年已过,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像是体魄健壮、精力过人的体育教练。60多岁的人仍是壮汉是他自己的幸运还是海洋一所的幸运,抑或是国家海洋事业的幸运?我分不清楚,或许是兼而有之不可分割吧。

2000年,在由青岛市人民政府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国土资源部、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国家环保总局、国家海洋局联合举办的“2000海洋科技与经济发展国际论坛”上,袁业立在“973”项目对话特别节目中讲道:“我主持的题目是中国近海环流形成变异基理,数值预测方法和对环境的影响。对于近海环流大家可能不太了解,环流是海洋最基本的一种运动形态。像生物过程,生态过程以及地质过程,都是以海洋环流为背景来进行的。了解海洋环境,特别是了解我国近期环流的形成,变异的基理,对把握它的运动规律是非常重要的。这个题目非常重要的是要把它提高到数值预测的层次上去,然后为国民经济服务。比如说胶州湾,100年以前开发到现在,胶州湾湾体的面积,已经从500多平方公里减少到目前的300多平方公里。这个面积的减少,实际上就是一个潮周期。如果我们对它的一些运动规律认识不足的话,就会产生很多负面问题。海洋环境的污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你把痰吐在自己要喝的水里。渤海湾由昔日的聚宝盆到今日的死水湾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注释。目前海洋产业呈现的两大特点是:一是近10年在国产经济总产值中的比重以年平均26%的速度增长,这远远超过了同期国民经济总产值的增长速度。二是海洋产业对高新技术的依赖程度不断增高,高新技术的发展又作为21世紀的一个突出的特点证明,海洋产业的发展是21世纪海洋世纪的重要特征之一。”

这些充满前瞻思维的创新意识的精辟见解,使我脑海中再一次浮现他那不修边幅、不善言辞,却又掩藏着无数灵感和睿智的面貌,我猛然醒悟:不断创新的意识、思维才真正是他维系海洋科学的精力、活力之源。

最后,我们还是用他给人类画出的蔚蓝色的宏图,为此篇作结语吧: “21世纪应该是一个数字的海洋世纪,这里面包括两个内容:一个就是我们的科研水平,能够适应数字海洋的要求。比如说,能够预测几乎所有的海洋运动。第二个方面是数字的海洋应该进入千家万户,老百姓早晨一起床就知道,你要涉及什么样的海洋,将以数字的形式立刻告诉你。再打个轻松的比方,如果你要乘艇去度周末的话,应该去什么地方最合适?走哪条航线?这一游程所经海域的温度、风向等如何?你可以在电脑上立刻查询到这些讯息……”

袁业立给我们描绘的不是神话世界,他正用不断开拓、不断创新的行动,向这一目标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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