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华

一、引言

作为一种诗歌形式，英国民谣产生于12-13世纪，盛行于14-15世纪，复兴于17-18世纪。由于其涵盖了民间传说、社会历史、文化习俗和宗教迷信等内容，因此具有很高的社会文化价值。在国外，许多学者或从宏观的视角来分析英国民谣的起源和历史，以及民谣与其他文学类型的关系, 如Pound[1]、Kittredge[2]和Moore[3]等；或以微观的视角具体讨论某一首民谣或者某个民谣收集者，如Davidson[4]和Hart[5]等。相比之下，国内学者对于民谣的研究大都集中于如下三个方面：一是民谣的发展史，如蒋义勇[6]和杨亚东[7]等；二是民谣的个案分析，如顾铁军[8]和张璐[9]等；三是民谣的比较研究，如王丽萍[10]、谢艳明[11]和张雨溪[12]等。由此可见，先前的讨论鲜有涉及英国民谣的主题分析，更是没有深入发掘英国民谣的悲剧特性。

因此，本文以英国典型的古代民谣为研究对象，不仅旨在揭示其题材的悲剧内涵，还重在分析这种悲剧性的社会成因、文化背景和民族特性, 以期进一步展现英国民谣的感性之美并发掘其在西方社会文化中的价值与意义。

二、英国古代民谣题材的悲剧性

英国民谣的题材极为广泛，无论是阶级斗争、农业生产，还是社会事件等，在民谣中均有所见，但大多都呈现出典型的悲剧色彩。

(一)爱情之悲

保加利亚伦理学家瓦西列夫曾经说过：“爱的悲剧是情感与社会的冲突和人们的高尚愿望与客观障碍之间深刻矛盾的一种特殊形式。”[13]2由分析可见，“有情人难成眷属”是英国古代民谣爱情悲剧的主旨，也是它感情逻辑的起点。就Child[14]的TheEnglishandScottishPopularBallads而言，爱情题材约有138首，其中具有悲剧性美学意蕴的民谣多达65首。比如：在FairMargaretandSweetWilliam中，为了反对女儿玛格丽特与心上人威廉斯勋爵相爱，道格拉斯命令自己的七个儿子对这对恋人围追堵截。在追捕中，威廉斯勋爵杀死了玛格丽特的七个哥哥并重伤她的父亲，而他自己也最终因失血过多身亡。最后，玛格丽特也以自杀的方式捍卫了自己坚贞的爱情：“Lady Margaret died on the over night, Sweet William died on the morrow; They grew till they joind in a true lover's knot, And then they died both together.”[14] 565同样，TheThreeRavens讲述的也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三只乌鸦盘旋在一位阵亡的骑士上空准备将其当成早餐。此时，骑士的心上人闻讯赶来，轻吻着他的伤口并背负着他的尸体来到湖边埋葬，而后也自行结束了生命。此外，类似殉情的结尾还见于PrinceRobert，TheLassofRochRoyal，BarbaraAllan和LadyDiamond等多部民谣中。

(二) 战争之悲

历史上，英格兰是靠战争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因此，“战争”一向都是英国民谣中不可或缺的主题之一。例如，KingHenryFifth’sConquestofFrance中详细叙述了阿金库尔之战爆发的缘由：1415年10月，法兰西王国没有及时进贡英格兰，英王亨利五世便征集了一支大军开进法兰西。最终，英军在亨利五世的率领下以少胜多击溃法军：“The first shot that the Frenchmen gave, They killd our Englishmen so free; We killd ten thousand of the French, And the rest of them they ran away.”[14]593

此外，由于与苏格兰和爱尔兰的政治纷争、宗教分歧和领地划分，英国的边界战争更是连年不断。其中，HuntingoftheCheviot叙述的是1388年8月19日英格兰的帕西伯爵无视禁令猎杀了上百只红鹿。这不仅惹恼了苏格兰的道格拉斯伯爵，还引发了一场边界战争，导致数以百人在战争中丧命。同样，TheBattleofOtterburn主要讲述了1388年8月5日-19日道格拉斯伯爵率领的苏格兰军队在攻占俄特本城堡时与英格兰当地政府间的流血冲突。类似关于战争的悲剧描写还出现在TheBattleofHarlaw，TheRoseofEngland和FloddenField等中。

(三)时政之悲

从1340年开始的英法大战，到15世纪的玫瑰战争，战争的巨额开支使英国财政面临重重困境，“国王靠自己过活”的税收传统已不能适应当时的社会和经济发展。由此，英国亟需一场税收革新来解决这一困境。所以，议会和国王的矛盾便在征税问题上变得不可调和。斗争的结果便是国王不顾后果地横征暴敛。例如，LordDelamere就是根据这一历史时期改编的民谣。德拉米尔勋爵是坚定的议会支持者，他反对把苛政强加在穷人身上，但他遇到了一位强硬的反对派——法国公爵，于是一场决斗不可避免就发生了。在决斗中，毫无防护的德拉米尔勋爵刺杀了身穿国王御赐盔甲的法国公爵：“Leaping back on the stage, sword to buckler now resounds, Till he left the Dutch lord a bleeding in his wounds.”[14] 581从深层意义来看，这场个人决斗的悲剧就在于顽固的旧势力阻挡不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车轮，正如别林斯基所言：“悲剧里的流血灾变，不是偶然的和外部的东西”。[15]482

(四) 英雄之悲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人们在称赞英雄的同时，更会为那些功勋卓绝但命运多舛的豪杰们唏嘘不已。例如，英国文学中的绿林豪杰——罗宾汉, 是当时最受下层人民群众欢迎的民谣人物。他创造了一个英雄的时代，但“君子易交，小人难防”，盛极一时的英雄终被奸人所害，下场悲惨。ATrueTaleofRobinHood便为我们叙述了罗宾汉的英雄末路。民谣中，官府收买了在修道院的堂姐，让她为罗宾汉放血治疗。因为轻信了堂姐的话，罗宾汉最后失血过多而亡：“Tis pitty he was of life bereavd, By one which he so hated. A treacherous leech this fryer was, To let him bleed to death.”[14]752

此外，古代英国民谣中还不乏一些战功赫赫的王侯将相。他们虽不惧命运之神的强权，却常常被同类的屠刀利刃所害。如在TheBonnyEarlofMurray中，默里伯爵是众人眼中的焦点，是“女王的所爱”。本可以成为国王的他却在与亨特里伯爵发生的冲突中被害。由此可见，在人类社会的法则下，最先殒灭的几乎全是强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英雄的悲哀。

三、英国古代民谣悲剧性的形成原因

(一)生态环境

作为一个岛国，英国独特的地理特征迫使人们与恶劣的生存环境做斗争，同时还必须不断寻找“新大陆”，以便更好的生存。从 11 世纪开始，英国人就开始大规模砍伐森林。而此后，12和13世纪的“垦荒运动”更是破坏了英国原有的农业生态平衡，导致洪水泛滥并多次带来饥荒，助长了黑死病的传播。游戏童谣Ring-a-ring o’roses的主题便是关于“黑死病”的鼠疫。据历史资料记载，在黑死病盛行的 1348-1349 年间，“英国的死亡率达到了其总人口的一半”。[16]233随着森林生态的破坏，野生动物也遭遇了灭顶之灾。12世纪时，爱尔兰和英格兰的山狸已经灭绝，第恩森林中也只剩下大约 1260 头野猪，而到1526年时，英国最后的海狸和豺狼也绝迹了。

中世纪后期，随着英国工业的发展，环境污染问题也随之出现。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空气污染。约翰·伊夫琳在《英格兰的特性》中曾写道：“城市被这种海煤造成的乌云所覆盖，就好像人间的地狱：这种致命的烟雾侵蚀着所有移动的东西，在所有的东西上都留下了烟灰，因此极大地侵害着居民们的肺，没有一个人不咳嗽。”[17]47-48现代历史学家汤因比认为：“人类的文明就是在挑战与应战的悲剧性中诞生的”。[18]86正是由于中古时期的英国人在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不断遭受着自然生态的反向作用，由此便产生了普遍的社会挫败感，这就不可避免地使他们陷入深深地“悲情”之中。

(二)经济形态

英国的地理结构比较特殊，绝大多数是海洋，所以农业生产所需的耕地面积有限，而自然资源的匮乏又限制了农业经济的发展。因此，出海经商、寻找新大陆成为了英国人的不二选择。在古时，由于科技水平低下，航海是一种极度不可控的事业。台风、海啸、暗礁、迷航，病患和海盗等因素随时都有覆船陨命的危险。在SirPatrickSpence中，帕特里克·斯宾斯爵士奉国王之命出航，但在归航的路上遭遇风暴，全船无一人幸免。在TheGeorgeAloeandtheSweepstake中，两艘前往萨菲尔的商船遇到了海盗，同样损失惨重。此外，Captain Ward and theRainbow也叙述了国王的船队与海盗们的遭遇。

商业经济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第一次工业革命给英国带来了社会繁荣，但同时商业的竞争也使人们物欲膨胀，即使连血脉相连的亲情也都被商业价值观所侵蚀。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西方社会的人际关系就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原则基础之上。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亲朋好友之间也会反目成仇，结果必然以牺牲他人的利益为代价。在TheBaronofBrackley中，高登家族的两兄弟因为家畜问题反目成仇，直至刀刃相见；在TheDeathofParcyReed中，克鲁索家族扬言要报复帕西·瑞德，因为他挟持了克鲁索家族里的威顿。

由此可见, 资本主义的商业经济“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19]378。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英国古代民谣的悲观情绪。

(三)民族历史

每个民族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历史, 英国也不例外。就英国历史的发端而言，“英格兰的历史开始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到来。这不仅因为这些新到来的日耳曼人给了这个国家和民族现在通用的名字，更因为英格兰民族的主体也是由他们的后裔所组成的。”[20]9这种状况一直影响着英国历史的走向和英国文化精神的形成。

首先，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历史纠葛由来已久。1297年由苏格兰贵族威廉·华莱士率队深入英格兰北部进行了长时间的斗争，对英格兰王室造成了威胁。于是，1298年，爱德华率军亲征，在福尔柯克会战中彻底粉碎了苏格兰的抵抗。此后十年间，苏格兰几乎完全处于英格兰的统治之下。直到1314年，罗伯特·布鲁斯重新领导苏格兰获得独立。此后英格兰虽然不再企图征服苏格兰，但是双方仍出现过多次非正规战争。

不仅与苏格兰，英格兰与爱尔兰的历史恩怨也根深蒂固。从公元11世纪起，爱尔兰便遭到英格兰的反复入侵。1541年，亨利八世入侵并占领爱尔兰岛。期间，爱尔兰人曾经多次奋起反抗但都被无情镇压。经过近两百年的融合，爱尔兰逐渐被同化。1800年，英国和爱尔兰签订了《联合协议》并接纳了爱尔兰。虽然并入了英国，但爱尔兰人的独立要求并没有就此停止。1845-1849年的大饥荒更是给爱尔兰人带来了沉重的伤痛，让爱尔兰对英格兰的怨恨进一步加深。

虽然英格兰王国在战争中逐步发展壮大，但战争毕竟是建立在流血和死亡基础上。这种现实的悲剧性促成了英格兰民族悲剧心理的发展。在英国古代民谣中，这种悲剧心理得到了集中展现。

(四)文化传统

文化传统是“贯穿于民族和国家各个历史阶段的各类文化的核心精神”[21]95。就英国文化传统来说，基督教便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基石。基督教的教义信条在导致英国人民尤其是女性悲剧命运的同时，对英国古代民谣悲剧性的深化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就宗教信仰而论，基督教对英格兰民族的悲剧心理产生了重要影响。例如，基督教所宣扬的“上帝万能说”“原罪说”“末日审判说”和“忍让说”使人们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很容易产生悲观厌世的情绪。

此外，就伦理道德而言，基督教所宣扬的教义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影响也是深远的。中世纪时期，英国和欧洲大陆国家一样, 由于受到基督教女性观的影响, 妇女无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法律条文上都地位卑微，境遇悲惨。在JamieDouglas和EpieMorrie中，父亲可以任意干涉女儿的婚姻；在TheBraesOYarrow中，女性的贞操可以随意当成男人的赌注；在ThewifeWraptinWether’sSkin中，妇女只能做最低级的农活；在LizieWan和TheNew-SlainKnight中，女性被丈夫任意抛弃……

四、结语

通过对英国古代民谣题材的集中分析，本文认为其具有典型的悲剧情怀，具体可以分为“爱情之悲”“战争之悲”“时政之悲”和“英雄之悲”。不仅如此，由分析可见，生态环境、经济形态、民族历史和文化传统都是与英国古代民谣的悲剧特征密切相关的，由此反映出英国在长期发展中逐步积淀了一种特殊的文化和民族特性。当然，由于资料所限，本文仅以典型的民谣为例展开论述，对于尚未涉及的英国民谣，其悲剧性分析和成因剖析还有待于进一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