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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积山石窟第23窟供养人图像年代蠡测

2018-12-20曹小玲孙晓峰

敦煌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时代

曹小玲 孙晓峰

内容摘要:麦积山石窟第23窟彩绘女供养人,并非此前认定的北魏原作或隋代重绘,而是北周重绘,在服饰特点和人物组合配置方面充分体现出当时胡汉融合的特殊社会历史风格,真实再现了秦州地区北朝贵族女性礼佛场景。

关键词:麦积山石窟第23窟;女供养人;时代

中图分类号:K879.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8)05-0038-08

Abstract: The female donor figures in cave 23 at the Maijishan Grottoes are neither original works of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nor statues repainted during the Sui dynasty, as has previously been considered, they are rather works repainted in the Northern Zhou dynasty.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stumes and the combination of the figures fully reflect the special social and historical style of a time when Han Chinese and non-Han peoples mixed together and vividly exhibit scenes of Northern Dynasties noble ladies paying tribute to the Buddha in Qinzhou region.

Keywords: cave 23 at the Maijishan Grottoes; female donors; dating

麦积山第23窟位于崖面中区西侧偏上位置,残存正壁和左、右壁少许,窟残高2.18、宽2.05、进深0.60m。推测其原来形制为平面方形、三壁三佛窟(图1),窟内造像存正壁一泥塑坐佛,右壁一泥塑胁侍菩萨。其中佛高1.26m,胸以下部分略有残损,半跏趺坐于方形佛座上,佛座高0.66、宽0.80、厚0.58m,表面泥皮大部剥落,木胎外露(图2)。菩萨高1.23m,外侧已部分残毁,跣足立于圆形莲台上(图3)。

窟内壁画主要见于正壁及窟顶,其中正壁佛背光为浅浮塑,呈莲瓣形。头光为同心圆形,中心为圆莲,边缘为连续的折枝忍冬纹。背光呈舟形,边缘绘升腾的火焰纹,底端坐佛两侧各绘一身跪坐姿人物。背光两侧彩绘千佛,底端两侧各涂一道白粉底,其上绘女供养人。窟顶尚残存彩绘的圆莲、飞天飘带,以及莲花宝珠等图案。窟内壁画表面有明显重层痕迹。

从窟龛形制、造像风格与特点等综合分析,该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改制期间,这点毋庸置疑。

本文要讨论的是窟内正壁佛座两侧彩绘供养人时代及相关问题。在以往公开发表的资料中均称这组供养人为北魏原作[1];2008年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在重新修订窟龛档案时,又将这组供养人认定为隋代。对于上述观点,笔者有不同看法,现略述如下,不当之处,敬请斧正。

一 第23窟彩绘女供养人图像

这组彩绘供养人均为女性,分别绘于窟内正壁佛座两侧下方接近窟内地面的白色粉底层上,画面褪色、风化现象比较严重,人物头部等已模糊不清。其中佛座左侧一幅最前方已风化无存,但从残存彩绘婢女服饰痕迹推测,此处原应绘有一主一仆的女供养人。其后横向并列三组女供养人,头上方各置一柄方形彩色华盖。其中第一、二组依稀可辨,绘一主二仆,最后一组仅存前方女主人。人物面部以上均已模糊不清,装束大致相同:女主人身穿交领束腰宽袖服,下着长裙,帔帛绕肩搭臂下垂,拖曳至地面。双手笼于袖中,置于胸前,面向佛虔恭而立。婢女身穿交领中袖袍服,帔帛绕肩搭臂下垂,侍立于主人身后(图4);右侧一幅横向绘三组女供养人,头上方亦各置一方形华盖,每组均为一主二仆,最后绘一人,头上方无华盖。装束基本相同:依稀可辨女主人梳发髻,其上饰簪花或步摇一类饰物,面容清秀,交领平直,双手笼于袖中,虔恭向佛而立。身后二婢女装束同前,一人手执主人裙角,一人双手平置于胸前,似捧一物(图5)。

通过上述图像,我們大致可以得到以下信息:

1. 这组女供养人图像基本以主仆形式出现,且配置华盖,表明女主人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2. 女供养人发髻、服饰装束等具有典型褒衣博带的汉服特征。

3. 这组供养人绘于正壁千佛图案下方的白色粉底层上,两者之间存在轻微叠压现象,显然非开窟原作。

二 关于供养人北魏原作观点的质疑

对于麦积山第23窟的年代,张学荣先生通过对该窟佛、菩萨造像风格、服饰特点等综合研究后,认为开凿时间在北魏太和改制以后,但并未提及这组供养人是否为原作[2]。实际上,在麦积山北魏中期开凿的窟龛中有较多可供参考的女供养人形象,如第76、93、156等窟中均保留这一时期女供养人形象(图6)。其主要特点均为绾发或束发髻,交领右衽,中袖,个别袖口较宽大,下着襦裙,同样呈现出北魏中期胡服改制变革时期的特征,与北魏后期流行的褒衣博带式服装有很大差异。显然,这组女供养人像是此后补绘。那么,它是否补绘于北魏晚期呢?答案是否定的,理由如下。

1. 形象上与麦积山北魏晚期女供养人明显不同。开凿于北魏晚期的麦积山第110、131、133、142、159等窟内保留许多这一时期女供养人图像。其中第159窟为李氏家族供养窟,窟内正壁左下方坛台上女供养人束发髻,上穿长袖齐膝袍,下着长裙,帔帛胸前打结(图7-1)。第142窟女供养人见于窟内正壁右侧及右壁外侧下方(图7-2),其形象与第131、133窟第11龛外两侧保存的女供养人一致:头戴笼冠,内穿夹襦,外穿交领或垂领大袖袍服,下着曳地长裙,裙带分两缕下垂,体姿婀娜。从相关统计分析结果看,这两类女装为麦积山北魏晚期最常见样式。前者出于李氏家族窟,应该系当时秦州地区世家大族的日常装束。后者与中原地区洛阳龙门石窟汴州洞北壁女供养人[3]、洛阳永宁寺泥塑侍女[4]形象高度相似,应是当时高官贵族女眷的标准装束。因此,她们的着装完全可以代表当时秦州地区社会上层女性服饰的主流样式,故第23窟女供养人装束不会属于这一时代。

2. 配置样式和制作技法与麦积山北魏晚期特点完全不同。纵观麦积山北魏晚期供养人,多见于窟内壁面两侧,呈横向多层式排列,最前方一般为比丘尼,如第110、159窟均是如此,很少有横向单层排列的。另外,供养人在窟内往往是男、女对称出现,如第159窟正壁左侧为女供养人,右侧为男供养人。有的男性在窟内左壁,女性在窟内右壁,如第110窟。而窟内正壁两侧同时为女供养人的窟龛尚未发现。这一时期供养人的制作,除极少数采取彩绘技法外,如第16窟正壁下方的女供养人(图8),绝大多数均为视觉效果醒目、技法十分娴熟的影塑供养人,功德主社会地位较高的窟龛内更是如此。而麦积山北魏晚期供养人上述两个特征是第23窟供养人图像所不具备的。

3. 从考古层位学理论分析,可以看出第23窟正壁彩绘存在明显重层现象。除浮塑背光内的彩绘火焰纹外,头光、身光,佛像两侧的坐姿弟子,两侧千佛等,均为后世重绘。因为上述图案所使用的色彩与背项光底层透出的由石青、石绿、赭红等构成的麦积山北魏彩绘最常见的三种颜色反差很大。背光两侧千佛系采用界尺格式绘制,即先用朱线等距画好方格,然后每格内再填绘千佛,其色彩也主要以朱红、赭红和白色为主(图9)。而千佛题材在麦积山北魏中期窟龛内尚未发现,只在麦积山北魏晚期造像碑中开始流行,到北周时期,才以彩绘形式大量出现在窟内壁面上,如第65、104、109等窟。

如果仔细观察第23窟正壁千佛底端与彩绘女供养人像结合部位,就会发现两者之间衔接整齐,并无叠压痕迹。沿最下排千佛底部涂抹了一层较厚白色粉底,其目的有利于供养人绘制。这种现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正壁底部女供养人是与千佛同时期的重绘作品,而非北魏原绘。

三 关于供养人隋代重绘观点的质疑

此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这组供养人重绘于隋代。可能是考虑到隋初麦积山有较大开窟和营建活动,同时又赐建了山顶舍利塔。而这组图像中的某些构图、着装样式与麦积山隋代女性有相近之处,故得出此结论。实际上,这种看法还是有许多可商榷之处。

首先,无论是学者们关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相关成果,还是这一时期墓葬陶俑、石窟寺壁画、传世绘画作品等材料,均已表明隋唐之际贵族女性装束主要为襦衫,其特点为短襦小袖,紧身长裙,裙腰高系至腋下,并扎束绸带。帔帛、“半臂”(亦称“半袖”)也是重要搭配饰物[5]。黄能福等学者进一步研究指出:“隋朝贵妇有时也着大袖衣,外披帔风或小袖衣,小袖外衣多翻领式。侍从婢女则穿小袖衫、高腰长裙,腰带下垂,肩披帔帛,头梳双丱髻。”[6]可以说隋代女性着装样式是比较清楚的,而麦积山第23窟彩绘女供养人服饰尽管有相似之处,但装束风格依然反映出浓郁的魏晋汉服因素,两者之间还是有一定的差异。

其次,虽然麦积山现存隋代窟龛中尚未发现保存下来的供养人图像,无法进行直接对比研究,但是在毗邻的武山水帘洞石窟群显圣池单元壁画中存有一组隋代供养人像可供参考。崖面佛说法图的左下方绘上、下两组女供养人,呈阶梯状排列,均上穿长袖短襦,下着齐胸间色曳地长裙,腰束裙带,肩披帔帛,双手贴膝下垂(图10)。莫高窟隋代第305、295窟也保留了诸多隋代女供养人像。前者呈横向依次排列,均头戴发冠,上穿交领大袖袍,帔帛搭肩下垂,下穿曳地长裙,脚穿高履,衣裙高及腋下,裙带分两缕下垂。后者上穿交领大袖袍,下穿齐胸高裙,帔帛搭肩绕臂下垂,脚穿方头高履。其形式为一主人二婢女,形成高矮组合[7]。从上述实物图像中可以看出,秦州地区接近长安,供养人装束及组合样式变化要更快一些,人物已脱离北朝时期表现形体的审美观念,造型整体上呈山字形,披风及间色裙较为流行;而敦煌地区仍保存部分北朝遗风,但人物形态亦已转向稳重华贵,由清秀趋于丰腴。麦积山第23窟这组女供养人像显然仍保持着浓厚的魏晋风韵,丝毫没有隋唐特点。

四 第23窟女供养人时代判定

综上论述,我们认为第23窟这组供养人既非北魏原作,亦非隋代重绘。其绘制时间当在北周初年,理由如下。

1. 窟内正壁千佛绘制时间为北周。千佛是麦积山北周窟龛造像的重要题材之一,许多窟内四壁均出现类似彩绘图像,不再赘述。北周重绘的第74、78窟顶部也彩绘千佛图案(图11),可见这一时期千佛之盛行。而麦积山北魏、西魏窟龛中却未发现千佛图像痕迹,其顶部多以圆莲穿插飞天、流云等内容居多。第133窟保存的22块造像碑均为北魏晚期或西魏作品,从内容上看,北魏造像碑多为千佛,西魏造像碑则以佛说法图和七佛组合为主。这种现象又非常令人深思,显然这些造像碑来自麥积山当时所属寺院,表明北魏晚期千佛思想非常流行。但西魏时期时已开始发生变化,北周时虽然千佛再度流行,其造像特点、风格与北魏千佛相比,坐姿、服饰等变化不大,但体态特征已显著不同:发髻由圆柱形高髻变为低平发髻,面部由清瘦转为圆润,身材也由清秀转为圆润。装饰特点也不同:坐佛均采用圆形背项光,两侧四角各饰一朵莲蕾。袈裟彩绘每排横向依次为红、白、黑、赭红等四色,纵向则依次错开,视觉上非常醒目,整齐划一。这些技法和特点也大量见于麦积山北周其他窟龛,故第23窟千佛重绘时间当为北周,与其同时完成的正壁底端供养人也应绘制于这一时期。

2. 女供养人形象也表现出北周时代特征。西魏、北周时期,占据关中、陇右一带的宇文泰集团,大力倡导以“恢复周礼”为核心的一系列政治、经济和文化改革措施,最终融合了其所割据的关陇区域内之鲜卑六镇民族及其他胡汉土著之人、关陇世族豪强等,形成一股不可分离之集团,即关陇军事集团,为后来统一全国打下了坚实基础[8]。在这一历史进程中,统治者崇尚节俭的态度对北周服饰文化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如北周李贤墓[9]、宇文俭墓[10]出土的大量陶俑装束表明,服饰方面胡制、汉制以及胡汉交融等三种现象并列存在。而第23窟女供养人装束正是这一时代特征的具体反映。

女供养人所穿的交领大袖服也很有特点,并非麦积山北魏时期流行的“V”型领(图12),而是衣领高起,近于平直交叉。女供养人胸前两侧各有一道竖向彩绘纹饰,应该表现的是方心直领衣裾,正是由于这道类似裲裆的平领,使宽袖袍服的交领位置变得高直。宽大的袍袖在胸前略微分开,中间依稀可见裙带系于胸前,分两缕下垂。这一样式应是在麦积山西魏贵族女性装束(图13)基础上,融合了裲裆衫特征而形成的。这充分体现出麦积山北周时期女性服饰胡汉融合或并存的特点,如第26窟顶部涅槃经变中的侍女,既有褒衣博带装束,也有胡服打扮(图14),交相辉映。《隋书·礼仪志》在谈到这种现象时说“周氏因袭,将为故事,大象承统,咸取用之,舆辇衣冠,甚多迂怪”[11]。实际上,这种复杂状况的形成正是源于北周政权面临的复杂局势及其实施的治国策略。

3. 女供养人组合形式所透出的时代信息。第23窟这组女供养人排列上采取的是一主二仆形式。主人形象高大,婢女體形矮小,体现出强烈的尊卑思想和南朝士族“出入扶持,望若神仙”的生活方式。此类图像在麦积山石窟最早见于北魏晚期第140窟右壁彩绘礼佛图中,交领束腰大袖装束的女供养人依次排开,每人身后一位身形较小的婢女手执主人衣裙(图15)。到西魏时,高度汉化的氐族女供养人也采用类似的表现方式,如第160窟右壁彩绘的姜氏{1}一族女性礼佛图:画面采用一主一仆形式,女主人头戴方冠,身穿交领束腰大袖袍,下着曳地长裙,双手持长茎莲花侍立,每人身后绘一婢女,手执主人衣裙(图16)。而第23窟女供养人图像中,婢女增加为两人,虽然画面细节已模糊不辨,但可以推测出一人手执女主人衣裙,另一人手执华盖,以彰显主人身份高贵。这种排列方式、婢女数量、配置用具的不同,一方面传递出窟龛内彩绘礼佛图样式的传承性,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随着时代变化而呈现出时代特色。显然,第23窟女供养人的组合方式是一种新时代风尚的体现,既然它与北周彩绘千佛属同一时期,故也应绘制于北周。

总之,麦积山第23窟女供养人重绘时代的确定,对于我们进一步认识和了解北周时期女性服装样式提供了可靠的图像资料;同时,通过这种服装样式上的变化可以充分印证变革中胡汉交融的社会现象及其意义;另外,对于探讨和研究千佛图像在北周重新盛行的问题也很有裨益。

参考文献:

[1]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中国石窟·天水麦积山[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图66.

[2]张学荣.麦积山石窟的新通洞窟[J].文物,1972(12):50.

[3]龙门文物保管所,北京大学考古系.中国石窟·龙门石窟(1)[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图39.

[4]钱国祥.北魏洛阳永宁寺塑像的初步研究[J].中原文物,2005(1):76-85,图14,15,17.

[5]李妙龄.中国历代服饰大观[M].台北:百龄出版社,1984:88-92,图154-160.

[6]黄能福,陈娟娟,钟漫天.中国服饰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50.

[7]敦煌文物研究所.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第2卷[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图24,41.

[8]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50.

[9]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宁夏固原北周李贤夫妇墓发掘简报[J].文物,1985(11):1-20.

[10]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北周宇文俭墓清理发掘简报[J].考古与文物,2001(3):27-40.

[11]魏征,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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