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

猝不及防，

幼子患重度自闭症

今年44岁的赵玉琨家住黑龙江省九三农垦区，由于他出生时体重不多不少正好八斤，所以小名就叫“八斤”。在农垦区长大的他，成年后和父母一起做各种小生意。

2000年2月，在农垦区集市卖凉皮的赵玉琨结识了刘丽娟。刘丽娟比赵玉琨小两岁，经营一个小菜摊。背景相似的两个年轻人互帮互助，走到了一起。

2003年2月，他们迎来了一个粉嘟嘟的小生命。此后，晋升为“奶爸”的赵玉琨陷入幸福的忙碌中。每天只要一有闲暇，他便浆洗尿布、冲刷奶瓶，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儿子赵子涵两岁了，这时赵玉琨发现了一些异常。赵子涵玩耍时头不小心撞到木床上，“嘤嘤”哭了一会儿后竟然又用头去撞木床。一旁的赵玉琨见状，慌忙制止，这才避免了孩子再次受伤。

还有一次，赵玉琨领儿子在街上玩。一个邻居见到孩子后，便拿零食和玩具逗他。可赵子涵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拨浪鼓，对别人递来的东西视而不见。儿子的表现，让赵玉琨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儿子这是怎么了？赵玉琨和刘丽娟带孩子到当地的一家大医院进行检查，结果出来后，夫妻俩的心顿时碎了。原来，儿子患上了“孤独性障碍”，也就是通常说的“自闭症”。夫妇俩难以相信，又带儿子到省城医院检查，结果还是如此。

回到家后，刘丽娟整日哭泣，赵玉琨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夫妻俩的心里都不好受。幾个月后，心情稍微缓解的赵玉琨独自跑到网吧查资料。他在网吧整整泡了两天两夜，终于弄懂了“自闭症”的成因，而专业论坛里关于“自闭症”的表现，与儿子的情况很吻合。赵玉琨的心情再度跌入谷底。目前，医学领域尚未找到治愈自闭症的良方，多数患儿一生都无法自理，病情严重的甚至连说话能力都会丧失，这些孩子一生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欢乐。

了解到这些，赵玉琨的心如针扎般疼痛。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可是作为父亲，他又无法放弃希望。此后，赵玉琨与妻子带着赵子涵辗转各地求医，只要听到哪里有治疗自闭症的名医，不论路途远近，花费多少，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带着儿子上路。令人惋惜的是，一番奔波后，多数医生认为赵子涵属于重度自闭症，没有康复的可能。有个医生甚至直言相告：“即使费尽心思，为孩子做各种康复训练，效果也不会明显。与其最后人财两空，不如现在早做决断。”

医生的话让赵玉琨陷入绝望，可厄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这一年的下半年，赵玉琨的父亲偏瘫了，无法走路，只能整天坐在轮椅上。

一天，赵玉琨到外面找亲戚借钱，家里只剩下赵子涵与爷爷。原本默不作声躲在角落的赵子涵，听到爷爷不停地咳嗽，猛地冲到爷爷的背后，一把将他从轮椅上推了下去！老人面部冲下，直挺挺地栽了下去。就在这时，借钱归来的赵玉琨迈进家门，只见父亲躺在地上呻吟，嘴唇被磕得肿起老高，半个面颊乌青，有些地方还渗出丝丝血渍。

“啊，这是怎么回事？”赵玉琨惊叫一声，慌忙将父亲扶了起来。摔得几近昏迷的父亲含糊地向他道出方才发生的一切。顿时，一股怒火冲上头顶，赵玉琨将躲在角落里的赵子涵一把揪过来，高高地举起巴掌，可就在巴掌要落下去的一瞬间，他发现儿子面无表情、目光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玉琨的巴掌无力地落下，他双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赵玉琨听着父亲时断时续的呻吟声，睡意全无。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万念俱灰，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啊！他突然想把赵子涵领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然后把他放在人流中转身离开，因为赵子涵不知道父母是谁，更不知道家住哪里。可是，从这一念头清醒过来后，他又泪流满面……

后来，赵玉琨多次与妻子交流，袒露内心：“当我的脑海出现遗弃一词时，我立即想到在陌生城市的赵子涵在路边垃圾桶里翻找吃的，或是从别人手里抢夺食物而挨打的情景。这些想法让我无比内疚，即使它们没有真的出现，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就这样，赵玉琨没有在重压之下寻求解脱，而是一次次咬紧牙关坚持着，同时暗下决心：接受这个孩子，并尽可能地让他快乐。刘丽娟十分支持丈夫的决定，她说：“别说这孩子是咱们亲生的，即便当初在产房抱错了，如今他的亲生父母来要，我也不会给……”

意外发现，

喜剧打动孤独心灵

2008年春节，窗外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赵玉琨的心情却十分沉重。多年求医问药，儿子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高兴或生气都只会用简单的“咿咿呀呀”来表达。此时，赵玉琨开始接受现实，他对妻子说：“我一直想让儿子有正常的生活，可他做不到，如果我非这样要求，双方都会痛苦。倒不如尽量让他开心，让他多感受一些亲情和温暖……”

2009年，赵玉琨的凉皮生意越来越好。百忙中，他尽可能地抽时间陪儿子玩耍。一天，父子俩玩得正高兴，可转身间赵子涵就不见了。赵玉琨立即寻找，当他走到门口发现门是敞开的，可给吓坏了。他穿着拖鞋，顺着大路一直跑到附近的集市上，连问了几个人，人家都说没看到。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此时赵玉琨才意识到，一直让他吃苦受累的儿子，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重要！

赵玉琨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一直找到傍晚，终于在一个小作坊里找到了儿子。当时，赵子涵正拿着一碗辣椒油，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赵玉琨不顾一切地抱起赵子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赵子涵被父亲猛地抱住，勺子没拿稳掉了下来，红彤彤的辣椒油洒了父子俩一身，赵玉琨却又哭又笑……

这件事发生后，赵玉琨越发珍惜与儿子在一起的时光。而正是这种近距离的陪伴，让他有了一个新发现。

2011年3月的一天傍晚，赵玉琨陪赵子涵看电视里的滑稽戏。从头至尾，赵子涵的表情都很轻松惬意，看到精彩桥段，赵子涵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而且笑声像打拍子一样，每隔十几秒就响起一次。赵玉琨惊呆了，赵子涵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啊！

这样的情况后来多次发生，赵玉琨渐渐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我也这样演，是不是也能逗笑儿子？儿子的病会不会因此有所好转？

赵玉琨开始认真研究赵子涵喜欢的剧目，他发现赵子涵对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表情很感兴趣。于是，每天收摊后，他就努力研习与模仿。在这个过程中，赵玉琨发现，演好喜剧不容易，需要专业知识与正规训练，但他没有合适的渠道进行学习，只能跟着电视或者网络上的视频学，然后照着镜子表演，自己给自己找不足。学的过程中，赵玉琨慢慢摸索出一套办法：先练习肢体动作，再练习说话的语气与节奏，最后练习面部表情与眼神。赵玉琨的“三步走”学习法很奏效，短短四五个月，他就学会了十多个经典小品剧目。

有了这个本领，每天无论到家多晚，赵玉琨都要为儿子演上一段。一天，赵玉琨表演完了，用胡子去蹭儿子的脸，儿子不仅“咯咯咯”地笑了，还亲了赵玉琨一下。那一瞬间，赵玉琨内心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2012年年初，黑龙江一家电视台举办大型模仿秀，赵玉琨用“八斤”的小名报名参加了。在选手PK赛中，他在模仿的基础上加入了多种元素，精彩表演让现场嘉宾和观众们眼前一亮。嘉宾宋丹丹老师说：“你非常了不起，而且节目一级棒，你要坚持下去！”得到专家的肯定和鼓励，赵玉琨又报名参加了“笑星秀”等节目，渐渐有了一些名气。

一个小摊贩居然成了喜剧演员，许多人对赵玉琨的“蝶变”充满好奇。有人调侃地问他：“你是怎么从街边叫卖，一步步走上舞台叫卖的？”赵玉琨思忖了好一会儿，反问道：“如果你立志成为喜剧演员，你的动机是什么？”对方回答：“赢得鲜花和掌声，成为公众人物！”赵玉琨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动机：“很多人都是出于和你一样的动机，但我不是。我是为了一个人的笑容，这个人是我生命里最为重要的……”

绽放舞台，

生命星空父爱闪耀

就这样，赵玉琨背负着人生的重担，逆风而行。没有演出的日子，他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准备调料和摊制面皮。等准备工作忙完，他便推着凉皮车开始沿街叫卖。如果生意好，就能早点回家；如果生意不好，要熬到晚上八点才收摊。

在卖凉皮的过程中，乐观的赵玉琨也不忘加点“喜剧元素”。他给自己沿街吆喝编了顺口溜：“以前凉皮就西安有，要吃你得走西口；现在凉皮九三有，要吃就在家门口！”

2015年年末，作为九三农垦区的“凉皮明星”，赵玉琨的凉皮生意越来越红火，顾客越来越多。为回馈大家的关照，赵玉琨将盛凉皮的快餐盒升级换代了。一天，一个顾客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给我的凉皮少了？”赵玉琨解释道：“不仅没少，分量反而比以前多了。不过，碗变大了！”还有一个顾客问：“你的凉皮怎么变厚了？”赵玉琨笑呵呵地回道：“你对我宽厚，所以我待你不薄。”

就在赵玉琨的生意越做越红火的时候，2016年3月，他居住的地方要进行棚户区改造，一家三口栖身的平房要拆迁，他的小生意做不成了，一家人的生计成了问题。幸好，这时当地一家剧团收下了他。剧团负责人早就听说过赵玉琨，除了让他参加一些固定表演外，还经常安排他去“跑场”。所谓“跑场”，就是夜晚在一些慢摇吧、酒吧里表演，演一些时间很短的娱乐性小节目。赵玉琨的模仿秀节奏明快，容易和顾客形成互动，所以他在“跑场”中很受欢迎。

不過，对“跑场”新人赵玉琨来说，其中也有很多辛酸。一天，酒吧里的一位顾客喝醉了，“啪”地拿出一沓钱，买了十瓶啤酒摆到舞台上，非要赵玉琨全喝下去。有经验的“跑场”演员，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他们会让啤酒产生大量泡沫，只喝下很少的啤酒，然后再利用舞台灯光作掩护，将酒酣耳热的顾客打发走。

可赵玉琨初出茅庐，尚未掌握这些技巧，在顾客的逼迫下，实实在在地一瓶接一瓶地喝。赵玉琨平日很少饮酒，两三瓶后就撑不住了，只好求饶。为让对方放过自己，他还将一瓶酒浇在了自己头上。没想到，对方不仅不买账，还骂骂咧咧地说：“你这是不给我面子，我花钱买的酒，你却这么浪费！”说完，恼怒地将剩下的啤酒全打开，然后倒着别在赵玉琨的腰带上。啤酒都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冷的酒水顺着赵玉琨的裤管流下，赵玉琨笑着，眼里却有了泪……

各种辛酸赵玉琨都忍了下来，因为他需要这份工作养活老婆孩子。

从2017年1月开始，赵玉琨获得了更多的表演机会，许多人得知他与儿子的故事后，都为之感动，纷纷鼓励他在喜剧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年2月，赵子涵过了14岁生日，个头已经比赵玉琨高出半头，但内心仍然如3岁的孩童。赵子涵喜欢车，也喜欢坐车，每次出门，只要看到公交车进站，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有时，路边停放的小轿车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也会兴冲冲地跑到跟前拉车门，拉不开就恼怒地大喊大叫。

尽管每次出门儿子都会闹翻天，可赵玉琨一看他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哪里舍得将他禁锢在家呢？所以只要一有闲暇，赵玉琨就带儿子到附近走走转转。对赵玉琨来说，儿子的每一次欢笑，都是那么珍贵！

2018年5月，赵玉琨接受笔者采访时，已是当地名人，更是各类电视节目的常客，一年四季演出邀约不断。虽然儿子的自闭症还是没有好转，但作为父亲，赵玉琨对目前的一切已经十分知足。他说：“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儿子，我绝对不会走上喜剧这条路。是儿子，给了我前进的方向；也是儿子，让我学会了隐忍与宽容。我十分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

【编辑：杨子】